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诺列加地盘上的冒险 11 月14 日,一个炎热的下午,我们到达巴拿马。在走下飞机舷梯之前,我 们很快被分成两个组,一组是由我、乔治和卫腊组成的行动组,另一组是由罗斯和 胡帕组成的联络组。在公开场合,我们之间互不搭腔。从我们到达这会儿起,若有 人遇到紧急情况请求援助,可以和毒品侦缉署驻巴拿马首席代表阿尔弗雷多·邓肯 或者雷纳·德拉卡佛联系。 那里到处是毒枭的耳目。诺列加地盘上很容易收买各种各样的恶势力。 我们比佛罗里达迈阿密联邦法庭对曼诺尔·诺列加将军与走私毒品有关提出控 告还早三个月的时间。 当我们在移民局排队过境时,一位巴拿马的“官方买办”朝我看了一会,便走 上前来。我们小组给了他六十美元的排队费,那人就溜进移民局的办公室,在我们 的护照上迅速地贴上一张路单,我们就算过了第一关。 外交官阿尔弗雷多·邓肯是毒品侦缉署派驻巴拿马的总代表。他说,有一条特 别的路子,直通诺列加,已同诺列加本人联系过了,不过还没有作出有关的安排。 胡帕曾说,邓肯已许过诺。其实他什么也没有安排好。他对这次调查行动,似乎尽 量使自己躲得远远的。他把我们介绍去马丽奥特大酒店,这个地方费用昂贵,几乎 花去了我们带来的所有的钱。 两个组分头搭乘出租车去旅馆,在登记住宿相互碰见时都没打招呼。 到了11 月16 日的早晨,我们还是没有和玻利维亚人联系上。卫腊打电话与 墨西哥人取得联系。到了下午两三点钟时,我们打听到玻利维亚人已经到巴拿马二 十四小时了,但还没有和我们联系。 晚上8 点,卫腊打电话到门德萨的房间里,才知道玻利维亚人认为我们是毒品 侦缉署的特务,因为我们下榻的饭店在巴拿马是有名的“毒品侦缉署的专用旅馆”。 卫腊脸色煞白地和其他几位走进我的房间。 我怒声说道:“给门德萨打电话,告诉他,让他自己滚蛋吧,就说路易已经走 了。”我觉得这又是老方一贴,有点像苏亚雷斯案的感觉。邓肯在干些什么,这家 伙总是在拆我台。他干得真漂亮,怎么会于出这等蠢事。此案总有些奥妙,也许比 我想象的还要复杂。“此事完了!此事完了!”我不断地思忖着。这让我怎么回去 交待。我呆呆地看着这对“天真无邪的童子军”,这些废物真叫我无话可说。 “我们为什么不再等等,就这么走了呢?”罗斯问,他苍白的脸上显得有些紧 张,“我打老远的来……”“只有该死的特务才会等着他们出现!真要是毒品贩子, 难道他们是在发疯,会那么远的路到巴拿马来,然后等着束手就擒?他们这是在追 着我们玩。如果他们想逃,早就滚得远远的了。相信我,现在已没有该死的时间去 等待一切了,现在得装得像真的吸毒者一样。”我气得在地板上踱来踱去。气愤的 情感使得我在这件丑事之后不久,就提出退休申请。我气恼的是当我与门德萨和玻 利维亚人打交道时,邓肯居然安排我们去这么一个饭店。我瞧见一张张的脸都在望 着我,似乎在说他们都是清白的。 “但如果你把他们惹急了,那些人真会离开这里。”卫腊道。 “你给我听着,你这个下流坯。”我朝他瞪了一眼,“你他妈的跟他们直说了 吧,就说我已经疯了。”他们都直挺挺地看着我,像是我真的疯了一样,就这么愣 了好一会。不管怎么着,这事该我倒霉。卫腊告诉门德萨说路易正准备打包回家。 我命令所有的人真的把自己的行李打点好,走得远远的,来吓唬对方,表示我们对 此事无所谓。如果我们还继续哄骗对方来和我们碰头或者等着他们出现,那么他们 会认为我真是缉毒署的人。 这个办法果然灵验。门德萨打电话到卫腊的房间里说,玻利维亚人想见见我。 我让卫腊转告他:“路易说:‘让你滚一边去!’”并告诉他路易要走的原因是, 他不同做游戏的人做生意。 这时罗斯、卫腊甚至性格非常温和的胡帕联合起来反对我。尤瓦乔却保持沉默。 “你这样做,不是把他们逼上绝路?”罗斯说。 “这是扮演一个吸毒者的角色。”我讨厌给这家伙上职业培训课,还是决意将 我们的行李运出巴拿马,只有用这个方法他们才会上钩,才会救活这个案子。 “我作为一个重要的‘大客户’,决不会在附近转一圈回来去见这些杂种,那 样,日后他们会把咱们当作米鼠看待。