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时醒时皆是梦 有歌唱得好:“人生是一场梦……”对于囚徒们来说,非但是梦,皆为恶梦! 囚徒们收审、羁押期间的全部生存空间就是这五十平方米的“铜墙铁壁”、戒 备森严的牢房。形形色色的罪犯和成群成灾的害虫为伍;变态的心理、压抑的情绪 与铁窗生涯的无奈共存。他们的听觉里只有世人的唾骂;他们的视觉里没有光明的 前途;他们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全部限制在这个方寸之地;他们的 苦、喜、哀、乐全部禁锢在这狭小的天地;他们的肉体和灵魂一天二十四小时、一 年三百六十五天通统窒息在这来也七步、去也七步的世界里。在这里等待着不知轻 重的惩罚;不知明暗的前程;不知生死的命运。 一 A ,高法来提审死囚彬了。 彬提审回来,神情沮丧,嘴里一个劲地念叼:完了!完了!改判没有希望了! 死定了! 也难怪,离“五·一”节只有十几天了,死囚的“好日子”一天一天地临近。 是改判,是“上路”,该是个结果的时候了。判了死刑的人谁不紧张? 彬的自我感觉很不好,脸色铁青铁青的。整个下午,他呆呆地坐在“大通铺” 上一动也不动,习常的镣响都没听到一声。 安全员出于职责,也出于同情,安排一个平时与彬比较亲近的去做做他的工作。 说白了也就是陪他说说话,分散分散他的精力,尽一点人之常情。 可是这个时候谁又能说得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呢?别说彬的事拿不准,连自己的 命运还不知子丑寅卯哩! “彬哪,算了吧!就那么回事。反正没几天了,等吧!等待着那个也许是好消 息的日子,也许是魂飞魄散的时刻。唉!人活着到底有多大意思呢?特别是象我们 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倒不如死了图个清爽。这辈子权当做了一场恶梦吧!……” B ,彬开始写遗书了。尽管叠铐在一起的双手那么不方便,他还是一封接一封 地写。 他别无选择,在做最后的安排。他写给了父母、兄妹、朋友们;字字句句、行 行篇篇,谈起来令人一阵阵发痛、痛入心髓。 谁也无回天之术。人走到这步,有什么可说,有什么可想。他从小指往拇指数, 只有几天了。是啊!天天在等死,心里该是个什么滋味?这场梦做的……唉! C ,“彬验血回来了!”走廊里传来沉重的镣声,有人小心地通知大家,囚徒 们赶快缄口,有心无常地摆弄着手里的活计,表情极不自然。整个监舍里气氛之隶 穆、心情之沉重。人还没死,先送起葬来。 监门开了,彬走入监内。 怪了!无病无灾!这个时候验血? 不怪!老口子们谁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大家只是替彬难过。二十年华,太年 轻了,还只是个孩子哟! 彬倒是坦然起来。他一扫前几天败坏的情绪,更没有受号子里这气氛的感染。 他笑着跟大家打招呼,还有心思说俏皮话:“妈的!一个子抽走那么多血,验明正 身也用不着大半针筒子嘛!是不是拿去卖钱去了?打靶时哪有血去?到时还说我装 死、小气,哈哈!” 听说病危的人临死前有一阵“回光返照”,彬大概就属这死前的瞬间神气吧。 唉!彬的梦是做到头了! D ,在看守所里蹲上个一年、半年的囚徒,基本上能估计准确枪毙人的时间。 明天是四月二十九日。 彬今天晚上就着装整齐。毕挺的西裤,(还特意叫“侍者”用塑料饭盒装满开 水熨烫了一下。)崭新的茄克衫……很晚了,他还斜靠在铺位上,一边瞌着一包糖 豆,一边和睡在旁边的小囚谈笑风声。今天晚上谁也没嫌他吵。是的,他还有多少 时间讲话呢?还有多少的好事值得他笑呢?让他说吧!让他笑吧!只要他不太声地 咆哮,只要他不呼反动口号……成全他,是做善事呢! 沉重的中门“隆隆”地启动了! 