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宿命里安排 2007年,初秋的京石高速公路。 豪华越野路虎吉普车对三个女人来说不过是个聋子耳朵,从天津到石家庄开了 将近四个小时。这种时速跟我们家杨大国开夏利一比,平起平坐。肖文汇那条名叫 红酒的狗可能是老在想念它儿子咖啡,蔫头蔫脑地噘着嘴,躲在我身后心事重重。 这一路上我一直闭着眼睛,大有特有那种打翻前世柜,睡梦成真的感觉,肖文 汇和胡明媚说了些什么、干了些什么、吵架没有,给谁打了电话我可是一概不知。 我们的车还没进高速收费关卡的小房子,肖文汇一眼就看见了停在隔离带里面 的红色奔驰,她捅了一下坐在身边的胡明媚:“嗨,那是马玛的车。” 马玛一亮相就把我们几个帅呆了,关键是她比我们年轻,加上会保养,我敢料 定整个冀府——石家庄也难找出几个这等有风度的女士。她穿一件款式简约的灰色 坎肩毛料连衣裙,白色纱质的衬衣,飘飘衣袖被风鼓荡起来又被袖口收紧,黑色风 衣搭在胳膊上,脚下一双优质羊皮的休闲鞋子,一根直直的发迹从中央把丝绸般的 棕色头发分成两片。 我还记得她家有三个姑娘,三朵花,名字起得特别另类,马飒、马玛、马苏。 我们路过收费站的时候,坐在屋子了的小姐没有收钱就放行了。她说:“有人 关照过你们的车,进去吧。” 进入石家庄地界,最想念的是曾经像姐姐一样待我的老女兵杨绒儿,到了石家 庄,前几天我接到的那几个短信谜底也会一个接一个地破译了。 马玛变得比当兵时候可爱又随和,她成熟,娴雅地跟我们说笑着,离开部队22 年以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 马玛的后面还跟着一辆桑塔纳3000,也是我们当兵时候的战友,跟胡明媚很熟, 后来我们几个复员了,狐狸还在部队,跟他们都是战友。 说老实话,石家庄的街景比天津可不差,宽敞、气派的大马路一贯到市中心。 红色奔驰带着我们来到了国宾大酒店,肖文汇把行李放进房间,又托付那辆黑色桑 塔纳里面的男战友把红酒送到王兴泉子公司的熟人手里,的确,王兴泉的子公司有 牧羊犬红酒认识的狗朋友。 午饭在酒店吃,马玛做东。没等我开口,马玛就跟我们说了关于杨绒儿的情况。 我们此次来石家庄的初衷和由头就是要看看绒儿的,当然,我后来才明白,肖 文汇有点个人目的,他还是想来关怀一下指导员魏明,别看当着王兴泉的面魏明有 些拘谨,后来,肖文汇和魏明一直有电话往来,从北京见面后她跟指导员时常保持 联系,她后来知道了魏明妻子要换肾的事情。到了石家庄,我听见肖文汇对马玛说, 不管王兴泉怎么想,同意不同意,她决定帮着魏明的老婆换个肾,她说她并不高尚, 最自私和直接的目的就是她还记着当年,魏明之妻给她那个耳光,这回,她希望叫 她把这耳光打在自己脸上。我急着想知道绒儿的境遇,问起马玛。 “绒儿的事儿是我一个报社朋友随便跟我讲了一下,我才想到可能是咱们部队 的女兵,因为我没见过她。”马玛说。 “怎么她的事情还惊动了报社呀。” “嗯,是杨绒儿的儿子趁着他爸爸睡觉的时候把他捆起来,又打110 报警才把 他爸爸带到留所。” “绒儿的儿子真疼她妈,好样儿的,牛海良为啥要打绒儿呢。”肖文汇说。 “你们去问问绒儿就知道了。她住在医院呢,伤没好,腿折了。”马玛说。 下午,我们打算去医院看看绒儿,听说去看绒儿,马玛表示她不去了,下午有 个谈判。 马玛的手机不停地响,她已经关闭了两次,不得已要接一下的也是敷衍人家, 说她在陪着战友。马玛跟肖文汇恢复联系是因为王兴泉到过马玛开的茶社喝茶。 如今的马玛不光开了一家很大的茶社还开了一家规模不小的高档菜馆,从她嘴 里还得知她在参与着电视剧的制作,经常下榻在北京昆仑饭店。我问她去北京跟哪 位战友联系过,她笑笑说:“在部队我没觉得天津人不错,觉得你们天津兵太会来 事儿,后来才感觉你们特别朴实,相反,我去北京的机会特别多,我的车出毛病石 家庄修不了得到北京去修,可我从来不跟连长、雷淑梅联系。” “见过他们吗?” “见过连长一回,怎么那样儿,端着个架子,请他吃顿饭吧还特心安理得,哪 儿像个爷们儿,后来我就不理他了。原先不也就是个小破连长嘛。”马玛也上了粗 话。 “嘿嘿,同感,同感!”我说。 “你知道吗,指导员魏明现在也到石家庄了,去年刚从安徽的看守所回的。” “哦?我觉得指导员还不错,爱说爱笑的,他怎么去了看守所工作?”马玛问。 “他是复员回原籍,媳妇在石家庄,指导员都到了退休年龄了。”我想告诉马 玛指导员因为犯了三回错误一撸到底,后来觉得太多嘴,没跟马玛说这些。 吃完了饭,马玛叫我们把越野车停在酒店,她叫来了一辆出租车,跟司机说: “你的车这两天我包了,她们三个去哪您就跟着,还是老价钱。” 马玛说我们开自己车路不熟悉,有特殊事情再开,去医院就让出租带着去吧。 肖文汇一听,欣然同意,从天津到石家庄开一路车太辛苦,总算歇一下,不开越野 车她换上了比较女人味儿的衣服,并随口告诉我们,她身上的紫色风衣和牛仔裤都 是法国货。 我们到医院看绒儿是杨绒儿做梦也想不到的事儿,任何思想准备都没有的意外, 她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这对她太突然了,有点像天上掉下来三只恐龙。 进了病房,我们看见绒儿正躺在床上看着画报,我喊她名字的时候,她愣了半 天才说:“林玫,怎么是你们天津兵,上这儿干嘛来啦!”绒儿没有笑容,她的脸 是通红的,腿上打着石膏。 “绒儿,我们三个到这边旅游,是一个石家庄的新兵告诉我们你在这住院。” “新兵?” “哦,从前是新兵,现在早不是兵了,在石家庄可算个人物呢,她认识你,你 不认识她。”我说。 我们三个把各自带的营养品和鲜花摆满了绒儿的床铺,她被鲜花和美食包围着, 总算给我们露出了一个笑模样。她的样子很虚弱,许多年过去,天生卷曲的头发短 短地齐在耳畔,那张熟悉的娃娃脸和大眼睛依然生动,只是她的脸颊出现了几块黄 褐斑和星星点点的雀斑,可能因为她没有化妆的缘故。 我们三个天津兵只是寒暄着问她的腿什么时候能好,根本不敢问及她的家庭情 况,没等我们问她那条腿怎么受的伤,绒儿就告诉我们她下楼的时候穿高跟鞋别了 脚,造成了骨折。 我知道绒儿娘家的一点情况,只能把话锋扯到她妹妹和她家里人的现状上来。 绒儿看着我的眼神依然那么亲切、熟稔、看着她的大眼睛叫我感到心里酸酸的。 跟绒儿一起似乎没有能说开其他任何一个话题的氛围,我们四个都有点尴尬, 很多谈话似乎都是绒儿敏感的禁区,是啊,20多年过去,到了医院我才真正意识到, 绒儿当年走得那么不愉快,我们此次造访实在是太唐突,太心血来潮。 “咱们走吧,别打扰她休息,绒儿,你好好保养,见到你真的很高兴。”肖文 汇成熟了,不过都已经年逾不惑的女人了,经历过那么多的世态炎凉,绒儿对我们 的冷淡既在意料之中又能充分理解。肖文汇在绒儿面前一点都没有拿出阔太太的骄 横自大,她甚至恐怕暴露自己现在的全职太太身份,况且,她跟胡明媚出来的目的 不会像我那么真心地探望绒儿,这一点我很清楚。 我们刚要离开病房,忽见门口站着一位彪形大汉,噢!那不正是牛海良吗,听 马玛说他被抓起来了,还要在今天开庭,看来问题没有那么严重啊。 牛海良在部队就喜欢胡明媚,看见我们,他立刻兴奋地跟我们打招呼,见我们 要走,他非要挽留我们,要请我们出去吃饭,看他着急的样子那态度完全是真心实 意的。 病房护士端着药盘进来,要给病人试表,吃药,看见绒儿病房围着这么多人, 还站着个貌似李逵的黑大个儿,夹克上面满是油污,立即皱起眉头,用手轻轻推着 牛海良的后背,下了逐客令。 牛海良是个直炮筒,她见护士态度不好,本来就憋着的火气,全都撒在了护士 身上,他抬起毛乎乎的大手抓起护士的胳膊腕,瞪大了牛眼嚷道:“轰我走,知道 我是谁吗,我是她的男人。”还好,牛海良幸好没说出:我是她的爷们儿。 护士被他吓哭了,绒儿也在哭着大骂牛海良:“谁叫你来,野土匪,打你手机 告诉你别来,你不是说不来了吗,滚蛋!”护士长过来拉走了那个被吓哭的护士, 用狐疑地眼光看看牛海良,欲言又止。我猜想,护士长一定在琢磨,这两口子真叫 “天仙配”吧。 “林玫,你在这陪陪绒儿,我跟胡明媚先走,有什么需要打我手机,这样比较 好些,再联系。”肖文汇拽着胡明媚先走了,她真聪明,的确,留下来的应该是我。 牛海良见我留下来,不好再跟护士闹腾,就跟我陪着笑脸说:“小林啊,你们 怎么会来,我知道你跟绒儿相好,你们说话,我,我先出去一会,晚上我做东请你 们。” “老牛,我这儿先不用你管,晚上你过来一下,你,你快走吧。开车小心点。” 绒儿以命令的口吻对牛海良说。牛海良冲我摆摆手,迅速下楼去了。看来他们的生 活不错,老牛还有车开呢。 绒儿对订饭的营养师说:“麻烦你再订一份排骨套餐吧。” 我跟绒儿那种惺惺相惜深藏在心底太久了,这个瞬间,我俩都能从彼此的目光 里找到重逢的信任和默契。此刻,我走过去,握住绒儿的手,那双带着四个肉窝的 小胖手。 女人最看家的本领就是掉眼泪了,我和绒儿没有傻哭,泪花盈盈地对视微笑, 多少年的误会被微咸的泪水化解了,我俩无需再申辩为什么一直没有联系的理由。 “你,还是当兵时的林玫,我,还是原来的绒儿。但是你们那两个天津兵变得 比从前可爱了。” “别记恨肖文汇了,她现在变得通情达理的。” “不,从某个角度讲我还得感谢肖文汇,如果那年真是她给我打了小报告捉住 我跟马骁的幽会,也让我认清了马骁的真面目,早发现,早补救,应该是因祸得福。” “我前几天才知道你嫁给了牛海良,还听说……“ “我们的家庭暴力?” “嗯,河北兵马玛开了个茶社,报刊记者和派出所的人在议论的时候她听见的。 马玛是觉得杨绒儿这名字很熟悉便过去问了问。” “说来话长了,我的腿不是被牛海良打伤的,是我跟他吵架他推了我一把,撞 到了我家小院旧鱼缸的三角铁上,就这么巧,当然,那天他跟我动了武,也打了我。” “噢?这么巧,那你的骨质太不好,骨密度太差了。” “林玫,如果你是工薪族,我的经济条件肯定比你好,老牛这些年干得不错, 挣下了一份家业,还在靠近郊区的地段专门给我盖了一栋小洋楼,名叫‘绒花别墅 ’,满院子种的都是粉红的绒花树,哦,现在,绒花还是满院子飘着淡淡的香呢。” “我没见过绒花,跟你名字一样的花?” “见过,就是长在树上的一团粉色绒球儿,也叫合欢,马缨花,可惜我的腿, 不然我就带你到我的‘绒花别墅’‘绒树庄园’去看看。 “嗯,你的日子真浪漫,可惜啦。下次一定去。老牛对你好吗?” “我在他的眼里是女神,在那个憨憨傻傻的儿子眼睛里,我就是圣母,这两天 住在医院里我才明白,我的家有两个强壮的男子汉护卫着我,宠爱这我。” 那天下午,温暖的紫外线穿透病房的大玻璃窗照在绒儿的床上,看着她映在阳 光下的娃娃脸,我的脑子里又浮现出二十多年前的女兵绒儿跟我坐在屋子里娓娓道 来的场景,那时候,她在喋喋不休地讲她的马骁,讲她语音聊天的爱情成果,讲她 跟马骁一起去八一湖游泳,一块儿带着小行军锅翻过我们大院的后山跑到小河塘里 抓鱼,然后煮一顿鲜灵灵的五香鱼。现在,二十多年后,像一场睡梦成真,绒儿又 跟我讲起了她跟牛海良的爱情。令我不可思议的是,她对牛海良的那份特殊情感一 点不亚于当年他对马骁。 