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的萌动 一个不甘寂寞的人,千万别当老师,因为生活在围墙里面的老师们,每天三点 一线(宿舍、办公室、教室)周而复始的生活,有时是会让人感到很单调,甚至是 绝望的。每天见到的,也只是再熟悉不过的那几张面孔。这个学校远离城镇,四面 田野,每天傍晚走出围墙,到校外的田野闲逛,便成为老师们难得放松的时间和场 所,尤其是到了夏季,老师们在校园里受了一天的闷热,吃完晚饭,就会三三两两 地走出校园的大门,听着运舟湖村高音喇叭天天播放的苏小明的《乡间小路》,也 把寂寞遗忘在乡间的小路上。 这天傍晚,展老师漫步来到校园西边的那条叫迈来河的河畔上。夏日的晚风吹 拂着,让人感到格外惬意。河两岸的的麦子已经黄梢了,在晚风中微微地翻着金黄 的波浪。凝结了一天的乌云,这时已向西边天际散去,在夕阳的映照下,出现了一 片片美丽的形状各异的晚霞。最奇妙的是它的整体造型:晚霞间透出的一片片天空, 像一汪汪湛蓝的湖面,那湖畔上的一片片殷红的晚霞,又多像一个个鲜花盛开的公 园!一会儿,湖面上出现了几缕白云,转眼间又红了,如几个少女的红纱巾飘落在 湖面上,给人以无限的遐想。 下面的世界则氤氲在茫茫的乳白色的暮霭里,只在远处隐隐露出些厂矿的烟囱 和村落的树梢,宛若仙境一般。岸下清澈见底的河流,映闪着一波波金光,冲动着 下面一层层细沙,缓缓地流淌着。偶见一些黑脊的小鱼儿,或扑扇着蝉翼般透明小 翅儿,静浮在水中,待机而动的样子,有的或被什么惊动,倏然隐没在岸边的草丛 中。它们自以为很神秘,但它们的行迹却毫无遮拦地袒露在展老师居高临下的视野 中。无数的黑色蝙蝠,幽灵般地在河面的上空上下飞舞着,寻觅着。随便抛一石块, 就会引起它们盲目的追逐。 展老师被眼前的景像深深地吸引了,他不愿就此离去,便信步溯河而上。前面 层峦叠嶂的莲花山已在暮色中开始变得模糊了,所有的峭壁、幽谷、树木,都模糊 在了一个简单化了的山的轮廓里,像一个大写意。当他继续往前走时,一个头带太 阳帽,身着一件白底碎花连衣裙的女子,手里拿着一本书,从一棵浓密的垂柳下转 出,袅袅婷婷地向他迎面走来。 是高校长的女儿蓉蓉! 在校园或在高校长家,两人也见过面,但由于彼此的拘谨,或因为蓉蓉的漂亮, 又不主动言语,就使展老师犯了一个青年人经常犯的错误:在漂亮女孩面前的自卑, 往往成为男孩与女孩正常交往的障碍,而过分的躲避,则恰恰是一种心仪的征兆。 展老师每次见到蓉蓉,都处在这种尴尬的矛盾状态。这样,两人虽然都心照不宣地 认识对方,却一直没说过话。这样的青年,还往往是缺乏和女孩子交往的经历。展 老师也不例外。唯一的一次是展老师在大学期间,有一个叫赵晓梅的同学,不光人 长得漂亮,还穿着一件漂亮的连衣裙。那时,学校里还不兴穿连衣裙,所以,赵晓 梅在校园里就很招摇,就招来很多男生倾慕的眼光,展老师也是其中之一。他们抓 住一切机会,和赵晓梅接近。有一次,他骑车去书店,赵晓梅说有事出去一趟,要 他捎一段路。这可是天赐良机啊,他就像受到女皇宠幸似的,又紧张,又兴奋,一 路上骑得飞快,有几次就差点就撞上了路边的行人。可当他到达书店下车回头一看 后车坐时,车坐上空空的,四处一看,也不见赵晓梅的影子了。赵晓梅在半路上什 么时候下的车,他居然毫无察觉!后来,赵晓梅的男友出现在了校园里,男生们虽 然了却了非分之想,却在愤懑和惋惜之余,以那种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灰暗心 理,给赵晓梅的男友起了一个“大老黑”的绰号。不过,赵晓梅的男友也确实黑得 像尊铁塔似的,年龄也特别显大。从那时,展老师就在心里发恨,一定要找一个像 赵晓梅一样漂亮的穿连衣裙的姑娘。展老师来到这个偏僻的山村中学后,曾断绝过 这种期望,因为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别说找多么漂亮的了,就是能在城镇找个 有工作的,也算高攀了,还管什么漂亮不漂亮?按宁老师开玩笑的话说,就是只要 是个女的就行。没想到现在蓉蓉却不期而至,闯入了他的内心世界。这不正是自己 一直期盼的那种女孩吗?而且,蓉蓉长得似乎更符合他理想主义的审美需求:文静, 苗条。即便是随着蓉蓉走动时腰部扭出的皱折,也让展老师感到美不胜收,浮想联 翩。她的鼻梁上虽然加着一副茶色的眼镜,但却掩不住那双眼睛的美丽和多情,全 身笼罩在一种朦胧的温文尔雅的诗韵中。漂亮的女孩无处不漂亮,蓉蓉正是这样的 女孩。对蓉蓉的容貌、仪态,展老师无疑是心仪和陶醉的,但眼看着蓉蓉向他走来 时,他却因为心慌,一时手足无措了。和赵晓梅的不期而遇,居然有如此相似!河 岸路径很窄,没地方躲。要躲就躲进麦地里了。他想掉头往回返,但这种回避也太 明显了,蓉蓉已经离他只有几步之遥了。