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惫的烟火 南来的大雁,在蓝蓝的天空留下几声凄凉的鸣叫,恍如黑衣飘飘的肖文汇从我 的眼前惊鸿而至。大雁探着头缓缓飞去,美丽的脖子在延伸,宛若肖文汇绰约俏丽 的颈项…… 肖文汇这次从美国回来有一个多月了,我一直没见着她,这次她把儿子安顿在 了美国,也结束了海外漂泊的日子,既然不走了,她说想跟我好好聊聊。 这家伙现在不光在天津有两套新宅,在北京三环还买了一套二百来平米的房子。 这恰好应验了她在离开北京的头两年就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过:一定要杀回北京去。 又是一年春草绿。 很多夜晚,我跟肖文汇煲电话粥能熬到一两点,要不是她憋着尿实在坐不住了, 她肯定要跟我聊到天亮。毕竟是电话兵出身,语音聊天我们已经百炼成钢。 有一天,她说了许多从前没跟我说过的事儿,有一句最叫我感动的话就是,她 说她想念指导员,最想念魏明,经过了这么多年的颠沛流离,虽说手头儿宽裕,甚 至挥金如土,而最孤独的时刻、最困难的时候,最想念的那个人肯定是魏明,一个 干瘪了多年的愿望会在那一刻汹涌膨胀…… 据我所知,肖文汇的异性朋友不是没有,好多人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有政 客、学者、也有商人。从前,谁家闺女找对像要攀高枝我就自然会想到肖文汇的社 会关系,可,让我没想到的是,肖文汇竟然还对那个曾经跟她在部队有过暧昧情史 的安徽某个小城的指导员念念不忘。这个人竟然像个顽固的铁钉牢牢地扎在她的心 里,肖文汇呀肖文汇,你总是那么苛刻地评判、挑拣着男人,怀疑着男人,原来你 一往情深的人不过如此呀。 转过天下午我有事儿去医院交换台,赶上能打长途的机会,于是我抄起电话, 用了不到一个钟头的时间总算问出来了我们当兵时警通连指导员魏明的办公室电话, 这太意外了,像小时候总听见刘兰芳评书里常用的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 费功夫。 1996年,我在北京地铁碰到一个机关大院的干事,他跟我说魏明在我们复员后 的第二年就被一封匿名信给告了,具体情况不是很清楚但似乎跟肖文汇有点关联, 告他的原因之一是,他为了给女兵班长立三等功弄虚作假,虚报材料。是啊,我们 的确有个集体三等功,可肖文汇因为是班长就得到了个人三等功的荣誉,这对她分 配工作可能会有好处吧。 那干事还说,胡明媚当班长那会儿,魏明就复员到安徽省一个县级城市的看守 所,因为他是复员,能多拿复员费,他没有选择转业。留在北京当然乐意,可魏明 没能如愿,无奈地回了原籍。他最后的结果还是连他手下的排长都不如,他的两个 排长能留在北京当上了公务员。 这些事肖文汇还是听我告诉她才知道的,回到天津,王兴泉就把肖文汇全身心 地霸占了,当年总机班的肖班长在好多年里没有了别的心思,把自己的命运全都拴 在了王兴泉和儿子两个男人身上,加上有图书馆这个优雅的工作环境,她变得非常 顾家,也顾她的娘家。 魏明的电话是他们当地公安局一个办公室干部告诉我的,很幸运,这位警察信 任了我,他还告诉我魏明是第二看守所的所长。啊,肯定是科级干部。这个科级干 部与王兴泉现在的地位抗衡起来几乎是高射炮打蚊子了。王兴泉就是那高射炮,魏 明与之相比当然是个小蚊子,别看他的年龄比王兴泉大不少。 我照着问到的号码打过去,通了! 很快就听到了魏明的声音,他的声音依然如故,音色里比从前添加了几分浑厚, 我耳功好,一听就是那个久违多年的声音。 我让指导员猜我是谁,魏明竟然说听不出来是哪位。 我说我是肖文汇。他笑了,很有把握地说,不是,他说我叫什么玫,哦,对了 林玫。 我问魏明,您还记不记得肖文汇呀?他说他当然记得。 我跟魏明聊了不到十分钟的样子,毕竟是长途嘛。 他问了问我们几个女兵的情况,我告诉他,金霞得癌症早已经不在人世了。听 筒那端传来了他哎呀,哎呀地长吁短叹,他的记忆力真不错,还记得从前金霞饭量 最大,吃多了不长肉,还想起金霞当兵时候一吃糖就吃出一簸箕糖纸,那个时候就 觉得她有甲亢。是啊,金霞的确在当兵那会儿总闹心慌,我觉得她得卵巢癌跟内分 泌一定有关系。 电话里我告诉魏明,肖文汇已经成了富婆儿,现在可有钱啦。魏明就说,是吗? 哪天叫肖富婆给我打个电话吧。 我听到了他办公室的另外一部电话在响,就这样,魏明结束了我们的通话。可 以说这个电话叫他措手不及,他甚至忘记找我索要肖文汇或者是我的电话,也没有 问问我现在就职于什么单位,打给他这个电话已经是我们复员后二十多年了。 跟魏明通完了电话,我立刻把这个意外的惊喜告诉给肖文汇,她特别激动地说 :“快,把他电话告诉我。” “嗯,不行,那么轻易就给你不好,要为庆祝给你找到老情人举行个小仪式, 你请我吃饭吧。” “Shu up!狗屁老情人,我没拿魏明当情人看,他应该是我一个大哥级的人物, 吃饭小意思,上哪儿去,你点,明天咱俩好好聊,我都快想死你了,知道吗?”肖 文汇跟我上了句英文“闭嘴”。 “明天我夜班,去渔夫码头吧,怎么样?中午见。”渔夫码头是一家新开的海 鲜餐馆,装饰风格特像个小渔村。 温暖的正午阳光,绿油油的芭蕉树,我坐在靠窗的位子上静候着肖文汇。12点 整,她正在从几十米开外的长街朝我走来,眼前的肖文汇无论身材和那张生动妩媚 的脸依然如故,她是我们几个最有驻颜术的家伙。许多人说她像只黑天鹅,太对了, 年过而立之后,她做了隆胸术,很自然,不像许多艳女弄得那么夸张,这下子彻底 填补了她对自己最不满意的缺憾。她从国外回来后,一直以不同款式的高档黑色衣 裙展现在各种朋友圈子和酒会。 肖文汇的倩影隔着玻璃晃进了我的眼帘。她的身形依然像只修长的天鹅,还没 落座,她就急急可可地问,快说:“你怎么弄到魏明的电话,他是在看守所当所长 吗?” 我斜睨她一眼,有点卖关子地说:“妈的,看来你是奔着魏明电话来的呀,重 色轻友,请龙虾吧富婆,不然甭想得到这么有价值的机密。” 她抄起菜单,脱口就跟服务员说:“一只龙虾,两份鱼翅饭,一盘炒青菜,一 盘老醋蜇头。” 我看她来真的,急忙阻拦服务员说:“不行,两个女的吃不完这么多菜,照三 百块钱标准安排两个菜吧。” 服务员被肖文汇凶巴巴地瞪着,故作恐慌地拿着点完龙虾的菜单退下了。 “哎呀,天下比龙虾好吃的东西多了,天下就是没有比你家杨大国对你更好的 男人。”肖文汇说。 “行啦,富婆,挖苦俺们工薪阶层。” “岂敢,其实我羡慕你,脚踏实地地生活。” 也罢,谁让她这十几年突飞猛进,一下子就夫贵妻荣、腰缠万贯。当兵那会儿, 我从始至终跟她住在一间宿舍,肖文汇那些“斑斑劣迹”我太清楚了,说瞎话、吹 牛、跟我、杨绒儿,金霞都闹过别扭,直到复员她才摆脱在警通连与好几个女兵的 隔阂。她跟金霞的坏习惯是八九不离十,不洗脚不刷牙就睡觉,用小拇指抠牙缝儿, 她经常吸吸鼻子,咔咔地刻出一口痰,然后也不见她吐出来就再没下文儿了,咽了 吗?真恶心。肖文汇就连擤鼻涕偷偷抹在床头儿的事儿都干过,可等她钻出被窝, 穿戴整齐,卸下卷在脑门儿的发卡,立刻就变成了大院里抢眼的解放军姑娘。所以, 再诱人的美女也不是仙女,吃喝拉撒样样不少,千万别迷信美女,美人儿也有丑的 时候、臭的时候嘛,我又要说,谁的肚子里没屁。 有钱以后,肖文汇的身上和声音里夹杂着一股子软软的特质,感觉她总处在羽 化般的朦胧状态,云里雾里、如水如仙般地迷惑人,这一点她跟胡明媚是各有千秋, 不过,她比胡明媚更智慧,是连队绯闻最多的女战士,因此也深受指导员的赏识还 把她提升为总机班班长,尤其是她跟指导员的猫儿腻至今是老战友聚会的热门话题。 别以为我是妒嫉她,论为人处事,肖文汇有时候算得上女君子,她出国回来, 不知道跟谁学了一句话,说她自己是个满身都是缺点的君子而不是一个貌似完美的 小人。 我说:“你还不是貌似完美吗,够完美了。电影明星巩俐来了,未必就比你还 完美。” “我才不跟明星比,我要让自己变得更加知性。” “行了吧,别不知愁,人家巩俐也是大学毕业呢,论知性不比你差。”