如果我说卷铺盖走,他们有诚意,自然会来 求我们不要走。到那时,我们再提出我们的‘交易’条件。”一阵激烈的争论之后, 最后决定由卫腊和尤瓦乔去同他们见面解释:路易决定不再做这笔生意,决定回美 国,对此表示由衷的歉意。 深夜,他们四位把我从梦中叫醒,激动得喘不过气来。原来玻利维亚人恳求卫 腊和尤瓦乔把我留下。希望给他们一个机会解释,这是因为我们住在毒品侦缉署的 旅馆里而引起的一场误会。 “明天他们特别邀请你去进午餐,一起去开开心。”卫腊说着,将念珠似的小 眼睛睁得又圆又大,我还从未见过,“主啊,你是对的,不过别太过分了。”他们 都期待地望着我。我看了看他们的每一张脸。他们还不知道他们将面临的局面也许 是十分的险恶,甚至卫腊也流露出天真的乐观。我清楚一些缉毒署特工人员在国外 缉毒中被谋杀的事件,我曾破获了一起发生在哥伦比亚美国大使馆的办公室里的一 名缉毒特工被枪杀的案件,为此我曾荣获国际缉毒组织授予的“日内瓦八项金奖” ;我记得,柯克·卡玛利纳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他的墨西哥办公室门口被墨西哥警察 带走,严刑毒打至死。这类事的发生有时与希望正好相反。 “我猜这些人都是些极其危险的家伙,”我道,“最终,让我们去钻他们安排 的圈套。”11 月17 日的下午,我们与门德萨以及他的那些玻利维亚人在一艘名 叫“巴拉布”的游艇上碰头。刚一上船,屁股还没有坐下,卫腊就说,他做毒品生 意时知道,这个地方是亿万富翁、大毒枭出没的乐园;另外还有来自世界各大港口 的海员也在这里酗酒、歇脚,等待他们的船只经过巴拿马运河。 这个地方十分嘈杂,我戴了一副茶色变光眼镜,摆出一付疏远冷漠的架势,让 他们来恳求我。 这场秘密“钓鱼”的全过程开始了。 我很快瞄准了门德萨,他的脸看上去十分担忧,但偏要强颜欢笑。当我们朝那 张桌子定去时,有两个人立在他的身边,他们的眼光都集中在我的身上。成千上百 次的秘密行动所积累的经验告诉我,第一瞬间主宰了一切,在毒贩子的身上有他们 自己的一种本能,第一印象会留下一个十分深刻的烙印。 半晌,我握住了一个玻利维亚人的手,他向我自我介绍说他叫贾杰。我曾听见 过这个名字,此人生产和掌握着价值好几亿美元的毒品,而它们的成本还不到二十 美元,专供那些旅居美国的大款们消遣用。他不是一般的人,他就是贾杰·鲁曼。 他的出现并不令人感到意外。他有一双阴险的眼睛,矮个子,阔肩膀,阔得同他的 身材有点不相称,肤色微红,一头黑发,胡须剃得精光,一看就知道他不是欧洲血 统。他是一位地道的玻利维亚人。他看上去和我年龄相仿,约摸四十五六岁。我顿 时觉得他有一种凝聚力。 贾杰·鲁曼对于形势的分析十分客观,甚至对任何一个细节都不会放过。 他说话也十分有分寸,甚至在说俏皮话时也不例外。他的性格我十分了解,和 我有点相仿。我的一举一动必须小心谨慎,鲁曼坐在离我仅有几步路远,全神贯注 地听着我的谈话。他的心里有点害怕:这位自称是路易的新客户说不定就是位缉毒 署的特务。 我内心充满着必胜的信心。我过去曾在巴拿马暗中同世界上最大的毒枭交过手, 今天相信也能取得胜利。 玛利欧·瓦加斯是另一位玻利维亚人,有鲁曼一样温和的风度,说话和气,爽 朗的笑靥似乎在敞开心扉,驱散隐忧。大家很快恢复正常,鲁曼说话的语气也有所 改变。在我们坐下以后,已有两次谈到实质性的问题。贾杰·鲁曼都明确作出回答, 其中有一项还作出了具有吸引力的答覆。 吃午饭时,双方都未涉及生意上的事。这是到了考验的时刻了。毒品贩子每次 遇到一位新顾客,他们会提出他们黑道上的生活经历来。从坦诚的闲聊中足以找到 起诉他们阴谋集团的罪行,将他送进监狱,让他们蹲一辈子的牢。从鲁曼的眼神里 我可以体味到他是个反应敏捷的人,他说话的语气轻柔。 后来,他告诉我他在巴西的一件往事,当时周围有窃听器,由于他说话声音轻 柔而没有将他的声音录进去,从而免遭逮捕。 我干完了一杯酒之后,鲁曼说:“这个马丽奥特大酒店是毒品侦缉署的窝点, 路易,你不必再回去了,现在毒品侦缉署的特务们就住在那里三楼。”他认真地审 视着我的反应。 