2 二十多年前,绒儿因为跟马卫生所马骁在山上约会,耽误了连队的临时晚点名, 她自愿提出了提前退伍。也正是为了这个原因,她认为是我不小心出卖了她的秘密, 给了肖文汇报复她的机会。现在想起来,女孩子们在一起你争我斗是正常的,三个 女人一台戏,那么多女人肯定是好戏连台。在这些戏剧冲突中,有时候必将改变一 个人一生的命运。 绒儿离开部队的时候只有炊事班长把她送上了地铁,到了北京火车站,她老远 就看见了站在进站口的马骁,他不是通信连的人,他们卫生所的所长只让他写了份 检查,说是听候处分,实际上,马骁心里有底,他知道自己没事儿。来送绒儿的时 候,他看着绒儿与他分别痛苦的表情说:“的爱已经有了归宿,我明年争取调到石 家庄来找你。” 一年后马骁的确来到了石家庄,但是,他已经抛弃了绒儿,成了雷司令员的女 儿、通信排长雷淑梅的男友,可能是借了雷家的光,他上了石家庄的军医学校。 绒儿不光遭受了失恋打击、工作分配也及其不顺心,她被分配在一家集体企业 的织袜厂当检验员。穿绿军装的绒儿活泼可爱,可是穿上蓝色工作服的绒儿被肥大 的工装包裹着,加上个子矮小,性格倔强,一年多没有找到合适的对像。 单位效益不好,织袜厂在惨淡经营中难以支撑,被一个复员军人承包了,据说 这位复员军人开了个石头子儿厂,还做建筑材料的生意,半年就赚了不少钱,现在 又要买下这个袜子厂的车间做装饰材料车间。 有一天厂长来了,绒儿一见这厂长,愣了,这不是81年的河北兵牛海良吗,没 错,他几乎是跟绒儿同年复员回来的。 绒儿对他的印像太深刻了,当年他们通信连欢迎新兵的联欢会上,指导员在台 上说,:“新来的战友,谁会唱歌?” “我。”一个黑大个儿立刻跑到台上,他的嘴唇厚厚地翻着,大手一挥,手上 全都是毛儿,模样就像鲁智深、李逵、钟馗那类型。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他唱的特别认真,但是五音不全,会场下面都乐了,唯有他还在满腔痛苦,两 只大手像真的揪着尾巴似地唱着:9 。18,9 。18,在那个悲惨的时候…… 后来,绒儿她们发现,这河北男兵吃馒头蘸辣椒能吃六个,也就是我们跟绒儿 在炊事班帮厨儿的时候,牛海良有一天吃了二十个猪肉白菜馅的大包子。后来,男 兵们都管他叫大力神,他在帮炊事班卸车的时候,轻轻地一抓,就能一只手提留一 个一百斤的面口袋,走起路来毫不费劲。所以,他要是想把哪个女兵抓起来扔出去, 肯定能一手抓一个。 天津兵胡明媚来了以后,他曾经厚着脸皮说过,他将来一定要把这个像“像日 本姑娘”的女兵娶回家,他就喜欢胡明媚。 这种话传到了胡明媚的耳朵里,小胡很气愤,她当然不喜欢这个野蛮的黑大个 儿,于是胡明媚见到牛海良就躲得远远的,牛海良要电话的时候,小胡就狠狠地倔 他。时间长了,牛海良看见胡明媚就连招呼也不打了。 说胡明媚像日本姑娘其实也没什么道理。那几年女排热,电视里正在上演日本 电视剧《排球女将》,天津女兵都爱看。可男兵们不爱看,见到那个电视剧就换台。 陈海良看出胡明媚爱看日本电视剧,他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啪地把电视频道转成日 本电视剧,还嚷嚷道:“谁也不许动,这个天津兵小胡,长得像日本姑娘,就得叫 他看。” 男兵们不愿意招惹陈海良,只好走开,通信连当时那台唯一的彩色电视被我们 女兵和牛海良霸占着,男兵们很少来看。 其实,别看老牛怜花惜玉,牛海良喜欢女人最执着,他算是条一往情深的汉子。 这牛海良还特别能喝酒,谁也喝不过他,人称“牛海量”。当他知道了胡明媚 跟电影队的小耿相好以后,他不敢去惹胡明媚,就经常跟小耿作对。月初,刚刚发 完津贴费的中午,几个机关兵弄点下酒菜一起吃饭。(机关兵就是直属管理处领导 的战士,不在我们食堂吃饭,像卫生所马骁,图书室范春播、电影队小耿等等一些 人都算机关兵,他们比我们更随便) 可能是图书室的范春播多嘴,他听说牛海良有一斤半的酒量,又有从招待所食 堂偷来的一箱子二锅头,反正几个南方小伙子也是喝不完,叫牛海良来帮着喝吧, 他恨不得看看这酒鬼,开开眼界。 果然,牛海良就着几粒花生米就咚咚咚喝干了一瓶子白酒。看见电影队小耿在 场,牛海良便不怀好意地灌他。小耿是江苏人,喝点啤酒都脸红,三灌两罐就被陈 海良灌得迷迷糊糊,别人问什么他就说什么,别人不问的,他也口无遮拦地乱说八 道。 酒喝多了,这群男人开始议论通信连的女兵,小耿便开始炫耀他跟胡明媚的恋 情。那些男的问他,见过没见过胡明媚身上长的零件?小耿牛哄哄地显摆说,他见 过胡明媚身上所有零件,能见得人的他摸过,见不得人的地方,他也摸过。 嗷!嗷!嗷!那些男人起哄似地做着下流手势,叫他说说,怎么摸那个天津小 美妞儿。 此时的小耿已经喝得嘴里拌蒜,借着酒兴,他果然就要讲起他如何脱了胡明媚 的衣服,把手伸进去…… 牛海良急了,他喜欢胡明媚,可惜胡明媚不喜欢他,但是,他不愿意,他妒忌 小耿霸占他喜欢的“日本姑娘”,他一急眼,抓起小耿就往外跑。小耿不像范春播, 是个将近一米八零的瘦高小伙子,即使这样他也无力摆脱这个疯大个儿牛海良铁爪 般的双手,他被牛海良高高地举起,又大头朝下地竖过来奔向放电影的操场。 院子里的男兵和走在路上的人们看见这黑大个儿双手抱着一个瘦高的解放军往 外跑,大伙就跟着跑过来看热闹,人们以为两个人在开玩笑呢,尽管小耿连踢带踹 地闹腾,白费。 眼看牛海良把小耿抱到了电影队放电影的小平房里面,那有三间平房,中间房 子的墙上有几排像敌人炮楼似的窟窿眼儿,是为放电影用的。 