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在红原的路上,听秦思行一路讲部队的轶闻琐事,听得古小筝时时睁圆清澈的 眼睛娇笑不已。 汽车沿着国道一路狂奔,翻山过水,窗外炎炎烈日,车内凉风习习,两人相依 相偎,笑语恹恹,连自以为工业革命是人类自掘坟墓的秦思行也不禁感叹生活真他 妈的享受。 红原位于川西高原,少数民族聚居地,这里最多的就是石头。最大的也是石头。 国家对少数民族向来优待,可惜这优待似乎并不起作用,大量兴建的水电把一一条 小河变成了一条条的石河,各式各样的烟囱拨地而起,像是一个个大烟鬼在吞云吐 雾,为炽烈的阿波罗送上美丽朦胧的衣裳。七零八落的石头房子散落在河边山脚, 夹河而建的小城五脏俱全,街道却是东拼西凑,建筑物在两山的夹击下只能往高处 发展,却又不能像乔木一样有着直刺苍穹的勇气,只能畏畏缩缩地变成高低不平的 灌木丛在炽烈的高温中显出斑驳陆离的颓败来。 来到小筝家已是傍晚时分,一家人早准备好了晚餐等着他们的到来,老老少少 一屋子的人盯着秦思行研究个不停,仿佛他是古小筝新买的衣服或是家里新添置的 洋机器,老老少少围着仔细考究他的款式质地,只差用手摸一摸试一试这机器能不 能排得上用场了。老丈妈看女婿,越看越稀奇,热情让秦思行腼腆得成了新到门的 小媳妇——当然是古代传说中的小媳妇,不是今日的女主人。话不敢说,眼不敢抬, 只顾扒弄着碗里的饭。好不容易在应答众人的讯问中吃完了饭,赶紧偷偷告诉小筝, 他晚上不跟别人睡,要跟她住一起。小筝以为他是心术不正,笑着吐吐舌头应承下 来。看来不用苦熬未可知的长夜,秦思行总算松了口气。 “你妈好厉害,我把当汉奸一样盘问。”躺在床上,秦思行开始发牢骚。“这 有什么,你妈还连我的那事都要问呢。”古小筝连忙把秦思行老妈当靶子竖起来。 于是两人像在古代的忆苦思甜会上一一开始发言,把两家老人当靶子打击个千疮百 孔。一番痛责,终于把靶子打倒打烂。一致得出老古董不懂生活的结论来,就开始 思甜,当然甜就在身边,不用思。 一夜缠绵无话,第二天一早,两人刚做完早操尚未起床,老丈母就急着敲门要 进来,吓得秦思行埋怨古小筝家床不结实,惊动了老妈。古小筝开门,原来却是老 丈母给未来的女婿准备好了八个荷包蛋。古小筝忙怨老妈怎么吃得完这么许多,老 妈说古小筝不懂男人——要好好滋补才行。古小筝坏笑着把补品丢给秦思行,秦思 行连忙讨饶,可古小筝告诉他这是规矩——吃不完别人要说你没有用。“呵呵,有 用没用你不知道呀?!——你帮我吃!”秦思行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想得美,我 才不吃呢——这是专门给你——男人家准备的,呃!我们——女人——是不能吃的!” 古小筝一字一句地强调女人不配吃这补品,脸上却挂着幸灾乐祸的坏笑,看不出男 尊女卑的屈辱来。可怜秦思行无法推脱,终于在吃出这鸡蛋里还有鸡粪味道的时候, 将一番美意和规矩灌进了肚子。 起床后给在红原当中队长的战友邱禹虎去了电话,约定晚上一起吃饭叙旧。 邱禹虎是秦思行指挥校的同学,同窗三年,两人床挨着床耳鬓厮磨度过了一千 多个日夜,属于你知道我的长短,我明白你的大小,一起扛过枪,一起同过窗,只 是没有一起泡过妞——学校管得紧,没机会泡妞——的铁哥们。秦思行曾写过一短 文以记之—— “邱禹虎者,系吾修百年而共眠之友也.贵州毛坪人氏,中等身材,浓眉大眼, 虎背熊腰,有恶来之貌,虎候之态.其人多髭,剃须如伐巨木.觉时如治水大禹, 下山猛虎,凛然生威,故得禹虎以名之.息时如翼德醉酒,鼾声如雷,吾等皆以" 壮士"以谓.其人心地良善,文思若泉,同眠三载,知吾不若甚也。” 两人曾在课堂无聊之时作打油诗一阙,后部队大报要来采访,秦思行自诩清高, 不屑而去,此后觉邱禹虎热衷功名,道不同不谋,非无割席之举,但也貌合神离。 早饭后,古秦二人趁太阳还没来得及蒸发掉这个世界的时候,一起到小街上随 便走走。在秦思行眼里,哪里都一样,山是石头山,河是石头河,房是石头房,连 人,也受大自然的熏陶,像石头一样又冷又硬,不苟言笑。侧头看看古小筝,还好 并没有变成石头人,仍是眉花眼笑,活色生香,虽像河滩的石头一样白,却不像石 头一样冷且硬。一路古小筝仿佛是前清遗老,所言全是前朝旧事——以前这条河里 多少鱼,有红尾巴,麻鱼子。。。