我心里打了个寒噤,但是还是正视着他的目光。他已查清了胡帕和罗斯的身分, 我也顾不上去注意卫腊和尤瓦乔的反应。很明显,鲁曼在过去的四十八小时并没有 在浪费时间。此刻我只想问问卫腊和尤瓦乔是否明白我们已处在千钧一发之际。 “贾杰,怎么让我相信您说的呢?”我温和而又急切地说,“我以前仅到过一 次巴拿马,不过不是做生意,而是作为巴拿马政府的客人,参加1974年的‘日本柔 道’邀请赛。”我的用意也是想驳斥一下卫腊曾信口开河地跟我吹嘘的他在巴拿马 拥有很多生意,并且与银行界关系密切。在卫腊曾作过一番陈述和夸耀的地方,我 故意在谈话中加以额外的提醒,表明这只不过是些不符事实的道听途说罢了。我缺 乏巴拿马金融界的知识,也很少有和他们打交道的经验。我想鲁曼有这方面的经历 和知识,不过这没有关系。我肯定那位鲁曼已经掂量出卫腊只是个骗子。尽管是个 骗子,可对我有着利用的价值。不管怎样,我知道不能让他们把我看成是毒品侦缉 署的巴拿马官员,因而所举的例子不能有任何虚假的因素。邓肯这个不负责任的家 伙,自我们到达之后,几乎什么也没有做。在那时,不知是什么原因,他吓得要将 自己藏得远远的。我必须按我自己的思路尽快、尽可能地弄清这一事件的内幕。 “日本柔道”提起了他的兴趣。我告诉他,美国柔道队的运动员出征南美、加 勒比亚锦标赛的事。慢慢将他的注意力从不信任我们的气氛中转移开去。我还告诉 他,有一次在周末狂欢时,汽车载来了好些妖艳的女子,后来,我在那次滥交中得 了淋病。他很喜欢听这类风流韵事。我忽然发现我可以采用心理攻势把他给制服。 他有一种不健康的精神迷恋,但是惧怕爱滋病。在我一提到这些性病时他的精神就 委靡了,他的眼睛滴溜滴溜的转个不停。 贾杰十分亲近地问起我这个波多黎各和意大利混血儿的身世,我把自己遭遇的 一些憾事罗列起来,尽可能地将这虚拟的故事编造得如同真的一般。 谈得最多的是在阿根廷的那段往事,因为在那里我曾呆了三年。我告诉他我在 那里开始了毒品走私生涯。当他听说我父亲是个高利贷者时才真正跟我热火起来。 他感叹高利贷者对人性有卓越领悟,在玻利维亚是一个受人尊敬的职业。接着,他 给我讲了个有趣的故事,从中也使我领悟到人心灵深处的本质。 “在圣克鲁兹,”他开始道,“我认识一位高利贷者,他比任何心理学家和精 神病学家更了解人们的心思。曾有一个女人向高利贷者借钱,他问她借多少?女人 告诉他要借钱的数目。高利贷者将钱拿给女人,当着女人的面,他没有点数目,但 高利贷者心中有数。然后把它搁在女人跟前的台子上。‘我把它包一下好吗?’他 问。‘不用了。’女人答道,说着将钱往包里一塞,便向他道谢,起身要走。高利 贷者赶忙将她拦住。‘把钱还给我。’他说。 ‘这是为什么?’女人反问道。‘因为你根本不想还我借给你的钱,……你连 钱的数目都没点一下。’”我们在一起喝酒、嘻笑,我回答了鲁曼提出的所有的问 题。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是以这个秘密身份从事着我的工作,此刻这个路易真的好 像就是我自己一样。尤瓦乔在加州就扮演我的雇员,他的表现令人意想不到的成功。 他很快由沉默转为活跃,露出了活泼的笑意,最终竟毫无顾忌地哈哈大笑。 卫腊算个什么呢?他会干些什么呢?在那种场合他只能学学他那带美国腔的西 班牙语。鲁曼看看卫腊,又看看我。从他脸上的表情中便可得知他在那里问自己: 路易怎么会用这么个鲁莽的小丑?不管怎么说,这个鲁莽的乡巴佬的确是我的“雇 员”,但他实在太不够格了。鲁曼的神经渐渐地松弛了下来,放松了警惕,但他永 远不会百分之百的放松警惕。 在这场海阔天空的交谈中,我显得有些拘谨,没有太大的放松,也许在我说话 的语气里表现出有些犹豫,回答问题的腔调也显得有点不自然。鲁曼很快抓住了这 一点,他的黑眼珠子一亮,又有些警觉起来,他朝门德萨使了个让人难以理解的眼 色。这是我们这次会面中致命的一个弱点。 我只能微笑着继续介绍我自己的情况。此时我能用以防卫的只有那些胡扯的故 事和我天才的演技。我必须让此人对我产生兴趣,让他尽快地喜欢上我,信任我。 