【3】二煞争权:耗子动刀窝里反 1939 年1 月的一天。天色灰暗得厉害,浙渐沥沥的小雨随处飘洒。路上的行 人都裹紧大衣,匆匆忙忙地走着。 一个穿着黑色雨衣的人走到枫林桥的一所公寓前,停了一下,向四周望望,推 开门进去了。那人对着里面叫了一声:“老赵!”一个人从里面迎了出来:“芸之, 阿大也在,快进来。”外面进来的人脱下雨衣,原来是施芸之,老赵就是赵理君, 阿大就是李阿大。三人一坐下来,施芸之就说: “赵大哥,我看姓王的迟早要对你不利。你还得先下手为强。” “操他奶奶的,王天木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对赵大哥吹胡子瞪眼。他不服气, 老子做了他!”李阿大愤愤地说。 赵理君并不说话,他手里摆弄着一根香烟,显是陷入了思索。 原来,租界内接连发生血案,引起了巡捕房的不满。他们相继抓走了军统局的 王方南和刘方雄,11 月份又抓走了上海区区长周伟龙,戴笠便任命赵理君暂时担 任上海区代理区长。 赵理君在上海区成员之中资格最老,而且屡建“奇功”,新近又杀了唐绍仪。 他志得意满,自以为上海区区长之位绝对逃不过己手。谁料想一个月之后,戴笠突 然派王天木来当区长,改任赵理君为副区长兼行动总队长。 赵理君对王天木也颇有所闻,知道此人曾是戴笠“十人团”成员之一,精通暗 杀。可是到了嘴边的肥肉却落到别人手里,实在是心有不甘。 施芸之又道:“听说姓王的很不老实,这一个多月里,他极力拉拢咱们的人。 这样下去,那还了得?” 赵理君点了点头,他算是领教了王天木的厉害。 王天木初到上海,知道自己人地生疏,毫无根基,难以和赵理君这样的老地头 蛇相抗衡,于是便非常亲近那些平时为赵理君所打击压制的军统分子,以求建立自 己的基础,前几天,他刚刚把从南京调来的陈明楚提为上海区的书记。他还尽量拉 拢赵理君主管的行动组的人。 这件事最让赵理君嫉恨了。 赵理君问道:“听说王天木最近经常去刘戈青那里,是真的吗?” “是真的。兄弟们都注意着呢。”施芸之答道。 “刘戈青这小兔崽子,吃里扒外,跟外人勾勾搭搭,看老子不劈了他!” 李阿大说道。 “别管他们。小毛孩子,能成什么事?”赵理君平时最瞧不起这些从特务培训 班毕业的学生了。 “赵大哥,王天木一来,咱兄弟们都已经摔摊子了,让他什么也做不成。 不过,时间长了,他羽翼一丰,那可就不好办了。”施芸之本想捞个行动组组 长千干的,可是王天木不走,他也无法如愿。因此他极力怂恿赵理君赶走王天木。 赵理君一咬牙,将手中的香烟断成两截。他沉声道:“不错,你们说得对。我 和王天木,有我没他,有他没我。他是搞暗杀的,我也是搞暗杀的,他在一天,我 就不得安生一天。我的功劳全被他占去了,我们非得把他挤走不可。芸之,阿大, 你们有什么办法?” 李阿大粗人一个,能有什么办法?只见施芸之阴恻恻地一笑,说:“我已经在 搜集王天木来上海后的活动资料了。逮住机会,我们在戴老板面前狠狠告他一状。 上海这么重要,戴老板只能赶走他,不能赶走你。” 李阿大怪眼一翻,说:“老施,真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么两下子。” 赵理君满意地点点头:“好,就照你说的办。我要是当了区长,你们两个一个 副区长,一个行动组长。我不会亏待你们的。” 施芸之和李阿大不由大喜。 王天木此刻也是满腹愁怀。 因为“箱尸”案,王天木在南京过了两年软禁的生活。虽然生活条件不错,可 是依着王天木耐不住寂寞的性格,他觉得就象龙困池中,虎落平阳,真有度日如年 的感觉。 他是多么后悔干了那件蠢事啊。 那是1933 年。他和陈恭澍几人刺杀了张敬尧,心里一阵轻松,就和胡大虎一 起逛八大胡同。