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恨晋南 诗云: 源洛生活陷绝境,大梦方醒为时晚。 无情瘟疫把命夺,河洛游子眠晋南。 话分两头,暂且搁下秀织、芝芸苦度岁月这头,回头来说源洛这些年到底怎么 了?他为何会英年早逝?要明了此事,还得从头说起。 源洛自一九三六年秋去运城后,到一九四三年初去世时,他与六太太一家,也 一步步地陷入了悲惨境地。一九三六年,六太太害大病,他也摔伤了腿,为减轻疼 痛,两人都染上了鸦片毒瘾,不到三年功夫,就倾家荡产,卖掉了尚宅、商号和地 产,变成了衣食无着的穷光蛋。一九四一年,他们被迫忍痛把六太太十一岁的女儿 芳草卖给本村一个二十多岁的农民当童养媳。对六太太的儿子宁坤,源洛则尽力呵 护,教他识字和中医术。为了六太太全家活命,源洛还无奈去当游医和打零工。他 还曾被日寇抓夫,在盐池干苦力。一次,他因稍加反抗,便被日寇打得死去活来, 受尽了欺凌。对家里的妻儿老小,虽也思念,但他现在混成这个样子,也耻于面对 家中的亲人。 一九四一年夏天,正当源洛在运城繁兴村养伤期间,一天,忽然来了一个小伙 子,见了源洛纳头便拜,并哭喊道:“师父,您让我找的好苦!我历经艰辛,总算 找到您了。”源洛连忙把他拉起来,定睛一看,原来是他的徒弟明和,两人便抱在 了一起,痛哭流涕,诉说苦难经历。 明和,原藉东北人,年幼时,跟爹经山东流落到河南,因爹病了,便在偃师三 关庙住下。后源洛收他为徒,教他学文习武。及年长,他和爹被派去管理南大寺。 一个月前,明和爹病逝,明和穷到连口薄皮棺材都买不起,无奈把爹用席卷了,埋 在庙地。岂料,因埋的浅,当晚竟被狗扒出,咬的身首异处。明和见状,痛哭不已。 芝芸闻知后,即前来劝慰,并送给三两银子,让重办爹的后事。明和磕头谢恩,买 了口棺木,请了班唢呐,把爹风光的殡殓,芝芸带着孩子们,也前来送葬。 因南大寺破败不堪,明和不便再呆下去,办完爹的后事,他找到芝芸说:“师 娘,好男儿志在四方,我想出去闯荡一下,先找师父和小姑姑芝娴,然后参加抗日 军队,去打日本鬼子,我东北老家两位亲人都被日寇残害,我要为他们报仇。”芝 芸看他去意已决,便不再阻拦,给他准备了行装和盘缠,互道珍重后,就送他启程 了。 明和离开偃师,晓行夜宿,饥餐渴饮,他绕道河北,穿过层层封锁线,半月后, 终于来到山西运城潜龙镇,并在繁兴村找到了师父源洛。 明和向师父述说了老家这些年的情况,并难过地说:“师奶、师娘带着三个孩 子,现在太苦了,他们对您望眼欲穿,师父得赶快设法回去,不要辜负了他们。” 源洛长叹一声,说:“徒儿有所不知,我也是今非昔比,不仅伤痛在身,生活也异 常艰辛,混到这个份上,还有何颜面见家中老小。”明和说:“尽管师父有天大难 处,还是叶落归根为好。”源洛说:“难呀!难似上青天。不过徒儿的话,我再好 好想想。”当明和得知源洛被日寇打伤,察看了伤痕后,咬牙切齿地说:“这小日 本欺人太甚,我要参加抗日,去打日本鬼子,为家乡父老和师父报仇。”明和在师 父处住了三天,便启程去太原找小姑姑芝娴。 明和在太原一带寻找小姑姑未果,后来也参加了八路军。由于他作战勇敢,又 会些武功,不到一年,便提为排长。后在调往雁门关与日寇作战时,途经五台山, 在一道院中暂歇,在与年迈的老道长攀谈中,得知老道长便是师爷的师父静虚道长, 于是纳头便拜。临别时,静虚说:“我侄儿诸葛英现在雁门关附近当抗日区长,我 即派人通知他,让他大力配合你们。”