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威士维尔的魔堡(1) 位于旧金山市中心的玉昆路是一条死胡同,但它的尽头并没有通常的那种一人 多高的脏兮兮的砖墙。玉昆路两旁的人行道绿树成阴,掩映着一栋栋维多利亚式的 公寓楼。达勃斯家就住在这里一栋二层公寓楼的二楼。1984年7 月24日,下午快6 点,摄影师哈维·达勃斯在车道上泊了车,顺着室外的楼梯上到自家门口。哈维的 专长是儿童摄影,经常被聘请到客户家中或餐馆公园为孩子们的生日聚会拍照录像。 前不久,他在《旧金山记事》报刊登了一则广告,出售一台混波8 号录像带复 制机和一台索尼放像机。这天回到家里,哈维和往常一样拥抱了妻子黛波拉和不满 周岁的儿子希恩。黛波拉说:“有人来电话想看看那两台机子。”“太好了!” “那人说6 点左右到。”哈维·达勃斯从过道的壁橱里搬出两台机器,放在客厅沙 发前的咖啡几上。他用黛波拉修指甲的刷子细心地刷净机器上的槽缝,又在混波8 号复制机的背面贴上一枚橘红色的五角星标记。这时候,门铃响了。“亲爱的,我 去开门。”哈维对闻声从厨房出来的妻子说……第二天下午两点过后,旧金山警署 儿童处的警官汤姆·埃森曼午饭后开车回办公室,在停车场被失踪处的女警官艾琳· 布鲁恩截住。“我手里有一个案子,我想你会感兴趣的。”艾琳说。“我凭什么要 对你的案子感兴趣?”“因为涉及到一个婴儿。”埃森曼警官不再开玩笑了,他自 觉地钻进艾琳的警车。艾琳告诉汤姆,今天上午,一位自称卡琳·塔可的女人报告, 说她的好朋友黛波拉·达勃斯全家一夜之间去向不明。 卡琳最后一次和黛波拉通电话是在昨天下午5 点多钟,当时黛波拉正忙着做晚 饭,两位好朋友讲定晚上再接着聊。但后来卡琳打过去好几次电话都没人接。今天 早晨,卡琳又打电话给黛波拉楼下的邻居芭芭拉,请她帮忙到二楼看看。芭芭拉回 来说,她按了铃,达勃斯家里没有人,但钥匙还挂在门锁上。两位警官到达玉昆路 的维多利亚公寓时,那把钥匙还原封不动地插在锁眼里,因为没有搜查令,他们不 便擅自入内。芭芭拉想起昨天傍晚6 时许,她听见一些奇怪的响动。当她从窗户往 外张望时,看到一高一矮两名壮汉正在从楼上搬下一只硕大的行李袋。住在街对面 的另一位邻居凯瑟琳也在同一时间看见两个男人搬着什么东西下楼,“而且昨天晚 上达勃斯家一宿都没开灯,几扇窗户黑洞洞的,我心里就一直在纳闷,他们家平日 里可不是这样。说起他们家的小希恩,真是个招人疼的孩子……”凯瑟琳絮絮叨叨 地说。汤姆·埃森曼和艾琳·布鲁恩一边等待法官签发搜查令,一边继续走访达勃 斯夫妇的熟人朋友。哈维·达勃斯的老板斯丹·派卓夫告诉他们:“昨天晚上有人 打来电话替哈维请假,说他带着全家去华盛顿州了。我心里好生奇怪。”“为什么?” “从没听哈维说起过他们家在北边有亲戚,而且马上就该发工资了,”斯丹·派卓 夫扬了扬手中的支票,“今天。” 第三天,汤姆·埃森曼和艾琳·布鲁恩手持搜查令再次来到玉昆路。达勃斯的 家里看不出任何异常,既没有血迹,也没有打斗的痕迹。他们找到了卡琳和芭芭拉 提到的那份登有哈维·达勃斯的广告的报纸,但两台机器全无踪影,只有一张出售 录像带复制机和放像机的发票,上面贴着一枚橘红色的五角星标记……1984年11月 2日,晚上7点半。保罗·卡司能的女友正在费尔伯特街的住所做晚饭。保罗一进门 便扬着手中的报纸对女友说:“终于有人看中了‘本田’。”