没有有吸引力的工作就不会有信任。对秘密工作来说,采用何种手段达到目的并不 重要,真正重要的是要有一种吸引力,一种魅力,才能引鱼上钩。 在我们吃饭的这几个小时里,相互的交流是从微笑、松弛、频频的大笑,一直 达到无话不说的境地。这说明我们已克服相互间交流的障碍。我给鲁曼留下成功的 印象,他已相当了解我了,并且开始信任我。事实上,更多的是受了我柔道和爱滋 病的启蒙,这个狡猾的玻利维亚人才渐渐地显出放心的样子,才肯将话题转到生意 上来。 鲁曼和瓦加斯掌管的可卡因实验室,每天可生产两百至四百千克的可卡因,鲁 曼确信他的实验室足够满足各种客户的需求。但如果由于某些原因而不能达到客户 的要求,也没关系,他和瓦加斯这一帮子兄弟还拥有一个巨大的玻利维亚可卡因联 合生产集团。“你曾听说过那个‘公司’吗?”他问。 “没有,”我谎称道,希望所指的不是那个带有传奇色彩的毒品交易组织“拉 公司”,这组织简直就像哥伦比亚麦德林卡特尔一样,据传,它统治着所有的国家, 控制着成千上百万吸毒者的生命。尽管这里头有许多事实被夸大,但它确实有点像 曾风靡一时的美国黑手党。它很少吸收一些不必要的会员。我从未听说过秘密缉毒 警察曾与“公司”的会员有直接的交手。 “我们都是会员,”鲁曼道,“它是一个集团,有许多像我们一样的生意人。 如果你们要的数目超过我和玛利欧力所能及的范围,我们可以和其他的会员联系, 你即刻就可以得到你所需要的数目。我们可以控制整个玻利维亚的货。比如说吧, 我知道你曾买过哥伦比亚人的货,对吗?”“是的,”我不加思索的答道,这意味 着又得进入一场新的考验。 “他们卖给你是多少钱一千克?”“我实在不能说。”他微微一笑,似乎理解 不能回答的原因。说实话,我其实是不知道在那段时间哥伦比亚每吨可卡因确切的 成交价是多少。我想毒品侦缉署其他人也不会知道这个行情。干脆我就什么也不说, 装出对这事有所忌讳,并不是我真的不知道。 “请原谅,”他说,“我们以前还从未和美国人打过交道。我们所有的客户大 都是哥伦比亚人,偶尔也有些巴西人。美国人总以为我们供应给麦德林卡特尔的可 卡因精只在百分之七十到八十,然而真正的数据是,”他吹嘘道,“可以说有百分 之九十。”长期以来,一些人一直主张关闭哥伦比亚的可卡因基地。看来最好的途 径,是首先封掉玻利维亚的可卡因源头。如果鲁曼所说的全是实话,那么这个“公 司”间接地提供了走私来美国的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可卡因。 “为什么你们冒这么个风险,到这里来和美国人做生意呢?”我问。 他的脸一沉道:“哥伦比亚人想控制我们,他们先是要按他们的要求付钱,然 后又向美国人漫天要价。如果我们能找到合适的美国客户,就用不着他们再来作中 间商。”我又一次陷入了回忆之中,这简直就是八年前苏亚雷斯案的翻版。这些话 和当时听到的一模一样。我的内心有一种冲动,真想将这些阴曹地府的一切丑恶的 东西都一网打尽。 麻烦事终于来了,我能感觉到;此事倒并不是来自玻利维亚人的。 我曾隐隐约约地听到过一个企图吞并鲁曼的计划。我想那计划可能没有成功, 但他总有一天会被吞并掉的。他为了获得自由,偷偷地跑来与我见面,他成功了。 他极其明智地用请我喝酒的方式来取得我的欢欣。原来,他并不纯粹地为了某一桩 具体的毒品买卖才这么做的。鲁曼说他晚上要休息一会,仔细地再考虑考虑。我们 双方应该步调一致。明天早上就要开始真正严峻的谈判了。 当我们在俱乐部的前面道别时,鲁曼突然决定要单独送我一程。“当然可以。” 我说,那颗心却突然在我的胸口“嘣嘣”地跳了起来。他可不是一个做事没有意图 的人。他领着我走上一个浅水码头,这个栈桥至少有150 码长,笔直笔直地通入海 湾,上面没有一个旁人,仅有我和他。我们走得很慢,快走到尽头时,在我们后面 老远的地方有几个人跟了上来。我等着他跟我说些什么,但他始终一句话也没讲。 当我们从栈桥的那头往回走时,经过一个小土堆,我指指远处的罗斯,让他给我俩 留个影。我转身去看鲁曼,他的眼睛却盯着另一个方向。我这才明白,他的人不知 在附近什么地方正监视着我们。 