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难当头,他为自己准备了一口井——第一个发现甲骨文的清代学者王懿荣之死 80 多年前,在北京东城锡拉胡同一口极普通的水井旁,突然盖起了一座精致 的小亭子,还竖立了一座碑,上刻“福山王文敏公殉节处”9 个大字。 建亭立碑者,是清朝顺天府(今北京市)的府尹陈夔龙,而“王文敏公”又是 谁呢?他就是清朝光绪年间国子监祭酒(国子监,当时唯一的国立大学: 祭酒,相当于大学校长)、团练大臣王懿荣。 他,学识渊博,对金石文字有精深造诣,是第一个发现甲骨文,为甲骨文的研 究作出了开创性贡献的著名学者。 他,优国忧民,在国家危难关头,投笔从戎,请缨杀敌,为抗击八国联军的野 蛮侵略而以身殉国,是一位具有崇高民族气节的爱国者。 王懿荣,字正孺,号廉生,谥文敏,山东福山县城西古现村人。近代著名小说 家曾朴在其小说(孽海花)中提到的那位上书光绪皇帝,要求重修《四库全书》的 “山东大名士汪莲孙”,就是指王懿荣,汪莲孙乃王廉生的谐音。 同治元年(1862 年),年仅18 岁的王懿荣首次参加顺天府乡试,然而出师 不利,未能考中。此后15 年,他7 次应考,竟7 次名落孙山。这并不是因为他才 疏学浅,学问不如人,而是他对死记硬背儒家经典中那些教条和束缚思想的八股文 毫无兴趣。再说,当时科场极为腐败,弄虚作假,营私舞弊,极为严重。特别是主 考官们,多不学无术,他们只注意空洞无物的八股文,只讲求华丽的词藻和繁琐的 格式,而并不重视真才实学。所以王懿荣屡试不中,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同治十二年(1873 年),王懿荣终于科场告捷,中了顺天乡试副榜第一,光 绪五年(1879 年)又中顺天举人,第二年,金榜题名,中了进士。此时他已35 岁,可谓大器晚成了。再经殿试,以优异成绩授翰林院庶吉士。翰林院乃当时中央 最高学术机构,是人才荟萃之地。自明朝中期以后,就有“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 林不入内阁”的说法,因而王懿荣被“点翰林”,就意味着仕途不可限量。然而他 并不想飞黄腾达,他唯一感到欣慰的是,从此再不必为应付科考而违心地经营八股 文了,可以专心致志于他喜爱的金石文学了。不久,他又升任翰林院编修,国史馆 协修,南书房行走,并三次出任国子监祭酒。他的博学多识,不仅名噪学术界,连 官居高位、名重一时的人物如翁同龢、潘祖萌等人都很敬服他。 王懿荣博通经史,尤在金石文字之学上有精深造诣,这和他一生酷爱古文物有 很大关系。 为了搜寻文物,北京的大小古董商店,他三天两头,必去光顾,当时北京的古 董商人,深知他精于鉴别古物,不但不敢用假古董欺骗他,而且把他奉为严师,纷 纷将收购来的古物请他鉴定。以售卖古书、字画、碑帖、金石文玩而闻名的北京琉 璃厂。更是他经常流连忘返之处。因而好的古书画、古器物常常被他捷足先登,精 选而去。 为了购买心爱的古物,他不吝金钱。常常把官俸花得精光,有时古董商捧来珍 贵文物,恰值囊中钱不足,他就把家中的衣物典当,甚至连妻子遗留的嫁奁、首饰 也统统送进当铺,这也就是他“官日崇而贪日甚”的原因。有一次,古董商捧来一 件古物,王懿荣接过来一看,心里不禁狂喜起来,这是一件难得的珍品,狡猾的商 人见王懿荣情不自禁的样子,自然索价很高,王懿荣遍寻家中,仍未凑足这笔钱, 他毅然将裘衣脱下典当。夜已很深了,冷风嗖嗖,寒气逼人,然而王懿荣还在和朋 友对着这件宝物摩挲切磋,真是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 举世闻名的甲骨文,是我国文化宝库中的一颗璀璨的明珠,它代表着中华文化 的远古盛世,它向全世界证明了中华民族历史的悠久。而第一个发现这颗明珠的, 就是王懿荣。说起他的这一重大发现,充满了传奇色彩。 话说河南安阳小屯村一带,是商代后期盘庚迁殷到纣王时期的都城,周灭殷后, 这里就荒羌了,秦汉以后此处被称为殷墟。自宋代以来,当地农民在翻土地时,经 常挖出一些龟甲和兽骨。