保罗年近四十,灰白 头发,身材瘦削而精悍,脸上永远是友好的微笑,这大概与他在车行做销售经纪人 的职业有关吧。两星期前,他在报纸上刊登广告,出售他的1980年型青铜色本田普 利路德轿车。“太棒了,亲爱的!”女友说。“跟买主约好现在见面。”“这里?” “不,外面。”保罗·卡司能让女友等他回来一起吃晚饭,但保罗没有回来。 第二天,艾琳·布鲁恩的案头上又多了一份卷宗。转眼到了第二年的春夏之交。 1985年的6 月2 日是一个星期天。在旧金山城南的一家ACE 五金木材店里,60岁的 店员约恩·凯尔斯正从安装在店堂角落的凸面反光镜中观察一位顾客。最初引起约 恩注意的,是这位亚洲客人身着一件不合时宜的派克风雪大衣,而且鬼鬼祟祟地东 张西望。不一会儿,此人果然趁着四周无人,把一只不算小的木工台钳塞进大衣里, 然后大踏步地朝门口走去。约恩·凯尔斯马上让一位正在上货的小伙子打电话报警, 自己紧跟着追了出去。亚洲人把台钳扔进一辆本田车的后厢,砰然扣上后厢盖,抬 起头来,目光越过车顶,和约恩对视了足有5 秒钟,然后转身扬长而去。这时候, 从店里出来一位留小胡子的大汉,问约恩·凯尔斯怎么回事。“小偷,亚洲人。” “他是我的同事。他拿走什么了?”钥匙还挂在那辆车的后厢盖上。约恩打开盖子, 指了指那只台钳。“我替他付款。”大个子赶紧说。“城南ACE 店发现小偷,亚洲 人,穿派克大衣。”听到警方无线电播出的讯息,巡警丹尼尔·崴特开车直奔肇事 地点。穿有ACE 标志工作围裙的约恩·凯尔斯对丹尼尔招手示意,让他把警车停在 一辆青铜色本田普利路德轿车旁边。那汉子迎上前来,递过一张75美元的付款发票 :“真不该劳您驾白跑一趟。您看,我已经替我的朋友付过账了。”约恩·凯尔斯 指给巡警看车后厢里的台钳。丹尼尔注意到后厢里还有两只软质绒布的小包,其中 一只显现出手枪的轮廓。丹尼尔通过步话机向总部报出了本田车的牌照,838WFQ。 他转向那汉子:“这车是谁的?”“隆尼·邦德的。”“他人呢?”丹尼尔后来说,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还以为隆尼·邦德就是那个小偷。谁知那汉子回答:“到北边 去了。”很快,步话机里传来总部的答复:“该牌照注册的是一辆‘别克’,不是 ‘本田’。‘别克’的车主叫隆尼·邦德。”一旁的汉子有些着急了:“我只不过 是想帮朋友一个忙。台钳已经付了账,您干吗没完没了呵。”“私自偷换牌照违法, 你知道吗?”丹尼尔·崴特又问,“那布袋里是什么?”“饶了我吧,这不是我的 车。”“你不介意我看看?”“这不是我的车。”汉子又重复一遍。布袋内是一只 灰绿色枪匣,匣子里装了一把点二二卢杰手枪。 丹尼尔·崴特用步话机报出了手枪的编号:12-70329。和手枪放在一起的还有 一根长约6 英寸的金属套管,套管的一端露出一截线头。那是一只自制消声器。丹 尼尔又问那汉子:“你使用武器吗?”“是的。”“能否出示一下你的身份证件?” 汉子掏出一张加利福尼亚驾驶执照,上面的姓名是罗宾·斯达立,从出生年月日推 算,年龄应该26岁。巡警再次打量眼前的汉子,心想,他看上去至少40岁。总部回 复:点二二卢杰手枪的注册枪主为罗宾·斯达立。丹尼尔·崴特把小胡子大汉推抵 到本田普利路德侧面:“双手放到车顶上。你被捕了。”“为什么?”“持有经非 法改装的武器。”即那只自制消声器。