我回她 说。 天哪!这肖文汇打国外回来很多举止叫我哭笑不得。首先是她爱讲一口蹩脚的 英语,口语里时常夹杂着几句发音生硬,不伦不类的外国话。别看她在美国呆两年, 英语的长进也不大。在法国呆两年,只会说说再见、您好、我要吃饭这些嘴边上的 话。再有就是跟她儿子陪读,学音乐,耳濡目染她也成了不怎么地道的爱乐发烧友。 不惑之年,她是越来越玩儿起高雅来,她甚至专门请了一位国学家教给她讲《 易经》讲《论语》,大概一个钟头的学费就一百块钱。我能理解,她不这样不行, 她丈夫王兴泉过去拿她当公主和皇后,大约在结婚七年之痒一过,来到王兴泉王总 身边眉目传情甚至投怀送抱的女大学生趋之若鹜,相比之下,肖文汇这个高考只考 一百多分的差等生就只剩下了谈吐无知的花瓶式妻子,她开始有了危机感觉。据我 所知,在她没有出国之前,便开始了进一步洗脑、换脑工程。 肖文汇第一次从法国刚回来那个月就托人去买宝利剧院的交响乐票,跑到北京 去附庸风雅,别人说起电影明星的时候,她爱打断人家的话题,列举几个国内外著 名的指挥家,以此显示她的趣味高雅。即使回天津,她也要追着爱乐沙龙听音乐讲 座,还总拉着我一起去。 有个中央音乐学院老教授到天津来讲格拉祖涅夫的交响诗,肖文汇早早就到了 礼堂,那位教授刚一落座,底下的听众还在窃窃私语,肖文汇突然就拿起她带着不 锈钢小榔头的汽车钥匙,咣,咣地用力敲着桌子大声喊:“安静!安静!真没有素 质。” 在场的人包括我都惊呆了,眼前这位时髦女郎竟然如此气愤和动容,不至于呀。 会场确实安静下来,可我觉得肖文汇的做作行为实在是有点小题大做,她变得让我 感觉陌生和恐惧,她变得有点神经质。 儿子四岁的时候,王兴泉已经下海。肖文汇把儿子送少年宫学电子琴,又请来 音乐学院的老师给儿子上钢琴课。她儿子没记住的,肖文汇倒是记住不少,像巴赫、 李斯特、肖邦、肖斯塔科维奇等等她都知道了一些皮毛,可是,肖文汇这人又属于 现囤现卖的主儿,她知道的这点玩意儿还不如她丈夫王兴泉知道的多、常常被她丈 夫问个傻瞪眼儿,也有弄巧成拙的尴尬。 为了穿衣服穿出品味,肖文汇就专程坐火车或搭乘老公的汽车,亲自跑到北京 那些五星级酒店或是写字楼的一楼会客大厅买上一杯咖啡,什么也不干,就这么坐 着,一坐就坐上几个小时,专门研究出出进进的女人们的服饰特点、举手投足。因 为只有在北京才能见到那些一线的明星、艺术家,社会名流。 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一次发现她的变化是她带着老王的海关朋友来找我看病。 肖文汇有个女人最好的强项就是旺夫,她特别会在丈夫事业的道路上铺转垫瓦, 对于丈夫的事业合作伙伴她自然是有求必应。带着病人来找我其实也是个做秀,我 最多能给人家验个不花钱的血尿便、血常规,再就是给人家介绍个口碑好些的大夫 或主任,治疗的实质问题我根本插不上手。那天肖文汇带人看病,我们化验室的同 事们都睁大眼睛尾随着她的目光,然后惊奇地问我:“林玫,这人是演什么电影, 像个弹钢琴的,不,像舞蹈演员。不对,这女的像个画家。” “你们说的都不对,她是我战友,家里比较阔气。” 哦,那些同事们啧啧地咂嘴,怪不得呀,女人的气质是拿钱堆出来的,你看人 家林玫的战友,不光长相好,气质也了不得耶。 肖文汇那天带人找我来医院看病的时候,把长发梳成了一个大辫子摆在右侧。 上衣穿了件纯麻面料的外套,那布料的纤维很粗,纹理有点像麻袋片,粗中带着精 细的浅橙色纯麻料子,中式小立领,左右胸都有几根青绿的竹子显得特别天然。她 的下身穿了一条黑色麻料裤子,一双平底黑皮鞋,那样子很休闲,就连身上的背包 也是个黑色和橙色相互交织的布包,上面镶嵌着带有装饰和使用功能的小皮子和红 木雕花儿的大钮扣。 肖文汇的装束挺艺术化也挺休闲,的确与众不同,这是我看到肖文汇在着装上 的第一次重大改变,她没白在高档酒店的会客大厅花时间学模。在以后的日子里, 肖文汇找到了穿衣服的最佳感觉,她总能穿对,穿好,穿出女人味道和雅致、韵味。 适当时候和场合还偶尔甩出一两句粗话比如,他娘的,老娘们儿,老爷们,傻叉儿、 傻圈儿等诸如此类,以显示她文化痞子般幽默和玩世不恭。 今天的肖文汇已经不能和早年间同日而语,她穿了一身黑色的风衣裙,长统靴, 加上她身材高挑,细腰长腿,冷眼看去很像索非亚罗兰在《卡桑德拉大桥》里面那 派头儿。 餐厅的食客挺多,都向这位气度不凡的美丽少妇投来欣赏的注目,我俩边吃边 聊,没过几分钟,肖文汇就和盘托出她烦乱的思绪和真实的委屈。 我问她:“你在电话里说有一肚子泥汤儿要吐,一吐为快吧。” 肖文汇的眼圈儿立刻红起来,她摆弄着手里的虾壳儿说:“林玫,你知道前几 年我为什么把孩子弄到法国?” “为什么,不是因为去陪你儿子学艺术,学钢琴,读书吗?” “那是借口,真正原因是王兴泉有了第二个小妖精,叫我们母子出国是他一手 操办的。” “你够会装,怎么一点也不告诉我。” “告诉你又怎么样,他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这次是因为他被怀疑膀胱癌,才给 那小妖精一笔钱,给她找个新主儿,嫁了。” “他到底是不是还需要进一步确定,你熟悉卫生系统的专家,老王又惜命,你 给他找大夫再看看吧,花钱的事我管?” “不是癌就好好过吧,这么多年别瞎折腾了。” “回家以后全都是那妖精留下的痕迹和气味,我一天都不愿意在那儿呆着。” 肖文汇是红着眼圈儿说这番话。 “你家就是太趁钱,烧的,这回就别叫老王再撮了,过四十的人,该收敛了, 你在美国给我写的信我全都给你带来了,有些文字简直是神来之笔,写得太好了, 我觉得还给你,留作纪念挺好的。” 肖文汇伸出一双纤细骨感的玉手,接过那几封信说:“我一看见这些信就想哭, 这都是我的血和泪,在国外我拼命地节省,我跟儿子舍不得买吃喝,舍不得打出租, 可是,王兴泉却在国内养个比他小十岁的女人花天酒地。我,我都快气疯了。下次 我把你的回信也还给你,正是你那些暖心暖肝儿的信陪伴我走过了最孤独的日子。 在法国,因为错过了一封你的来信,让我到邮局去找,我徒步走了两个小时的路, 脚丫子都起了血泡。” “嗯,这事你在信里说过,好像是因为你租房子的房东家着火,来了消防车, 你把钥匙碰在了房子里打不开门,才错过了邮差给你的信是吧。” “对,我知道有你的信就一口气儿走到了邮局亲自去拿,那封信拿到手的时候, 读着它,我才知道世界上还有你这一罐儿心灵鸡汤。” “哈哈,你会玩语言了,靠,还心灵鸡汤呢。” “靠!这词儿都传到美国了,你也会说,到底什么意思。” “靠!靠!靠!什么意思,怎么想都可以,我跟我女儿学的。” “哎呀,现在天津这地方的小丫头也真敢骂,真敢穿,你没瞧见咱们吃饭时候 那个女孩穿的低腰裤子,露着屁股沟子。” “哈哈,咱家的孩子不那样儿,管人家呢。”我说。 我和肖文汇本来吃的是中午饭,坐在饭馆里说呀说呀就说到了晚上饭,两个女 人光是坐着说话,中午的龙虾还没有消化,晚餐又要点菜,实在吃不下,要了一碗 皮蛋粥,分了两小碗。 吃过了晚饭,眼看着快到九点,该是我值夜班的时间了,肖文汇面露难色,她 还是不想回家。她问我单位有没有地方睡会儿,我说有个小单人床,另外,几把椅 子能对起来,伸直腰板。肖文汇立刻说,我用几把椅子对一下就行,你睡床吧。 这家伙,看起来她非要跟着我到医院去执夜班,我怕她不高兴,不好说不让她 去,其实,值夜班有个人说话当然更好。何况还是我多年不见的亲密战友呢。不过, 我值夜班的地方根本不叫办公室,算是操作间,桌子上摆着一大堆化验单子和标本, 甭想早睡,真怕肖文汇睡在那张简易床上,闻着血、尿、便的标本委屈了人家阔太 太,但见她的样子特别坚定,我只好答应她跟我一同值夜班。 其实,肖文汇出国这几年,我们的通信中最多提到的无非是那些当兵时期的美 好回忆,另外就是涉及到一些她家庭生活的前后因果。我和肖文汇是在同一年结婚, 那时候我们两家可算是个半斤八两,都穷,一看就是捉襟露肘,打家具的材料都是 最便宜的,屋子里到处摆满我们穿军装的照片、女兵的合影。王兴泉别看对外做事 慷慨,在家还是比较节省。 