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大佑(1)
1980年代初,我正在读大学,并开始大量的创作中文歌曲。在当时,台湾国语
流行歌曲正是所谓“校园民歌”的强弩之末。
任何的流行文化都有一定的寿命,甚至寿命还极为短暂。日本趋势专家曾在80
年代初预言流行文化的寿命,从大流行到乏人问津,前后大约五年。到了90年代,
又下修到三年。某些社会的次文化甚至只有三个月寿命。例如过去在台湾曾一度流
行“葡式蛋塔”,所谓葡式蛋塔与传统蛋塔的差别只是:葡式蛋塔是现做现卖,保
持蛋塔的新鲜度,和传统蛋塔摆在面包店里冷冰冰的口感不同,光是这点差异,就
让台湾的消费者疯狂了三个月!
第一个因葡式蛋塔赚大钱的人是台湾艺人kk彭伟华。他在台北市延吉街开设了
第一家葡式蛋塔店。生意最火爆的时候,有人因为排了半天队,结果买不到,愤而
泼洒油漆泄恨,还上了晚间电视新闻的头条。紧接着台北市开始出现第二家、第三
家,一直到了正餐不吃、改吃蛋塔的地步!演艺圈也有很多艺人看上了这种投资报
酬率极高的行业,纷纷下海投资。当时当然有人找我投资,但是任何稍微懂得流行
文化兴衰史的人都可以看出:等我把钱准备好,葡式蛋塔的风潮早就过了。不是我
动作慢,而是流行的东西,寿命只能这么长。
果然不到三个月,葡式蛋塔盛极而衰,沦落到夜市里头三个50块加送气球或明
年的月历,原本是一个50块还不一定买得到!台北市的蛋塔店也一家一家倒闭。台
湾演艺圈过去流行一句话:“某个知名主持人只要投资什么行业;那就是你离开这
个行业的时候了!”因为该名主持人投资什么倒什么,就连蛋塔这种小东西他都能
赔个五百万,你说他神不神?有一阵子台湾股票还不错,他语带惋息的劝我说:做
艺人能赚几个钱?像我操作股票,一个早上就赚了五百万!我听了实在也很心动,
咬咬牙,跟了!一年以后(2000 年) 陈水扁当选所谓的“总统”,股市大跌,那位
著名主持人赔了三千万台币、我赔五百万。
流行就是如此,如果你不是第一批,最好祷告也不会是最后一批,不然会赔死
你。
“历史选择了罗大佑”
作为流行文化,校园民歌流行起于1976年。本来在此之前,校园民歌是自发性
的,大学生基于爱好,不屑演唱当时像邓丽君、凤飞飞、刘文正等所演唱的流行歌
曲,标榜自己唱自己的歌。接着因应这种热潮,一家叫新格唱片公司便以商业的运
作,举办了“金韵奖创作歌谣比赛”,鼓励年轻的朋友报名参加。有了商业运作,
几乎是在一夕之间,以金韵奖为首的校园民歌便唱遍了大街小巷,同时也掀起了年
轻人学习吉他的热潮,而我也就是在这股热潮中开始学吉他、写歌曲的。
由于年轻人作曲缺乏理论基础,依靠的全是所谓的灵感,创作出来的校园民歌
通常结构简单,和弦更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吧!写来写去开始千篇一律,到了
80年代初,已经奄奄一息。歌坛开始出现新的曲风的需求。
而我自己一路的自我摸索也遇到了这种瓶颈。碍于年纪与经验,我是明知要改
变,却不知怎么变!我甚至写了一首曲子叫“革命”来表达我对校园歌曲的不满,
并试图宣布他的死刑。请看歌词:
“你是否觉得我们的歌曲太型式化?放着正事不做却去洒落一路杜鹃花!( 洒
落一路杜鹃花是当时极为走红的校园民歌,演唱者是包美圣,她还唱过“捉泥鳅”