当时,他们只是把这些甲骨当作中药材“龙骨”卖给药店, 或者把它们研磨成粉,当作止血治创的“刀尖药”在庙会摆摊出售。久而久之,大 批“龙骨”源源运进京师北京,作为一味具有涩精补肾功效的名贵中药出现在“同 仁堂”、“达仁堂”等药店里。 光绪二十五年(1899 年)秋天,正任南书房行走和国子监祭酒的王懿荣突然 患了疟疾,一会高烧,一会寒战,闹得阖府不安。于是立即请来一位名医诊治。这 位老中医童颜鹤发,头戴一顶瓜皮小帽,脸上架着一副茶色眼镜,他一手捋着胡须, 一手细细诊脉。过了一会,他慢慢站起来,在八仙桌上正襟危坐,一面思忖,一面 开出一张处方来。把医生送出门后。王懿荣挣扎着起来,拿过处方来看,只见上面 除了白芷、苍术、肉桂、川芎等普通中药外,竟有一味称为“龙骨”的药,这使饱 读经史的王懿荣不免有些吃惊。龙,在古生物学中,本指距今二亿三千万年到七千 万年前的爬行动物——鱼龙、恐龙、翼龙。然而在封建社会里,人们心目中的龙却 不是指这些早已绝灭了的动物,而是专指那种角似鹿、眼似暇、项似蛇、腹似蜃、 鳞似鲤、爪似鹰、掌似虎,成武暴烈,狞厉可畏的神物,它腾云驾雾,无所不能, 威力无比,充满了神奇的色彩。因而长期以来,封建帝王们都把龙作为统治的绝对 权威的象征,并自命为“真龙天子”,以此来震慑万民百姓。如今,这处方竟有一 味:“龙骨”,王懿荣不能不刮目相待了。他急忙命家人到宣武门外菜市口一家从 明代就开张的老字号药店“达仁堂”将药买来。当他亲自打开药包,小心翼翼拿起 一块“龙骨”审视时,突然大吃一惊,他发现“龙骨”上竟然刻着一些似篆文又非 篆文的古老文字。素有考古癖好,“而于篆籀奇字尤善悟”的王懿荣立即判断这是 一种尚未被人认识的古文字,他激动万分,马上派人去“达仁堂”将该店所有的 “龙骨”悉数购回。经过他仔细考释、鉴别,终于辨识出这些“龙骨”上的文字正 是商代用于占卜的“龟骨文”,它是商王室珍贵的档案。王懿荣意识到这些“龙骨” 有着极重要的价值,于是开始大量收购。他不惜重金,以每字二两白银高价收购。 由于他是当时学术界的头面人物,他对“龙骨”的鉴定和重金收买,立即使“龙骨” 身价百倍。一时间里,京津等地掀起了一个收购“龙骨”的狂潮。北京的各个中药 店,“龙骨”成了热门货,很快被抢购一空。大官僚端方,竟出价到每字二两五钱 白银。著名的古董商人范维卿、赵执斋等人,经常携甲骨出入王懿荣的门庭。 他们见贩卖“龙骨”有利可图,都蜂拥至安阳小屯村抢购。当地农民见“龙骨” 如此值钱,不惜毁地翻挖,挑灯夜战来搜寻“龙骨”,甚至出现了因侵犯地界面大 打出手的事。 过去,药店不喜欢收购带字的“龙骨”,所以农民出售时常常把上面的字刮掉。 有不少“龙骨”因字太多刮起来麻烦,就随便把它们抛入枯井之中。 王懿荣发现甲骨文后,不知抢救了多少商代宝贵的第一手资料。 王懿荣万万没想到,举世闻名的甲骨文就在他这一场病中被偶然发现,揭开了 千百年来“龙骨”之谜,一门中外瞩目的新兴科学——甲骨学就这样诞生了。 王懿荣苦心搜集的1500 多片甲骨,在他死后第3 年,就被他的儿子王翰甫转 卖一空。其中1000 片卖给《老残游记》的作者刘鹗(字铁云),成为他《铁云藏 龟》一书的主要资料来源,还有一部分被天津新学书阮得到,由美国人方法敛摹写, 编入他的《甲骨卜辞七集》之中:另有一部分在1939 年由著名的古文字学家唐兰 编为《天壤阁甲骨文存》一书。王懿荣的心血总算没有白流。 在通往山东的崎岖驿道上,几名轿夫抬着一乘轿,急奔而行。虽然此时正是三 九寒天,然而他们个个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轿中的王懿荣,一脸焦急的神色,他 不时探山头来张望,似乎仍嫌轿夫走得太慢。 这是1895 年初,日本侵略者攻占朝鲜,出兵我国东北,又在山东荣成登陆, 直逼清朝北洋水师困守的威海卫军港。消息传来,京师为之大震,形势极为严峻。 这时,身为南书房行走、国子监祭酒的王懿荣忧心如焚,寝食俱废。半年前,中日 甲午战争爆发时,慈禧太后不顾前线清军连吃败仗,急需武器装备,却大肆铺张地 准备自己60 大寿的盛大庆典,甚至将海军经费挪来人修颐和园,大搞搭彩亭、彩 棚、扎戏台等所谓万寿“点景”。