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老师的恋爱史 重写的作文,果然又有了起色。吕军的“老汉推车”被演义得滑稽幽默,引人 入胜;张茜在上初中时,有个同学曾偷过她一支钢笔,所以,她的“狼的故事”, 演义成了一个小偷最终被狼吃掉的故事;尹小燕的姊妹松,写的是到山上寻找采药 的母亲,没有找到,便化作了两棵松树,永远地守望在那里。写得很感人。展老师 宣读时,很多同学默默地流出了眼泪,尹小燕则失声哭了起来。课后,展老师将张 茜叫到办公室里一了解,才知道上初中时,尹小燕的母亲病死了,现在的后妈,对 她和妹妹不怎么好,她便更加怀念母亲,把全部的感情倾注到这篇故事中了。 张茜讲完,嘱咐展老师说:“展老师,您可别把这事讲给别人,尹小燕最怕别 人知道。”展老师说:“为什么呢?”张茜说:“她可能是怕别人知道了,会瞧不 起她吧。”展老师说:“你放心吧,我不会对别人讲的。以后,我们要多给她一些 关怀,帮她走出这种心灵创伤的阴影。” 张茜懂事地说:“我会的。” 看完同学们的作文,展老师感到很欣慰,同学们终于可以发挥想像写作文了。 莲花山之行,总算不虚此行吧。蓉蓉也写了一篇,晚上到展老师的宿舍,面带羞涩 地给了展老师。在她的故事中,牛郎织女居然在莲花山通天河里幽会了。想像新颖、 大胆、天真。展老师说要把她的这篇作文,连同其他一些同学写的,发表在《春草 》上,蓉蓉则坚决拒绝。说她只让展老师一人看。展老师说:“怎么只让我一人看 呢?”蓉蓉面有愠色地说:“我让您一个人看,您就一个人看呗!”说完,低头一 笑,扭身出了宿舍。展老师懵懵懂懂想了半晌,也没想透蓉蓉是什么意思,不过, 自己却已经是实实在在地喜欢上蓉蓉了。忽然想起宁老师的恋爱史还没讲给他听, 就出门进了宁老师的宿舍。 宁老师正坐在椅子上,侧身靠着桌沿看一封信,见展老师进来,面带喜色地说 :“你来的正好。你不来我也要去找你了。我大姐来信说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我 还没拿定主意呢,你帮我参谋参谋吧。” 展老师在宁老师对面的床沿上坐下说:“我没这方面的经验。不过,我觉的行 与不行,你应该回去看看。这方面你可是老手了。对了,上次你说你从十六岁就开 始谈恋爱,已经四起四落了,还没给我讲呢,你给我讲讲,也算是我向你讨教吧。” 宁老师暧昧地望着展老师说:“你交桃花运了吧?”展老师说:“怎么说呢, 你先讲给我听,我再告诉你吧。”宁老师说:“这个没问题。”说着,拉开抽屉, 找出一个旧信封给展老师说:“你看吧,都在里面了。” 展老师取出照片,数了数,正好四张。四个女子,一个个又漂亮,又各有风采, 每看一张,都赞叹不已。 第一张是宁老师的同学,也是同村。瓜子脸,鬓如蝉翼,眼神略带忧郁,有一 种古典美。展老师脱口说:“这就是林黛玉!”宁老师说:“是啊,她长得很美, 又多愁善感。”接着,便开始回忆说: “上初中时,我十六岁,个头已和现在差不多,大大小小的女孩谁不喜爱?她 常常朝我偷看,引起了我对女性的注意、好奇。于是,我们俩开始眉来眼去,继而 便喜欢彼此接近。一个偶然的机遇,促成我俩明确地表达了心意。我们是一个村的。 放了寒假,村里演戏,无意中把我俩凑在了一起。其中,有个节目,叫《老两口学 毛选》,你可能也知道这个戏。里面多次重复这样一句互相应答的台词:“老头子,” ——“哎。”“老婆子,”——“哎。”——“你看咱俩学哪篇?”在排演和演出 时,每重复一次,都会使我俩感到亲近一步。我们俩越演越投入,每一次都演得很 成功。 有一次演完戏,她突然悄悄地对我说:愿不愿像戏里演得那样?但我却因一时 激动说不出话来。她以为我不愿意,脸一红,扭头就跑了。以后见了面,我们竟谁 也不好意思理谁了。到了我十八岁那年,我当了民办教师,她当了工人。有一个星 期天,我在村东头替父亲看水泵,恰好她在一旁浇白菜。按庄亲,她叫我爷爷。她 这样叫了我一声,我过去了。沉默了一会,她问我是否还看小说,说她有本《钢铁 是怎样炼成的》,问我看不看。”