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体就像一块试验田(2) 几个小时过去,已经是中午了,我就这么疼啊疼,大姐们说,“你去上趟厕所 吧,看看下来没有。”她们给我拿了一次性塑料杯。我使了半天劲,没任何不认识 的东西出来。一个大姐往计划生育室打了电话,那边说除我之外,别人都拿着“成 果”验明“正身”过了。一个性急的大姐说“去,出去跑两圈,不然你白疼!”我 眼泪汪汪地说:“我要回家,我找我妈去。”计划生育室的大夫说,按规定,打不 下来是不准离开医院的,托了熟人,就特批我回家吃午饭,吃完再回来。好心的大 姐们劝我,也许吃完饭就下来了。 回到家,我妈给我煮好了鸡蛋挂面,吃到一半,我说想上厕所,我妈拿出多年 不用的精致小痰盂,说“说不定就下来了呢。”果然,里面有一堆我从没见过的东 西 ———乌啦,总算修成正果了。下午给计划生育室打电话,大夫说一定要我把 “东西”拿过去给她看,并且一定要我本人去。去就去吧,心情不同,我也不计较 什么。大夫“审查”过后,给我开了补血的药,让我好好休息,不要受风。同事大 姐们还告诉我不要摸凉的东西,连门把手都不要碰。从此,我两个月没洗碗,也没 洗过衣服。 熟悉好莱坞电影的人都知道,坏人是从不一下就死的,总是你以为他死了,刚 要松口气,他又从缺胳膊断腿的死人堆里爬出来,冲你开枪或是掐你脖子。我的药 流居然也是这样。我以为再流两天血就没事了,可是一流就两个月没完没了。不多, 每天都有一小块。深褐色的。又去医院。B 超室的大夫说从“特写”上看已经完全 干净了,什么都没有,只是子宫壁有点厚;计划生育室则说,出血表明“革命”尚 未彻底,需再动一次刀。说着“哗啦”一声抖出那些冷冰冰的器械,吓得我说, “再等两天吧!”那“哗啦”一声让我下了决心:既不动刀,也不再吃药了,爱怎 么着怎么着,大不了是个死,总比吓死、疼死强。我照常上班,照常工作,有一天, 在一个商场的洗手间,我发现内裤上多了一片蜂窝状的东西。从此天下太平。只是 留下了一个毛病:一变天就腰疼。 自从受了这次罪,我跟老公说定:安全措施一定要到位,比美国国家安全局还 要到位;如果再有下一次,“我他妈真跟你离。” 离婚的话只是气头上说的,如果当时我留下那个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如今他 (她)也该两岁,会叫妈妈了。年近三十,我忽然变得非常喜欢孩子,卖菜的农民 的孩子我都喜欢,拖着鼻涕的我都不烦,不知道是不是年龄使然。可是,每次想起 吃药的经历,我又很恐惧。面对老人们有一搭无一搭关于孩子的聊天,我茫然不知 所措。 自1957年潘居的第一个避孕药丸诞生起,被弗罗依德声称的生物学决定我们命 运的宿命论遭遇致命打击。性欲彻底从生育中分离,生育成为自愿的行为。女性在 科学的旗帜下摆脱束缚,在生育方面赢得了初步的解放。 当计划生育这一概念在上个世纪初由美国的桑格夫人倡导,她所强调的主要是 母亲的健康与寿命因生育过密而受损害,她更关注的是妇女自身的健康问题。所以 在西方发达国家,计划生育被称为“家庭生育计划”。而在发展中国家,计划生育 初期面临的主要是人口控制问题。不论哪种背景下的计划,对妇女来说,都是进一 步的解放。 事实也有力地证明了科学和计划造福于妇女的切身利益,唤醒了妇女生命的活 力。而我这里想谈的是计划生育中作为执行计划的夫妻的技术问题。确切地说是男 性的观念问题。 听到看到太多的女人为避孕、流产受苦,女人默默地在自己身上用药、用工具、 用各种五花八门的新式武器,好像女人的身体就是块试验田。失败了,那是你自己 的事,强忍着泪自行处理去。男人好潇洒:你们女人的事我不懂,你在身上放什么 我不管,别妨碍我就行。 这叫什么逻辑? “再出事故,我他妈准定跟你离!”不是被逼急了、伤透了,哪个女人愿意把 自己变成泼妇口出狂言。依我看,实在不是今天的小女人个个都变娇气,而是男人 太落伍、太麻木,或者是自私。男人们就不能对那些新式武器减少些抵触、增加些 热情?试验田本是夫妻两个人的基地,让任何一方承包到底都谈不上“家庭计划”。 原是想跟李红谈谈做母亲的感受,但她说,特想谈谈流产。因为流产这件事是 她做母亲的前奏,曲子没唱好,特别影响后面当母亲的情绪。而且她说10个里面有 8个都体会过她这样的心情,怕是有些人也没心思要孩子了。 □ 禹燕(记者、女性问题研究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