牛海良是想把小耿放到那小平房里收拾他,用脚一踢,不成,那房门紧锁。于 是他就想把他扔一个地方,他看见操场边泥地有块下过雨的水洼,这才松开手,扑 通一声,把小耿扔进水洼里面。 小耿喝多了,四仰八叉地躺在泥地里像死狗一样睡着了,那天还是小个子四川 兵——范春播把小耿叫醒,送他回的宿舍。从那时候起,牛海良的大力神外号就在 男兵女兵中间叫得更响亮了。 牛海良复员后半年多吧,胡明媚曾经在机房值班的时候接到过牛海良的电话, 这家伙一定是喝过酒,喘着粗气,像个发情的野牛,那声音特别恐怖,他恶狠狠地 对胡明媚说:“日本姑娘,我现在发财了,有的是钱,我要把你带走,把你带走。” “你这大混蛋,以后再也别打电话找我,除非我死了,决不会跟你走。”说完, 胡明媚哭着给他撤了电话线。 过几分钟,牛海良又打进来,凶巴巴地说:“那我就整死你,再带到石家庄来。” 从那以后的日子,吓得胡明媚好几天都害怕牛海良来北京找她,整死她。后来 有一次,牛海良没有喝酒,明明白白地情况下专门给胡明媚赔礼道歉,说自己不对, 那天说的是酒话,小狐狸这才敢放心睡觉。 这就是从前在部队那时候的牛海良,一个死心眼的混人,但是他有他独特的为 人厚道之处。 复员回乡的牛海良真的发财了,靠着他的力气、运气、还有实诚劲儿雄赳赳地 走进了河北省会城市。追他对的女人多了,可他的眼光满高,一般人还看不上。 他承包下的织袜厂正是绒儿上班的工厂,牛海良能在自己买下的工厂里见到当 年的漂亮女兵绒儿,他当然是乐翻了天,打着灯笼难找的好事儿啊。他问她的男朋 友马骁怎么没来石家庄,绒儿照实说来。牛海良先是痛恨小白脸马骁,接着,他动 了一个从前连想都不敢想的念头,他想,自己做生意一路顺风,只要下决心,娶了 这个娃娃脸老女兵也势在必得。 论起当兵的辈分来,绒儿是老兵,牛海良在她面前十足的新兵蛋子,但是他比 杨绒儿还大两岁,工厂还没开业,牛海良对绒儿的进攻首先旗开得胜。 绒儿被马骁伤透了心,她觉得牛海良虽说长得粗野,可毕竟像个爷们儿,马骁 长得秀气,做出事情怎么都不像个男人。绒儿在答应牛海良之前约法三章,不许牛 海良跟别的战友提起杨绒儿,不许找别的女人,不许喝醉酒。 这三条牛海良认真地想了一天,第二天圆满答复了绒儿。 婚后,他们的儿子活脱脱一个牛犊子,脾气、禀性、长相跟他爹丝毫不差,从 小就喜欢自己的母亲,他觉得世界上的女人谁也没有母亲绒儿漂亮。 牛海良娶了绒儿便一心铺在家业上,对老婆是捧在手心怕跑了,含在嘴里怕化 了,两夫妻恩恩爱爱。 老牛表面上给人一种假像,没心眼儿,实际上他是最善于装傻的男人,因为自 己一副憨厚愚钝的傻相他从小得到了甜头,后来就越来越会装傻,不然他怎么能高 中毕业还去当兵。在生意场上,他那种傻蛮劲儿更是得天独厚,容易博得商户的信 任,天生一块做生意的料。 杨绒儿说过,她出生那天,医院里的绒花开得如醉如霞,母亲就给她起了这样 的名字绒儿。牛海良为了讨绒儿欢心,趁着地价便宜的时候在郊区买了块地,投资 给她盖了一处‘绒花别墅’,绒儿高兴了还叫它‘绒树庄园’。 孩子壮壮18岁了,粗壮得像座小肉山,就是不机灵,不念书,比他爸爸脾气还 轴,可是他离不开母亲,他爱看母亲的脸,母亲的脸他看不够,摸不够。 绒儿成了‘绒树庄园’的女主人,过起了悠哉悠哉田园日子,儿子不爱念书没 办法,从小就成了她的伴儿。别看老牛有钱,对别的女人还真没兴趣,对绒儿的一 切一切都贪恋不够,包括他跟绒儿的夫妻生活也随着日月星辰的变化有来倒去地运 作,绒儿这样的小媳妇儿是老牛心尖儿上的宝贝。 从去年冬天开始,绒儿在劳务市场领回家一个江苏小伙子小孙,她见这年轻人 模样灵秀,有头脑,于是就请他到自己家里来烧锅炉,做个看家护院的长工,连跟 自己的那笨儿子做个伴儿。 小孙22岁,老家是江苏仪征地区,在北京打工碰到个石家庄姑娘才来到河北省。 绒儿爱跟这江苏小伙子聊天,说说笑笑,爱关心小孙的生活起居,她把自己不 穿的上百件衣服送给了小伙子的女朋友,可是,叫绒儿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的这 些不经意的举动全都叫牛海良看在眼里。牛海良开始了他的凭空想象,他越看这小 子越像绒儿过去的男朋友——南京兵马骁,说话的语调和走路歪着一边肩膀的姿势 都像,他觉得绒儿肯定是喜欢小孙,拿这小伙子当了她的旧情人马骁,他在办公室 里闲下来也琢磨,绒儿跟那小子白天会在家里干什么呢? 其实,绒儿家所谓‘绒树庄园’也就是几百平米的院子,除了满院栽种的合欢 树,也叫绒树,剩下一点地方可以种点蔬菜。平日,家里只有绒儿和他经常逃学的 儿子壮壮,还有长工小孙在家,哦,还有一只最近刚找人要来的小黄狗妞妞。牛海 良回家吃饭的时候不多,有时候绒儿还把小孙的对像叫到家里玩。 这个下午天气好,空气清爽,绒儿好歹把壮壮劝到了学校,自己坐在散着淡淡 芳香的绒树下看小说,手边放着一个小盆盆,里面装满了小番茄。绒儿边看边吃, 黄狗妞妞偎在她身边。他见小孙一直在忙乎搭建小黄狗的房子,就叫他喝点水,歇 歇再干,她走过去,想拿起两个小番茄给他,见他手上都是泥,就伸手把小柿子塞 到小孙嘴里。 这个细节太巧了,偏偏就叫进门来的牛海良看个满眼。 从此,牛海良赶走了江苏长工小孙。 虽然赶走了小孙,牛海良还是怕自己顶上绿帽子,怕那小子白天偷跑过来,怕 绒儿跟小孙白天偷情。他晚上回来天天盘查绒儿,检查绒儿的衣服、内裤、身体。 后来,除了来月经的日子,牛海良每天都要跟绒儿做爱,他管那事叫“来来”。屋 子里传出的叫声并不是幸福地呻吟,往往是绒儿连骂带叫地呼喊,她常常把他们的 儿子壮壮惊醒,每当这个时刻,壮壮就跑到父母的屋子狠命踹门,用粗话骂她爸爸 牛海良。 