那天晚上我们大家都没合眼。晚上八点大家碰了头,开始计划明天谈判的内容。 前半夜,我们主要为谈判准备一份长长的商务清单,这也是一份购买成吨可卡因的 确认书,里头尽是些很小的细节问题,从价格、品质、双方的责任到数量,以及一 些无法预测的事件,真是应有尽有。这份确认书还对交易前、交易中和装运后每一 项可能发生的钱或可卡因的遗失或其他损失都一一列明,其中有些条目是摘自伦敦 劳合社的贸易保险条款。这是一份地道的利害关系分明的购货确认书,也是一份地 道的毒品交易的合同。 我不想成为鲁曼故事里的女人。 到了后半夜,我们排练着各自的角色,反复思考着即将来临的谈判,看看还有 什么考虑不周的地方。驻巴拿马毒品侦缉署的官员仍未同我们联系。 这使我有些担心。这倒并不是担心少了他们的那份保护,其实他们也保护不了 我们,我担心的是他们是否会结成什么营垒来拆我们台。 这次的绝密行动发生在海外,是一件极其被动的事,更何况并不是所有人都在 帮我们。除了罗斯、胡帕和他们携带的一些照相器材外,我们没有别的武器和可以 防身的保护伞。毫无疑问,那两位玻利维亚人肯定派人在暗中监视、观察我的动静。 我们不信任当地政府,也不会向他们求助。我们办理这件案子只能依靠我们自己的 力量。这需要每个队员加倍努力,而不光是毒品侦缉署或海关的某一个人努力就行 了。这就像一句老话所说的那样:“秘密工作没有一条安全路可走。”11 月18 日,上午八点整,双方在“巴拉布”游艇俱乐部的露天停车场碰头。卫腊驾驶着一 辆借来的西德拜尔轿车,鲁曼、瓦加斯和门德萨坐在一辆计程车里,比我们先到一 步。计程车的司机是一位又瘦又黑又丑的巴拿马人,他是鲁曼在巴拿马培植的许多 亲信中的一位。门德萨下车坐到了我的那辆车上,作为我们的向导,跟在那辆计程 车的后头。 前车司机使我们的车也开得很慢。汽车在环形道路上盘行,前车司机的那双眼 睛盯着反光镜,监视着路上的动静。幸好我们预先已经决定,罗斯和胡帕不要尾随 跟踪,就怕出现这种危险,所以这次出动只有我们行动组的人。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司机竟然开车把我们带到了美国哈瓦德空军基地。在海滩 上有一个荒凉的快餐馆。鲁曼说,他喜欢在这里谈生意。在我们歇脚的不远处就是 毒品侦缉署“雪峰行动”特工训练基地的宿舍。 我和鲁曼分别要了一杯咖啡和苏打水。半晌,卫腊、尤瓦乔和瓦加斯走了出去, 他们去海滩上找野餐桌,管他们自己轻松去了。门德萨和司机神秘地回城去办别的 事了。我拿出那份确认书道:“我想我们责任的范围就是这些,至于这里没涉及到 的,就不用履行义务和权利。”鲁曼微笑着,像是在说,让我回去再研究研究。看 来他已接纳了我。随着时间的推移,确认书最终被通过了。 “此地不是谈生意的地方,”他说着,迈开步子,“跟我走。”这是我第二次 跟他两个人单独散步,在我们后头不远处有几个人正跟着我们。他沉默了许久,我 心想这大概又在重复昨天的那出戏,但他却开了口:“我妻子前几个月刚去世。” “太不幸了。”我安慰道。 “你知道,”他要继续往下说,但好像又说不出话来,“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几 乎有三十年了。”他沉默了半天,然后说:“生活对我来说不再有什么乐趣可言。” 贾杰·鲁曼没再说什么。我们继续沿着海滩默默地往前走。之后我老在想,他说的 这些话真令人费解,他是在警告我呢,还是他对我有某种预感。 门德萨和司机回来了,鲁曼又一次让我们跟在他的后头。几分钟以后,我们跟 着飞奔的计程车,沿着巴美高速公路,穿过国际立交桥来到了中美洲。 大概过了一个半钟头之后,汽车行驶在一条废弃的公路上,又过了一会,计程 车离开了柏油马路,开进了一条高低不平,满是风沙的泥路。不一会,泥路也不见 了,两辆汽车一前一后行驶在一条满是荆棘的鸟道上,穿过一大片足有十英尺高的 野草丛。我突然产生一种可怕的念头:我们要被扣起来了。 我的心怦怦直跳,缉毒署花了几乎一个月的时间才在墨西哥找到柯克·卡玛利 纳四分五裂的尸体,我们的尸体也许他们永远也找不到了。 