我的女儿比肖文汇的儿子早出生两个月。我是剖腹产,她是顺产。那时候我们 俩家住在前后楼,市民阶层还没有普及电话,我跟肖文汇的见面都是靠着心有灵犀。 比方说我休产假,就抱孩子找她去神聊。两个月的孩子是软塌塌的,抱在怀里都立 不起个儿来,我要艰难地上到四楼,刚走到三楼半就喊着肖文汇的名字叫她给开门。 因为抱孩子两只手都占着,还要带足了婴儿尿布、小奶瓶儿和奶粉。 处于好意,我很想把自己前两个月做产妇、带孩子的经验告诉她,但肖文汇在 这件事上也要跟我比个高低,表现出对我带孩子的不信任。别看她生孩子刚出满月, 她总是自有一定之规,我教给她干什么她偏不干什么。每次她的儿子拉完屎,她竟 然用吃饭的碗给孩子洗屁股,我想制止她,肖文汇说小孩子的屎不脏,用吃饭的碗 好拿、好放、又方便,这是王兴泉的主意。啊,王兴泉还就是头脑灵活,这法子我 也照搬,毕竟孩子的屁股小,用个半大吃饭碗洗最合适。 很难想象,那时候我们是怎么乐乐呵呵地度过每一天啊。我们把两个孩子摆在 她家的床上,两个小婴儿就吃了拉、拉了睡,睡醒了两个孩子就相面,呀呀地出着 声,对着笑,哭的时候两个小孩还一块儿哭。这两个小屁孩儿的妈等忙乎完了孩子, 也要就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对着镜子换衣服穿。等到孩子饿了,哇哇大哭,我得 给孩子打奶粉,肖文汇抱起来孩子就可以喂。这回我算明白了,越是长得丰满标致 的乳房越没有奶,里面竟长些没有用的增生和脂肪,影响了奶管儿流通,譬如我吧, 白白长那么大海碗,空的,没奶吃,而像肖文汇这样又干又瘪的乳房,倒是奶水不 少,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一来,她在我面前太得意了,还把她的奶头塞到我女儿 的嘴里,显摆显摆,可惜,我女儿吃不惯母乳,不领情。 记得我原来跟肖文汇一起洗澡的时候突发奇想,觉得她可能生了小孩,喂了奶, 乳房就会长大,事实证明她的两个乳房也没有因为生儿子在哺乳期鼓起来,也没有 因为给儿子喂奶下垂,依然是“太平、太平。” 那样的温馨时光在我和肖文汇的人生里太难得了,美好程度不亚于对当兵时代 的记忆。两个女战友抱着一对小儿女整天串串门子,吃零食,听音乐,叙叙旧,打 发着在家的日子,憧憬着孩子们的未来,虽说孩子只差两个月,可我们这两个母亲 从来没说过一句将来咱们做亲家这类话,我知道在骨子里我俩还是谁也不肯甘拜下 风的,这种感觉其实非常微妙,谁也不肯服输,女人之间的妒忌心事男人们永远不 可想象的。当然,那个时候也能明显地看出来肖文汇的家底儿厚实,一打开冰箱, 里面塞满了鸡鸭鱼肉、螃蟹、和大小对虾,我家冰箱里无非是几块冷冻排骨。 到了晚上,王兴泉下班回来,我才抱着孩子回自己家,结束一天的肖家访谈。 我几乎每周都有一两回去肖文汇的家,有时候,王兴泉会兴致勃勃地烧四个好吃的 素菜,做个炸酱面,把我家杨大国也叫到肖文汇家里,我们俩家一起吃个便餐。 跟肖文汇的丈夫王兴泉接触多了便能看出来,这个男人虽然个子矮,太有心计, 而且过日子特别仔细。肖文汇自从结了婚似乎变成了团团媳妇,大主意小主意爱都 听王兴泉的。其实,很多女人一味地喜欢大高个儿,大长腿的男人,我发现,很多 身材矮小的男人智慧惊人,王兴泉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去肖文会家日子久了,我发现她家冰箱里那些好吃的东西总也不动,老在里面 摆样子,在他家吃过几顿饭之后还不动冰箱里的好东西,我们的面子也有点过不去, 我家杨大国每次都特意买些刚下来的基围虾给大伙煮着吃,要不就买些不应季节的 紧俏水果,荔枝、草莓、或是哈密瓜,他每次花的钱肯定要远远超过我们四个人一 周的饭菜。后来,王兴泉便从冰箱里的大块鸡胸上切下来一小块炒个辣子鸡丁,炖 两支鸡腿,再用那炖鸡腿的汤汤水水做个蛋花汤,大家吃起饭来其乐融融的,只是 她家冰箱冷冻室的存货常年结着冰霜,我猜想,莫不是肖文汇家冰箱里对的东西为 的是“壮门面”还是准备送礼? 肖文汇家的房子面积跟我家一样。她家阳台上存着大大小小很多小包装袋,是 吃过方便面留下来的,每个包装袋的开口都是用剪子剪开,非常整齐,花花绿绿的 放在碗柜里面,装东西用起来也特别方便,由此可以看出,这王兴泉过日子也是一 把好手,精打细算,他做出来的菜无论色、香、味完全可以跟饭馆里的厨子媲美。 那个时候,我们谁会想到眼前这个围着围裙的小个子男人将来成了拥有几千万资产 的富翁呢。 没发财以前的肖文汇小两口虽然有质朴、勤劳,更有许多虚荣和钻营。在一起 吃饭的时候,王兴泉会不失时机地利用我家杨大国给他的领导解决点小问题,譬如 买个猪屁股,弄几瓶名酒、几条名烟,他知道公安局的人在社会上有这种门路。 我和肖文汇两家住在一起的总共时光也就一年半,后来,我家搬走,肖文汇的 丈夫王兴泉便下海去了开发区的一家外国公司,再往后他就做起了老板。随着金钱 地位的变化,我们俩家就没有机会再做饭吃了。王兴泉发财后很快变了脾气,趾高 气扬,他曾经请过我跟老杨吃早茶、洗浴、打保龄,后来也就很少聚会。 去肖文汇家串门的时候,我看见在王兴泉的四个书柜中,他最常看的还是那本 李宗吾的《厚黑学》和《金瓶梅》。别看王兴泉从小去西北当兵,文化不高,书一 点儿都没少念,该具备的学历他应有尽有,还在中央党校进修过,留下了跟我们国 家重要领导人照的珍贵合影。在他的书柜里总是摆着他跟各界要人照的照片,有一 张是他跟市领导拍的合影,乍一看,你会以为他跟某位市长交情不浅,而实际上, 是他在一个大型活动中猛往前挤,他跟领导的合影就被报社记者拍了下来,他感觉 这照片肯定拍下来的时候,第二天,王兴泉就会跑到报社拿到这张在他蓄谋之中的 合影。除此之外,他还有更多与著名演员,电视节目主持人等等合影,其中很多攫 取方式几乎雷同。 2 深夜,肖文汇像个大虾米一样蜷缩在我们单位急诊化验室的简易床上睡着了, 因为我一直在照应病人,好半天没跟她搭腔。再一转眼,她打着哈欠很快入就进入 梦乡。我给她脱下皮靴和袜子,盖上我的棉被,碰到她手腕上的玉镯,我抬起她的 手仔细看看,至少是一辆奥迪的价钱了。我给她脱衣服,盖被子,掰她的手这一系 列动作她都不知道,她睡得很香,很沉,在这嘈杂、暖和的医院化验室,在硬邦邦 的木板床上很可能比她家里那几万块钱的席梦思更能催眠。 看着她酣睡的样子,我心里也掠过一阵酸楚。当年飒飒英姿的女兵肖文汇目光 里的自信被一种莫名的阴郁遮盖了,很难找回那个柔中带刚的美丽眼神。没那么多 钱的时候,她和王兴泉过着有条不紊的精致小日子,王兴泉守着肖文汇这个人见人 夸的美女感受着从未有过的知足。后来,他事业发达,钱也带来了祸端,那么多比 肖文汇年轻优秀的女人向他摆动着诱人的身姿,王兴泉这种聪明绝顶的人开始重新 考虑他对女人的理解和感知。 肖文汇还没出国之前,一个周六,她到家里去找我,见了面就抱着我呜呜地哭, 她已经有了上小学二年级的儿子,肖文汇跑来找我是因为王兴泉第一次在外面惹了 麻烦,重重地伤了肖文汇的心。 我家杨大国好不容易周六没加班,见肖姑奶奶驾到又是悲伤过度的样子,立刻 就知趣儿地带着女儿逛超市去了。超市刚刚从国外引进到天津,热闹非凡,一说去 超市,女儿就情不自禁地穿上花裙子欢蹦乱跳地拽着爸爸往外走。 大热天肖文汇穿了一条肥大的黑色灯笼裤儿,头发乱糟糟,这可不像她的风格, 我料定她是出了大事儿。 把肖文汇安顿在沙发上,我给她倒了杯水,叫她慢慢讲来…… 王兴泉南方之行不光带回了可观的业务和项目,也带来了源于广东沿海城市的 新生事物——生殖器传染病。 果不其然,等杨大国和我女儿走了之后,她哭得声音又高了八度。我见她可怜 兮兮地,立刻给她递过去一条白毛巾,凑到她身边刚要搂她,肖文汇像躲避瘟神似 的赶紧离开我说:“别碰我,我得了性病。” “胡说,你还不至于堕落到得性病的地步吧。” “看你,说的什么话,不是我堕落,是该死的王兴泉。” 肖文汇说,王兴泉上个月去了云南和广东,回来的第二天他俩办了床上那事儿。 没觉得有什么异常,有点不舒服感觉,肖文汇还以为是因为多日禁欲造成的后果。 