汉子被戴上手铐推进警车的后座。丹尼尔· 崴特按照总部的指示,根据约恩·凯尔斯等提供的情况补充了对亚洲顾客的通缉内 容:“成年亚裔男子,中等身材,约25岁,最后被看见时身着派克大衣。”那汉子 被直接带进城南分署的审讯室。丹尼尔·崴特让他把身上所有的口袋都掏空:钱包、 几把钥匙和一张金冠旅行社的收据,上面的名字是乔斯·甘纳。警署机械师在审讯 室门口对丹尼尔招招手:“本田车已经拖回来了,就停在楼后。引擎上的出厂编号 是SNF2023947。”“车主姓名?隆尼·邦德?罗宾·斯达立?还是乔斯·甘纳?” “都不是。”机械师照着手中的纸条机械地念道,“保罗·卡司能,旧金山市费尔 伯特街1918号,自去年11月失踪。”机械师补充道,“前台中士正在与总署失踪处 联系。”“都听见了吗?车主失踪。”丹尼尔·崴特逼视着那汉子,“你真的是罗 宾·斯达立吗?”汉子说:“能不能给我一支笔、一张纸和一杯水?”“你打算交 代?”“给我妻子写张条。”他在纸条上写下:“亲爱的,对不起。我爱你。我原 谅你。也请你原谅我。”然后叠好装进衣袋里。丹尼尔说:“我可以替你捎给她。” 汉子没有接话茬儿,他长叹一声,道:“谁曾想一只台钳竟使我身败名裂!”“你 说什么?”汉子继续说:“我的同伙叫查理·其达·伍。其达的发音是,切——伊 ——其,得——啊——达。伍的发音是,嗯。” “嗯”是香港人发“伍”的音。丹尼尔·崴特赶紧在本子上做记录。汉子又说 :“你想知道我的真名实姓吗?我是一名被通缉的逃犯,叫莱钠德·勒克。”言语 之间,丹尼尔瞥见莱钠德一只手从衬衫的衣领抠出什么东西塞进嘴里,另一只手端 起了水杯。丹尼尔绕过桌子一个箭步冲到他跟前,莱钠德已经将一杯水一饮而尽, 嗫嚅着又重复一遍:“勒克。”莱钠德·勒克的胸部剧烈地起伏,两只眼珠子直往 上翻。丹尼尔一边大叫急救车,一边抓过莱钠德的手腕,他只触摸到了非常微弱的 脉搏。汤姆·埃森曼和艾琳·布鲁恩分别从家中赶到城南分署,丹尼尔·崴特告诉 他们,嫌疑人莱钠德·勒克此刻正在恺撒医院急诊室抢救,他吞下的是两丸氰化钾, 就藏在他的衣领底下。“新鲜!二战间谍片。”汤姆耸耸肩。根据所涉案情的轻重 ——失踪案比偷窃案高出几个档次——城南分署奉命将所有物证移交失踪处,包括 本田车和莱钠德口袋里的那些零碎。 当丹尼尔把莱钠德写给妻子的字条递给两位警官时,没忘了告诉他们,莱钠德 在服毒之前还没来得及交代他妻子的姓名地址。莱钠德在ACE 停车场出示的罗宾· 斯达立的驾驶执照上写明,家庭住址:圣地亚哥市斐尔顿路4755号4 单元。离开城 南分署之前,布鲁恩警官打电话到500 多英里开外的圣地亚哥警署,对方告诉她, 罗宾已失踪两月。第二天,6 月3 日,星期一。汤姆·埃森曼和艾琳·布鲁恩一上 班便开始搜查那辆青铜色本田普利路德轿车。车内前排乘客座上放着一只车用千斤 顶,座位的椅面有一大片已经变成酱紫色的血迹,乘客座一侧的车门和遮阳板上各 有一个弹孔,他们还在乘客座椅的下面发现了两只空弹壳,车的后座上有一件男式 夹克外套。其他物品包括:一张冉狄·雅各逊的“第一州际银行”自动提款卡、若 干罗宾·斯达立的商店信用卡、银行提款卡、医疗保险卡、俱乐部会员卡等,还有 几张本田车的修理账单,上面的名字是车主保罗·卡司能,及一张近期的太平洋电 力煤气公司的账单。 电气公司账单上的客户姓名为柯拉拉·勃拉兹,地址是加利福尼亚威士维尔的 一个邮政信箱。