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黄昏时间,车队开入一个军用仓库。雷中校指挥部队下车,仓库主任也不多说 话,直接就招呼他们进了招待所。陈勇带一排住在一楼,雷中校带老赵和八名军校 学员住在二楼。 “你跟附近老百姓的关系怎么样?”雷中校上楼的时候问主任。 “一直很好,我们还帮他们盖了小学,官兵都去轮流义务助教。”主任说。 “你去镇里借车,借的出来么?”雷中校问。 “可以。”主任问,“不过镇里面有车的单位不多,装不下这么多人。” “一台面包一台吉普,别的你不用管。如果车出了问题,我们会照购买价格赔 偿。”雷中校说,“天亮前,你办好这个事情。车况要好,加满油。” “好。车开到哪里?” “直接开进来,停在招待所门口。” 进了二楼专门为首长准备的套间,雷中校告诉老赵:“你今晚就住在这儿,不 过他们俩得陪你。——你们俩,可以轮流休息,但是不能分开。” 刘晓飞和张雷答应一声。 招待所一楼,每个房间住了三个战士。晚上外面都是双哨,楼顶有步枪手和狙 击手值班。 “乌云,我现在有点后悔,没写遗书。”林锐趴在楼顶,拿着夜视仪在观察, 嘴里念叨着。 乌云的眼睛从85狙击步枪的瞄准镜离开:“你不是说你命大,子弹打不着你吗?” “今天中午我才知道,原来子弹不长眼睛。”林锐的语音很平静,不是害怕而 是一种感慨。 “现在你说还有啥用?现在咱连个纸笔都不能带,你想写都没得写。”乌云说 着又开始扫视前方。 “我就是那么一说。”林锐说,“当我今天打死那个司机的时候,我突然觉得 生命无常。我想,我应该留下遗书。那应该是我最真实的人生感受。” “你打算写给谁?” “我爸爸,还有我妈妈。” “你给你爸爸妈妈怎么还写两封?” “他们离婚好多年了。” 乌云想想:“嗯,你是该写。不然他们会互相怪罪,没照顾好你。” “对。”林锐点头,“还有两封,写给谭敏,还有徐睫。” “你这怎么也写俩啊?”乌云纳闷,“你对象不是谭敏吗?” “是谭敏。”林锐的声音很冷静,“徐睫是我的朋友,我救了她的命,我想告 诉她只有这个时候我才理解她当时的感受。” “搞不懂你们城市兵,怎么那么多花花肠子。”乌云摇头。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林锐说,“谭敏已经考上财经大学了,等她毕 业了,我们就结婚。” “那你呢,到时候还当兵?”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我明年就考军校,等谭敏毕业的时候,我想 我会是一名优秀的军官。”林锐看着远方,“她为我打过两次胎,那时候我不懂事。 无论她还能不能怀孩子,我都要娶她。” “我没那么多想法,我就想以后可以提干,实在不行就转个志愿兵。”乌云低 沉地说,“把我娘接到部队来,她在草原上放羊,太苦了。为了让我当兵,她把积 蓄都掏出来送礼了。她不识字,信都是托别人写的,报喜不报忧。我也不知道,她 现在到底过得怎么样。” 招待所会议室,陈勇和雷中校在地图前站着。雷中校的手指在地图上游走,片 刻,他抬头:“明天早上,分头走。” 陈勇点头:“好,你需要多少人?” “两个学员,三个战士。”雷中校看着他的眼睛,“要最好的!” 招待所首长套间,老赵和衣躺在床上抽烟。刘晓飞坐在床边,手里还拿着微冲。 张雷坐在窗户边上,看着外面出神。 “你去睡会吧。”刘晓飞说,“醒了过来接班。” 张雷摇头:“看这个架势,这位大师哥不是善茬子。咱俩还是都戳在这儿吧, 也好有个照应。” 老赵笑了:“小家伙,如果我想跑,再来十个你也不是对手。” 张雷掉转脸看他:“我知道,但是你首先要从我和他的尸体上走过去。” 老赵苦笑,半天:“你叫什么?” “张雷。”张雷说。 刘晓飞想制止他已经晚了。 “没关系,”张雷说,“如果你和我打,死在我的手上应该知道我的名字。” “你不想知道我的名字么?”老赵问。 “不想,因为你会死在我的手上。”张雷说。 老赵哈哈大笑:“后生可畏!下辈子我还会当兵!可惜没有酒,否则我就和你 们两个后生把酒当歌!” “老赵,你是个爽快人。”张雷说,“我敬重你是条汉子。如果有不测,我保 证我一枪打死你,你不会死得痛苦。” 天色擦亮,陈勇点名:“田大牛!林锐!乌云!出列!” 三人在大厅站出来。 “长枪交给班副,你们只携带短枪和匕首,去换便装。”陈勇说。 “是!” 招待所首长套房,雷中校把两套便装扔给刘晓飞和张雷:“换上吧,我替你们 看着。今天,我们和大队分头走。” 二十分钟后,军车队出发。 远处山坡上,那个男人拿着望远镜在看。 半小时后,那两辆民车也出来了。 男人在思考着,拿起对讲机: “跟军车!” 方子君在房间里面坐卧不安,胸口跟揣了一个小兔子一样跳个不停而且没有规 律忽快忽慢。这种不好的预感在六年前曾经有过,当时还以为自己因为热带丛林的 气压产生的身体不适。但是在晚上,噩耗就传来了…… 她不敢再回想了,赶紧打开窗户深呼吸。 “方大夫,电话!”楼道里面喊。 