第三天王兴泉洗澡,肖文汇在一边用电吹风吹头,她看见王兴泉的尿道又红又 肿而且外翻,还有分泌物流出来,惊慌地问他:“你,你这是怎么啦。” “啊?这,这是怎么回事?”王兴泉的脸色骤变,他也紧张起来。 肖文汇立刻明白,王兴泉在外面搞女人得了性病,一想到昨天他俩还过了夫妻 生活,她恨不得把手里拿着的电吹风砸过去,砸到王兴泉的身上。可她还是不敢, 怕砸伤了他,王兴泉出了问题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呢?于是,肖文汇抓起一块毛巾朝 着王兴泉狠狠地扔了过去,随后她哭着嚷道:“臭流氓王兴泉,你要是把我儿子传 上,我,我,我就不活了。”说着,肖文汇一屁股坐到地上,嚎啕大哭。 王兴泉迅速光着屁股从玻璃洗澡间跑出来,一把搂住肖文汇,他的眼泪顺着没 精打采的三角眼流了下来,把粘满泪水的脸贴在肖文汇的脸上,苦苦地哀求着她, 连声说:“对不住,对不住,老婆。” 肖文汇推开他,站起身回到屋子里,把床单、毛巾被连枕头都卷在一起全都装 进了垃圾袋。 王兴泉立刻给他此次同行的另外一位老板打电话询问,还在电话里埋怨那个老 板,因为是他怂恿王兴泉找小姐而且两个人一开始都没用保险套。结果,那位先生 自己被传上了淋球菌,人家很侥幸,回来没跟老婆办事儿,还没来得及传播给他的 老婆,现在,他的老婆正给他找个大夫治病呢。 晚啦,王兴泉明白自己会给老婆带来的后果,他没有瞒着肖文汇,实话实说地 告诉自己老婆,在云南和广州这两天,他和天津的另一个老总都分别跟不同的小姐 有过不洁性接触。他建议肖文汇跟他一起去找个私家诊所。 肖文汇一听就急了,点着王兴泉的脑门说:“你傻疯了,害了自己又要害别人, 我才不找外面的蒙古大夫,这都下班了,干脆明天找林玫吧。” 听完肖文汇叙述了事情原委,我立刻劝她:“淋病现在治愈率挺高的,甭担心, 也别瞎找人,到我们医院看看保证给你治好。” “得了吧,还去你们医院,丢死人了。” “我知道你不怕花钱,我可以给你找个专家,给人家诊断费,开了药方你们就 照方治疗,保证没问题。这种病在大医院治疗很简单,也有保险系数,如果被误诊 或治错了后悔可来不及呀。” “那,不会传染给我儿子吧。” “不会,你家那么爱干净,注意消毒隔离就是了。”我说。 肖文汇听了我的话,第二天一早就叫王兴泉开车拉着她到了我家,再由我负责 给他们找个皮肤病性病专家看病。 守着一个大学的综合附属医院,我要是给人帮忙治病还是得天独厚的。 我跟医院的著名性病专家打个招呼,正好他周日没有门诊,于是,王兴泉和肖 文汇拉着我和性病主任去了肖文汇的家。 主任给他们夫妻作了检查,开了几支头孢三秦的肌肉注射针剂和一些口服药, 让我找个护士到他们家里定期打针,并且像念经似的告诉他们夫妇:适当休息,避 免进食刺激性东西和烈性饮料,比如酒、浓茶、咖啡等,治疗期间,暂时停止性生 活,注意隔离,污染物如内裤、浴巾等应该煮沸消毒,浴具分开使用,保持外阴清 洁。另外,主任还开了新洁尔灭,百分之0 。1 的雷佛奴尔溶液叫他俩清洗感染处。 很快,肖文汇和王兴泉的淋球菌感染症状全部消失,完全治愈。肖文汇跟我说, 每当想起他们俩口子得性病的狼狈样儿真是苦不堪言。不过,那些日子,也是王兴 泉最老实可爱的几天,只有那几天他才肯像个小孩儿一样听话,肖文汇指东,他就 不敢向西,而且,最让他们感到相濡以沫,同甘共苦的时刻就是夜深人静,两口子 悄悄地关上儿子的房门,每天给对方搽药,两个人给对方冲洗那个招灾惹祸的部位, 真是了一对患难夫妻啊。 肖文汇找我替他们夫妻治好了淋病,王兴泉觉得他老婆这个战友立了大功,为 此,还专门给我的女儿过了个豪华生日,送给她一台雅马哈电子琴外加一个游戏机。 从那以后,肖文汇告诉我,这王兴泉王总即使七仙女下凡,他也再不去碰小姐, 对那次得病的经历真是心有余悸。 性病风波以后,肖文汇三口之家达到了空前团结的局面,可惜,好花不常开, 好景不常在。王兴泉很快就从外面拽来了一枝野红杏。 要说王兴泉是色胆包天也不为过,这家伙竟然把他新聘任的财物总监带到家里, 说这是他战友的孩子柳雁。 肖文汇从楼上下来,上下打量着王兴泉战友的孩子。 她圆润丰满,脸庞有点像老女兵杨绒儿,天津大学毕业的西安人。见到这姑娘 冷眼一看,肖文汇就明白,这肯定是王兴泉看上的女子。姑娘并不胖,也不高,身 形凹凸有致,细腰翘臀,修长的腿。她的打扮像个学生,黑铃铛似的一双眼睛乌溜 溜,比肖文汇的眼睛更出彩,而最让她眼热的还是那姑娘胸前长着一对巍巍高耸的 珠穆朗玛峰。这就正是王兴泉在肖文汇身上永远也找不到的至高点,也是像王兴泉 这类婚后多年在老婆身上没能体味过的男人最迷醉的地方。 柳雁姑娘管王总叫叔叔,赖唧唧地管肖文汇叫阿姨。肖文汇瞟她一眼,有点心 不在焉地说:“叫我阿姨,不至于吧,我那么老?” “哦,我爸爸跟王总是战友,从西安来把我托付给王叔叔的。” “我看你就先住我家吧,找到合适的房子再走。” “哎,谢谢您。” “王兴泉,她爸爸是你的哪个战友,你跟我说过吗。” “没有,是我们副连长的孩子,我当兵的时候,这丫头还穿开裆裤呢。”说完, 王兴泉还像长辈似的用手摸摸那姑娘的头,以表示拿她当作孩子。 肖文汇知道王兴泉曾经在西安当兵,可是,以她的直觉,眼前这姑娘虽说长得 稚嫩,像学生,可她那双贼溜溜的大眼睛却没有学生般的单纯。看得出来,王兴泉 本来就没有女儿,对这丫头格外喜爱,肖文汇只好先以长辈的身份表现出对她的宠 恩。有个疑问她也拿不准,如果不是王兴泉战友的孩子,他何必领家里来,完全可 以租套房子甚至买一套房子给她呀。也许王兴泉这么做是怕人才两空? 在王兴泉事业起步的初期,他虽然制备了一套将近二百平米的房子,还是不想 把资金投放到女人身上,如果叫她拿出当年追求肖文汇的干劲争取现在的女人他肯 定是不会情愿。 肖文汇真就像个婶婶一样对待那个柳雁,她去外面买了衣服、化妆品都送给她 一份,王兴泉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他还得意地跟肖文汇说:“怎么样,把这丫头认 成咱的干闺女?” “好啊,求之不得,这么俊的干闺女。”肖文汇做出心花怒放的姿态。 柳雁每天坐着王兴泉的进口桑塔纳去上班,晚上或自己回来,会跟着王叔叔, 俨然像父亲和女儿。慢慢的,肖文汇就想,这孩子父母呢,怎么从来不见她的父亲, 那个所谓的老连长出现? 星期天中午,王兴泉带着两个女人去新落成的伊势丹商场买衣服,肖文汇从丈 夫对柳雁的神态中察觉出了新的疑点,她依然不露声色。回家后,这个柳雁抱着一 大堆衣服竟然忘乎所以,当着王兴泉的面就试起衣服来,她脱衣服的速度之快迅雷 不及掩耳,只剩下胸罩和短裤的时候,王兴泉已经走不开了。 肖文汇走到柳雁面前,当着王兴泉的面照那丫头的脸狠狠地抽了一巴掌,柳雁 踉踉跄跄跌倒在床上,幸亏有个床顶着,不然她就要摔到,她被肖文汇打懵了,还 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失检点,可见她与王兴泉的叔侄关系略见一斑。 肖文汇又从书包里拿出几张照片,摔在桌子上,只有柳雁自己认识那照片上的 人,正是她自己的亲生父母,一对西安副食品公司的老职工。肖文汇扔下那几张照 片转身离开了那间柳雁住的房子。肖文汇的老辣叫王兴泉汗颜。 两天后,王兴泉跪在肖文汇的面前恳求她,不要离婚。 那次,肖文汇很可能也是听进了一些我的劝告,她没有离婚,王兴泉把那个叫 柳雁的姑娘远远地送走了,去了澳大利亚。 照理说王兴泉该浪子回头,跟肖文汇好好过了吧?没那么简单,随着他事业的 上升,有了第一次艳史,王兴泉就有了第二次婚外情。 肖文汇的心思都放在儿子身上,加上俩人共同闹了一回性病,当王兴泉偶有兴 致找老婆亲热的时候,肖文汇经常在自己的床头儿挂起免战牌。 与第一次风波相隔三年以后,王兴泉掉进了第二张情网,这回,他的投入比起 跟西安丫头柳雁有过之而无不及。对一个年近四十的成功男人来说,婚姻倦怠,对 妻子的审美疲劳已经到达了顶峰,遇到一个自己特别可心中意年轻姑娘,才与貌各 方面远远超过妻子的女人他当然牢牢把握。