河水清浅,阳光一照,看到一群群的鱼在河里窜 来窜去,我小时候在这里抓到过这么大的鱼,边说边比划——将小时候哥姐抓到的 鱼改头换面变成自己抓住的——当然,她是在哥姐扔到岸边草地上抓住的——也算 是她抓住的——在秦思行面前炫耀。以前这河多清,那山多绿,连白菜都好甜…… 哪像现在,全被污染了,什么都没有了……口气仿佛被火烧成一片白地的穷人,吹 嘘以前家里多么的富有,连夜壶都是纯金的。秦思行就正告她,山是政府的,水是 政府的,并不与她古小筝有一丝关联,并且眼光要长远,要多看正面,不要造谣滋 事否定改革开放的成果云云,否则有被抓进监狱打屁股的危险。古小筝笑得捏着小 拳作势要打,秦思行慌忙闪开。见打不到人发泄不出心中的笑,古小筝小舌头一伸, 做个鬼脸“我才不怕呢,反正到哪都有你陪我!” “喂,你过来,我给你说句话”,见秦思行迟疑,古小筝赶紧重复重复过一千 次的声明,“骗你是小狗!”——也许女人们觉得做小狗真的不错,所以说誓悔约 都把第一志愿填为小狗。秦思行害怕再次上当,但又觉得免不了受骗,也许还认为 受骗也不是什么坏事,所以迟疑着走近。古小筝拉住他的耳朵低声道,“我的小屁 屁只让你一个人打的。”说完像得胜的小姑娘一般跳着走到前面去。 转了一圈,山还是山,水还是水,太阳穿过太阳伞晒得肉痛,小筝心痛白白的 皮肤要被晒黑,就一起回家了。 傍晚时分,邱禹虎来电话,约在秦淮楼吃野菌火锅。秦思行暗想这名字取得真 好,偏是寸草不生,风吹石头跑的地方,越是要给人江南小桥流水的诗意——可见, 诗是吹出来的。还有,秦淮?!似乎总与风月有光,邱禹虎这家伙,是不是变坏了? 不对,是变坦白了。 同所有女人一样,古小筝试穿者三,秦思行评判者四,好不容易选定衣服,梳 洗完毕,两人一路来到秦淮楼,早见邱禹虎带了一个战士在楼下张望了。 “呵呵,虎虎”他乡遇故知,哪能不亲热,秦思行迎了上去。 “呵呵,海海”邱禹虎也是一脸堆满了由衷的笑。 “壮士越来越壮了哈!”“老了”秦思行摸摸邱禹虎扎得手痛的胡子“呵呵, 哪个敢给你亲嘴哦??” “嫂夫人?”邱禹虎用嘴呶呶古小筝。 “嗯!” “呵呵,真他妈帅!小子好福气!” “呵呵,一般一般。” 五六年不见的朋友,仍然不见生疏,这也是战友与其他朋友的区别吧。哪怕几 十年不见,见了面一样亲热无间。 一行穿过大厅上来三楼紫竹厅,里面已经坐了五个人,三个男人两个女人。三 人男人见客人来了站了起来,一番客套后酒文化就上场了,男人喝酒是比谁能喝, 讲的是国家,谈的是风月,当然,有女宾在场,只好把风月收起来;女人喝酒是社 交,谈的是潮流,论的是不在现场的熟人。初起豪言壮语,尔后胡言乱语,最后不 言不语,男人一个个东倒西歪,口舌不清,女人们则闲适地看着男人们表演,正如 中国式的田园画——一个女人坐在秋天的阳光下微笑着边织毛衣边看一只小猫在脚 边和着线团顽皮。酒过三巡,菜试八味。说是试,因为小姐有言在先,本店所售均 系野生生物,须煮熟炖烂十五分钟后方可食用。大有神农氏尝百草之意。但食客并 不在意,既然你敢端上来,哪有不敢吃的道理,有条件要吃,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 要吃。何况堂堂华夏子孙,连老祖宗都认为人肉可以吃——叫什么“白羊”来着。 不仅如此,人肉还是一味药——至少是药引——就是能引起药起药效的那东西,犹 如鞭炮的引线——什么白露时的露,雨水时的雨,人肉,算来还算平淡无奇。 晚饭皆大欢喜,意犹未尽,古小筝也被几个男人美女美女的呼得心花怒放,不 再想起初时要秦思行早点回家的话来。吃完饭,一行又到楼上歌城K 歌。 男男女女争先恐后一试歌喉,秦思行和邱松坐在沙发上忆苦思甜,喝酒闲谈拍 拍巴掌,倒也各得其所,各有所欢,闹腾到午夜方散。 秦思行和古小筝谢绝了邱禹虎的送行,说要踏月散步回家。 午夜时分,肆虐了一天的太阳像疯够了的小孩子,早已睡得沉静,映得洁白的 圆月站在高空,照得大地一片银白,微黄的路灯在通明的月光下尚有一丝微弱的黄, 整个被烈焰炙烤了一天的城市,倒显出几分精神来,街道上三三两两的行人犹如劫 后余生的植物,奋力伸展着肢体,显出勃勃的生机。微微的河风吹着酒意微熏的两 人搂抱着往家走。 “美女,走,陪大爷喝两杯!”两人刚走过桥转入小巷子,一个粗野的嗓音和 一支胳膊就来拉古小筝的手。两人吓得忘记了刚说的情话。“你们想干什么?”恐 惧和愤怒让秦思行的嗓门调高了十八度。“老子想玩玩,怎么?滚开!”