汤姆·埃森曼和艾琳·布鲁恩打电话到电气公司,没有查到该客户 的家庭住址,却得知多年前,这位柯拉拉·勃拉兹的名字曾和莱钠德·勒克的名字 以夫妻的关系出现在同一账单上,不过那时候的地址是在加利福尼亚的菲洛镇。两 位警官又与机动车辆管理处和电话公司联系,终于获得了柯拉拉目前的地址和电话 号码。她就住在旧金山城南,离莱钠德·勒克被捕的那家ACE 五金木材店不过几英 里。艾琳先和柯拉拉通过电话,一小时后,两位警官按响了勃拉兹家的门铃。令他 们意外的是,屋子里坐着四个女人,除了户主柯拉拉·勃拉兹,还有莱钠德·勒克 的母亲格罗丽娅·爱伯林和他的两个姐妹。艾琳·布鲁恩对柯拉拉说:“你就是勒 克太太?”“曾经是。我们两年前就分手了。”“他给你留了一张条子。”艾琳把 纸条递过去,“他为什么要请你原谅?”“不知道。”“为什么你的电气公司账单 会在他开的一辆车里,那辆车的车主已经失踪了半年。”“我们是在菲洛结的婚。” 柯拉拉答非所问。“但账单上的地址是威士维尔。”“哦,那是在卡拉沃若地区的 圣安佐斯附近,从88号公路下去不远,我父亲在那里的蓝山路有一座房子。”“你 最后看见莱钠德是什么时候?”艾琳话题一转。“好几个月了。你们到底想打听什 么?”柯拉拉提高了嗓门。“听着,”艾琳一字一顿地说,“保罗·卡司能失踪了, 你的前夫在被捕时开着他的车,我们在车里发现了你的账单。还有,车的前座浸透 了鲜血,地板上有两只弹壳。这完全可能是一起谋杀案。我们必须得查看威士维尔 的那座房子。请告诉我们地址。”“那个地方特别难找。”“那你带我们去。” “那里根本就没人住,而且你们也进不去。”“我们会进去的。”…………几经争 执,柯拉拉·勃拉兹最后同意,第二天上午10点和两位警官在圣安佐斯88号公路旁 的一家杂货铺兼邮局门口碰头。卡拉沃若地处旧金山东北120 英里的塞尔拉·内华 达群山脚下,一个多世纪以前,这里曾经是热闹非凡的地界。自1848年在该地区首 府圣安佐斯北面的沙沱溪发现金矿后,全美乃至全球,成百上千的淘金者蜂拥而至。 如今的卡拉沃若已是风光不再,全地区以畜牧种植业为主,辽阔的原野上这儿那儿 点缀着几户人家,偶尔有夏天到优山美地国家公园度假,或冬季去塞尔拉山滑雪的 旅游者在路过废弃的沙沱溪金矿时驻足凭吊一番。克劳德·巴拉迪已经在卡拉沃若 地区警署署长的位置上干了七年。听上去是一个不小的官儿,其实他的手下一共只 有32个人。和大都市的同行比起来,卡拉沃若的警察们轻松多了,因为有几条高速 公路在这一带纵横,加州公路巡警部替他们干了一半的活儿,使当地警方居然有闲 暇向地区政府承揽接待旅游者的任务。导游词是巴拉迪署长写的。每当有旅游者来 到时——这种机会并不是很多——克劳德总忍不住要走进警署会议室,靠在后墙上, 和他们一起聆听导游警员的解说:“这片美丽而宁静的土地盛产奶牛和葡萄……本 地区历史上最大的案子发生在100 年前的1885年,一位自称‘黑巴特’的蒙面大盗 剪径了一辆威尔士马车银行的马车。”1985年的6 月4 日,星期二,卡拉沃若地区 警署接待了两位不速之客。来自旧金山警署的汤姆·埃森曼和艾琳·布鲁恩向克劳 德·巴拉迪署长说明,要在他辖区内的威士维尔查看一座房子。没有问题,克劳德 说,但是要有我的人在场。他当即指派了两名警探,诺曼·伏林和司蒂文·马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