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卷全球的“黑色风暴” 1991年秋天柳传志在“科技促进经济发展研讨会”上有个演讲。他宣布英特尔 公司正在不断增加联想的芯片份额,“在中国国内,他们选了一家芯片的总代理, 就是我们。”这是真的。不过,他刚刚在香港经历了一场炼狱般的生活,其罪魁祸 首也正是这家英特尔公司。 对全世界的电脑产业来说,1991年是悲惨的一年—恐怕只有英特尔和微软除外。 几百家电脑组装厂家不是倒闭就是亏损。IBM 已经属于“电脑业的泰斗”,对一般 的风吹草动是不会在乎的,可是这家公司把它的30万员工裁减了4 万人,才勉强维 持住不到1%的利润率。康柏公司的微机销量那一年是世界第一的,可是它的总裁却 在年终被迫辞职,理由很简单,公司股票跌去70% 。在香港,和联想一样正在生产 电脑板卡一类产品的厂家里,雪崩似的倒闭了至少40家。 联想的流水线还在转动,工厂还在进货出货,但是已经相当艰难,因为公司从 4月开始就连续亏损,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财务周转已入不敷出。公司设法凭着多 年累计的信誉增加信贷,然而所有银行现在全都摆出一副情断义绝的样子,停止贷 款。看来圈子里面流行的说法一点不假,银行都是“势利小人”,遇到这种情形, 就算不是雪上加霜,至少不肯雪中送炭。柳传志一向乐观豁达,现在也不得不承认 “电脑市场天下大乱,形势非常严重”。 人们用“黑色风暴”来描述当时困境,似乎没有人能够幸免。电脑业本来是个 瞬息万变的产业,就像安迪·格鲁夫说的,这是一个“10倍速时代”。每次变化都 有一些必然的理由—比如摩尔定律在发生作用。但是这一次风暴来得特别突然,让 所有人始料不及。它是从英特尔公司卷起来的。 总部设在美国硅谷的英特尔公司,是全球最大的中央处理器生产厂商。在20世 纪90年代初期全世界拥有的6 000 万台微机中,它生产的“中央处理器”占据着80%。 这英特尔仰仗其市场垄断的份额,总是把芯片产量控制在常规需求量以内,然后给 下游的组装厂家以配额。这种“配额”加“定价”的方式,有点像我们国家20世纪 80年代以前的商品紧缺时代,所不同的只是,我们那时候是没有东西可卖,而这个 英特尔却是刻意地保持一种产销平衡,以便把自己的利润率维持在一个稳定的水平 上。你只要看看柳传志宣布自己得到英特尔公司“芯片份额”时的那种喜悦,就可 以想像,这东西是多么重要。举个例子来说,1991年春天“386SX 中央处理器芯片” 的“配额价格”为95美元一片,而没有取得“配额”的联想,只能以每片195 美元 从黑市上买了一万片回来。 联想有个如意算盘,尽管在中央处理器上吃了亏,但仍能从整机销售中大捞一 笔。不料这时AMD 公司把自己的“386SX 芯片”投放市场,性能更优,售价却便宜 不少。AMD 是个规模不大的芯片生产厂商,一直野心勃勃地跟在英特尔的后面紧追 不舍。英特尔当然不能允许它赶到前边,于是跟着宣布把自己的产品降价。由此开 始了两家芯片厂商的降价战。柳传志和他的员工们祈祷这批黑市来的芯片能尽快抛 出手去,可是用户全都拿了“买涨不买落”的心态来对待市场的变化。就这么相持 到夏天,眼看着芯片价格每天都在下滑,到7 月份只卖50美元,香港联想仓库里的 那批货,价格竟已跌去70% 。 盛夏时节柳传志和董事会的全体成员在泰国开会,财务人员紧急报告,公司账 面的亏损已经达到1 700 万港元,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那时公司远没有现在这么 强大,整个香港联想的资产全加起来也就是3 000 万元。几个月间就丢了大半条命。 柳传志不免心里发慌,赶紧返回香港。离开曼谷之前听了朋友的建议去朝拜四面佛。 导游告诉他这佛祖特别灵验,不过所有人在如愿以偿之后必须回来还愿,否则将有 大难临头。柳传志本来不相信这个,可是心里着急公司的处境,有病乱投医,当场 许愿“佛祖保佑公司平安”。 香港这边已是一团糟。员工们全都瞪着眼睛看经理,经理们却不知如何是好。 只有一件事情大家都明白,依照公司的财务状况,两月内如果不能扭转局面,那就 只有关门一途。 柳传志性格中谨慎中庸的一面为很多人关注,既被人赞赏又被人嘲笑。其实此 人性格深处还有铤而走险的野性,每逢绝境需要豁出命来放手一搏的时候,他也绝 对不会踌躇不前。联想迄今为止20年的历史中,这样的时刻其实不少,所以柳传志、 李勤、张祖祥和杨元庆才会承认公司是“九死一生”。1991年夏秋之际的香港联想 就是一例。 柳传志先是大声呼喊“顶住,必须顶住”,就像一个败军之将在喝令部下停止 溃退。然后开始大幅度缩减公司的开支,比如规定“招待费人均一次不得超过20元, 陪客人数不得超过两人”、“乘飞机出差须经主任经理批准”、“公司员工出差到 广州、深圳、珠海每人每天住宿标准不超过40元”、“出差期间的交通以公共汽车 和小巴为主,报销出租车票必须注明理由”,都是那年秋天新增的规定。不过,渡 过危机的最重要步骤,是率领整个公司战略转移,把生产线从香港撤回到深圳,把 香港联想的100 名蓝领工人全部裁减,这样能够让公司每个月的开支减少120 万港 元。 公司历史上的第一次裁员在两小时内完成。应旗头一天晚上接到命令主持裁员 大局,连夜为每个将要离开的工人准备好支票。第二天早晨他来到车间,面见工人, 用一种凄婉的口气宣布决定,递上支票,说明那上面有多少工资和补偿金。100 名 工人大都是插装配件的女工,只读过初中甚至是小学,这意味着她们离开这里以后 就很难再有工作。但是没有人争辩什么,只默默地走到工位上拿走属于自己的用品, 在保安人员的目送中走出厂房,一个跟着一个,让应旗感到“很受冲击,心里特别 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