绒儿拗不过牛海良,只能听任这疯牛的摆布。她害怕黄昏的日落,害怕牛海良 回家跟她“来来”。 牛海良每天晚上欺负了绒儿,自己也觉得愧疚,于是,他就跪下来向老婆认错, 自己抽自己嘴巴,久而久之,他似乎愿意做这样的事儿,愿意跟绒儿施暴再给她下 跪,再拿起绒儿的手抽自己的嘴巴,这几乎成了他病态的一种宣泄。 有一天,这牛魔王突然回到家里,看见院子里的绒儿打扮得漂漂亮亮坐在榕树 下听着MP4 ,他又起了疑心,非要把绒儿拽进屋子检查,要跟她办事儿。绒儿急了, 跟他厮打起来,骂了他最不爱听的一句话:“操你妈的。” 牛魔王急了,一个耳光打在绒儿脸上,把她的脸划出一道血印,接着,她用力 揪住绒儿的衣服,由于他用力过猛,衣服被扯断了,绒儿一下子栽倒在原来金鱼缸 的三角铁上,她的膝盖碰在铁器上,站不起来了。 牛海良一开始还以为绒儿耍赖,后来发现,绒儿真的不能动弹,他赶紧把绒儿 抱上了他的黑色广本,绒儿的腿被他碰了一下,疼得嗷嗷叫,老牛心说不好,弄不 好这腿给打坏了。 绒儿的膝盖粉碎性骨折,牛海良这回老实了,奔前跑后地伺候着她,如果旁边 没有医护人员,他肯定跪下来打自己给绒儿道歉。他这回特别郑重其事地跟绒儿说 :“我牛海良以后要是再怀疑你,再欺负你就叫我下十八层地狱。” 儿子壮壮来了,绒儿说是自己不小心磕破的腿,他死活不相信。绒儿说是牛海 良推她一下摔倒了,磕在三角铁上,儿子牛脾气上来,固执地认定就是牛海良打折 了母亲的腿。 绒儿的妹妹晚上来值夜班,催促姐夫牛海良回家去睡觉。牛海良依依不舍地离 开医院。 夜里牛海良觉得口渴,憋尿,睁眼一看,儿子正拿着菜刀朝他比划着。 “你打折了我妈妈的腿,我要砍断你的腿。” “别别,儿子,你妈她不怪我。” “我不干!我是吓唬你,以后看你还敢不敢欺负我妈和小孙哥哥。”壮壮在这 个时候还想着替那个在他家打工的江苏人小孙说句话。 绒儿的妹妹晚上来值夜班,催促姐夫牛海良回家去睡觉。牛海良依依不舍地离 开医院。 夜里牛海良觉得口渴,憋尿,睁眼一看,儿子正拿着菜刀朝他比划着。 “你打折了我妈妈的腿,我要砍断你的腿。” “别别,儿子,你妈她不怪我。” “我不干!我是吓唬你,以后看你还敢不敢欺负我妈和小孙哥哥。”壮壮在这 个时候还想着替那个在他家打工的江苏人小孙说句话。 牛海良一听儿子吓唬他,放心了,他想夺过壮壮手里的菜刀,发现自己的身体 被一根绳子五花大绑,而且,绑得特别紧。他傻眼了,刚想说什么,听见了门口呼 啸而来的警车声音,心里明白了,混账儿子还真报了警,他怀疑是儿子听过从前马 棚叔叔被人家绑到大树下面的事儿受到了启发。 警车带走了牛海良和壮壮,把父子俩先带到了派出所,又去派警察去医院核实 杨绒儿的腿是否骨折。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有个家庭生活版面的记者在派出所写一 件案子的笔录,她听说这个黑大个儿打折了老婆的腿,那老婆有个好记住的名字叫 杨绒儿,于是她在自己的采访纪录上顺手写了下来。 晚上,这位记者去马玛的茶楼喝茶,无意中把这件事情讲给了马玛。 第二天,马玛又接到了这个记者的电话,她转述记者的话说,杨绒儿是个漂亮 又温柔的女人,嫁给了她的战友黑大个儿,那家伙真的打折了她的腿,现在这件事 情已经立案,等着处理。 第二天,躺在医院的绒儿老不见丈夫来探视,觉得有点蹊跷。刚过十点来了两 拨记者采访她,更叫她忧虑,她见儿子壮壮来看她,忙问壮壮:“你爸爸呢?” “昨天我把他绑上,叫来警车抓走了,谁让他打折你的腿。” 绒儿无法埋怨孩子,他本来就固执,单纯,说他什么未必听进去,但是,牛海 良是好人,不能抓他呀,于是,杨绒儿赶快打电话给自己的妹夫,叫他去救救牛海 良。 派出所了解到杨绒儿不会起诉牛海良,而且替丈夫说了好话,他们关了一宿牛 海良就把他放了。 3 跟绒儿聊到了大夫护士们换班的时间,我跟她讲了金霞的死,讲了我和肖文汇、 胡明媚的的生活状况。绒儿告诉我前两年假小子女兵姚新燕托人问到了她的住址, 给她寄来一封信。 姚新燕一直没有结婚,如今仍然迷恋同性,可见当年她对绒儿肯定是同性恋倾 向,如今姚新燕说她被女人伤得遍体鳞伤,不再企盼和付出同性之间的爱,有精力 还不如养一只猫狗。 绒儿正跟我说得热闹,肖文汇来电话叫我去吃饭,有个当过兵的大款因为从来 没有过女战友,听马玛说来了几个天津女兵,非要掏两万块钱给大家聚会。 合上手机,跟绒儿呆了一下午,该说再见了。我知道,二十四五年一晃就过去, 我知道,接下来的二十四五年更是一晃就过起,今天的再见说不定就是永远的分别。 “林玫,快去吧,下次请你们到我的绒树庄园。” “嗯,下次叫牛海良请我们吃饭,狠狠宰老牛一顿。” “你们要是给他这样的机会他会乐疯了。”显然,绒儿对牛海良有着一番情深 意笃啊。 晚上出钱请客的“大头”男兵是在新疆当兵的复员军人,出两万块钱请客,怪 胎一个,马玛竟认识这类人物。 来聚会的有十几个战友,不同程度的沧桑分别写在他们不再年轻的脸上。女兵 不多,只有我们四个,当然是盛装出行。跟马玛一起入伍那个叫薛文的女兵临时出 差,她跟我们三个天津战友一一通了电话。 金碧辉煌的雅间里,攒局儿的男同学站最显眼的位置,神秘兮兮、表情冷峻, 脑袋不小,身子细长,跟只大虾米似的探着身子向大家微微点头。 落座后,他以主角的身份站起来演说说:“我当过兵,还犯过罪,刑满释放后 干起了房地产,现在已经能拿一百块钱当一分钱花了。