明和带领全排来到雁门关,与日寇展开激烈 战斗,在与敌人的白刃战中,消灭了数十名鬼子兵,明和及全排大部分战士壮烈牺 牲。在战斗中,诸葛英带领区小队,对他们进行了有力的支援。在打扫战场,掩埋 烈士遗体后,诸葛英还特地把明和的遗体运往五台山,静虚把明和葬在山岗上,并 立碑纪念。 一九四二年秋天,被毒瘾和伤痛折磨的源洛,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自感身子 骨一天不如一天了。他夜里常常梦呓不断,明和临别时一再对他说的话语,“师父 万不可忘记老家,总得设法回去看看,师奶、师娘和三个孩子太苦了,不可辜负了 他们。”更是不时在他脑际中萦绕。一天,他对六太太说:“趁我身体还能支撑, 要不回老家一趟吧?”六太太听后,就哭了起来,说:“你走了,我们母子怎么办? 是你把我抢来的,却给那个糟老头子当什么姨太太,要不是我喜欢上你,早就不想 活了。你要是忍心撇下我们不管,我们母子只有死路一条。”源洛听后也流下了眼 泪,便安慰六太太说:“看你又哭了,我又没说真要走。不要难受了,咱们再也不 离开了。”话虽这么说,源洛仍常想老家。过了些天,六太太看着源洛整天坐立不 安、魂不守舍的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经再三考虑,便对源洛说:“要不你就回 老家一趟,但是要快去快回。”源洛对天发誓说:“我回去看看就回,决不会抛弃 你们母子。“ 两天后,源洛带上仅能带的十两银子,穿上六年前离家时芝芸亲手给缝制的已 经半旧的袍子,启程了。他仍是抄近路南下打算经潼关回家,但是到达黄河风陵渡 口时,因日寇封锁住渡口,过不了黄河。这时,恰逢秋雨连绵,源洛所带盘缠,又 被盗去大半,面对滔滔黄河,他焦急万分,不由气火攻心,真是愁煞人了! 这天夜里,源洛在车马店里辗转难眠,便穿上袍子,步出车马店,在一片谷田 边徘徊。这时,夜风袭人,乌云密布,骤然天空电闪雷鸣,风雨大作。源洛不禁打 了个寒颤,全身发起抖来。他面向东方,仰天长叹,自言自语起来,声音时高时低, 并不时的两手舞动,双脚乱移。他断断续续地喊道:“想我寇源洛,堂堂七尺之躯, 虽有武功学识,却空有雄心壮志,上不能报国,下不能齐家,竟落到浑身伤痛,穷 困潦倒的境地,看我现在这副熊相,还有何颜面见家中妻儿老小,我真是生不如死, 算是白活在世上了!”说完,他狠狠地打了自己两个耳光……停了许久,他接着喃 喃地道:“凭我的才华,不应是平庸之辈,我本可以由马弁升至团长、师长、甚至 军长……也许是命运的捉弄,我却成了寄人篱下的家奴!真是可悲可叹,窝囊到底 了!”这时,雨越下越大,他全然不顾。在极度忧伤中,情绪更加激动,竟捶胸顿 足,狂喊起来:“老天爷呀,老天爷!救救我吧!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呀?”接着, 他又大吼道:“都怨我!我该死!”又狠狠地打着自己耳光。这时,又一道闪电划 过,一串炸雷响起,源洛站立不稳,踉踉跄跄地摔倒在谷田里…… 源洛摔倒在谷田里不知过了多久,从附近瓜田里过来一个打着伞的老汉,把源 洛拉了起来,说道:“老弟,怎么了,有啥为难的事,这么想不开?身子骨要紧, 跟我到瓜棚里避避雨吧!”源洛随老汉来到瓜棚里,先脱掉了湿淋淋的袍子,又喝 了一碗热水,两人便边烘烤湿衣,边说起话来。