)你是否觉得我们的歌曲太美化?唱来唱去不就是爱情你、我、他。歌曲的未来该讲
什么话?我不知道;但一定不是哗啦啦!整天雨在下( 这是“雨中即景”的第一句
歌词,后来在罗大佑的“之乎者也”歌曲中,也讽刺过这首歌!) ……”。
如同五四时期的白话文运动一样,陈独秀在打倒文言文方面,功劳不在胡适之
下,但是历史选择了胡适。当年和我一样想打倒校园民歌的年轻创作人一定很多,
但是,历史选择了罗大佑。
罗大佑在1982年推出的“之乎者也”专辑,像是先知,敲响了校园民歌的丧钟,
并预言着一个新音乐时代的来临。如果我们是春笋,罗大佑的歌曲就是春雨。历史
支持了罗大佑,如同历史支持美国的抗议歌手鲍伯˙狄伦。如果没有越战,鲍伯˙
迪伦的Blowing in the wing 不会唱遍美国校园。如果没有校园民歌的陈腔滥调,
也就突显不出罗大佑的别出心裁。历史总是如此,有许多艺人、作曲家之所以出不
了头,甚至与草木同朽,有很多情况不是艺人实力不够,而是时空背景不对。也可
以套句李敖的名言:“一个正确的人站在一个错误的地方,生在一个错误的年代!”。
李敖有如此感叹,他认为他应该出生在知识分子社会地位最高的五四时代,他晚生
了五十年。于是他决定等时代变对,他的方法是:想办法活得久一点儿!因为他走
得太快,得等大家跟上来。后来李敖等到了!大走老运,六十好几的老前辈,保养
得像是F4的哥哥。不但成了总统候选人,同时也以《北京法源寺》被提名入围诺贝
尔文学奖。然而世上又能有几个李敖呢?大部分的人在中途多半是不支倒地、陈尸
遍野。
有一回,我在湖南长沙的岳麓书院参观,发现在一套丛书中,李敖已经和鲁迅、
胡适、林语堂、闻一多等人摆在一起,成了白话文学庙堂之中的古人也!我后来告
诉李大哥这件趣事,他笑着跟我说:我还没死呢!而如果有一天罗大佑的音乐和莫
扎特、贝多芬相提并论,那就意味着罗老师已修成正果、可以瞑目了。就我的了解,
罗老师也是这么自我期许的。这倒也不是什么神话,贝多芬、莫扎特的音乐不也是
当年的流行音乐吗?而且起码在英国,甲壳虫( 港台译成披头四) 乐队已经不朽了,
并且其中两位也已瞑目。
罗大佑的“鹿港小镇”为我们这些大学生带来了一个音乐可能!当我的同学拿
了卷“鹿港小镇”的磁带给我听时,那种震撼至今难忘!有历史癖的我立刻就有一
种联想:历史选择了罗大佑,像“之乎者也”,用的竟然是我们没听过的雷鬼节奏,
这种曲子我们是写不出来的!我们可以选择的,是要当罗大佑的徒子还是当徒孙!
当时罗大佑留着长发、戴着墨镜、一身黑色打扮,媒体称之为“黑色旋风”,我们
同学之间还开玩笑说,为了模仿罗大佑,有人还故意把眼睛戳瞎,为的是要戴墨镜。
既然历史选择了罗大佑,罗大佑也的确表现出了大师风范,忠于了历史、佳作
连连。第二年(1983)又推出了“未来的主人翁”。我个人认为是这张专辑奠定了罗
大佑在国语歌坛教父的地位!今天听来仍震撼我心。罗大佑成了里程碑,更令人感
到高山仰止了。而我们当时才二十岁,亦不是神童,智商有限,作品又烂得不得了,
所以只能选择崇拜他,并祝他长命百岁。
自此,罗老师的音乐持续着影响着我们这一代人,但是我却从来没有见过他本
人,一直到2002年的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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