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会犯罪(2) 我生得特别顺利。就是在最后出来那阵儿,我觉得憋得慌,憋得没法喘气,我 以为要死了,就用足劲大声跟弟弟说:妈熬不住了,因为我有罪,他们不让我活, 你可要憋足劲出去,出去你就活下来了……然后,我感觉他真的猛一用劲,他终于 冲出去了,我没使劲像烂泥一样死了。 医生说我生产顺利,可我觉得别看时间短,才3 小时,但已经死过一回了。有 过这一回,好像也不觉得前面等着再死一回多吓人。 本来以为弟弟从我身体里冲出去就再也不让见了,心里已跟他告别了多少次, 没想在医院里住的三天,天天让我抱,还喂奶给他吃。我在床上第一次抱上弟弟直 哭,医生和陪着的干部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呢,也激动嘴巴笨,就抱孩子下床 给她们跪下了。我说,谢谢你们让我抱孩子。我死也甘心了…… 后来,我也没想到干部们在监外给我找了间暂时房,她们轮流侍候我和弟弟坐 月子。我吃着了鸡汤,还吃着从前没吃过的营养品,最让我感动的是,月子里她们 几位干部没让我洗过一块尿布、屎布。她们真比亲妈对我还亲。我跟她们的话也多 了,她们说我变了一个人,不光是因为我做妈妈了,是因为做妈妈才使我觉得活着 真好、周围人对我真好,而我欠人家的,不光欠我丈夫,还欠孩子的,欠社会的。 我说,我现在知道该怎么还债了,你们让我干啥子就干啥子,当牛做马,这辈 子还不上、下辈子还。她们问我想不想见丈夫,我说不想,我欠他的债这辈子还不 上,愿意离他远远了,满月时我托干部们帮我办了离婚手续。 最后是弟弟,我知道离开他是命里注定。干部们说有两个选择,一是送回他父 亲;二是组织上安排进孤儿院。她们早已跟我丈夫联系过,他要孩子。问我怎么想? 我想我虽是妈妈,可没有说话的权利,他能要孩子,我死也安心了。 弟弟在出满月那天照了像然后由干部们抱走了,走时带走了三瓶奶水,那是我 一夜没睡一滴一滴从身上挤出的…… 是在西南的一所狱里见到她的。当年伤害罪判无期,后因为表现好改为有期减 刑。满10年的她就快熬出头,她捏着手告诉我说再有几个月就到期了。母亲怀里天 天揣着儿子的照片已经被日子磨损的厉害,满月照片上的小婴儿———她的弟弟, 已经长过母亲的胸腰了吧?她说这些年在里边,每年弟弟生日那天,她都要往大墙 上划一格,母亲的格子已经划过自己的肩膀上面。 “可是,在我眼前晃的弟弟总是长不大,有时真觉他还在肚子里。我还是每天 跟他说话。这些年,说了多少话哟。”母亲用那种陶醉的眼睛眯起来久久地盯住照 片上的婴孩。 她已经是个略显衰老的中年女人。当年那个任性、简单、冲动的小女人影子不 见了。苍白、疲惫、行动有些迟钝,但一谈起孩子就滔滔不绝,永远很陶醉的样子, 像换了另外一个人。干部们跟我说,这些年她表现好,一减又减,只有一个念头: 出去看儿子,再抱一抱儿子。 看她的神情,听她的心事,心里觉得特别苦涩也柔情。做过母亲的人都能读懂 这颗母亲心。 有时,我总爱把女人划归二大类,做过母亲的和没做母亲的。我觉得二类人有 质的不同。女人天生是要做母亲的,那是本能的需求,也是心智成长的必经之路。 女人因为做母亲而摒弃娇柔造作和任性;因为做母亲而减少虚荣和浮躁;因为做母 亲而拒绝孤芳自赏……女人心智的成长是需要伴随创造新生命,养育新生命的艰辛 而成长的。 不知为什么,在我的感觉里,总是爱把没做过母亲和不愿做母亲的女人看成长 不大的女孩。我知道一定有些特别的例外,比如林巧雅,她当然是例外,她有着怎 样一颗母亲的心啊!但在生活里的确看到太多的女人因为不是母亲,她们可爱但幼 稚,她们生活得不那么脚踏实地也不那么朴素。知道一定会有很多女人反感我这种 论调。一人一种活法,选择自由。 但是,我对今天社会评价一个女性的好坏,总是首先是做妻子的好坏,而不是 做母亲的好坏,母职在妻职之后,甚至母职被妻职取代的观念非常不解。我认为这 是一种颠倒。当然这又扯远了,涉及到家庭的职能。 我更想强调的是,就女人自身心智成长而言,做母亲是其走向成熟的基本的物 质基础,做母亲的经历与体验是心智成长的最基本营养。女人的本质是什么?是母 亲。比如,弟弟的母亲阿兰,哪怕她是犯人,哪怕她没能守护在儿子身边,她是在 监狱里度过了这段特别的日子,但因为她全身心地关注牵挂着另一个生命的成长, 因此也让我们看到感受到了她心智的成长,成熟,情感变得丰富而有层次。那颗母 亲的心因为另一个她所创造的生命而博大、踏实,充满了爱和责任;它已彻底摒弃 了争夺、欺骗。我想,阿兰如果不是做了母亲,她在10年监狱生活里,人性的发展、 心智的完善恐怕是很难料想,她内心的世界难保不会是荆棘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