正在他怔怔地傻站着,不知怎么好的时候, 倒是蓉蓉朱唇一启,显露出和他父亲一样的两排洁白匀称的牙齿,先向他说话了: “展老师,您出来走走啊?” 展老师受宠若惊频频点头说:“是,是,是啊。” 蓉蓉走到展老师对面,展老师侧身给她闪开路,但蓉蓉却没有走过去的意思。 她停住脚步,有所期盼地望着展老师说:“展老师,我想跟您复习高中古文行吗?” 展老师便镇静下来,说:“当然可以了。不过,你复习古文干什么呢?我听说 高校长不是正在为你办招工的事吗?” 蓉蓉脸红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在县一中头一年没考上大学,又复 习了一年,还没考上,今年爸爸就不让我再复习了。可是,我还是想学习,就在家 里自己复习。我准备参加工作后考自修大学。我将来总要靠自己生活吧。”说完, 眼睛透出一种倔强而又有些惆怅的神色,转向了西方的暮色。 没想到蓉蓉表面上很文弱,但却是一个很有个性和主见的女孩!展老师望着蓉 蓉被晚风吹拂的缕缕鬓发,欣喜和爱怜地说:“那好啊,我一定会帮助你的。我也 希望你能按自己的想法走下去。”蓉蓉立刻快乐地转过头,感激地向展老师嫣然一 笑,说:“那咱们就这样说定了。您什么时间有空啊?” 展老师说:“巧了。今天是星期六,晚上就有空。” 蓉蓉说:“那我就跟你一快去您的宿舍吧。” 展老师意识到一路回去,同事们看到了会说闲话的,但也不好回绝了,只得在 快进校园时,有意地加快了步伐,和蓉蓉拉开了距离。蓉蓉似乎觉察到了展老师的 意图,低头浅浅地一笑。 展老师的单身宿舍,因为蓉蓉的到来,立刻生机无限了,自己也好像焕发了一 种兴奋异常的勃勃生气。展老师让她在靠桌的床沿上坐下,看屋里除了一张床,就 是一张桌子,一张椅子和角角落落里的书籍,很单调,没什么好看好玩的,就想起 几天前端到外面的窗台上的那盆月季花。出门一看,枝头上的一个花蕾恰好在今天 初开了,半球形的嫩黄的花瓣,围着一束粉红的花芯,散发着那种香皂味的浓郁的 芳香。是巧合,还是天意?展老师乐滋滋地端到桌子中央,蓉蓉立刻探头嗅了嗅, 说:“真香,像蛋黄又像是香皂的那种香味。” 展老师说:“我更喜欢韭菜莲的那种清淡。”蓉蓉说:“我家就有,明天我给 您端一盆来吧。”展老师说:“好啊,你也好养花?”蓉蓉说:“还凑合吧,主要 是我爸爸好养。不过,我和爸爸对养花的看法常常不一致。我主张任其生长,保持 它们自然的天性,爸爸却没事就好拿一把剪刀修来剪去的。去年冬天,爸爸把我家 的一盆腊梅修剪得惨不忍睹,我还和爸爸吵闹了一场,可是爸爸根本不听我的,该 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展老师兴奋地说:“你的想法和我太一样了……” 两人越说越投机,就有点相识恨晚的味道了。谈了一会,蓉蓉就让展老师给她 辅导《病梅馆记》,说这篇课文特别不好懂。说着,翻开课文:病梅馆记龚自珍江 宁之龙蟠,苏州之邓尉,杭州之西溪,皆产梅。或曰:“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 以欹为美,正则无景;以疏为美,密则无态。”固也。此文人画士,心知其意,未 可明诏大号以绳天下之梅也;又不可以使天下之民,斫直、删密、锄正,以夭梅病 梅为业以求钱也。梅之欹之疏之曲,又非蠢蠢求钱之民能以其智力为也。有以文人 画士孤癖之隐明告鬻梅者,斫其正,养其旁条,删其密,夭其稚枝,锄其直,遏其 生气,以求重价:而江浙之梅皆病。文人画士之祸之烈至此哉! 予购三百盆,皆病者,无一完者。既泣之三日,乃誓疗之:纵之顺之,毁其盆, 悉埋于地,解其棕缚;以五年为期,必复之全之。予本非文人画士,甘受诟厉,辟 病梅之馆以贮之。 呜呼!安得使予多暇日,又多闲田,以广贮江宁、杭州、苏州之病梅,穷予生 之光阴以疗梅也哉! 展老师对这篇课文,自然是轻车熟路,说:“这篇课文,明白作者所处的时代 背景和写作意图就好理解了。作者生活在清朝后期,文中梅的遭遇正是清朝封建专 制统治下人才的遭遇;作者对梅的态度,正是作者对人才的态度;作者对造成梅的 病态的痛斥,正是作者对封建统治阶级摧残人才、扼杀人才罪行的痛斥;作者要求 恢复梅的本性,保全梅的自然健康形态,正是作者要求个性解放,”不拘一格降人 才“的迫切心情。”又联系起她爸爸对她家腊梅的修剪和她的不同态度,让她联系 实际生活来理解课文。蓉蓉倒是豁然开朗了,但眼睛随即游动了一下,忽然嗔怒地 瞪着展老师说:“您把我爸爸看成什么人了?” 展老师也恍然觉得在蓉蓉面前这样联系有点不妥,就紧张地说:“我不是为了 让你能深入浅出地理解课文嘛。” 蓉蓉转怒为喜地说:“看把你您吓的,我不会告诉我爸爸的。” 九点,蓉蓉告辞,说回家晚了,爸爸妈妈会到处找她的。 第二天晚上,蓉蓉就真的端来了一盆开满了白花的韭菜莲。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