经过药花馆,想到飞龙小姐,就拉着胡大虎走进去。 含春和一个也十分艳丽的妓女一起迎上来。含春娇声娇气地说:“哟,郑大爷, 您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来?” 他伸手摸了摸含春的脸蛋:“是不是想我了?我这不来了吗?我还带来一个新 手呢?” 含春瞟了膘胡大虎:“这位大爷可好身材啊。雪梅,你算有福气。”原来那个 妓女名叫雪梅。雪梅早挨到胡大虎身边,抱住了胡大虎的胳膊。 他问含春:“飞龙呢?” 含春长叹一口气:“唉!飞尤真是有福气,找个男人,又有才,又讲情义……” 他有点惊奇:怎么?飞龙从良了?那陈恭澍呢? 含春、雪梅把他和胡大虎拉到一个雅间,坐下了。老鸨带着茶房早把酒菜准备 好了。含春坐在他旁边,雪梅则坐到了胡大虎腿上,含了一口酒,要喂给胡大虎喝。 胡大虎一开始有点扭扭捏捏,喝了几口,脸红起来,也放开了,把雪梅紧紧搂在怀 里,一递一口地吃酒。 他刚端起酒杯,门“咣 ”一声被踢开了,一个壮汉闯了进来,嚷道: “雪梅,你真在这儿。大爷来了,还是陪大爷吧!” 老鸨也跟了进来,她一边陪不是,一边劝壮汉:“雷大爷,雪梅已有客人,你 还是另外找一个吧。” 壮汉把老鸨搡到一边,嚷道:“不行,大爷我就喜欢雪梅。” 他站起身来,刚要发作,胡大虎乘着酒兴,腾地蹦了起来,骂道:“哪里来的 妈巴羔子?来败老子的酒兴!滚出去!” 那个壮汉竟冲上来,对准胡大虎就是一耳光:“小子,活得不耐烦了!” 胡大虎是土匪出身,一身好武艺,虽喝多了点,身手仍然很敏捷,头一闪,就 躲过了耳光,顺手操起个酒瓶,狠狠地向那壮汉头上砸去。那壮汉闷哼一声,晃了 两晃,倒了下去。 他一看不好,抢上前去,一探鼻息,那壮汉死了。 妓女和老鸨吓得尖叫起来。胡大虎也怔在那儿,不知怎么是好。 他站起身来,沉声道:“今天的事和大家无关,大家都装作没看见。否则的话 ……”说着,一伸手把手枪掏了出来,往桌上一拍,“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几个女人哆嗦着点点头。 他想起一个办法,问含春:“有没有大箱子?” 老鸨和含春忙进里屋,抬出一个大箱子。他和胡大虎把那壮汉的死尸搬了进去。 他又掏出一叠钞票分给几个女人,又吓唬了几句。然后,他和胡大虎抬起箱子,从 妓院后门溜到街上。 胡大虎特别紧张:“大哥,咱们把它抬到哪儿去?” 他回答:“扔到护城河去。” 他叫了一辆黄包车,把箱子拾到车上,两人也坐了上去。 车夫问:“哪儿?” 他回答:“城外。” 车夫说:“城门早关了。” 他愣了一下,马上说:“那到前门大街56 号。”车夫答应了一声,狠命地蹬 起车来。他示意胡大虎,趁车夫不注意,悄悄跳下车,躲进小巷拐角处,待车子走 远,才出来,从从容容地回去。 没想到“箱尸案”轰动了北平城,大报小报纷纷刊登。更没想到这件事传到了 蒋介石耳中,而蒋介石竟小题大作,命令手下人速查清凶手,缉拿归案,以安人心。 第四天,戴笠就到了北平。戴笠见了他,阴沉着脸,一句话不说,支走了陈恭 谢,戴笠才开口说话:“天木兄,咱们认识多长时间了?” 他有点奇怪,回答:“六年。” 戴笠又问:“我们兄弟俩关系如何?” 他笑着回答:“情同骨肉。” 戴笠沉吟了一会儿,才又问:“王木兄,北平的箱尸案,你可有耳闻?” 他吃了一惊,没想到连戴笠都知道了。戴笠一定有所了解,才找到他谈这事。 “怎么?雨农兄,你是专为此事来的?” 戴笠点点头:“不错。” 他想了想,干脆实说:“雨农兄,我也不满你,这件事确实与我有关。” 