这时,老汉借着火光,仔细端详了 源洛,突然兴奋地说:“老弟,我当你是谁,原来你是寇源洛,咱们还是偃师老乡 呢!”源洛听后,一下子愣住了。老汉又说:“你真的认不出我来了,你再仔细瞧 瞧,看我到底是谁?”源洛又认真看了一阵,才猛然高兴地说:“我认出来了,认 出来了,您是陆连长,是我的陆连长!”于是,两人抱在了一起,并都流出了眼泪。 陆连长也是偃师人,源洛刚参加镇嵩军时,就在陆连长的部下当兵。陆连长看源洛 是个有志青年,对源洛特别关照。陆连长见源洛现在这个样子,便问道:”听说你 后来成了尚旅长的红人,现在怎么弄得这般模样?“源洛长叹一声说:“说来话长, 一言难尽。”陆连长听了源洛的叙述,表示理解和同情。他安慰源洛:“人生总会 有磨难,这算不了什么,车到山前自有路,没有过不了的火焰山!不必过分烦恼, 问题总会解决的。”源洛反过来问陆连长:“多年不知您的下落,您怎会在这里?” 陆连长说:“二十年前咱们解西安之围时,我在战斗中失去了左臂。在离开军队返 回偃师途中,病住在潼关一家小旅店,店主人见我人好,就撮合我与他家住黄河北 岸的表妹成了亲,便定居在这里。我们生儿育女,过着田园般的生活,虽是普通农 民,倒也安然自在。今夜来棚子里看瓜,不期竟巧遇了你,也是咱们有缘。”源洛 说:“您是身残志不残,我是身不残志残,您比我强多了,我真羡慕您。”当晚, 源洛在瓜棚子里安歇。次晨雨停后,陆连长带源洛来到附近村子家里,受到陆妻热 情招待。源洛在陆家住了两天,辞行时,陆连长送他一包碎银,源洛再三推谢。陆 半生气半正经地说:“我是你的老连长,你是我的兵,你有困难,我能不管吗?银 子一定要收下,坚决服从命令。”源洛只得收下银子。陆连长最后再次嘱咐源洛: “思想要想开些,设法回趟老家,可绕道河北过黄河回去,不要辜负了家中的妻儿 老小。” 源洛返回六太太身边后,不久,村子里闹瘟疫,死了一些人,源洛也不幸染上 了瘟疫,浑身出疙瘩。一九四三年初,他带着极度的病痛、羞愧、自责与无奈,大 吼几声,磕然离开了人世,年仅四十五岁。六太太母子嚎啕大哭,借钱买了口棺木, 把他葬在村西土岭下。之后,六太太托偃师牛村一个生意人,给老家捎信报丧。一 九四五年日本投降后,因生活窘困,六太太被迫带着十五岁的儿子宁坤,来到河南 洛南山区池尾镇,投奔了五太太。五太太拨给了他们十几亩山地和两间住房,六太 太母子靠种地和采卖山货为生。全国解放后,六太太因与儿媳不和,回到陕西歧山 双秀镇娘家居住,老死后,葬在其爹娘身边。其子宁坤,因跟源洛学过中医,便潜 心行医,后来成为当地山区小有名气的中医。 一九五五年,佩青遵照娘的临终嘱咐,请假十天由北京去山西运城寻父。经过 六天的挨户沿街寻访,终于在繁兴村西土岭下找到了父亲源洛的坟墓,并在义父查 老福和六太太女儿芳草的陪同下,进行了祭奠。若干年后,佩青、念青兄弟相约又 专程前往,决定把父亲迁葬回老家。但遗憾的是,该土岭已在数年前被特大洪水冲 没,遗骨已无处找寻。无奈,只好在墓葬处进行了祭奠。从而,源洛这个坎坷一生 的河洛汉子,便长眠在晋南的土地上。 佩青、念青离退休后,曾到寇家沟通过查寇氏家谱,幸会了父亲大哥寇车的儿 子文治和二哥寇辕的儿子永宁。文治是高职称退休干部,永宁是小康老农民。并在 他们的陪同下,到邙岭上寇家祖坟和爷爷奶奶的墓葬处进行了祭奠。老兄弟们谈起 寇家前辈的苦难经历,浮想联翩,不胜感慨之至。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