看见电视剧里幸福得像花一 样的姑娘们就眼馋,当兵在野战军没见过女兵,也没看见战友聚会、没被人邀请过, 我呢,因为总溜级没有同学记住我,因为犯罪也没了战友来往,偏偏就眼馋人家聚 会,这辈子没见过聚会多遗憾,今儿我谢谢大伙捧场,谢谢‘阿庆嫂’马姐,谢谢 啦!” “嗡”,我的脑袋都大了,这怪胎不光当过兵,还进过监狱,肖文汇真胡闹, 怎么跟这路人打交道。他管马玛叫阿庆嫂也贴边儿,马玛不是开了一家大茶馆吗。 我猜想他也许是马玛生意场上的客户吧。 一阵喝彩,接着,大龙虾、鲍鱼、大闸蟹、茅台酒闪亮登堂,人们的眼睛立刻 盯在五彩斑斓的佳肴上,然后大家向攒局儿的东家行个注目礼,默默感激这个不知 从哪冒出来的“大脑袋”。 攒局儿的“大脑袋”战友喝了口酒,“噌”地一把揪下头上的假发,哇,他的 脑袋立刻小了一圈。谢了顶的大脑壳被璀璨吊灯照耀着,两块露着嫩肉的粉白色伤 疤像两只没长毛的秃家雀儿亮在他的脑袋上一览无余,这个神速的举动有点滑稽, 还有一点恐怖效果。我想笑,不敢笑出声来,怕他不高兴。他摸着头上的一块疤说 :瞧,这是在部队连夜开汽车撞在树上受的伤。 他又指指另外一块伤疤说:这是在监狱里为争鹰头被人盖的章,鹰头就是老大。 嗨!说这些你们不懂。我害怕吓着女兵姐妹,特意带了假头套。现在,我把第一杯 酒敬给在座到四个女兵怎么样? 够爷们儿!好!有两个男人应声附和着,一起举杯。 他沉吟了一下又说:第二杯我想敬敬当过兵的男战友,怎么说当解放军都是我 这辈子的最大光彩。 因为男人们频频举杯,肖文汇有些反感,她的情绪同样传染了我和胡明媚。马 玛小声告诉我们,一会魏明来,这个秃子原来还认识魏明呢,我刚知道。 哦,怪不得呢,魏明一直在看守所工作嘛。 果然,酒店的小姐把魏明引领进来。秃头男人立刻站起身,走出座位,毕恭毕 敬地把魏明让到了主宾席上。秃头没有坐下,站在魏明的旁边冲着大伙说:“这位 是我的大哥,也是我的恩人,那年我犯事儿关在看守所,承蒙魏大哥关照才没被人 暗算,不然我今天就站不到这儿来啦。”说完,他给魏明倒上一小盅五粮液,自己 喝了一大杯。 啊,这下子不用肖文汇去找,指导员就来了,怪不得人们管马玛叫阿庆嫂呢, 她太聪明了。肖文汇的丈夫老王不在,魏明似乎流露出了与上次在北京截然不同的 兴奋,也敢跟肖文汇嘘寒问暖了。 指导员告诉我们,今天做东的这位先生是83年兵,在芜湖做生意跟税务局犯的 案,因为偷开增值税发票被关进监狱,在里面表现好,减刑两年,这里面当然有魏 明的功劳。 一群当兵的人越喝越热闹,都愿意在指导员魏明这样从前的部队的连干部面前 吹嘘或暴露自己目前的经济实力,人气指数和手里握着的大权小权。这间屋子里当 年最大的官是指导员,现在已经有了三四个处长,好几个款爷和三个富婆了。 魏明喝了几盅之后,话也多起来。今天他穿了西装革履,微腆的肚子小了不少。 他还给我们说起了马棚的新鲜事。就是我们在警通连喂猪时候总碰上的饲养员马棚。 对,我突然想到前几天肖文汇发给我的那个短信息,说马棚成了恐怖分子。 前面说过,马棚在部队就恋上了村子里的胖闺女,这马棚看着不傻,长个马脸, 大高个儿,却有点缺心眼儿,跟我们部队下坡的胖闺女搞上了,兴许是他瞧惯猪膘, 不知怎么就能看上将近200 斤的肥胖症闺女。后来,他想甩掉人家,被胖子姑娘家 告到连队。 再后来,女兵们都去喂猪,兴许马棚天天看见一群小仙女就难接受胖闺女了, 这坏小子思前想后也没能说服自己娶那个胖姑娘,他挥泪告别了自己喂养两年的大 猪小猪,准备复员。 连队宣布马棚宣布退役以后,胖姑娘她爸爸和哥哥不甘心自家闺女就这么被臭 小子马棚占了便宜,以不计前嫌的度量和姿态来恳请马棚到家去坐坐,声称以后马 棚到北京来就到他家住。 马棚信以为真,非常感动,到了胖姑娘家还真就不拿自己当作外人,喝得酩酊 大醉的时候快管人家叫了爹。那胖姑娘的哥哥见马棚醉得不省人事,把他捆起来狠 狠教训一顿,然后把马棚托到离营房不远的大树根儿地下,脱了他的裤子,绑上双 手,用根儿细细的线绳子把他的老二拴上,吊在大树枝子上面展览。 路过的人看见这小伙子被脱了裤子,还把他老二给吊在树枝子上,围个水泄不 通,都来看热闹。指导员魏明从此处路过,万万没想到是快复员的马棚,因为他有 没穿军装,凑过来仔细一看,才知道是自己的战士。于是,他跟围着看热闹的人说 这是部队大院里的职工,根本没敢说是连队饲养员。他迅速跑到西门卫打电话,叫 来几个战士把马棚弄回宿舍。 那天马棚在大树下面着了凉,回去就发烧了。魏明还叫炊事班给他做了病号饭。 复员回地方后,马棚跟着牛海良做起了生意,开石子厂子,烧砖窑,买车跑运 输,两个简单粗暴的人混在一起,不到一年就打起来,分道扬镳。 指导员回石家庄探亲的时候找过他,按道理说,指导员那时候主持连队工作, 对马棚没有什么恩惠,还在连里批评他,全连为数不多的人没能参加军地两用人才 培训班,马棚就是一个,也没叫他学过什么专业技术。 魏明复员后跟他在石家庄相遇,如果马棚表现出对他淡漠也在情在里。结果呢, 马棚对指导员像对亲爹一样好,有可能是马棚念及他曾经把自己从大树底下解救下 来,或许是马棚他想在指导员面前证明什么。 马棚请他去高级地方吃饭,洗桑拿,给他买名牌T 恤衫,还要给他找小姐,被 魏明婉言拒绝了。指导员要回到安徽的时候,马棚见指导员魏明没带水,他跑到车 站的站台买了两箱子饮料给指导员送去,火车徐徐开动,马棚吃力地扛着两箱子饮 料拼命跑啊跑,那一幕太感人了。到了指导员的窗口,魏明早已经眼含热泪,探出 身子跟马棚不停地挥手。 后来,马棚干起了体育彩票,不幸的是他还真就中了不少三四等奖,他觉得自 己肯定有福星高照,有财神保佑,加上他新找的老婆花钱如流水,老想发大财,于 是乎,马棚在河北省大大小小的城市都买了彩票。 