汽车噼噼啪啪地开出了野草丛,驶入了另一条泥路。我们隐隐约约地看见前面 一个村庄,一幢幢小木屋排列在泥路的两旁。当我们驶进小村庄时,我看见那些居 民穿着五彩缤纷的印第安人的服装,鼻子上穿着大金环,戴着一种古怪的小帽子, 眼前就好像到了一个梦幻世界。一个印第安人,戴着用血画成的彩色的脸谱,手里 攥着一块大石头,蹒跚地向我们扑来,他的后头跟着好些印第安人。两辆汽车疾驶, 将一切淹没在车后扬起的尘土之中。谁都没有吭声。门德萨看样子也是第一次遇到 这种场面。 计程车领着我们又突然地向左拐。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们已在一家十 分古怪的菜馆的停车场里了。我一生中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地方:低矮的房子,屋顶 是由棕榈树叶铺成的,出了屋子是一个天井,院子里有几张桌子。这地方看起来很 荒凉,在这里呆得时间再长也不会令人注目。 “这才是谈生意的好地方呢。”鲁曼高兴地笑道。 开始之前,鲁曼先喝了两杯美国威士忌。我们达成一项协议,我向他购买五吨 可卡因,价格就按每千克五千美元计算。两周内先买断一吨,剩下的四吨在第一笔 交易成交后十五天内进行。如果大家合作愉快,我们将再次碰头,重新谈判购买另 外十吨的可卡因。所有交易的总额达七千五百万美元。 这笔交易的可卡因到美国“批发市场”一晁,就是三十六亿美元。 这绝对是当今世界上一场最大的秘密毒品交易,我竭力掩饰自己的表情,好像 我整天就谈这类买卖。我朝尤瓦乔眨眨眼,他则犹如一个深藏不露的高人。 鲁曼似乎猜到了我的心思,道:“路易,来吧,用你自己的眼来瞧瞧我们的设 施。我们那个地方大得可以停一架波音747 。就在靠近玻利维亚同巴西接壤的边境 森林里,我建起一座完善的地下城。我可不是吹牛,路易,你亲自来看看吧。” “我也许会带些人去参观。”我道。我肯定鲁曼不是在吹牛。在我们离开巴拿马以 前,总部已批准卫腊去玻利维亚,真是机会难得。缉毒署派秘密特工去玻利维亚又 不通知玻利维亚政府,这是绝对违背国际惯例的,这档子事缉毒署永远不会再干了, 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对一个秘密特工来说,这反倒是一个令人高兴的差使。利用这次机会,可以了 解每天生产几百千克可卡因的实验室,这个地下工厂已被“雪峰行动”那些全副武 装的特工和玻利维亚军队围困了一年半了。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这次机会 可能使这场具有历史意义的毒品战争发生根本性的转变,最终取得彻底的胜利。 “路易,他们一定非常欢迎。”鲁曼在一边又道。 这是我的荣耀,是我磨练了一辈子的结果,也是我们天天念叨的毒品战争捣毁 毒源的杰作。袭击“公司”牵涉最高领导层,今后可能会受到我无法抵御的冲击与 压力。这两位神秘的小人物,在森林中生活得如此悠闲,他们眼睛眨都不眨一眨, 就同意我十五吨可卡因的交易,他们到底有怎样的底细呢? “如果第一次成交相当成功,我派人同你商谈数目二十吨或三十吨的合同…… 当然价格得合适。”我试探着跟他说。尤瓦乔在一旁咳嗽了几声。鲁曼用锐利的目 光逼视着我。 “路易,”他道,“如果你开一架波音747 来玻利维亚,我们公司会把可长因 装满了,你要多少就给多少,只要你能表明自己是一位‘重要’的大客户。”“那 我该怎么做呢?”我说着尽量使自己的眼睛不眨一眨。 “你先用现金买下这一吨的可卡因,那样我们才相信你是一位重要的大客户, 然后再接着谈我们以后的生意。”“那自然,”我说着,在心里盘算着自己的计划。 难道我真的花五百万美元去买下他一吨的可卡因吗?这是个机会,是长期以来 所有毒品泛滥国家摆脱困境的唯一机会,也是反毒史上最大的一桩案件。想到这里, 我决定用行动来叫他们相信我。花五百万美元来换取一种信任,有了这一份信任就 能轻而易举地造成他们更大的损失。