方子君急忙跑出宿舍,拖鞋跑掉一只,她急忙回去踢上。咣咣咣跑下楼,拿起 传达室的电话,气都喘不均匀,胸部急促起伏着,过了好久她才敢说:“喂?我, 我是方子君……” “姐姐!是我!”电话那边何小雨哭着说,“我找不到刘晓飞了!” “你,你去陆院找了吗?” “我现在就在陆院,他们都不告诉我刘晓飞去哪儿了!”何小雨着急地哭着说, “还有张雷,张雷也没了!” 方子君的脑袋就轰的一下跟充气了的皮球一样大了。 “他们队里都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还有其余的几个学生也没了。说是出公差, 但是他们的眼神都怪怪的。” “你找他们队长了吗?” “找了,他什么都不肯说!” “你等我,我马上过去!” 方子君一把挂上电话回去穿衣服了。 这种不好的预感,她已经知道是为什么了。作为老兵,她比何小雨更熟悉军队。 虽然她不能确定是什么事情,但是有一点是确凿无疑的——他们肯定是执行任务去 了,而这种任务是密不告人的!正是由于这种密不告人,反而预示了可能出现的危 险。侦察系的学员被抽调出来,当然不可能是什么简单任务。 她考虑不了那么许多,甚至出门以后还奢侈了一把,打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奔向 陆军学院。 “你先别哭。”方子君把何小雨拉到身边,“我去找他们队长。” “我跟你一起去!” “小雨,很多事情你去了反而不方便。”方子君说,“你毕竟还是学员,很多 事情他会跟我说,不会跟你说。” 队长不想多说话,只是说学院有规定,他们回来以前什么都不能对别人说。 “同志,请你相信我!”方子君恳切地说,“我也是个老兵,我参战过,我知 道保密原则的重要性!我以我的党性和人格担保,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既然你了解保密原则,那么我更不需要解释什么。”队长说。 “我有权知道,刘晓飞和张雷到底是去执行任务还是别的公差!”方子君说, “我只是想知道这点,别的我不想多打听!如果出现什么意外,我想我应该有心理 准备。” “你是他们什么人?”队长坐在办公桌边也不抬头。 方子君被问愣了——是啊,她是他们什么人啊? “我是刘晓飞的姐姐!”方子君说,“他的女朋友是我的妹妹!” “张雷呢?” 方子君的嘴张开又失语。 队长奇怪地抬起头。 方子君咬牙,声音很低:“我是他的女朋友。” 队长看看她的文职干部肩章,又看看成熟的方子君,眼神很奇怪。 “你是他的女朋友?” “我是他的女朋友。” “你怎么会是他的女朋友?” “我怎么不能是他的女朋友?” 队长被问愣了。 “同志,我曾经是他哥哥的女朋友。”方子君平静地说。 队长傻傻地看着她。 “是的,我想你知道他哥哥是烈士。” “我知道。”队长点头。 “现在,我是张雷的女朋友。”方子君看着队长的眼睛,“我想,我有这个资 格和权利知道,我的男朋友是不是有也可能成为烈士?” 队长彻底傻眼了。 “我已经牺牲了一次爱情!”方子君的声音是从嗓子眼出来的,“现在,我想 知道我是不是可能再牺牲一次!我的两个男朋友是亲兄弟,哥哥牺牲了,我想知道 弟弟是不是也有可能成为烈士?” 队长张大嘴,惊了半天。 “我只是想知道,他是不是很危险?!”方子君眼中的眼泪在打转。 队长低下头,沉默。 “你不说话,就表示他是在执行危险的任务?对么?”方子君征询地问。 队长还是不说话。 “谢谢你,同志!” 方子君感激地鞠躬,戴上军帽,转身要出去。 “等等!”队长喊。 方子君回头。 “我很佩服你,你很坚强。”队长说。 方子君苦笑:“我没什么可以坚强的,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我会为你和他的关系保密的。”队长说。 “没什么可保密的,”方子君惨淡地说,“这没什么丢人的,我们只是相爱了。 ——如果他牺牲,我要以他的未婚妻的身份参加追悼会!你记得通知我!” 队长肃然,起身点头。 方子君走出办公室,何小雨等在外面。方子君拉过何小雨,严肃地说:“这是 非战争行动,和平时期军队执行的秘密行动。我们都无权知道行动内容,这是高度 保密的。” “他,他会有危险吗?”何小雨又想哭。 方子君的脸上很坚强:“他是军人。” “子君姐……”何小雨哭出来。 “他们都是军人。”方子君脸上的表情很肃穆,“你也是军人。我们都是军人, 我们不属于我们自己,包括我们的生命,都属于这支军队。小雨,你记住——无论 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忘记我们已经是军人,而军人为了国家和军队牺牲,是天职!” 何小雨哭着点头。 “我现在该怎么办?” “等。”方子君苦涩地说。 是的,等,和过去一样。 等。 作为军人的女人,只有一个字可以概括她们的命运。 那就是 ——等。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