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黑风高杀人夜,刺客初探高朗街 不几日,由戴笠调遣到河内的人员陆续到达,一些必须具备的器材也运到了。 首先到达河内的,是岑家焯和余乐醒。 岑家焯,广东人,黄埔三期毕业。 余乐醒是戴笠指定的河内行动的“参谋长”和“技术顾问”。岑、余二人另居 别所,建立了“河内行动”的第二个据点。接下来到达的是余鉴声、张逢义和唐英 杰。 余鉴声,杭州警校毕业。 张逢义,山东人,黄埔七期毕业。 唐英杰则和陈恭澍是老相识了。 紧接着,陈邦国、陈步云结伴而至。 这些得力助手的到来,使陈恭澍觉得底气足了起来。他心下暗自感激戴笠安排 周密。同时,他又甚是担忧:上峰对这个工作如此重视,如果万一完不成,他该如 何向戴老板交差呢?人员配备得差不多了,河内行动组组长陈恭澍旋即带领大家投 入工作。 要监视汪精卫,必须弄清楚他的下落。 陈恭澍犯了愁:从哪儿入手呢?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时,戴笠打来电报,催他多与那位特殊人物联络:“事无巨 细,均可酌情与之磋商。任何工作要求,亦无妨咨请办理。” 陈恭澍猛地一拍脑门,暗骂自己糊涂,竟然紧张得昏了头,忘了还有这么一个 人。 戴笠的电报,让他茅塞顿开。 凭着戴笠给他的那张名片,陈恭澍顺利地通过中间人见到了这位特殊人物:许 念曾。 初识许念曾,是在一个晴朗的午后。 未见许念曾之前,陈恭澍就听介绍人说过,许祖籍无锡,曾在欧美留过学,攻 读政治经济学。 一见面,陈恭澍不由得有些失望。面前这位许先生,五短身材,体形粗壮,鼻 梁上架着一副深度眼镜。这与陈恭澍所想象的潇洒干练颇具欧美名士风度的许念曾 一点都不相符。 陈恭澍暗想:这位许念曾到底有多大神通,值得戴老板如此倚重与信任? 转而一想,人不可貌相。这位许先生是平庸了点儿,谁看到他都不会将之与特 工、暗杀联系起来,而干这种事岂非正需要这种人? 如此一想,陈恭澍不由打消了对许念曾的成见。 事实上,这位许先生的确是神通广大。他虽不是闽粤人,在当地的华侨社会里, 却广受人们的尊重。他不仅和法国在河内的官员们颇有交往,而且与法国籍的警察 总监尤为熟稔。且不时举行酒会或舞会以增进感情。从上流社会到普通者百姓,都 有事求得着他。大事小事,总是能帮人解决。 陈恭澍打点起精神,伸手与许念曾的手相握,他笑着说:“戴先生临行前,交 代小弟来拜会许先生。日后还望许先生多多照顾。”许念曾一边让仆人给陈恭澍上 茶,一边说道:“你们初到河内,人生地不熟的,自是会遇到许多不便之处。我会 尽我所能协助你们的。” 陈恭澍微微一笑,他听得出许念曾的话中之话。许念曾说“你们”而不说“我 们”,显然是想表明立场。 陈恭澍能够理解,谁都不愿意惹火上身。况且戴笠也交代过这一点。 陈恭澍说道:“许先生想必已经知道我们的任务。小弟此番前来,就是想请许 先生设法查一下汪精卫一事的端倪。” 许念曾答应得很干脆:“这个容易,我问问他们就知道了。” 说至此,许念曾起身道:“陈先生慢慢用茶,我打个电话就来。” 陈恭澍忙欠了欠身:“有劳许先生了。” 陈恭澍心中甚是惊疑。汪精卫一事搞得自己焦头烂额,这位许先生却一副轻描 淡写的样子,可是又不象是开玩笑、说大话,难道他真有这么大的神通? 陈恭澍心不在焉地端起茶盅喝了一口。 许念曾就在与客厅相连的书房里打电话,陈恭澍侧着耳朵想听听说的是什么。 可是许念曾说的不是汉语,叽哩咕噜的,陈恭澍一句也听不懂。 陈恭澍索性不听了。他靠在沙发上,细细地琢磨这件事。 刚才许念曾说“问问他们就知道了”。这个“他们”是谁?难道是汪精卫左右 的人吗? 想到这儿,陈恭澍惊出一身冷汗,真是这样,岂不是打草惊蛇吗? 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照进客厅,陈恭澍觉得浑身暖洋洋的。 河内没有冬天。此时要是在北平和天津,肯定是滴水成冰了。 陈恭澍正在胡思乱想,许念曾忽然走了过来。 许念曾笑着说:“陈先生,劳您久等,真是不好意思。” 陈恭澍忙道:“许先生说哪里的话。” 许念曾又道:“刚才我给几个朋友打了电话,他们都知道汪精卫的消息。 眼下汪精卫正住在高朗街二十七号的花园洋房里。” 