中奖的几率若隐若现,后来就连末等奖都得不上了。他鬼迷心窍地打电话,并 且发了好几份匿名信给摇奖的部门说,如果不按照他设定的彩票序号中特等大奖, 他就要引爆市中心的最大的商业街区,让他们血肉横飞,让那块地方成为血肉长城。 一时间,市领导,公安局出动了大批人力防爆,接着,有关部门也派出警力破 案侦查,在发出这个匿名信不到三天的时间里马棚就落入法网,再后来,判了他有 期徒刑三年。 魏明听说了马棚的案子,又关在石家庄地区的监狱,他亲自跑回石家庄,托付 他的哥们儿叫他见见马棚,那哥们儿也正是当地的看守所长。再过半年,马棚就要 放出来了。 听指导员魏明讲完,出钱请客的秃头大款立刻表示,马棚讲义气,脑子一时进 点水,不是坏人,待他从监狱里出来,他一定帮着马棚发财,这家伙牛气熏天,好 像他是所有人的救世主一样。 我厌恶这个秃头大款。在医院工作了二十多年,很少遇见这么粗鲁或者叫二百 五的家伙,我立刻对这个战友聚会产生了强烈反感。我发现肖文汇也闷闷不乐,皱 着眉头。 酒足饭饱之后,那个喝得烂醉的秃头拿着酒杯摇摇晃晃地凑到我们面前讪笑, 结结巴巴地冲我说:“瞧,你,你,越活越年轻了,脸上那么多壮疙瘩,憋,憋的 吧?” 莫名其妙,这人怎么会如此无理。我无奈地摇摇头,想说一句:“你是怎么变 成秃子的呀。”忍了一下,没说出口。 “别看你们当兵时候是小美人、小辣椒,那时候你们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现 在,你们已经是老娘们儿了,我也就陪你们说说话而已,白给我都……”秃头说这 话的时候斜眯起眼扫了我们三个天津兵一遍。 “狗烂儿,你说的是人话吗,有俩臭钱就找不着北了,没关系,姑奶奶也能结 账,如果那样,太便宜了你,不值!”肖文汇把酒瓶往桌子上用力一砸,碎了一桌 玻璃和酒。 “嘿嘿,来劲儿了老美人儿,听说当过女兵的没几个是处女,对不对?”跟秃 头一起来的男人说。 我也气急了,脱口而出地说了句:臭混蛋!那感觉真像被人煽了耳光又往脸上 涂抹一堆狗屎,甚至差一点要大声尖叫,我学着电影上对待恶棍的样子拿起桌上的 酒杯朝他们泼去,摔了门走出餐厅,身后传出一阵野蛮的怪笑和叫骂,接着,我听 见了肖文汇和胡明媚的声音:“妈的,这几个王八蛋,给复员军人丢脸!” “我要吐,要去洗胃,吃下去的东西像狗屎一样堵在心里。”肖文汇说。 很快,我又听见餐厅里面马玛的叫骂,砸桌子砸酒瓶的声音。 马玛跑出来,她深表歉意地说:“对不住了,里面骂起来,要动武了,中午去 高速迎接我们的男兵战友在跟那秃子宣战。” “以后别理秃子这号狗烂儿,太下作。”肖文汇说。 玛玛跟上我们,小声说:“这秃子是喝多了,平时不这样,心眼儿不赖,是他 给指导员了十万块钱,叫魏明给他的老婆治肾病,所以,看见了没,指导员魏明接 了个电话,从餐厅的小后门儿溜走了。” 肖文汇的眼泪立刻就噗噗地掉了下来,她伏在我的肩膀上失声痛哭。我劝她说 :“算啦,魏明接了电话走的,人家有急事儿,他都已经成了老头子,生活的压力 那么大,已经不是部队里的那个魏明了,也没有那种呵护你的精力和闲情逸致了, 别把什么都想得那么理想化。” “我真后悔,不如给他打个电话,就不再相见,第一次打电话听见一个行将退 休的男人放声大哭,我的心都要碎了。” “傻冒,人家为你哭啊,是他这么多年太不如意了。”胡明媚说。 我知道,肖文汇这次苦口婆心地说服老公王兴泉,准备了给指导员和绒儿每个 人一笔钱,当然,绒儿不需要了,可这个灰溜溜逃走的魏明,这个不辞而别的魏明, 竟然那么怕得罪秃子,为了秃子给他的一笔钱不敢出来跟我告别吗,他怎么会如此 懦弱,也许,生存的残酷,逼迫他不得不这样做,可是,他怎么会想到,肖文汇这 次给他的经济帮助肯定要超过秃子给他的十万块钱啊。 肖文汇不哭了,她说再也不想看见魏明。我劝她说,这可能又是误会,魏明不 是那种人,当兵以来,我们战友之间的误会太多了,一定要了解情况才可以判断是 非。 几个复员男兵们动起武了,连滚带爬地打到了马路上。 那个请客的秃子首先摘掉了自己黑色宝马上面的汽车排照,接着,马玛也摘下 自己的牌照,并且她眼急手快地摘下黑色桑塔纳汽车的牌照,叫我们上了她的红色 奔驰。 石家庄市中心的夜景很美,可我们无心观光。 “去我的茶社坐坐吧。”马玛开着车说。 “马玛,秃子,还有你为什么摘下车牌。”肖文汇问。 “嗨,是怕有人报警或者记下车牌号,明天万一有什么问题,公安部门就来询 问,做笔录,那样太麻烦了,主要是跟他们耽误不起时间。” “哦,你真是绝顶聪明的美女。”胡明媚说。 “唉,我们已经被那个秃子叫做老娘们儿了,多可悲呀,指导员怎么认识的这 坏蛋。” “不,一点不坏,他甚至有心地善良的一面啊,这个世界上我们和他们之间无 法沟通,理念不同,只是没有共同语境。我们不会记恨秃子什么的,还吃了人家的 龙虾。”我说。 “那算个屁,赏他个脸就不错了。”肖文汇说。是啊,她和胡明媚根本看不上 这顿丰盛的饭菜。 车上的人安静了不到五分钟,就开到了市中心的一幢楼前。马玛的茶社太气派 了,门楼上的牌匾写着“浓情雅轩”四个柳体字迹,一看就是出手不凡。茶楼上下 两层,面积比天津最大的茶社不相上下,里面的小姑娘穿着水绿色的小衣裤,带着 白色的花边头饰和小白围裙,鲜亮得像朵朵小茉莉。 小丫头们一看是女老板带来的客人,献出了她们最大的殷勤,甜甜地微笑着飘 过我们身边,这些小孩子们也就相当于我们女儿的年龄。 马玛把我们带进了她的四人单间,里面装修古朴典雅,一些不太起眼儿的地方 陈列着许多珍宝。 