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我不应该放弃(2)
那一天我去她家,家里说她不在。我就觉得诧异。她姐姐就给了我一个大包,
打开来看,是我给小妹的所有礼物。我落魄地走了出来,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
后来知道了,也就写了这一封长信:小妹:
曾对你讲过,人的感情是多变的。
你落了泪,这是我第一次见你落泪。恐怕也是最后一次。我觉得你有话要说,
却一直沉默。我欲分担你心中的痛苦和矛盾,因为我知道这不是你自己的抉择。
我克制着自己。当我提了纸包被客客气气地送出来,你知道我的心境么?当我
站在门里没人理我,你四姐看不过去,让我进了屋,而你却责怪地看她,冷漠生硬
地告诉我在外屋等一会儿,你知道我自尊心的损伤么?我只觉得自己被当了感情的
乞丐,我好想推门而出。我忍耐了,我想到了此行的责任。
对于别人的这一种情感我十分珍惜,因为这是世间最之珍贵。同样我更珍惜自
己的情感,故只会给予懂得并珍惜这感情价值的人。
我忍受了,尽了最大努力冷静下来。因为我知道,人间的一个“爱”字绝不仅
仅是窃窃私语、脉脉秋波、卿卿我我。对于男子,还有着责任。对自己所倾心的女
子幸福的责任,保护女子感情的责任。倘若任了自己的冲动,高傲地仰头走去,不
问青红皂白,那便是极端地不负责任。你知道我骨子里是多么地骄傲但在“爱”字
面前,我低下了头。
想来我问心无愧。我以为一个正直的男子如欲得到他所倾心的女子的爱,便应
该把自己的一切缺点同优点一起赤裸裸地摆在她面前,任她去评判。我知道你听到
过一些关于我的事情,都是我光明的一面。因此一开始我便把自己的一切缺点和不
利条件告诉你,并很早就领你到家里。
记得我第一次领你来家的戏言吗?虽是玩笑,却是我的意图。你什么也没说。
你用行动表达了自己,你没有嫌我家境之贫寒。你知道我多么珍惜你这样一颗纯洁
的少女之心吗?
这一切似乎来得太突然。那一晚我发现你有些异样,你不说话。我知道你喜欢
看电影,可你却不去。我要走,你又不愿我走。我就说去散步,你一言不发地随了
我走。最后你终于把三姐的信拿来给我看。
三姐流畅的文笔和清晰的条理吸引了我。于是我陷入了人生哲理中去,忘却了
你渴望得到我的支持。我于是发了一大通议论。记得那天很冷,我怕冻坏你,让你
回去,并说其他方面的议论,下次再谈。你恋恋不舍地进去了。
我却没想到这竟成了我们最后一次散步。
后来我懂得,跟我在一起你一直是顶着家里的压力。三姐的信里提到了这一点。
而我当时却未加注意。我后悔莫及地觉得不该大发冰冷的议论。我本该分担你的矛
盾和压力,而我却给了你更大的压力。我很内疚,这就是我请你原谅的原因。
是的,我大胆地、不顾一切地追求理想,遇到许多挫折和失败。我也大胆地追
求生活和爱情,认为人就要有血、有肉、有灵魂、有思想、有情感。我欲做一个有
血有肉的人,就不顾一切地向前走。我不怕困难和挫折,但我总要知道自己干了些
什么、应该干什么。
小妹,这一个“爱”字我不是随口而出。我从未遇到过你这样稳重、文静的女
孩子。同样我也不会随意将这一个“爱”字抛弃。这就是我一再找你的原因。我要
确切地知道你自己是否下了决心。我要听你自己说出来。
理智地讲,你姐姐们的想法我能够理解,但不赞同。你从小没了母亲,在姐姐
们的照顾下长大。姐姐们对你的人生大事给予应有的关心,也是情之所至、义之所
及。三姐的许多话是正确的,我们应该想到将来。倘若我们对对方的缺点和家庭条
件不能忍受,应当理智地放弃感情。这也是我的想法。我讲过在生活上我是现实主