陈恭澍慌忙掏出纸笔,记录下来。 好在许念曾有意放慢了速度,陈恭澍听得极为清楚明白。 许念曾又道:“还有一个消息,汪精卫目前有离开河内之意,预备先到西贡, 再搭轮船转赴法国。我想这一点对你们来说比较重要。” 陈恭澍猛一激灵,心中暗呼万幸,要不是及时得到这个情报,让汪精卫溜了, 他可怎么向上峰交差呀! 陈恭澍吓出了一身冷汗。 许念曾看出陈恭澍的心思,忙道:“陈先生不必担心,到目前为止,汪精卫还 没有最后决定是走还是不走。” 陈恭澍擦擦额头的汗道;“多谢许先生!” 陈恭澍心中一直有个疑问,此时他按捺不住,顾不得失札,开口问道: “许先生刚才讲的朋友,不知都是谁?” 出乎陈恭澍预料,许念曾痛快地回答了,没有一丝勉强:“噢,他们都是一些 外国朋友,也有一些当地人。汪精卫在河内的活动,照规定是要向主管机关报告备 案的。我的朋友,就是这些机关的掌柜。” 说到这儿,许念曾不无得意地笑了。 陈恭澍恍然大悟。亏得有了许念曾,要是凭自己这些外乡人,得等到猴年马月 才能结识这些“掌柜”们呢? 许念曾忽道:“陈先生,对于你们的行动,我是全力协助,不过,这种协助只 限于幕后。陈先生明白我的意思吗?” 陈恭澍连连点头:“许先生放心,我们决不将许先生说出去。” 许念曾道:“如此多谢了。” 陈恭澍听出许念曾的话里还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一般情况下不要直接找他, 免得来往次数多了,让别人起疑。 于是陈恭澍主动提出:“许先生,我想咱们的见面次数不宜太多,以免许先生 遇到不必要的麻烦。还是麻烦许先生找一个中间联络人,行事方便一些,也免得传 出闲言,让您名誉受损。” 许念曾心中暗赞陈恭澍是个明白人,他点头道:“这样也好。这件事就由我来 办,到时候我会介绍你们认识的。” 于是陈恭澍告辞而出。 不久,许念曾就给河内工作组介绍了一个人,作为双方之间的联络人。 此人名叫曾庆英,是个奉命唯谨的人。他的这种性格并没有给工作组带来什么 直接的好处,陈恭澍对他隐隐有些不满。但既然是许先生介绍来的,他也不便说什 么。 好在曾庆英又介绍了一个名叫魏春风的年轻人加入工作。魏春风只有二十来岁, 从小安南长大,通晓法文,还能说一口地道的安南土话。魏春风的女朋友阮小姐也 开始帮忙做事。 这一段时间工作开展得很顺利,情况大为改观。陈恭澍心中甚为得意,他觉得 河内工作组已由“山重水复疑无路”的窘境,进入“柳暗花明又一村” 的新天地了。 这一日,陈恭澍正与众人在他们的住所兼指挥所议事,魏春风忽然风风火火闯 了进来。 王鲁翘首先打趣道:“哟,活地图来了。” 众人都笑了。 魏春风自小在河内长大,对这个城市已是了如指掌,他加入河内工作组后,就 成为众人一刻也不可缺少的引道者,众人都叫他“活地图”。 魏春风没有心情说笑,他擦了一把汗,气喘吁吁地说:“我发现汪精卫的人订 了一张去昆明的机票。” 陈恭澍一听,顿觉迷惑不解,他看了一眼魏春风:“去昆明?就一张?” 魏春风点点头:“没错!” 陈恭澍又问:“什么时候的飞机?” 魏春风喝了一口水,答道:“明天早上七点。” 陈恭澍猛地一拍桌子:“今天晚上,夜探高朗街!” 是夜,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这是一个阴沉沉的夜晚。 正是行动的好时候。 陈恭澍、方炳西、王鲁翘、魏春风四人收拾停当,驱车直奔高朗街二十七号。 这条路,他们已走了不知道有多少次了。 自从在许念曾处得知汪精卫的住址后,陈恭澍等就经常光顾这条街,对二十七 号这幢洋房的情况侦察得甚是详细。 汪精卫的住宅是一幢三层楼的西式房,正面临街,后面是个小院落,围有矮墙, 有后门,也有角门。临街的一面虽说有大门,但经常是紧闭的。这里离市区虽然不 远,但异常安静。这里是高级住宅区,常人的脚步是很少在这儿停留的。 福特车在距离汪宅约一百米的地方停下了。 陈恭澍熄了火,说道:“春风、鲁翘,你们两个进去看看动静,我和炳西在此 接应。” 魏春风、王鲁翘领命而去。 二人皆是一身黑衣,在黑魆魆的夜里,极不容易被发现。 二人动作麻利地翻过后院的矮墙,又穿过后院,来到寓所楼下。 一点动静也没有。 魏、王二人心下暗喜。 魏春风指着二楼朝街的一个房间道:“那间是汪精卫的会客室,卧室是三楼中 间的那间。” 