况且,此时的肖文汇也有了一个模模糊 糊,似是而非的异性朋友,王兴泉不得不联想起许多年前在北京,肖文汇指导员的 老婆给他的忠告,想起她并不耀眼的家庭出身,于是,他停留并徘徊在一个情感的 三岔路口。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肖文汇固执地辞掉了自己的工作,不管她家有多少钱,她 都是一个手心朝上找丈夫要钱的女人。我要是知道一定会竭尽全力让她保住公职, 现在她处于完全被动的地步。也就是在这样的家庭背景下,为了保全这个家,为了 儿子,肖文汇装聋作哑,不得不听从王兴泉的安排,她带着十三岁的儿子去了法国。 她临去法国的时候,我想送给肖文汇一个礼物做个纪念,一时间想不起送她什 么好。肖文汇见我要花四百块钱给她买件丝绸睡衣,连忙拦住我说:“把你家杨大 国没收来那个假女人送给我吧。” “啊?你要那个,哦,行行!”哈哈,原来肖文汇是想让我把一个夫妻生活用 品商店送给杨大国的硅胶女人生殖器送给她老公王兴泉。我当然求之不得,这样不 光可以省钱,也可以废物利用啊,我家杨大国守着我这么个活蹦乱跳的女人,当然 不会使用那个假硅胶了。 上次肖文汇来串门儿,我给她看过那个东西,里面装上电池,就会出现女人叫 床的呻吟,有点跟闹猫似的,东西不大,四四方方,中间那块硅胶是给没有性伙伴 的男人使用的。我把包装重新弄好,封上塑膜,跟商店买来的一样。 肖文汇果然把那个硅胶女人送给了王兴泉。 还记得肖文汇去法国将近两年的时候,她来信告诉我,王兴泉在信中甜言蜜语, 告诉肖文汇,他从不找外面的女人,把那个假女人模型都用烂了。噷!鬼才相信。 四年后,肖文汇的儿子在美国的监护人家里已经能够完全独立地生活,可以不 需要母亲的陪护,肖文汇就是在这个时刻做了彻底回国的打算。 我见过肖文汇没出国之前的婚外男朋友,他很儒雅,比王兴泉高出一头,是王 兴泉早期的合作伙伴,后来是一家中小规模超市的老板,他甚至在肖文汇和儿子去 机场的时候赶去给她们母子送行,当着王兴泉的面跟肖文汇握手告别。 肖文汇去法国后,在信中曾经对我说,飞机场分别的时刻,她真怕自己抑制不 住,一下子扑到那个高大男人的怀里不肯登机,那种危险的冲动实在是难以按捺, 到了飞机上,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心红了,被那个男人偷偷掐出了一个指甲印儿。 我曾经问过肖文汇:“你跟那大高个儿男人有过那种事儿吗?”我的问题可能 过于幼稚或者叫把人家想得太坏,幸好是老战友她不跟我计较。 “怎么会?没影儿的事情,我肖文汇的裤腰带能那么松吗,才不干那种傻事儿, 我们俩是说得上来的朋友。”肖文汇掏出纸巾,捏走落在她胸前的一个小虫子,不 以为然地说。 从他们在一起的眼神里,明明昭示出眼睛背后的一切,我料定肖文汇跟那个男 人非同一般,但是,我知道肖文汇的脾气,她是那种咬碎牙齿咽到肚子里的女人, 她死都不会跟我承认她与任何男人有越轨行为,包括她的前尘往事…… 肖文汇夫妻俩四年的分居生活考验了她们的婚姻和情感智商,当然,这么说不 准确,但也沾边儿,单纯的情感本身是不能由理智掌控的,可是,肖文汇两口子走 过半个人生风雨后,最终选择了合二为一。 王兴泉的改变跟他的身体状况大有关系,经营上的压力和困扰搞得他心力交瘁, 他发现自己有了血尿症状,被怀疑膀胱癌,经过多方会诊,检查,最后定论不是癌, 但这件事情再次强化了他对人生无常的感悟。 已经是汽车和房地产行业著名财阀的王兴泉总算理性地安置了家庭、婚姻、情 人、妻子、儿子和财产。他给那个跟随自己七年的绝色美女找了一个合适的归宿, 把她介绍给了自己的下属,是王兴泉子一个公司的经理。他们婚后过得非常和美。 当然,那个子公司的年轻经理知道自己的娶到的妻子曾经是谁的女人,但是, 他愿意,他觉得无论从任何角度审视,他所得到的对他自己来说都是弥足珍贵。 还前一阵子,王兴泉被怀疑膀胱癌的时候,他自然想起了我,这个他老婆在医 院工作的战友。 3 一辆来势猖獗的救护车歇斯底里地开到我们医院急诊门口,接下来是中年女人 的呼喊声,我下意识地打开窗户看看那堆慌乱的人群,微凉的风吹进来让我打了个 冷战,后半夜没了化验的病人,我靠在椅子上歇息一会儿被这辆车吵醒了。 肖文汇也睁开眼睛,下床,学着我从桌上的纱布盒里用夹子挑出两块纱布上了 厕所,回来后告诉我,她看见了厕所门口有个弃婴裹在小被子里面。我告诉她,医 院里儿科病房的农村家属常常因为孩子治不好,又不愿意给住院的费用,干脆把孩 子扔掉。 她一听睡不着了,非要再去看个究竟,还说要是个女孩儿就收养。我说,那小 孩肯定是残疾,先天心脏病,要么就没屁眼儿,你愿意给自己没事找事啊,再说, 那孩子早被保卫科来人抱走了,交给福利院。 这次肖文汇从美国回来改变了许多,性情豪爽了,不过,也比从前脆弱了,动 不动就掉眼泪。看着她美丽依然的脸庞,我觉得她应该是苦尽甘来了。 “你跑到我这脏兮兮的化验室来过夜,王兴泉会怎么想?她相信吗?别以为你 跟人私奔。” “我告诉他来找你,找泌尿科专家给他看病,我跟他不客气地说,那套房子里 面骚味儿太大,打算到北京住几天,北京那个房子要按我的意图装修,天津这套房 子全是那女的留下的踪影,我要翻新。” “怪不得你跟胡明媚互相吸引又互相排斥,你俩就像一对冤家又像难兄难弟, 你从胡明媚身上准能找到小姘头的感受,她在你身上也能熟悉正室夫人的伎俩。” “嗯,没错,小狐狸天生一个贱骨头,要是跟电影队小耿未必就不如现在这样 儿,一树梨花压海棠。”肖文汇说。 “哈哈,一树梨花压海棠形容她跟老申头不过分,原来都以为她跟小耿能成呢, 我还记得小耿为了让她学会骑自行车,天天找住在山坡上的公务员借自行车,练完 了再还回去,得跟着她的自行车满操场跑,只有一天没去给她借车,小狐狸就跟人 家闹。” “哎,汇儿,你找我要了指导员魏明的电话,你打算跟他见面吗?” “不,我只想听听她的声音,你在医院工作多年不会理解我,其实,魏明在我 的生命里似乎也是个亲人,总叫我牵挂。” “跟在医院工作有什么关系?我理解你。” “嗨,我是说,你复员后就一直工作了20多年,可我呢,自从生了孩子就再没 上班,图书馆这么好的工作愣叫我给放弃了,当兵那三年在我这一生的职业生涯中 就显得尤为重要,所有战友都叫我难忘。” “对呀,你是全职太太,我还想当呢,上班多不容易,累!。” 两个许久不见的战友从昨天中午就混在一起,还在急诊化验室度过了那么艰苦 的一夜。不过,我们还有好多话没有讲完似的。我拉开窗帘,黎明的朝阳播撒了满 天的晨曦,金色的早霞照进屋子里,叫我想到了金霞。 “你瞧,金霞就是坐在那张椅子上晒太阳的时候,我从这个位置发现了她。” 我指着窗外花坛边的木头椅子对肖文汇说。望着那张椅子,金霞当年那枯瘦的影子 仿佛有回到了椅子上。 “哦,可惜当时我没在天津啊,你不是说马小六也来了吗。” “对,马小六跟她见面的时候我们都出去了,给了他们半个小时,太感人了, 望眼欲穿的金霞在马小六离开病房的时候,双目失明,马小六叫司机把车开到了荒 野,一个大男人拼了命地哭。” “我要是在也能看见马小六,其实他挺恨我的,我跟她在电话里吵过架。” “哦,这我不知道,你跟金霞关系紧张的时候吧。” “对,其实,我真后悔当兵的时候跟金霞闹那么不愉快,争了半天有什么用啊, 金霞早早地死了,我呢,拿到三等功、入了党,当过班长又如何,现在还不是自由 职业,在家当太太,无组织无纪律,如果能转让,把这些给你多好。” “嗨,金霞临死的时候还说起你,说起你那个外号,她说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说想念北京和咱们大院。” “是吗,我那时候一直怀疑是金霞把我跟指导员晚上在8 号楼幽会的事告诉了 指导员的老婆。林玫,你多好,在部队一身清,没惹出个恋爱,可能女兵就你最老 实吧。” “我父母的离异,母亲去世对我影响太大,弄得我性格扭曲,不爱跟男人交往, 所以没有人愿意理我。”