当下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戴笠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等他讲完,戴笠才问:“那么说来,当时你在场, 没出言阻止,后来又是你想出将尸体扔入河内,以毁尸灭迹的了?” 他只好承认。 戴笠点着一根烟,吸了一口,说:“天木兄,你可知道我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他看了看戴笠,摇摇头。 戴笠沉声说:“是老头子命令我查这案子的!” 他吃了一惊,蒋介石竟知道此事,并如此认真。 戴笠阴沉着脸:“天木兄,凭我俩的交情,无论如何我也会保全你的。 可是,既然老头子已经知道,你恐怕只能跟我去南京请罪了。” 他沉默不语,内心非常紧张,蒋介石既然亲自过问这案子,那惩罚一定不轻, 能不能…… 戴笠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天木兄,你也知道,老头子最恨的就是别人骗他。 他精明得很,别人也骗不了他。要是欺骗他又让他知道了,这后果…… 到时恐怕连我也吃不了兜着走。” 他答应随戴笠去南京受审。 蒋介石一直把北平当作自己的地盘,也许是为了表明自己对北平的所有权,对 北平的社会治安常常表示关心。这次碰到这样一件有轰动效应的案子,严加惩罚, 一示自己的公正无私,二示自己能保护北平人的安全。这个机会怎能轻易放过? 他当然明白蒋介石的用意,但没想到胡大虎被捕正法后,蒋介石仍不放过他。 戴笠以国家正在用人之际为由,替他向蒋介石求情,反而被蒋介石训斥了一通。 也亏了戴笠的苦心安排,他才没受到严刑。 戴笠建议处无期徒刑,由军统负责看押,蒋介石同意了。戴笠就把他押到甲地 监狱关押起来。而甲地本来是用来关押一般违反纪律的人的,条件很好,实行的是 家居式囚禁。 但无论如何,那无所事事的日子对他来说是难以承受的惩罚。无聊可以杀人, 有时他甚至想到自杀以解脱。 抗战一爆发,戴笠便以“国家危难,急需人才”为名,将他放了出来。 后来,戴笠提出要他来上海任区长时,他倒颇有些踌躇。 上海藏龙卧虎,工作不好做。而且他也知道此番一去上海,必然会引起很多人 的怨恨。可他对自己的能力颇为信任,相信再艰难的工作,只要他用心,也都能做 得好。 不料想,一到上海,他就感到,赵理君等人对他的恶感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自己起初也想和他们合作,可是他们毫不领情,仍然处处掣肘,致使自己来到上海 一个月,竟毫无建树,更令人气愤的是,他们竟然经常当面和他顶撞,对他冷嘲热 讽。他王天木在江湖上闯荡了大半辈子,还没有遭受过这种挫折! 正在王天木百股苦恼之际,他忽然收到一封戴笠来电,要他立刻赶往香港。 王天木心头一凉,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肯定是赵理君作了什么手脚,戴老板生 气了。 临行之前,王天木特备一桌酒菜,邀刘戈青来话别。 王天木面容惨淡,垂头丧气地说:“老弟,我到上海后,什么也没做成。 认识了你,就是我最大的收获了。不过,我这次去香港述职,咱们以后恐怕就 没有见面的机会了。”说着,不住叹气。 刘戈青惊奇道:“王大哥,你说得太严重了吧。” 王天木摇摇头,说:“戈青,你还年轻,很多事还看不透。上海的事情这么多, 没有特殊情况,戴老板才不会叫我去呢。你不知道,赵理君以为我抢了他的位子, 背后一个劲地捣鬼。谁知道他在戴老板面前说了我什么?偏偏我来了这么长时间, 又一事无成,唉!” 他早已经盘算过了,要想让戴笠高兴,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杀一两个大汉奸。 