王鲁翘估计了一下二楼阳台的高度,觉得可以攀上去。他悄声对魏春风说: “你帮我一把,我上去看看。” 魏春风扶墙蹲下,王鲁翘向四周看了看,没什么动静。他紧了紧腰带,低声说 :“一会儿你到墙那边等我。” 说完,王鲁翘踩上魏春风的肩头。魏春风一用力,站起身来。 王鲁翘双手攀着阳台的边缘,提一口气,翻身上了二楼。魏春风退到右手墙边。 王鲁翘贴窗而立,他透过窗帘的缝隙向里望去。屋里亮着灯,却没有人。 王鲁翘正琢磨着跳进屋去看个究竟,只听得门声一响,两个人推门进来了。 王鲁翘急忙屏住呼吸,倾听室内谈话。他听得出二人之一是汪精卫,另一个人 却不知是谁。 王鲁翘大气也不敢出。只听汪精卫低声嘱咐那人道:“此去昆明,关系重大。 这封信一定要亲手交给龙主席本人。”那人应道,“汪先生放心,一切我都明白。” 接下来又是汪精卫的声音:“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回去歇息吧。明早我派车送 你到机场。” 那人道:“汪先生,那我就告辞了。” 门又是一响,二人走了出去。 王鲁翘连忙溜下阳台,找到魏春风。二人依旧翻场而出。陈恭澍、方炳西正于 后街巷口接应,看到二人返回,陈恭澍忙问:“怎么样?” 王鲁翘把方才的情形大略说了一遍,然后道:“咱们盯住那个人,把信给截下 来。” 过了一会儿,一人从高朗街二十七号的大门里走了出来。他先是警惕地往四周 看了看,然后叫了一辆三轮车,穿街而去。王鲁翘道:“你们先回去,这人就交给 我了。” 陈恭澍有些不放心:“你一个人行吗?” 王鲁翘胸有成竹地说:“没问题。” 他也叫了一辆三轮车,跟在那人后边。 陈恭澍等人回到指挥所,焦急地等待王鲁翘的归来。 约摸等了一个多小时,王鲁翘急匆匆地回来了。 陈恭澍快步迎上,问道:“搞到了?” 王鲁翘从怀里摸出一封密信,递给陈恭澍:“还真费了点儿事。我假装跟那小 子撞车,然后过去扶起他,向他赔不是。趁着两人站得近,我就这么顺手一摸,信 就到手了。” 王鲁翘得意地笑起来。 方炳西忙问:“他没发觉吧?” 王鲁翘笑道:“没有。要是回家发现信丢了,他还不得急死?” 陈恭澍顾不得听这些。他打开密信,细细地看起来。 此信是写给云南省主席龙云的。汪精卫想鼓动龙云脱离国民政府,拥护他在西 南成立政权。 信上正是汪精卫的笔迹:“……日本对弟,往来折冲,亦比较容易有效。 此弟三个月前不敢求之先生,而今日始求之先生。未知先生能有以应之否? 如先生予以肯定,则弟决然前来;如先生予以否定,则弟亦不能不谋他去。 盖日本以一再迁延,已有迫不及待之势。……。” 正在此时,电话铃忽然大响起来。众人都吓了一跳。 陈恭澍接起电话,原来是许念曾打来的。 深夜来电,自有不同寻常之事。 方炳西等放下信,都盯着陈恭澍。 陈恭澍面色严峻。电话那头的许念曾一直在说着,陈恭澍始终没开口。 许久,陈恭澍才道:“此事我一定火速上报戴先生。许先生费心了。” 放下电话,陈恭澍沉默不语。他盯着汪精卫那封信,眼里射出阴毒的光。 众人都询问似地望着陈恭澍。 又过了好一会儿,陈恭澍才一字一顿地说:“刚才许先生说,他从法国朋友那 里听说,汪精卫一直在与日本人接触。有两个日本军官在河内已经逗留很久了,汪 精卫跟他们密谈了好几次。” 众人一听,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这实在是一个非同小可的情报。 陈恭澍面色凝重,又说道:“密谈的内容虽不清楚,但看来日本人是想支持汪 精卫了。” 陈恭澍说完这些,又道:“这些情况,要即刻上报戴先生。” 众人不敢耽搁,立刻开始工作。 “嘀嘀,嘀嘀……” 电报穿越万水干山,将信息传到了重庆。 汪精卫与日本方面在河内的频繁接触,是一个十分徽妙的事情,蒋介石对此事 极为敏感,可他又实在不愿听到这个消息。它说明日本方面将正式承认汪精卫的地 位,扶植他出来组织政府。对他老蒋则置之不顾了。 事态的发展极为不妙。 他老蒋迫不得已站出来抗日了,可骨子里还是希望日本人能支持自己。 可是这个汪精卫跑出来捣乱,这不是拆他的台吗? 他下定决心,对汪精卫采取强压手段,让他永远消失在河内。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