肖文汇并不知道我跟范春播的事儿,我相信所有女兵都不 会知道,这么多年过去,范春播从来没有联系过我,这件事情就叫它永远地秘密下 去吧。 听说范春播在浙江的海军部队政治部工作,也许是因为当年他老婆来部队撒泼、 胡闹,弄得范春播很没面子,他从来不跟原来部队的任何人联系,更不会找我,知 道现在,我仍然在寻找他的诗集《金枝玫》 化验室门外传来女人的哭喊,说不准哪个病房又死了人。我想起肖文汇老公王 兴泉虽然没被定论膀胱癌,但是他还愿意相信我,拜托给他找个泌尿科主任查查前 列腺的毛病。于是,下了班我跟肖文汇给王兴泉约好了哪天来找主任看病,然后, 我们很快离开了医院。 从昨天中午就出来跟着肖文汇神聊,下了夜班,昏沉沉的,该回家睡觉去了。 我跟肖文汇从永和豆浆房出来,准备各自回家。谁知,提起回家,肖文汇脆弱 敏感的神经又被泪腺淹没了,怎么回事?她立刻躲进马路边上的书报亭子后面哭哭 啼啼。看她那样子,实在有点可怜了,没办法,我只当舍命陪君子吧。我说:“如 果你还是不想你那带‘骚味’的房子,干脆跟我回家去,如果你不嫌弃我家的房子 旧,面积小,在我家睡上一觉,吃了午饭,等到晚上再走吧。” “嗯,就听你的吧。”这肖文汇那么大的个头儿,半老女人,竟然跟小孩子似 的嘤嘤啼哭,哽咽这连声答应我。可见,这是一个心中隐藏这多少委屈的女人啊。 我掏出书包里的月票晃晃,叫她做公交车,她看也不看我的月票,伸手就招呼 来一辆出租,她说她十多年没做过公交,车上有小偷儿。 整宿没归,到家里一看,锅碗瓢盆满地是,连个插脚的地方都没有。早晨起来 准是老杨把豆浆热糊了,气味难闻。洗衣机里的衣服堆出了尖顶,地下的小盆盆里 还存着好几条没洗的脏裤衩,实在太邋遢了。 我家住的是三室一个小厅的老房型,没怎么下力气装修,老是准备买房子又凑 不够钱,只好先这么将就。 肖文汇到了我家,见到这种环境一点没有了倦意,抄起笤帚就扫地,拿起桌布 就东擦西擦,她还把小盆里接满水叫我赶快洗裤衩。我拦不住她,只好也跟着收拾。 肖文汇一边擦着我跟杨大国补照的婚纱像一般埋怨我太懒,数落杨大国,粗胳膊粗 腿光知道瞪着大眼看,不知道干,把家里弄得这么狼狈,像难民营。 我说:“单位太累,再说我不会干家务。” “叫杨大国干啊,你呀,林玫,就是不听我的话,当年要是叫王兴泉给你介绍 个对像,现在你何至于这样,要么是官太太、要么是阔夫人,怎么也不至于跟杨大 国……”肖文汇似乎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口误,又笑着说:“呸呸呸,瞧我自己这惨 样儿,我还说你呢,老杨对你好就全结了。” “你说得没错,早年间我真是遵循了我母亲的遗言,找一个无条件对我好的丈 夫。前几年我也后悔过,看着你们都升官发财,可从最近这一两年开始,我忽然觉 得找个对自己好的不容易,尤其看到你跟王兴泉这一出又一出的闹剧。” “唉,我看咱们三个天津兵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相比起来你该知足啊,你俩 还没闹过婚变。” “嘿,没闹婚变是因为我俩没钱,经济损失太大,得要相依为命,我要是有一 千万说不定也就离了。” “胡说,杨大国虎头虎脑的,多男人,混出个科长就成。” “甭提,我们家大杨还是大头兵呢,大小没官运。你快知足吧文汇,你好好想 想,人家老王赚来那么多钱,你随便花,他外面有个女人就有吧。你只管把住钱就 把住了老王。” “嗯,所以我才回国,你不知道,我在国外为了给老王省钱,整天精打细算, 不敢买衣服,化妆品,更甭提首饰,可这次回来一看,我自己的家,整个被另外一 个女人占领着,高档化妆品,内衣还都摆在旮旯里没来得及带走,跟老王好这女的, 买条丝巾就两千块,抽屉里的美容卡要花一万,你说我,我实在是气不过。”肖文 汇说话间眼圈是红红的。 听肖文汇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她把家留给别的女人住,自己跟儿子漂泊海外, 确实委屈,要不然她怎么从昨天到今天快24小时了还不愿意回家呢。当阔太太要隐 忍,要比平民妇忍受那么多侵害,忍字心头一把刀啊。像我这种女人,稍不顺心就 闹个底朝天。我家杨大国不敢回嘴,吓得赶快关窗户,怕邻居听见。她越是怕,我 就越是叫嚷。这要是王兴泉啊,我们早打成一锅粥了。 肖文汇到了我家似乎找到了她十几年前做主妇的感觉,很快就帮着我把家里弄 得井井有条。 她要喝水,我家的喝水杯只有三个,剩下的水具因为常年不用,脏兮兮全是土, 我就拿吃饭碗给她到了一碗,又引出了她一堆唠叨。 我趁机开导她,用事实告诉她,不是每个家庭都是想去法国就去,想到美国就 去纽约,想在北京买套房子就离开天津到北京去住,我叫她知足吧,知足者长乐。 肖文汇笑了,她和我一起躺在我们家刚收拾干净的床上,看着最近几年我们家 的照片。她的手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拿出来一看,是避孕套,她笑了,说:“你 怎么还用这个,连我都弄了个异物装在肚子里,你怎么?。” “你忘啦,我来那个特别多,对了,就跟指导员魏明老婆差不多,一个月之内 没几天好时候,除了卫生巾就是这个胶皮,要是再早几年,我就叫扬大国做结扎算 了。” “嘿,女权,使用率挺高,我对被窝里那点事儿早没兴趣了。” “你在国外这几年就独守空房?” “可不是嘛,我们住在人烟稀少的地方,能跟谁整那个事儿,原来有个巴基斯 坦人总爱开车拉着我跟儿子出去玩儿,有一天他刚要对我动手动脚,我儿子看见了 跟他说:“给你告诉我爸爸。” “哈哈,你身边还有个王兴泉的小奸细。” “是啊,有点什么事,这孩子跟他爸爸告状,那可不得了。”肖文汇明显地在 回避她在国外的生活,我知趣儿地绕开那个话题。以肖文汇眼下的姿色,疯狂地打 扮,做美容、怕老的迹像,说她是个没有故事的人有点靠不住。 “林玫,你家的夫妻生活好像如火如荼,在床头随时能摸见避孕套,你知道吗, 王兴泉专程去法国、美国看我和儿子的时候,我们住在一起都没有性生活,他不主 动,我更不去招惹他,两个人好多年不同房。” “哦,怎么会这样,那年我送给你的那个礼物呢,就是那个安上电池会叫床的 硅胶女人。” “你别说,王兴泉还真会恶作剧,这次我回来一看,你送给我那个礼物的确被 毁坏了,当然,我才不会相信那是他泄欲时候自慰的结果,他是用刀子把硅胶破坏 了。” “啊?鬼心眼儿真多。” “可不是,我一看就知道那是人为故意破坏。” 两个女人躺在床上聊着,我听着她的唠叨,一会儿就觉得困悠悠的,肖文汇再 说什么我只觉得像蚊子一样的嗡嗡声。昨天中午到现在我实在太累,困得睁不开眼, 现在,就是叫我闭上眼睛去天堂都愿意。 我梦见肖文汇和金霞还有胡明媚都围着我,有几个男的过来,我只记得那里面 有范春播和小耿,范春播见了我装作不认识,只跟金霞说话,哈哈大笑,一会,他 就唱起了歌儿:白杨树下住着我心上的姑娘,当我和她分别后,好像那肚它尔悬挂 在墙上。 我想起来了,有一阵子范春播就爱唱《冰山上的来客》里的插曲《怀念战友》, 他还专门唱这一句,说实话他嗓子不好,唱得特别专注。他说,因为我们宿舍前面 的白杨树高过了房顶,那么白杨树下就住着他的可爱姑娘。 我在梦里用手抹着墙,感觉墙是空的,哪儿有都塔尔,没有挂着任何东西,只 有一个黑色圆点,我用手触摸,那圆点就像个电门儿一样开了个洞,我探进头去, 看见那个黑洞在无限地延伸扩展,其实就是夜晚的星空。 一棵瘦瘦的树离我越来越近,我抱住它,把脸贴在树干,忽然感觉有根树杈戳 进了我的身体,没有流血,像一个人跟一棵树的独自交欢…… 两棵白杨张牙舞爪、遮天蔽日,沙果形状的树叶子哗啦哗啦地响,树干上眼睛 活了,真像是无数只幽灵的眼睛瞪着我和怀抱着的那棵瘦瘦的树,两棵大树要把握 挤压成一片圆形的树叶。 我怕死了,大声喊叫起来。 “林玫,怎么啦?” “嗯,梦见了一个大黑洞,还梦见了你,狐狸和金霞,哎呀,梦见死人不好。” 我自己心里知道还梦见了范春播——那棵瘦瘦的树。 “没事儿,在太阳底下大声说出去就行,什么梦都会破解。”