尽管此事把握还不大,但我还是决定采用花钱 买进毒品的方法,那样才能真正打击我们的敌人。 过一会儿,我问:“就没有别的方法让我进玻利维亚?”这顿长长的中午饭吃 完了,鲁曼手上的那杯酒只被他呷了四口。鲁曼坚持让我们去玻利维亚提这一吨合 同上列明的可卡因。他的行为和我推测的完全一样:玻利维人从来不在国外交易数 目巨大的可卡因。你要它?那你就来取它。这是他们的规矩。哥伦比亚人正是利用 这一点阻碍了他们经济的发展。我朝卫腊瞟了一眼,来回敬他的“海上交易”。 “啊,路易,”鲁曼和蔼地笑道,“让我告诉你,我们是怎样同哥伦比亚人打 交道的,……你来玻利维亚比你在自己的国家还要安全得多。”门德萨和瓦加斯微 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美国报章说,缉毒署派了许多的特务和军队去了那里。照报纸说,他们对此 事抓得挺紧的。”我照着“雪峰行动”的内容就事论事。 鲁曼和瓦加斯相互对视了一番之后,放声大笑。门德萨则是摇摇头,意思在说, 我早就同你说过了。 “路易,”他仰天大笑,那双阴险的眼睛里闪烁着寒光,“你真的相信你们那 些报纸上说的吗?让我也来讲讲这些美国佬的故事吧。他们只有几架直升机,在那 里飞上、飞下,”他说着用手上上下下的比划着。“这就是他们所干的一切,其实 等于零,什么也没干,是我们控制着一切。”他说着,又笑了起来,“请别去理睬 这些头脑简单的美国人,”他补充道。接着又是一阵更加疯狂的大笑。 毒品侦缉署在这场毒品战争中的那些风流人物,又一次被他耻笑得一文不值。 我也跟着笑了起来,内心却不禁生出了一丝忧虑。门德萨并没有夸大其辞。这次挥 金如土的缉毒行动竟然如此不堪一击。还是把这些钱用在打入玻利维亚的行动中, 让我去揭开这个万恶的秘密吧。 鲁曼在台布上比画着玻利维亚广袤的森林,嘲笑似地标出很小的一块,表明这 是美国人的位置,飞机只能在这很小的一块范围内活动。这简直是在丑化美国人。 我不禁想起越战的初期,有人也曾有过类似的谈话。 在鲁曼对缉毒署进行讽刺挖苦之后,我说:“我相信你,但这并不能证明咱们 就可以在那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万一有个闪失,我们的损失不就太大了嘛。让我 派飞机去玻利维亚有什么充足的理由呢?就在巴拿马,你把货放在甲板上,我即刻 付现金给你不就完了嘛,或者再选个其他什么国家也行,为什么非得要在玻利维亚 呢?”鲁曼停了好一会,打量了我老半天,那张长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没问题, 就这么着,路易,你真不愧为高利贷者的儿子。”他说着伸出手来,“就这么定了。” 我赶忙握住他的手,就在这刹那间,捣毁公司的计划也在我的心中形成了。这可是 我梦寐以求的案子啊,必须把它办好了。 第二天,我和尤瓦乔跟着鲁曼和门德萨去了巴拿马拉斯维加斯大酒店。 饭店小巧又干净,所处地段僻静。我们朝酒店的大堂走去,只见大堂里面有一 个保安人员和两位戴墨镜的便衣警察,那两位便衣腰上别着的手枪能透过外衣隐约 显露出来。他们三人都十分留意地注视我们的到来。鲁曼冲了进去,跑到柜台后头 去打电话。 几分钟后,我们来到位于六楼半的一间套房里,鲁曼把我们介绍给一位深沉的、 看上去很有教养的、讲话柔软的玻利维亚人。他叫伦巴多。“我们在巴拿马的大部 分钱就是这位先生替我张罗的,”鲁曼介绍道,“他很快就会收到你们第一笔五百 万美元的款子。”就在这一瞬间,我突然打消了对此案的任何恐惧,又沉浸在秘密 警察那种奇妙的幻想之中。我遇到了反毒史上最大的一场地下毒品交易,在巴拿马 又遇到有史以来最大的一个洗钱人。他们的阴谋和他们的所作所为被搜集起来,足 够判他们坐两辈子的牢。更令我高兴的是,这场交易的整个过程是由腐败的墨西哥 政府的上层人物所策划的,此人也定会被提起诉讼。我们将着手打击这三国毒品走 私中的顶峰人物,这就好像一箭发出去要射中三只雕一样。我们脚下的路还很漫长, 首先我们得用金钱换得这“一箭三雕”的人场券。 