急匆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监门开了……父母亲亲自取的名字、朋友们热情、友好地呼唤过的名字、代表 过彬的本人、伴随过他二十春秋的符号,今天端端正正地填在阎王老子的消魂薄上。 彬早就站在铺位前,他抬起两只铐在一起的胳膊,客气地伸给武警……他回过 头来,向大家咧了咧嘴,表示着他在笑。 彬走了!他此生的梦在今天——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结束了! 二 “书呆子”开庭回来,往“大通铺”上一坐,胸脯一起一伏的,气喘得好粗。 他目露凶光,拳头攥得嘎巴嘎巴响。 有知情人懂。他不是遗憾,更不是冤屈,对自己被判了个无期没有异议,而是 …… “书呆子”四十三岁,是本市一个国有单位的正式职工。他人聪明,多才多艺, 琴、棋、书、画门门都有一定的功底。他本有一个和睦温馨的家,有妻子和一个女 儿;他一边上班一边凭特长捞外快,小日子还算过得舒坦。 人不知足不得长乐。前两年他和一个叫丽君的寡妇勾搭上了,一来二往,鬼迷 了心窍。他对这个女人产生了感情。在这个女人的窜掇和啧逼下,不念旧情,狠下 心来和妻子闹起了离婚,一个好好的家吵得天翻地复。他不顾老父亲气得吐血,也 不听妻子苦苦相劝,更不顾年幼的女儿跪在他面前求情……他就象着了魔、中了邪 一样。目的不达,干脆搬到了女方家公开姘居。 为了使他的丽君开心,为了向他的丽君表示他的忠心;为了证明他要和丽君重 建一个充实、富裕的家庭,他需要钱,需要大把大把的钱!于是,在丽君的默许下, 在朋友的诱导下,开始了挺而走险的生涯。 他把摩托车一台一台地偷进来,又一台一台地卖出去。用钱、用他的那份“辛 苦、危险的真情”换来了丽君一句又一句的“你是我的好老公、爱老公……你只属 于我一人!哪怕你坐牢了,我也要给你送一世的牢饭”的甜言蜜语和丽君频出新招、 老练、刺激的床上功夫。他忘乎所以地偷!偷!偷!到了疯狂的程度,最终也将自 己的前程一古脑儿地换成了遥遥“无期”。 刚入看守所的前几个月,那个丽君尚能我的亲亲我的爱地掉几滴酸泪,也能小 恩小惠的送点小小日用品来表示一下“送一世牢饭”的许诺。可是还不到半年…… 连他十年不离的用以救命的“气喘雾剂”也绝情地突然停掉。 想起为那个寡妇丽君抛妻弃子、毁家误业、伤亲罪朋直至亡命铁窗的一切;想 起丽君的水性扬花、无情无义,如今又不知躺在哪个男人的怀抱里使展着他还没来 得及领享过的床上艳梦;想起刑期漫漫,他立下终身之志——向那个残恶的寡妇实 施不择手段的报复…… 他的每个梦都是那么可怕! 更可怕的是还没有从现实的恶梦中解脱出来,又陷进了未来的另一个更为可怕 的噩梦! 三 “鸭脑壳”因盗窃罪被市中级人民法院判了四年有期徒刑。他在他们那个带有 黑社会性质的、庞大的盗窃、抢劫团伙里算是判得最轻的。 “鸭脑壳”开庭回来后,非但没有遗憾,反而眉开眼笑,口口声声说走了运。 偷了那么多通讯电缆只判了四年,不是走“****运”是什么。他全然不念政府根据 他只有十七岁的少年犯的宽大政策,反而洋洋得意。有人问他开庭时见到家人了么, 说了些什么。他说见到了,没说什么,只是喊叫爸爸妈妈快点送钱来。大家听了哈 哈大笑。是的,坐牢的人缺得了钱么?再说“鸭脑壳”这孩子心目中除了钱,还能 有什么? 有人问他,你在看守所里蹲了一年,还有三年余刑,出去以后还只有二十岁, 将来准备干什么? “偷!”他毫不犹豫地把手往下一切:“这个生意做得,不犯死罪。不过再不 去偷电缆了,那家伙一个人干不了。下次要偷就偷汽车,又轻松,来钱又来得快。 不过这次不会那么傻了,要干一个人干,人多了钱分得少,还怕嘴杂,出了个带‘ 轮子’的就更不得了。” 他是那么自信。岂不知另一场恶梦在前一场恶梦还未结束之前又开始酝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