可是上海区行动组,他能说上话的就只有刘戈青了。因此王天木对刘戈青动之以情, 想让刘戈青帮自己这个忙。 刘戈青毫不犹豫地说道:“大哥,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为你做一件大事,为你 壮壮行色,对戴老板也有个交待。” “真的?老弟,你能替我出这口气?”王天木兴奋地握住刘戈青的双肩。 “士为知已者死。王大哥你看得起我,我也不能辜负你。”刘戈青慷慨地说。 王天木心下甚是激动:“刘兄弟,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来,咱们干一杯。” 两人一饮而尽。 刘戈青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不过,枪枝太少。我们埋在地下的三支恐怕锈得 不能用了。”刘戈青突然想起。 王天木一拍“这没问题,我让林之江给你准备。” 林之江是上海区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他心狠手辣,枪法极佳。 刘戈青信誓旦旦地说道:“大哥,请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王天木又端起酒杯,激动地说道:“好兄弟,大哥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刘戈青也举起杯,“祝大哥一路顺风。” 第二天一早,王天木乘飞机飞往香港。 他猜的没错,戴笠一见到他,就劈头盖脸地问道:“天木兄,当年你北平刺张 的豪气哪里去了?怎么到上海这么长时间,竟然一点成绩也没有!” 王天木热血上涌,气道:“戴老板,那个赵理君处处跟我作对,叫我怎么开展 工作?你怎么不把赵理君叫来,让他和我当面对质?” 戴笠见他火气这么大,便放缓了语气:“天木兄,赵理君年轻,可能有不周之 处。你应该以大局为重,别和他太计较嘛。” 王天木见他一味偏袒赵理君,心中气不过,说道:“戴老板,你的意思是我不 以大局为重,都是我的不对了?” 王天木和戴笠是结义兄弟,以前他一直称戴笠“雨农”,现在一口一个“戴老 板”,显是心中有气。 戴笠道:“天木兄,咱们十几年的交情了,你对我还信不过?我怎么会偏袒别 人呢?不管怎么样,咱们还是应该把工作放在首位嘛。这次我把你请到香港来,就 是为了商量一下如何刺杀几个有影响的大汉奸。天木兄有何高见?” 王天木道:“请放心,我已经有安排了。” 戴笠喜道:“好极了,我早就知道天木兄你会有所行动。不知你安排谁在上海 负责?” “刘戈青。”王天木仍然没有好气。 戴笠对刘戈青印象颇深,这个刘戈青当年还是他亲自向杨虎要过来的。 一听说是他,戴笠感到很放心。 戴笠又道:“天木兄,既然如此,你就早日回上海主持大局吧。” 王天木道:“没有问题。不过,我有个请求:把赵理君调走。” 戴笠有些不悦:“这恐怕不好吧。赵理君在上海这么多年,上海的情况他最熟 悉,有他在,上海的工作会好办得多的。” 王天木气愤地道:“好,那我还是回我的天津站吧。” 不管戴笠如何劝说,王天木拿定了主意,只要不把赵理君调走,他就是不回上 海。 戴笠被缠得设法,最后只好说道:“好,我答应你,我可以派你去华北区当特 派员。不过,你不能就这样走了,这样你脸上也不好看。你必须办成一件大事,我 才会放你走。” 王天木胸有成竹地说:“没问题。雨农,你等着吧。一个月之内,必有消息。”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