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举 晚上熄灯后,展老师躺在床上很久没有睡着,无论他把周老师的话想得多么合 情合理,理直气壮,总还是觉得有要官做的世俗嫌疑。自古以来,那种不为五斗米 折腰的文人情结,又成为他融入世俗社会的一道障碍。他忽然想起大学毕业前班长 对他说的一些话:“……不管你到了什么单位,最重要的是不要得罪领导,得罪了 领导,就等于断送了你的前途。再一点就是,你若要想有所作为,就要争取谋求个 一官半职,有了一官半职后,才能有你活动的舞台和发展的空间。你要记住:中国 毕竟是个官为本的社会……”当时,对他的话并不很理解,还认为俗气,现在终于 明白了:虽然自己现在对学校有种种好的想法,但如果自己永远处在一名普通老师 的位置上,能有什么作为呢?下定决心之后,他又顾虑重重起来:高校长会不会因 此小瞧他呢?谈话如果不顺利怎么办呢?同事们知道了会不会嘲笑他呢?终于,他 还是下决心走出这一步…… 事实上,他的一切顾虑都是多余的。星期天晚上,高校长在家里热情地接待了 他。 高校长的的家属宿舍,实际上就是比单身宿舍多出了两间平房。同样破旧,也 没有院墙。摆设也很简单。但很整洁。桌椅、茶具等,都摆放得井井有条,一尘不 染。门口一侧和前后窗台上,摆满一盆盆月季、韭菜莲、万年青、佛手、橘子之类 的花木,虽然都很普通,却使房间平添了一种生气,让每一个到来的人,一进门就 眼前一亮,神清气爽。家庭谈话的随意气氛,也立刻拉近了他和高校长的距离。在 展老师谈完开展团组织活动的种种想法后,处世谨慎的高校长,也向他袒露了对学 校团组织的不满。他吸着香烟,沉郁地说:“对于目前学校团组织一潭死水的现状, 我也很着急。怪谁呢?张校长不和我配合,甚至暗地拉一帮人和我对着干。他兼团 总支书记,今年干脆连正常的团组织活动也不管了。头两个月,上级团委督促学校 发展一批团员,因为张校长无动于衷,至今也没发展。你有这种想法很好。我会考 虑的。看来,今后学校的一些事情要靠你们青年人了……”给展老师的感觉是:高 校长已经同意了他作为学校团总支副书记的要求!这种感觉在星期一下午就得到了 证实:周老师向青年老师们下达学校召开团组织会议的通知后,又悄悄地对展老师 说:“放心吧,上午支部开会已做出决定:你是作为团总支副书记的唯一人选。” 展老师暗自兴奋不已,脸微微地涨红了。没想到事情会这样顺利。在大学时那 种立志要干一番事业的雄心壮志,立刻在他的心里复萌并膨胀了起来。 这是展老师、宁老师到校以来参加的第一次团组织会议。宁老师是最后一个走 进会议室的。他乜斜了众人一眼,自言自语地说:“奶奶的,怎么突然开团员会呢?” 见连椅上已坐满了人,便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了化学组的徐老师的怀里,徐老师 也不和他争究,干脆站起来把座位让给他,出门搬自己的椅子去了。宁老师毫不在 乎地盘起二郎腿,脚板一悠一悠的继续说:“奶奶的,我来这么长时间了,从没有 人问过我的个人生活问题,现在倒突然关心我的政治生涯了。我才不理这一套。现 在我所最关心的仅仅是我的婚姻问题。你们不要笑,因为人生的第一要务是生活, 在我们这个年龄上,生活的第一要务是婚姻。至于团员,我从来就没把团员当回事。 告诉你们吧,我光入团就入了四次了!” 众人觉得希奇,都转过脸笑着听他继续讲: “第一次是在高一。发给我入团志愿书的下午,班里评助学金,班主任见我和 一个同学为一个助学金的名额争执不下,就问我要助学金还是要团籍,我立即说: 要助学金!班主任笑了笑,我立刻把志愿书送给了那个同学。那个同学很高兴,奶 奶的,事后还多次感谢我呢!第二次是在高二,团支部书记又要我入团,入就入吧, 反正没什么好处,也没什么孬处。发下志愿书后,看到和我最要好的一个男生的恋 爱对象,因为没入上团急得哭,还埋怨我的同学没为她出力。我征求了团支部书记 的意见,就把志愿书给了她,也成全了他们的好事,前几年他们结婚时,还专门请 我喝喜酒呢。第三次是我高中毕业回村,大姐当时是公社团委书记,问我是否入团, 我说没有,她从一个手提包里随手拿出一份志愿书让我填。填完,我交给大姐,大 姐见我填得像屎壳郎在上面爬的一样,乱七八糟的,气得伸手夺过去,撕了个粉碎, 扔在地上就走了。到了部队,奶奶的,这方面来真格的了。入不上团,什么也没你 的份,我才第一次真正想入团。我虽然经过一番艰辛努力入了团,但现在想来,我 付出的那些努力,完全可以入上党。入上党,也就有了进仕之阶了,凭我当时那种 能说会道、脑子又好使的本事,干到现在,至少也得弄个小营长小连长的干干了, 出门穿皮鞋,腰挎盒子枪,要多威风有多威风,哪里会困在这个破地方,和你们在 一块啊!现在我对参加这种团组织活动,不仅是不感兴趣,简直是降低了身份。” 展老师不无揶揄地说:“可不,和我们这些草民为伍,还真委屈你了。” 宁老师说:“奶奶的,凤凰落草不如鸡。将就着吧。” 团组织对于他们这代青年人已不再那么神圣,甚至已淡漠成一种可有可无的组 织了,所以对宁老师的肆意亵渎,不仅没人责怪,反而都听得很开心。展老师又问 他说:“那你对什么感兴趣呢?” 宁老师说:“钱啊!对了,我告诉你们一个特大喜讯吧:我的一个同学来信说, 咱们就要普提一级工资了,任教费也增加,从今年元月份补过来。”说着,伸开双 臂站起来又说:“钱啊,钱啊,你是多么美好,我现在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为了追 求你,你是我永远的情人!” “哈、哈、哈……”老师们又为宁老师出色的口才和精彩的表演鼓掌大笑起来。 徐老师一冲动,从后面扑到了他身上,扳着他的肩臂胡乱摇晃起来。小张突然悟出 人生真谛似的感慨说:“可不,咱们一年忙到头,图么?钱啊!” 展老师笑着说:“你们真是一群拜金主义者。” 宁老师嬉笑着说:“那你肯定想当官。这样吧,如果今后学校选团干部,我投 你一票,评工资时,你投我一票,你看行不行?” 宁老师无意中说出了今天开会的内容,展老师想:今天这个会,只要他不起哄 就不会出问题,便也开玩笑地说:“好啊。君子无戏言。咱可一言为定了。” 宁老师说:“一言为定,谁后悔谁就是张校长家的那只大黄狗!” 话音刚落,高校长、张校长、周老师走了进来,在高校长的提议下,众人以举 手的方式,一致通过展老师为学校团总支副书记。散会时,宁老师嘟囔着说:“奶 奶的,先定好了,再让我们举举手,这就叫选举啊?这不是拿我们当猴耍啊?上一 次还骂人家镇里搞假选举,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事实上,展老师对这套政治把戏在上次参加选举时已经领教了,也是深恶痛绝 的,但他现在和宁老师的不同在于:宁老师就知道发牢骚,而展老师却已经开始懂 得要利用这种政治把戏来实现自己的理想了。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