义者;另一方面我有自信能够用自己的努力给自己所倾心的女子以幸福。
我曾说过,在物质上我不能给你很多。但我所能给你的将是其他任何人所给予
不了的。我想将来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一点。我也曾夸口,家庭条件比我好的、社会
地位比我高的、比我富有的富家子弟此世界比比皆是,但李同青却只有我一个。虽
是戏言,却显示了我的自信。倘若一个男子没有这样的自信来为自己倾心的女子找
到幸福,她便没有资格爱一个女子,同样也没有权利得到一个女子的爱。
我有一位善良、勤劳而聪明的母亲。也许将来你会懂得,富贵不等于幸福,贫
寒不等于痛苦。我的姐妹们虽性格各异,却都很努力,也很懂事。母亲教了我们怎
样做一个正直、勤奋的人,她给了我们无尽的爱。我无论念了多少书,都比不上母
亲的教诲和母亲对我的影响。再生再世一百次,我还是希望生于这样的物质贫寒而
富有爱的家庭,长于这样姐妹众多的大家里。正是这样的贫寒,才给了我勤奋和刻
苦,让我能勇敢地追求。
我看出来,你已经彻底下了决心。我不会再找你。因为你不愿跟我说什么,我
也不会强迫别人接受我的感情。我以为自己已经尽了应尽的责任。我也就该彻底地
解脱了。
我想倘若那感情不够坚强,断了便让她断了吧。梦碎了,也就粉碎吧。恰如一
根钢梁,实验时的断裂总比架成桥梁以后断裂要好。
我不怪你家人,他们有他们的道理。我所能够尽的努力我都做了。因此我可以
问心无愧地向前走了。我不知道我们谁是正确的,这只有让时间来告诉我们。无论
正确也罢,错误也罢。我们都是凡人,都有自己的追求。歌德说,人要有所追求就
不能不犯错误。我是凡人,我犯了很多错误,也还会犯很多错误。
说一声再见,如果我有什么错处,请你原谅。如果我伤了别人的心,那不是我
的本意。我们友好亲密地相处了不算短的时间,就此我们友好地分手。我希望你能
找到自己真正的幸福和快乐。忘掉我那些大话,此世界比我好的男子大有人在。我
相信你会幸福。
祝
万事如意
李同青
1984年12月30日
过了一段时间,她便坚持不住了。
我的同学便找了我来,绕了好大一个圈子。我同学给我说教了一晚上。我很固
执,我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我决定的事,决不反悔。同学是过来人,就耐心地开
导我:生活上的事可不像你考研究生,决定了不反悔。这种事没有对与错,没有决
定与反悔。你没有忘了她,她也没有忘了你,这就是缘分。
这就是缘分,我又一次咽了自己的高傲,低下了头。我确实没有忘记她,时常
想了我俩的温情,又憾了世态的炎凉,就很孤独、很伤感。为了这一种缘分,我也
就去了,老地方、老时间。
记得好像是春天,我站在那报刊亭的前面,远远地看见小妹走来,笑笑地还是
老样子,还是穿了那件她自己最喜欢的红毛衣,还是悄悄地走近我,就离我很近,
肩擦了我的肩,就叫我不得不看她,不得不拉她的手。好像什么话都不需要说。我
也就拉了她的手,去了起士林。谁也没有提起那分开的一段时间的事情。又开始了
我的吹牛、胡侃,她还是静笑。那段的分离没有给我们一点点裂痕,我们之间似乎
只有天衣无缝的和谐和默契。除了那次分手,我俩真的没有吵过任何嘴,没有一次
哪怕细小的闹别扭。我一生里没有和任何其他人有过这等和谐。每每想起来我就有
一丝的心酸和万分的失落。
也许这就是缘分。
好像她家里仍然不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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