肖文汇早就下了 床,她在看电视,里面演着“同一首歌”但不是《冰山上的来客》 我醒了,前后睡了不到半个小时,还作个噩梦,嘴里的口水挂满腮帮。值夜班 休息不好白天必须要补觉。 “你吃什么,林玫。中午给你做。” “疙瘩汤,多放菜,对了,林玫说正经事,你快给我魏明那个电话,用你家电 话给他打一个试试,你不是打通过吗?” “应该没问题,你在屋子里面打,我去给你做疙瘩汤,不听你们说话。” “德性,干嘛不听,别走,打完了我跟你一起去做饭。” “别,你跟魏明叙叙旧情吧。” “站住,你以为我为了跟他叙叙旧,然后再找回当年的感受吗,不可能,我只 是惦念他,并不想跟他重温旧梦,曾经沧海难为水了。” “妈的,跟我也曾经沧海难为水了是不是?现在你是沧海了就臭来劲是不是?” 她回来我头一次跟她上粗话。当兵的时候,说点粗话排遣寂寞,还是让我们身心放 松的。 “去你妈的,扯淡,咱们在一块儿就是曾经小水沟难以成江海。”肖文汇也跟 着粗话连篇。 肖文汇开始播指导员的电话,第一次是占线的忙音。第二次蜂音,魏明从听筒 那端传过来的声音我都能听见。 “我找魏明,您就是吗?” 对方肯定应声说是。 “猜猜我是谁,我是天津。” “你是肖文汇,对吧,你,你总算还能想起给我打电话呀,我太高兴了,今天, 今天我太高兴了!”魏明还是带着安徽口音。 “是啊!指导员,我是肖文汇,您好吗?”肖文汇由一开始的气声变成了颤音。 有几秒钟没有回应,接着,我意外地听到听筒里传来一阵大哭的声音。 “啊……啊……,呜呜……。小肖啊,谢谢你,谢谢你呀,你知道今天是什么 日子吗?今天是我53岁的生日呀,今天能接到你的电话,太高兴了。”魏明在电话 里泣不成声…… “指导员,是我,肖文汇,您,生日快乐!”肖文汇也哭了,她用手捂住了电 话听筒。 魏明哭了几十秒,渐渐平静下来,他吸溜着鼻涕接着说话,肖文汇把话筒紧贴 嘴巴,我已经听不见了。叫他俩说点私房话,我擦干眼泪转身离开,去厨房做疙瘩 汤,这让我又一次想起金霞跟马小六会面那种激动人心的时刻。 肖文汇打了将近半个小时的电话,然后来到厨房,她捏起我的一绺头发,摸摸 我卡在头顶的发卡说:“你的白头发该染了。” “嗯,没想到指导员这么性情,他对你的那种感情,我真是没法形容。” “林玫,其实指导员是个特别细腻、善良的男人,如果你走近他才会知道,造 化弄人啊。”肖文汇感慨万分地说,别看她嘴上说什么曾经沧海难为水,我依然能 感觉出她对魏明的一片深情。 “是啊,魏明都53岁了,巧的是你打电话正是他的生日,你俩缘分不浅。” “他这人挺仗义的,现在已经不是看守所所长了,他跟我讲,这么多年来他在 当所长的时候曾经犯过三次错误,被撤职查办。” “啊?他犯什么错。” “你记得在北京,他就敢在全连会上替我说话,拍桌子瞪眼睛吗,这人就是楞, 有江湖气,让我佩服。” “呵,我早知道你佩服他,还没说呢,为什么他被撤职呢。” “魏明跟我说,第一次因为他为犯人打抱不平,第二次是因为女人,第三次又 是因为替犯人办事儿。” “啊,本性难移,跟年轻时候一个样儿,还在为女人犯错。” “不,魏明的悲哀有一半来自他娶了个不懂事的笨蛋老婆,女人不需要多么漂 亮,做老婆,智慧对女人就更为重要。” 她说得不错,一个拥有一身智慧的女人比一支口红就能走遍天下的美女更可爱, 何况,魏明的老婆根本算不上一支口红走遍天下的女人。 吃过中午饭已经是下午三点,我相信,和肖文汇在一起度过了27个小时,回顾 了二十年浓缩在27个小时挥手间的精彩,相信,这次相聚一定会叫我们俩对生活的 认知改变有所。 4 肖文汇没有去北京住,毕竟天津是她的根基。她把北京房子租给了外国人,每 月的收入可以做零花钱。 圣诞节那天,小狐狸胡明媚在天津逗留,她给我打了个电话,说特别想跟我们 聚聚。 我当然高兴,立刻打电话约肖文汇。两个富婆儿都有汽车,哪个来接我都行。 胡明媚从她的紫色富康里钻出来,摁了我家新居的门铃。 我走的时候跟杨大国说:“晚上过圣诞节,夜不归宿啦。” 女儿重复着跟老公说:“爸爸,我妈妈说夜不归宿啦!” “叫她去吧。有本事夜夜、夜夜、不归宿。”杨大国说。 “叫你说对了,林女士就是夜夜不归宿,明天上夜班。” 我们三个想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再去唱歌,想边唱歌儿边蹦迪,好让吃进肚儿 里的东西别变成脂肪,因为我们都已经面临这发福的险情。晚饭后,一个娱乐场所 也没找到,霓虹灯闪烁的歌舞厅就跟不要钱似的拥挤不堪。最后,还是肖文汇想起 了王兴泉,她立刻拿着嗲腔打电话给王兴泉说:“老公,我们没地方去了,跟你们 凑合凑合。” 王兴泉欣然同意,叫我们去天津市最大的渤海之珠卡拉OK歌厅去,他和几个朋 友正在看节目,他说每个包间都已客满,只能等着别人走了再进去,看这阵势,哪 个包间都想唱到通宵。 夜总会也已经是爆满,我们三个出现在乌烟瘴气的大厅,立刻招来无数男男女 女的目光,在这样小美妞如云的场所,三个迟暮美人的到来别有一番惊艳和哗然的 效果。 肖文汇带着我和狐狸走到看台最正中的位置,吧台上摆满了各种酒水和饮品, 王兴泉见我们三个到来,连忙起身与我和胡明媚握手,他像四周的一群老板介绍说 :“我老婆的战友,林玫、胡明媚。” “呦,呦三朵金花呀。”在坐的老板们嘘声四起,看来我们风韵犹存,美丽犹 在。 众多的男人周围有个最出众的美人儿莞尔笑着跟我们点头。肖文汇立刻如同见 到王母娘娘一般跑过去跟她搭讪。说那是个女人不如说她是位花样年华的小少妇, 她是那种怪异的漂亮,比胡明媚更俏丽但不带有狐媚的那种柔美。我立刻意识到, 这位一定是把肖文汇挤兑到国外四年的那个王兴泉的老相好。不过,应该强调,肖 文汇去国外不光是遭暗算,有个重要原因是儿子年幼,她要陪读。 看见肖文汇对那少妇的殷勤和谦卑,我的心里像刀扎一般难受,从肖文汇的身 上我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嫁个有钱人的悲哀和无奈。肖文汇把那个女子引领过来, 待我仔细看过那少妇,总算从她的举止中细细品出了一丝丝的世故和俗气,不然, 她怎会做了王兴泉几年的小情儿。 我万分慨叹地对胡明媚说,“肖文汇变了,别看她表面上故作单纯,骨子里可 是个从容淡定,宠辱不惊的女人了。” 胡明媚这个在风月场上历练多年的女人当然深谙我话中潜台词,她优雅地笑笑, 把吸管缓缓塞进自己的口中。 那个漂亮少妇很会把握分寸,服饰得体,很快,在她身边出现了一个看上去年 龄比她小两岁的帅哥,少妇介绍给我们说那位是她的先生。噢,我又意识到,这帅 小伙儿就是王兴泉的接收大员,他娶了王兴泉剩下来的女人,不过他可以少奋斗20 年了。 春节前夕,肖文汇领着那小少妇和年轻帅哥到我们医院看病,说要我给找个有 经验的妇产科专家。看着肖文汇对人家殷勤的样子,仿佛是她王兴泉家即将得子那 么上心。 肖文汇不得不学乖了,她知道,只有这样才能在老公王兴泉那里要风得风要雨 得雨。 夏季的火炉行将熄灭的时候,我又接到了一个来自肖文汇家的电话。她问我周 六有班没有。 我说可以倒换一下。她兴奋地说:“魏明来电话,单位派他在北京学习三个月, 现在快要结束了,想见我一面,他问我是去北京还是叫他来天津。” “好啊,那你怎么打算,去北京还是叫他来?” “我打算去北京吧,他一个看守所的狱警,每月那点儿钞票可经不起折腾,打 电话是想问你能不能一起去,咱们顺便去看看老连长。” “嗯,没问题,我跟你去,坐火车吧,” “不,王兴泉开车,他也愿意见见当年的指导员魏明,你忘啦,咱当兵的时候, 王兴泉去过警通连。” 我怎么会忘记呢,当年的王兴泉还是粮食局一个公司的团委书记,他带着一辆 上海轿车,带着未来的丈母娘一同去了我们部队。别看他小个子,小眼睛,他也是 穿过军装的小个子。那种了解兵营的自信叫大院的男兵没有人可以小视他。我们连 的第一夫人找王兴泉谈话的传说也闹得沸沸扬扬。 雾霭茫茫,我真担心不能走高速了,这是我复员后第二次专程去部队大院。 杨大国开着他的夏利警车把我送到了肖文汇家的小区门口。远远地看见王兴泉 的银灰色奔驰停在马路边上。肖文汇坐在车里打开车窗跟杨大国挥挥手说:“大国, 林玫今天夜不归宿啦。” 