当时王懿荣就不畏太后淫威,仗义执言,吁请太 后以国家民族为重,停止不合时宜的“点景”。如今,侵略者又进犯自己的家乡, 他怒火中烧,再也按捺不住了。他连夜奋笔疾书,慷慨陈词,要求朝廷准他回籍办 团练。光绪帝看了他的奏折,情词恳切,爱国保家之心,跃然纸上,不禁大受感动, 立即准奏。 王懿荣星夜兼程,奔向山东。当他风尘仆仆赶到登州府(今蓬莱)属海防前线 后,马上开始了紧张的联络组织工作。他亲自奔波在莱阳、栖霞等许多州具,将各 地民团组织起来。凭着他在山东缙绅中的声望,立即得到当地民众的热烈响应,使 他深受鼓舞。 然而,正当他积极备战,率领家乡子弟兵与日本侵略者决一死战之时,李鸿章 却在日本签了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消息传来,王懿荣悲愤满腔,他请缨杀敌 的努力,只好付之东流。 光绪二十六年(1900 年)五月,英、法、意、日、俄、德、美、奥八国联军 40000 人,推德国将军瓦德西为统帅,以“保护使馆”为名,大举侵略中国。他们 沿途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腐败的清军则闻风丧胆,一触即溃。 清廷上下,一片惊慌。欲战欲和,举棋不定。在此危难关头,年过半百的王懿 荣,挺身而出,再次请缨,出任团练大臣,誓师保卫京师。作为一名职掌教育的文 臣,为了杀敌御侮,保家卫国,多次请缨杀敌,这在清廷一班尸位素餐、庸碌无能 的官僚中,确实难能可贵。 但是,王懿荣到团练局上任后,所见京师团练仅1500 人,且良莠不齐,老弱 参半,尤其是枪械奇缺,几乎到了赤手空拳的地步。这如何能抵御敌人的洋枪洋炮 呢?王懿荣为此四处奔走,呼号。然而腐败的清朝官衙敷衍塞责,互相推诿,使他 一筹莫展。他只得写信向张之洞求援:“此一千百人,赤手白战,即有钱也无处筹 买。公能稍为捐置否?此垂涕而道之者也!”真是字字苦情,声泪俱下,可见他的 处境是多么艰难。 面对强大凶悍的敌人,再看看腐败无能的朝廷和不堪一击的清军,王懿荣深知 回天无力,他抱定了与敌人以死相拼的决心。他让家人速将庭院中的一口水井深挖, 淘净。家人们都很奇怪,在这兵慌马乱,极端危急的时刻,他如何还有闲心浚井呢? 对家人的疑问,王懿荣避而不答,只是用手指着水井,意味深长地说:“此吾之止 水也。”(意即:此井就是我的归宿地)说明他早已作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 7 月20 日,兵临北京城下的八国联军分别从朝阳门、东便门、广渠门攻入外 城, 10 万守城清军不战自溃。所谓旗兵精锐“神机营”、“虎神营”等更是闻风 丧胆,弃枪而逃。王懿荣怒不可遏,亲率团练兵勇在东直门抵抗,但终因寡不敌众, 孤立无援而败下阵来。王懿荣知大势已去,匆匆赶回家中。 此时,全城只有威武不屈的义和团还在和敌人浴血战斗。而平日作惯威福的慈 禧太后此时已吓得魂魄俱丧,连忙换便服挟光绪帝向西安逃窜。许多贪生怕死的文 臣武将也慌作一团,纷纷敛财逃命。北京城顿时成了恐怖的世界,杀红了眼的洋兵 犹如一群饿极发疯的野兽,见人就杀,见房就烧,大街小巷,尸骸枕藉,浓烟滚滚。 夜半,侵略军攻入内城东安门,王懿荣在家中,徘徊长叹。此时门外乱兵塞途, 平民百姓,扶老携幼,狂奔乱逃,哭号惨叫,撕裂人心。他知道自己以身殉国的时 刻到了。他把家人招集到眼前,痛心地说,“国家遭此蹂躏,我还有何面目苟活下 去!”说毕,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金子往嘴里塞,家人苦苦相劝。王懿荣怒目圆睁, 大声说:“我的主意已定,你们不必再劝。”一仰脖,将金子吞下,但不死,他又 拿出一包毒药吞下,立时,腹痛如刀绞,口吐白沫,全身大汗淋漓,但仍未死。最 后他迈着虚弱的步子,来到庭院中,手拿一支毛笔,在壁上从容写下绝命书:“主 忧臣辱,主辱臣死,于止知其所止,此为近之。”写完掷笔于地,翻身跳入井中, 壮烈殉国。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