墙上有长裱好的字画,是阿庆嫂坐在茶馆里端着紫砂壶的写意图。上面有几行 草书写道: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来的都是客,全 凭嘴一张; 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人一走茶就凉啊。。。有什么周详不周详! 我还发现她的桌子上有个紫砂雕塑,是位渔家女背竹篓安详地坐着,那个姑娘 的脸特别像一个人,一时间想不起来到底像谁,但绝对不像马玛。是谁呢?我拿起 来看看又放了回去。 在茶社聊天的心境被刚才酒店那秃子给搅得兴味索然,我们很可能各自都在走 神,想着心事儿。 马玛指着那个紫砂雕塑说:“这个雕塑你们猜猜是谁送给我的,猜得到吗?” “是咱们战友吗?” “对,你们都认识他。” “小耿,电影队的耿红耀,对吧。”胡明媚说。 “对呀,我刚才一直想,这渔家女像谁的脸,一时间想不起来,这是胡明媚的 脸,小狐狸,你们看,这双眼睛,小厚嘴唇,越看越像。”肖文汇说。 胡明媚看着那雕塑,微红着脸问:“小耿他,他好吗?” “不知道为什么,小耿始终没有结过婚,当然他不会没有女人,我见过有个漂 亮姑娘就长在他的工作室。他在扬州附近开了个作坊,专门做影视道具也做泥塑, 雕像,我有他的地址和名片。” 不知道为什么小耿始终没有结婚,小耿始终没有结婚…… 这句话久久地回想在我的耳畔。看着那个轮廓很像胡明媚的雕塑,我断定,胡 明媚准会想起曾跟她海誓山盟过的那个瘦长的江苏兵小耿。 胡明媚的手机铃响了,她起身,避开我们到门口去接听。 狐狸的神色有点不对劲儿,她点头答应着什么,沮丧地合上手机。 来电话的是老申头儿,奔波于天津到上海之间的申总,胡明媚的老情夫。他告 诉了胡明媚一个叫她十分尴尬的坏消息,她的女儿在上海住校,跟男孩子乱来怀孕 做了流产,小丫头不得不告诉老申家的保姆,这个保姆首先打电话告诉了申总。 “我明天去上海吧,我家那小姑奶奶做了孩子,才18岁。” “哎呀,现在的孩子管不住就麻烦,这种事情屡见不鲜。”我知道女儿说过她 们学校女生干过这种傻事,我女儿还给人家捐了一百块钱呢。我劝她。 “胡明媚,我明儿找人给你买张去上海的卧铺吧,做母亲的应该去看看。”马 玛说。 “我也陪你去,你呢肖文汇。” “好啊,我在上海有套房子,三室一厅,咱们三个每人睡一间。” “我没问题,只是我的路虎越野车和红酒只能先放在石家庄 了。” “红酒放在这里怕什么,一瓶酒叫人喝了算了。”马玛不知道肖文汇那狗叫红 酒。 “不,红酒是她家的狗。” “哦好名字,我家的女狗叫大校,男狗叫将军。”马玛说。 “不好,重公轻母,你先生的主意吧,他做哪行?” “我先生啥也没做,身体不好,吃他老子。”马玛虽然没说她的公公是谁,我 猜想肯定是个省级干部。因为她的姐姐马飒的公公就是省委副书记的儿媳妇。 离开马玛的茶轩已经是半夜12点,我回到酒店倒头就睡,不知道她们两个卸妆、 洗澡、打电话磨蹭到几点才上床。 后半夜,秃子醉鬼的混账话还在脑子里嗡嗡,在过去久远的女兵生活中,我曾 那么厌恶过乏味的机关战士生活流程,也曾因为自己是个女兵引以为荣过,到了满 三年复员的日子曾经一分一秒也不想在部队久留,拔腿就走,可当我回到地方却拼 命想念部队,不知道多少次从梦中哭醒。此时此刻,我终于承认,生命里三年绿色 的日子就像我孕育了一个爱的结晶,它可以听任我的怨恨和缠绵,但绝对不可以被 别人诋毁和亵渎,当然,我知道,让我们最深恶痛绝的话是秃子说的那句:听说当 过女兵的人没几个是处女,对吗? 殊不知,这句话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刺痛了我,是堵在我胸口的一块淤血,不光 是淤血,也是一块化不开的结石,曾经的军旅岁月一定有刻在我心底未能痊愈的硬 伤。 窗帘缝隙透出一抹微蓝的时候我才睡着,又是一段噩梦。有人说,黎明的梦最 容易记住也最准。这回,的的确确我梦见了马小六,就是原来金霞在部队的亲密恋 人。马小六开一辆跟王兴泉一样的银灰色奔驰来接我,肖文汇和胡明媚要跟上,他 迅速锁上车门不叫她俩上来,立即发动引擎,带着我走,开出几百米的时候,猛然 发现,早已死去的金霞倒在他的汽车下面,浑身是血。 一阵电话铃震醒了我,闭着眼睛抄起电话,我听见了马玛的声音。 “林玫,该起床啦,我给你们买了去上海的三张硬卧,下午1 点40,你们起床 抓紧时间去吃早餐,10点左右我过去一趟。 我吃完早点,请服务员把早餐给肖文汇和胡明媚端到了楼上房间里。这两个懒 女人不用上班,习惯了晚睡晚起的作息时间。 在火车站跟马玛分别的时候是马玛先哭的,我们三个忍不住也哭了。那辆黑色 桑塔纳里面的三个男战友成了我们的铁哥们儿,看见我们哭,他们站在一边看这我 们咧着嘴笑笑,等我们不哭了再进站。我看见肖文汇不死心地东张西望,我知道她 在找谁,可是,一直没有见到指导员魏明的影子。 马玛从红色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制作怪异、黑底红字的名片递给胡明媚说“这 次去上海,如果你们有时间或兴致一定到扬州去看看小耿,尤其是胡姐姐,更该去 看看,一定给你们意外的惊喜,怎么个意外,我现在留个悬念吧。” 我看看那张名片,上面写着红峡谷影视特技道具制作中心:耿红耀。电话、邮 件箱、还有QQ上面都有。单看那张名片设计得就很像艺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