——说到这里,宁老师不屑地望了展老师一眼说 :“展老师,别看你们是学中文的,其实,我从小看的书,绝对不比你们少。我父 亲是个老私塾,我大姐嗜书如命。在我上初中之前,我就把他们两人所有的藏书, 都看完了。什么《水浒传》啊,《西游记》啊,《铁道游击队》啊,我几乎能给小 伙伴们从头到尾讲出来。所以,我的思维和口才,一直在一般人之上。你可能不相 信。我这个教体育的,在师范时还曾拿过全校演讲一等奖呢!别说你不信了,就连 当时我们师范中文系的学生,一听我是体育系的,也都大吃了一惊!……”展老师 已经被他的恋爱故事迷住了,见他转移了话题,就打断说:“我怎么不信啊!你还 是接着讲你的恋爱故事吧。”宁老师想了想,就接着说:“我对她说:你晚上给我 送去吧。她去了。当时好多人在家里不便说话,我俩便互递个眼色,偷偷地溜出了 大门。在街上,听说附近一个煤矿有电影,我便提出去看。走到村口一个岔路口, 我俩不约而同地走上了一条通向河边树林的小路。林子上空,月光朦胧,星光点点。 我俩肩并肩地依偎在一棵柳树上,进行了一次简短的谈话: 我问:今晚,你感觉愉快吗? 她说:非常愉快。 我问:为什么? 她说:因为有你在身边。 在异常的激动中,我们沉默了一会,我又问:几年前同台演戏的事,你还记得 吗? 她说:记得。从来也没忘记。还因为你的沉默,导致了我几年的苦闷。 我说:咱俩是同姓。 她说:同姓怕什么,又不是一个家族的。 我说:你是一个工人,我不过是一个民办教师。 她说:这和咱们的感情有什么关系? 我说:你家可能不会同意。我父亲是走资派,你父亲是村革委会主任。 她说:那管咱们什么事?! 因为这里离路近,很容易被人发现,我们又很默契地向树林深处走去。我走上 一个半人高的土坡,转身向她伸出手。当我拉她上来要松开手时,她突然扑在了我 的怀里。当时,她是那么热烈地拥抱我,亲吻我,我浑身热流涌动,真有点把持不 住了。可是,我想到了道德、舆论,想到了可怕的后果,终于控制住了自己。那时, 我毕竟还年轻怕事。奶奶的,现在如果再碰上这种好事,我可不会放过!我们很晚 才回家。在这之后,你来我往,躲躲藏藏,终于还是被村里人知道传开了。立刻, 村里掀起了轩然大波。因为我们村里的人很传统,还从没有同姓的人谈过恋爱。在 村里人的眼里,我俩是大逆不道、有辱门风的。有一天晚上约会,她没去。第二天 晚上见到她时,她说她父亲态度很强硬,说这不光是门风问题,也是阶级立场问题。 母亲也闹得很凶,让她终止和我的往来。她说她不能不体贴她的父母。 在一次又一次失约后,我疑心她是受不了压力,心开始动摇了,有天晚上就生 气地说:我并不为难你,你何必找这些不愿再和我接触的借口呢?!没想到这句话 把她惹恼了。她哭着离开了我,第二天回了工厂,不久来信说:从分手的那天晚上, 她突然感到我是个性情暴躁、不近人情的人。她和我是不可能长期在一起生活的。 她还说,咱俩不成夫妻,还可以成为朋友,并期盼着我的回信。我看完,就气恼地 把信撕了,自然也就没给她回信。从此,就分道扬镳了。” 宁老师讲完,激动地站起来,不无遗憾地说:“奶奶的,就这样,这只百灵鸟 轻易地朝我飞来,又轻易地飞走了。” “太可惜了。”展老师说,“你脾气也太生硬倔强了。” 宁老师踱着步说:“可不。那时太年轻了,可不像现在的脾气好。” 展老师笑了笑,又仔细端相第二张照片。她虽然不及第一个秀气,但一身运动 装,高大健美,脸庞方正、红润,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目光烁烁,直视前方。左手 卡腰,右手托着一个篮球,浑身洋溢着青春健美的活力,有呼之欲出之感。是个性 格开朗,不同凡俗的姑娘。 “这一个是我在部队上恋爱的。”宁老师又开始坐着介绍说,“我二十岁参军, 一年后选进了团里的篮球队。有一天和兄弟部队赛完篮球后,有个魁梧的女兵走到 我面前,称赞我篮球打得好,并邀我和她打一会。闲拉中,我才知道她是我们团参 谋长的女儿,还是省里的游泳队员。第二天是个星期天,她又邀我到省体委游泳馆 游泳。我们整整游了一上午。从那开始,我才懂得了什么叫人体美。她穿着一件红 白相间的低胸泳装,线条起伏流畅,优美动人。