杨大国傻笑着走了,没吭声。我问肖文汇司机呢,她向前一指,王兴泉正双手 抱着一个大盒子朝这边走来。 到跟前一看,原来他回家抱来了四瓶天津的名酒,也算是天津的看家名酒,通 常叫帝王风范。王兴泉说要给指导员和连长。 岁月的风刀除了在王兴泉脸上刻下几条皱纹,别的什么痕迹也没留下,莫非真 有采阴补阳之说,除了拼事业他就像个蜜蜂一样恋着花花草草,加上常年坐在汽车 里没有风吹日晒,皮肤反而比二十多岁更细腻,原本黝黑的肤色也显得很正常了。 也别说,王兴泉这家伙还真有点接近所谓少妇杀手濮存昕的那张脸。 肖文汇的家业已经扩展到北京,她说,因为父母还健在,她暂时不打算在北京 居住,但去北京生活肯定是迟早的事情。她老公王兴泉近两年是财运亨通,也算是 苍天有眼,2003年闹非典,他手里一大批积压的房子卖不出去,急得王兴泉跳楼宣 布破产的心思都有,我们家就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买了肖文汇老公的一套房子,才 花了不到30万。就在王兴泉实在难以支撑下去的时候,房价迅猛飙升,他像一个失 血过多马上就要休克的病人被输入了新鲜血液,立刻精神抖擞,雄姿勃发,他那些 被积压的房子一下子变成了会下金蛋的老母鸡。 我见过王兴泉开过各式各样的进口车,这次他开车特别稳,速度一直控制在时 速100 ,车技也像他人一般老道稳重了。路上他跟我谈起指导员,一直在夸赞着指 导员是好人,肖文汇一辈子都忘不掉指导员当年的知遇之恩。 我跟王兴泉也算熟得不能再熟了,想说什么不必遮掩,于是我带着几分嘲讽, 几分揶揄说:“二十啷当岁的肖文汇那是我们大院里男兵的偶像,第一枝兵花儿, 大众情人,指导员喜欢得要命。” “哪儿呀,魏明对你也不错,准是你不理人家。”王兴泉说。 “我跟肖文汇同样去军区总医院看病,同样是病号,可魏明这家伙只给她派车、 只给她做病号饭,光给她一个人买罐头,我也是个要自尊要面子的人啊,太伤我尊 严了。”我说。 “林玫,你那天给魏明打电话怎么不问问他,为什么偏向肖文汇?”王兴泉说。 “这次见了面,你好好问问他。”肖文汇说。 “嗯,到北京我要控诉魏明当年对我的不平等待遇。” “对,好好问问,你们那阵子最大的官儿不也就是个连级干部吗,连科长都够 不上。”王兴泉说。 北京到天津的高速因为车多,很难提速,一路上总会叫我们想起来二十多年前 我们从京津公路去北京的情景。我和肖文汇在猜测着指导员和连长这两个当年我们 连队的英俊小生,我们当年的“政委”和“司令”现在会变成什么模样。 远山伸张开宽厚的臂弯,仿佛正向我们欠身倾斜,我们在以最快的速度投向山 的怀抱。 汽车开到西门卫,连长在跟我们挥手,他瘦得干练,玉树临风。他旁边站着白 白胖胖的男人,双手交叉地捂住微腆的肚子,那人正是指导员魏明。 我想象中的魏明消失了,二十多年过去,他不光微微发福,最大的变化是他的 目光黯然却很仁慈,再也看不出当年那双闪着金星的双眼。他有点胖或者说有点轻 微浮肿的脸笑起来出现了两个酒窝,这两个酒窝是我当年没有注意过的小细节,看 起来,肖文汇是绝对不会跟他“牵手再寻花间梦了”。 肖文汇跟魏明握手的时候很自然,魏明反而有点难以察觉的羞涩。 到了部队大院已经是中午吃饭时间,连长专门安排我们在老连队的饭堂吃午饭。 不知道过去我们的司令部大院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机构,已经没有了早先的军营 氛围,院子里当然还是现役军人们出出进进。连长早就转业了,他的岳父是本院干 休所的军职以上干部,去年病故,那座三层小楼就归了他们一家三口,指导员魏明 到大院里来自然要投奔这位老搭档。 能沾上边的领导和留在部队大院的老同志们能叫的都叫到了,那些人当年也只 是见过面,不怎么认识,当然,他们肯定是指导员魏明和连长早年的朋友。 这么多人见面当然不可能有魏明和肖文汇单独相处的时机,看肖文汇的态度, 她似乎只是在炫耀自己老公的辉煌,没有流露出一丁点对魏明的眷恋和相逢之后百 感交集。倒是我在席间常常是感慨不少,魏明他人虽然坐在这里,但是现在,他似 乎从来没有属于过这个司令部大院的一分子,走在北京的大街上,人们肯定以为他 是来自不发达省市一个小镇上的干部,当然,他有干部气质。如果他穿警服的效果 很可能比现在更好,因为他的装束实在落伍,旧皮带紧绷绷地勒着翻出一小截儿裤 腰的裤子,他脚下的皮鞋土腔腔的,皮子不光干裂还有一簇簇死褶儿。 众人散去,本以为连长会请我们去他家里做客,魏明话里话外在提示着连长, 我们都想领略当年连长夫人如今的风采。不知什么原因,他没有请我们去他家。 我们去了魏明住的招待所,是三人合住的房子,那两张床没人住,空着,看来 连长即使有座城堡也不会请魏明去住的。王兴泉拿出了两份送给连长和指导员的礼 物,两个织锦缎小盒儿,里面分别装着一对龙凤材石,是上好的巴林石。指导员将 两只手在腰间蹭了蹭,颤抖地捧着那个小盒子,连声道谢。 连长接过盒子,打开看看,行家似的对那块石头品评一番,然后揣进兜儿里, 他没说谢谢,还补充说明,他们家里的巴林石有几块比这两块的鸡血还要多。看得 出,王兴泉的脸上立刻掠过一丝不快,他轻瞟了一眼连长,微笑着摇了一下脑袋。 连长转业后分配在一个文化单位,后来就做起了收藏家,他的资产都是出土文 物,看那阵势也是发了文物收藏横财的专家了,从穿着打扮上看特别阔气,孩子在 国外留学又回到北京。可是他做事并不怎么慷慨,这叫我联想到当兵时候他无非也 是个魏明的应声虫,在家肯定是惧内分子。 而今,魏明的老婆在石家庄退休,他女儿魏莹莹大学毕业分配在北京,下个月, 魏明也将回到石家庄原籍,提前病退了。最不幸的是他的老婆,那个当年抽过肖文 汇一个大嘴巴,最爱穿警察衣服的军嫂,现在得了肾病综合症,已经到了离不开透 析的阶段。这个消息魏明没有公开,只跟我详细地说了,他还千叮咛万嘱咐,叫我 别告诉肖文汇。 后来这事情肖文汇是怎么知道的呢?我很奇怪,也许魏明不让我告诉他自己告 诉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晚餐是魏明请客,去一家韩国店吃烧烤,在北京出入高级酒店的王兴泉显得很 低调,他似乎是特别愿意给魏明这个当主人的面子。 没想到,指导员魏明趁着没人的时候把我叫到一边问:“林玫,我都不敢接近 肖文汇了,反而觉得不如跟你说话随意,我,我怕她老公不高兴。” “是吗,为什么,您别多想,她还那样儿,没变,他老公挺好的。”我说。 “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许是?说不好。” 吃过晚饭要说分别了,回天津太晚,我跟着肖文汇两口子去了她北京郊外的别 墅。要是倒退20年,我会非常羡慕肖文汇拥有一套300 平米的三层楼别墅外带车库 和地下室,而现在我却一点不羡慕肖文汇的大房子和财路,我很清楚羡慕也是没用 的,何必自讨无聊呢,抓住现有的好日子吧,过一天就会老一天,拼出老命挣钱也 挣不到肖文汇的家业,这就是命。 走在北京的三环路上,王兴泉开着车一直缄默,肖文汇忍不住问他:“老王, 你怎么不说话?” 老王说:“你们指导员人不错,厚道,诚恳,率真,你们那连长可真差劲,少 搭理他,谁欠他八百吊钱一样,自以为是。” 是啊,他说得很对,人与人的差距是参差不齐的,连长确实叫我失望,小家子 气,他过去就是个大滑头,现在还是,没劲,以后我们不会再来找他的,他以为他 是谁?还是我们的连长啊。 那一夜我严重失眠,魏明在肖文汇面前表现出的不自信和畏缩叫我心灰意冷。 想不明白魏明这是怎么啦,我看,肖文汇和魏明还是不见面的好,那份心底的 钦慕也许会留得更久远。我本来还想调侃地质问他,为什么当年我做了手术,肖文 汇只是血压不正常,我俩同在一个宿舍却得到那么不平等的待遇,为什么?我想告 诉指导员,这么做对我的打击有多大,给我心灵挤压有多沉重。可是,看看魏明现 在混得不如意也就没有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