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进了城的“乡下老鼠”(2) 车子直奔海淀区妇产医院。我一会儿清楚一会儿昏沉。到医院急诊室时,我清 醒了,护士打电话叫来了主任,主任一见我那样儿,跟我丈夫急了:“谁干的?! 谁干的?!” 阿婆坐在门外,一听就吓跑了。我记得上手术台前,主任让两个护 士使劲按、压我的肚子,说胎盘一上去,人就出不来气儿,没命了。 从手术室出来已经是早晨4 点钟。主任看着我说了句:“你们这些人啊,怎么 不要命了?”然后嘱咐护士给我输上液,就走了。 我在医院里住了一星期,办住院手续时还费了劲,人家急诊是不能不救,可孩 子不是在人家这生的,按规矩是不能接收住院的。既住了,就只给大人治疗,不负 责孩子。这一星期孩子只好放在姑姑家饿得嗷嗷叫,我在医院涨奶急得直发烧。40 多天后医院给我做了复查说没事了。 我住院时才知道,在北京因为生孩子来看急诊的,大多是外地人。我明白她们 的心思,一怕花钱,二不当回事,三呢,超生怕被人查出来。我原来住的地方街道 上就查的特别严,我怀孕时就谎说是生二胎。老家那边也查的厉害。为这,我刚出 满月就回安徽老家一趟。目的是给儿子上户口,但我不能先去做这事。我先到卫生 院做了绝育手术。因为按照规定我生完二胎(第二个女儿)就必须做绝育,可我当 时没做,想再生儿子。后来带二女儿进城打工,累死累活养孩子拖累人挣钱,我就 跟丈夫说,咱别生了,生的起、养不起。可丈夫说不通,他说咱拚死拚活也要养儿 子。再说,因为没做绝育,已经被罚了两次,头次是罚2000块钱,第二次人不在家, 让家里的爷爷奶奶捎信,限一星期,如果人不回来就拆房。拆就拆呗,反正也没人 住。一村子的年轻人都走光了。剩下老老小小。 一年检查两次被罚两次,一般是上半年一次下半年一次。我丈夫从受罚以后急 得不行,天天跟我唠叨,赶紧生吧,再不生又要罚,罚到什么时候呀。我就赌气说, 哪我就回去做绝育不就不罚了吗?他一听就急得求我,再不生个儿子没脸回老家, 人家会背地里笑话咱。 说实在的,我这次怀孕开始还是不想要,我进城比丈夫早好多年,城里人的事 也看明白不少。女的在城里好找工作好养活自己,男的找活就难,女的一点也不比 男的次,在农村比的是体力,家家户户还是有养老的问题,可城里谁也不靠谁,其 实,我妈也挺开通的,她就跟我说过,咱家两男两女,如果你姐妹俩都是男孩就把 我累死,盖房、娶媳妇、带孩子。妈这些年在外当保姆挣的钱都用在这些事上了。 可我怀孕到3 、4 个月时经不住丈夫搬来了姑姑一家子苦苦的劝。说到4 个月托人 做个B 超,要是女孩不想要就去做人流,男孩呢,就是命里注定。 就这样,“命里注定”当了一回“超生游击队员”,还差点送了我的命。我现 在见了安徽老乡,生了三个四个非要生男孩的大肚子,就忍不住好言相劝:别生了, 不划算。人家不爱听,气恨恨地抛给我一句话:你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也许,涌进城里的我们这辈人,还得等个十年、八年才能想通?你说呢? 阿妹是我家请来的小时工。那天我俩谈起这个话题时,阿妹笑说,她丈夫就像 是一只进了城的乡下老鼠,老是想乡下的事,愿意走乡下的土路,城里的事他还没 搞懂。她说,其实我虽跟着他走乡下土路,但心里挺不舒坦,不想那么做,挺无奈 的。 阿妹不知,城里老鼠其实也有包袱和无奈。比如因为生了女孩。丈夫及家人歧 视、虐待甚至赶出家门……阿妹瞪大眼睛很是吃惊。我说,其实现在看,城里老鼠 和乡下老鼠的区别挺大,不过也有相同的地方。乡下老鼠觉得只有沿着土路走才觉 活得有劲,所以他不怕拆房受罚;城里老鼠呢,虽说脚底下已经习惯了走在干净宽 敞的柏油路上,可也有的总觉心里惶惶,有点怀念硌脚指头的土路。 阿妹听了咯咯直笑,说老鼠的比喻不好,过老鼠一样的日子更不好。人干吗不 拿自己当人呢?我说就是,人与老鼠最大的不同就是人有理性,在繁延后代的事情 上知道计划,而不是光凭本能,这样人就能过上有尊严的日子。阿妹说她能体会得 到女人的尊严是什么。她说像老鼠一样一窝儿窝儿生孩子的乡下女人哪里还敢想尊 严呢!与她同进城里的一个姐妹,现在已经生到第七个女孩子,她丈夫坚持要她生 一个男孩,养不起孩子,已经有两个送人了,每次送人她都跟丈夫又哭又闹不让送。 她丈夫就打她骂她是笨猪。这些年,我看到她的时候都是挺着大肚子,哭着脸,还 要做工,从不敢休息…… 我说其实女人要想过有尊严的日子,维护自尊是第一重要的,你有没有想过? 阿妹点头。她说我们这些姐妹进城以后其实变化都挺大,原来没主意,现在会打主 意了也不是非要生男孩。就是男人,丈夫们死顽固,我们还是没办法,我们其实活 得挺累……但是,你们比男人在进步,我说,阿妹苦笑。 阿妹是苦笑她们这代乡下人“开化”的太慢,害她也走不出老路。关于城乡步 伐的不一致,的确也曾引起过学者们的担忧。担心城市和农村人群不同的生育状况 会引起整体人口素质的消极变化,会出现“逆淘汰”。我曾就这个问题讨教过国家 计生委的蓝野先生,他说自70年代初普遍实行计划生育以来,城乡人口的生育水平 差异在逐渐缩小,1982年城市人口的总和生育率为1.58,农村人口则为3.32,相差 1.74,而到1990年,两者分别下降到1.55和2.54相差0.99。农村妇女生育孩子数无 论从相对量还是绝对量都比过去有了大幅度下降。随着大量农村剩余劳动力向城镇 和非农部门转移,农村人口在总人口中所占比重将会逐步下降,不会出现越生越多 和“逆淘汰”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