袒露着的雪白的臂膀、乳沟、大腿, 更使我这个农村出来的汉子,惊颤不已。我两眼真的看呆了。我多想扑上去把她拥 在怀里啊!在我又一次的冲动难以遏制的时候,她大概从我痴迷的眼神里,看出了 我如饥似渴的欲望,便爽朗一笑,警告我要老实点。之后,我才安定下来,专注地 和她游泳。分别后,我给她写了求爱信,她也立刻回信说,在她的目光第一次目击 到我时,她就爱上我了。她很崇拜我男子汉英武刚阳的气质。 相爱了半年后的一天,我去她家,听到她卧室里有男女说笑声,进去一看,有 个也很魁梧英俊的男青年,正和她面对而坐,谈笑风生。我一看就发毛了,却不敢 发作,在一旁默不作声。那青年走后,她坦率地对我说,他是团长的儿子,正在追 求她,她父亲也有意地让她和他交朋友。她不想冷淡他,但仅仅朋友而已。我当时 什么也没想,说:你别说得这么好听了,你不该两个都要了吧?!她立刻气得说我 不理解她,太狭隘、太自私了,质问我说:难道男女交往,除了恋情,就不会有其 它么? 以后,我和那个男青年几次在她家相遇,尽管她很会掩饰、周旋,可是,我还 是感觉到她待我不及待他亲近了。我按耐不住地写了封信给她,要她在我们两人之 间作出选择。她回信说:她不会因我而拒绝和任何人的交往,更不会因我放弃作为 一个人应有的权利和自由。 本来,我还想继续和她交往,如果我改变态度,事情也许还会有转机,但没过 多久,我莫名其妙地接到了上级要我复员的通知,一切也就无法挽回了。我怀疑是 团长的那个儿子,动用他老子的权利使的坏,但我一个小小的士兵又怎能奈何呢? 第三个是我上师范时的一个女老师……第四个……就这样,一切都过去了,剩 下的只有残存在脑海中的这些美丽的回忆了。好了,我的故事讲完了,论着你说了。” 宁老师见展老师沉吟不语,欲说又止的样子,就大咧咧地笑着说:“我看这一 段时间,蓉蓉常去你的宿舍,她是不是对你有意思或你对她有意思?”展老师只得 说:“她去我那里,是让我给她辅导古文。我有那种意思,可是我却不知道她心里 是怎么想的。” 宁老师说:“你别的方面,理论一套一套的,谁也说不过你,但这一方面你就 不行了。这也难怪。你们俩想必还都是初恋。初恋的特点是,喜欢接近,心灵似乎 有一种模糊的感应,都在不由自主地被对方吸引着,但又都互相猜度,难以启齿, 唯恐说出来,对方不接受,就无地自容了。初恋的人总要经过这一关的,问题是谁 先把这层窗户纸捅破。这种情况下,男的应该主动一点,因为女孩子更要面子。你 明白了吗?” 展老师红着脸说:“明白了。”又问宁老师:“那你的事呢?” 宁老师:“对方不过是一个乡镇企业的一般小女工,主动权应该是在我手里。 我打算星期天回老家一趟,如果人长得漂亮,也贤惠,事情也就定了。我往回调, 也就又增加了一个理由了。” 展老师说:“你调动的事办的怎样了?” 宁老师说:“前天我又给高校长写了一份调动申请,加上原来写的,已经是六 份了。每一次他都说等研究研究。就等着他研究吧。” 展老师说:“你该和周老师谈谈,他社会经验比较多,也许他能给你出个注意。” 宁老师说:“我和他说过,他说,虽然学校的人事权在局里,但高校长这一关 还是很重要的,他不同意放人,教育局也不好说话。他让我给高校长送点礼。还举 例说孟老师为了让高校长提拔他为正组长,已经给高校长送过三次礼了。开班子会 时,高校长已经提出来了,说在适当的时候,宣布孟老师为正组长。我不管别人怎 么样。别说我现在手里没多少钱,就是有钱,我也干不出这种低三下四的事。我是 个宁折不弯的人!我最崇尚李白那句‘安能催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等着吧。过些天我再找他,如果他再用研究研究的话来糊弄我,敷衍我,我就和他 不客气了!” 展老师也懂得现在求领导办事,要烟酒烟酒的(研究研究),但对宁老师这种 听不进话的人,也就无话可说了,何况他对这种泯灭人们个性独立和尊严的社会风 气,也是深恶痛绝的。宁老师能保持自己的个性也算难能可贵,只是他调动的结果 就很难预料了。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