当我们离开宾馆时,门德萨向我们讲述了那位伦巴多先生,他不仅是公司所有 钱财的掌管人,而且与哥伦比亚的许多卡特尔有来往。“他的兄弟是公司的最高会 员之一。”门德萨说。 我大喜,毒品案不会再大过这桩案子了。我心中不禁自问:伦巴多不依靠诺列 加,能在巴拿马享受如此豪华的待遇吗?在下令抓人时必须考虑周全,接下来的整 个调查计划必须做到胸有成竹才行。 鲁曼不愿意与马丽奥特大酒店相距太近,连声再见都没说就要走。“没关系,” 我对他道,“我们可以再叫一辆计程车。”我们四人拥抱、握手,就分开了。我们 同意通过无线电报话机保持联系,在两周里由卫腊和“我的组织”的飞行员去玻利 维亚参观公司的设施。在我们分别之际我能看到鲁曼那双眼睛里流露出对我们的依 恋之情。 我要这些耻笑我们祖国、残害我们同胞的狗杂种们加倍偿还情感上的痛苦。只 要稍稍合计一下,再加上几份运气,我就能制定出一项让他们痛心疾首的计划。当 然这也是执法史上的一次重大突破。在收场的时候我要取出我的勋章挂起来,给他 们来个出乎意料。我会对他们说:睁着你们的狗眼看看,我,就是你们所耻笑的缉 毒署的一名特工。飞机,就是你们所说的,在头顶上“飞上、飞下的直升机”。那 时,我还要向大人们宣布,这才是真正的缉毒大胜利。 那天晚上,我开始起草这项令人着迷的“一箭三雕行动”计划,设想着如何一 举捣毁三国中最大的毒枭。 第一步,是花五百万美元买下一吨的可卡因。初看起来,似乎货价太大,但是 “雪峰行动”已花去两亿美元,却毫无一点收获。买下一吨可卡因,至少减少一吨 毒品在街头的流通,更何况能买得他们的信任,那样就能实现在巴拿马与拉公司上 层会员的再次会面,商谈更大的买卖。我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鲁曼、瓦加斯和门 德萨要回去开会。我不花一分钱就已经得到了他们的信任。 然后我就等着,等到墨西哥总统大选结束,再拿一笔相当数目的钱,去打通关 节,打开一条横跨墨西哥的水上可卡因通道。我要通过门德萨和吉荣取得与墨西哥 政府最高领导层的联系,让他们都到巴拿马来与我当面对话。 要知道,钱是最能引诱这些杂种的饵料。我敢肯定,这五百万元换来的信任, 也会叫他们眼红。 巴拿马最大的洗钱人也逃脱不了。 等到那次会谈实现,那他们就谁也甭想再回去了,统统地,都得被我抓起来, 这就是这次行动的结局。 这第二步嘛,我叫它“特洛伊马”,里应外合的战术。就在巴拿马执行大逮捕 的同时,“雪峰行动”的将士们和玻利维亚军队就乘飞机来到玻利维亚森林的上空, 那帮玻利维亚人准以为是运可卡因的飞机来了。就在这时,我们正跟着鲁曼在森林 里一个个地参观那些可卡因实验室。飞机一到,正好将它们一个个地消灭掉。这一 锤打下去,释放出来的能量,将成为执法史上最大的一次打击毒品生产基地的行动。 我反复地仔细地思考了很长时间,最后确信这场围歼可卡因的战斗定会取得成 功。当然这得给我一个优越条件。至少,这次行动会真正动摇毒品卡特尔的权威地 位,叫他们在国际反毒史上一败涂地,让局势来个彻底的转变。 此案的胜利也许使美国真正取得控制权,控制玻利维亚可卡因生产基地。这就 意味着第一次真正控制了世界上最大一部分可卡因的生产,使这些国家在毒品战争 中,对美国的态度由嘲笑转变成敬佩甚至于尊重。 计划十分简单明了,就像拳击手在拳击场上相互寻找攻击对方的机会一样。玻 利维亚人已在退缩,敞开弱点让我们攻击。如果缉毒署放过这个机会,那么就说明 缉毒署放弃一切。从逻辑上说,这项计划也是恰如其分的,以往的经验告诉我,这 绝对是件正儿八经的事,我还想不出有什么理由来推翻它。 我的脑海里又一次浮现出袭击苏亚雷斯的事件,我竭力使自己摆脱这种纠缠。 不会再发生那样出格的事,绝不。那只是一次例外。如果让毒品瘟疫蔓延开来,这 可是一场恶梦。美国人民对此不会再次表示原谅。 一个朋友有次跟我说:“麦克,人总有些事会纠缠不清,问题是你如何努力, 去摆脱这种纠缠。”这位朋友说得确实不错。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