其中一个 光着上身挺着大肚皮的男人伸手就来抓秦思行的胸口。折腕牵羊,这家伙和秦思行 一样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已躺在了地上,睁着血红色的大眼瞪着秦思行,仿佛电 影还没有开始,怎么就会宣布结束。另一个高瘦的见同伴倒下,丢开古小筝的手就 冲了过来,一个摆拳——准确的说也不是,只是街上流氓打架常用的乱拳而已,向 秦思行飞来。秦思行没有躲,也许是根本不知道怎么躲,只是一记直拳过去。那汉 子只觉头里翁翁响,眼睛一花,歪倒在地上。先前的男人不信这个邪,爬起来又向 秦思行扑去,挟抱摔,又倒在了地上。街上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许多人来,围住四 人仿佛看着电影里的武打戏。“这小伙子好厉害!”古小筝哭喊着插不上手,看着 秦思行一嘴的血,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恨恨地用粗话发泄心中的恨和恐惧。 “你等着,老子马上就来。”两个恶汉丢下一句话狼狈而去。两个人匆匆赶回 家,还好秦思行只是嘴唇破了皮,并未受伤。大难过后躺在床上,古小筝笑秦思行 打架都好厉害,不过一身都在抖;秦思行笑古小筝一嘴粗话,平时怎么看来出来。 最后想起“你等着,老子马上就来”这句话睡不着了。商量了半夜,不知如何是好, 该不该报官。 第二天一早,秦思行给邱禹虎通了电话,把昨晚的事说了一遍。邱禹虎告诉他 不要报官,现在的警察只是权贵的看家狗,哪会管你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并在电 话那头拍着胸口保证在他邱禹虎的地盘上不会有事——几年时间,邱禹虎俨然已是 黑道老大的模样。 晚上,邱禹虎约秦思行出去面谈,古小筝害怕,不让他去——要去一起去。秦 思行自是不许,便独自出门了,一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全无关云长单刀赴会的 豪气。见到邱禹虎,终于感觉有了保障,放下心来。得知那个家伙说是被打凶了住 在医院不肯罢休。“能不能付点医药费算了?”秦思行想还是忍得一口气,免得百 日忧,以和为贵。“怕什么?你咋还是这么胆小?”邱禹虎恨铁不成钢,“而且, 这种杂碎,你以为给点钱就搞得掂。”“别怕,我有办法,这种人是吃硬不吃软的。” 按照邱禹虎的安排,秦思行独自一人沿着河边慢慢散步,七八点钟的光景,太 阳刚刚下山,街上行人如织,噪音如麻,秦思行一脸一身的汗,提着心吊着胆,心 里紧张得不行——这邱禹虎说要我做鱼饵,别狗日的鱼饵被吃完了还不见拉竿哦。 一边走,一边四面张望,总觉得凡是男人都在打量着他,黑暗中也有无数张眼睛盯 着他,随时可能提着大砍刀扑上来将他撕得粉碎。走了老长一段路,并无人上来纠 缠,秦思行转而往回走。 “就是他!”前面冲上来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昨晚被秦思行揍过的胖子,还 挂着一只胳膊。另一个对着秦思行说:“把我兄弟打成这样,你说怎么办?”“好 说好商量,你看赔点医药费吧。”秦思行不敢去看那双刺人的眼睛,低下头陪着小 心道。“兄弟,出来混的不容易,放你一马可以,不过,我的兄弟挂彩了,当哥的 脸上挂不住。看你也是条汉子,这样吧,就给个一方钱当医药费和给兄弟们点喜钱 吧。”环顾周围,秦思行发现围着他已站满了人。还没带得及回话,外边已是劈里 啪啦打开了。等圈里这几个人转过身去,外面早已是倒的倒,跑的跑了。那两个家 伙还没回过神来,也被劈头盖脸一顿棍子打倒在了地上。秦思行只见十几个小伙子 提着棍子呼啸而去,赶紧撒腿就往家里跑。 “怎么样兄弟,解恨不?!”刚回家,邱禹虎就来了电话,“我的兵战斗力不 弱吧!”“你可把我害惨了,那些家伙怎肯善罢甘休!”“放心,还有下步棋呢。 你就放心大胆地在红原呆着吧。” 在红原住了十来天,两人除了偶尔去河边玩耍,再也不出门,整天腻在一起, 倒也乐此不疲,秦思行更是腰膝酸软,走路都要小筝扶着一般。离开红原的时候, 邱禹虎给秦思行两口栈行,秦思行才知道这家伙派人直接跑到医院警告了那帮人, 将他们唬住。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