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麦子不黄不说,一黄一大片。开头,人们只是挑黄的割,后来全割。有钱的人 家到时候叫些麦客一下子全割完,没钱的人家只有靠自己。 虎子家的麦子没有全黄只有选黄的割,村窝白天交给尤素福,晚上虎子再去转。 尤素福家的麦子全在树底下,全家出动,一边割麦一边看果子,梅儿家呢,李长林 开始让梅儿伍儿割,直到麦子黄的掉头了才叫麦客,今年也同样,强成呢?却有自 己打算。 太阳当午,赤日炎炎,整个大地犹如一座烧透了的砖窑,处处烤人。柏油马路 上晒出了黑黑的油,公路上空手拉着手的树枝也失去了往日的热情无力的垂下手臂, 大树底下的羊五六个一群挤在一起一动不动。 虎子手拿镰刀往地力走。他头戴草帽,身穿旧衣服,胸敞开露出里面背心,脚 穿布鞋。路上尘土很厚,一脚下去,尘土四溅。整个田野一片金黄,每个梯田都有 人。路下是老俩口,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慢慢往前挪着。路上是年轻的俩口,男的在 前割着,女的用力在后追赶着,两个娃娃在后面用手拔着。虎子边走边和他们打着 招呼。剥皮也在地里转着,他家的麦子不用愁,到时粮食一全黄,自会有人割。 虎子路过梅儿家的麦地,梅儿和伍儿正割着。梅儿头戴竹帽,竹帽上蒙着花手 绢,花衬衫被汗水湿透紧紧裹在她的身上显出她那丰腴的身体。她先把要下在身后, 然后把割的麦子抱到要上,再用镰刀背把麦根往齐打一打,又往前割。伍儿割上一 把,拿到前面放到要上再到后面割。伍儿不会捆,散放在要上,显然是等梅儿割出 头后再捆,虎子看着看着心一酸忙上前把伍儿身后散的麦子捆了起来,反证自己家 的麦子没黄好,虎子索性脱掉上衣搭到伍儿的前面割了起来。不知是虎子的镰刀快 还是虎子的胳臂上有劲,梅儿割的慢,虎子几下就离梅儿不远了。梅儿听到身后的 响动,转过身发现是虎子惊喜地说:“虎子哥,是你!”虎子把割的放到要上说: “象你俩这样割得多少天能割完?” “那有啥办法?”梅儿掏出手绢擦了擦额上的汗说。 “缓一会儿吧。”虎子说。伍儿从后面拿来馒头和水。虎子取过梅儿的镰刀用 手试了试说:“怪不得你割得慢割得吃力,原来刃子没磨快。”虎子边说边取过磨 石磨了起来,梅儿拿瓶子往磨石上倒水。 “麦子好割吗,伍儿?”虎子问。 “热头晒,麦土咬,胳臂疼,腿疼,心里干,了不得。” “你以为那白面馒头就是那么好吃的?”虎子笑着说,梅儿也笑了。 镰刀磨快了,吃饱喝足了,虎子拿起镰刀要割,梅儿说:“虎子哥,你家的粮 食也黄了,我俩慢慢割,你还是割你家的去吧。” “再割一阵儿,反证我家的没黄选着割。今儿割了你回去给你大说,看能叫几 个麦客子嘛,要不过一两天麦子要掉头头子了。”虎子边说边割了起来,梅儿只好 跟在后面割,伍儿跟在梅儿后面。割到太阳偏西,虎子把割下的麦子码好,把刃子 磨了磨,这才把衣服往肩上一搭提着镰刀走向自己的地力,梅儿看着虎子远去了才 蹲下默默割起来。 麦子黄,杏儿也黄了,梨苹果也露出了自己的笑脸。果子收获在即,马启民虎 子强成商量办一个果品厂。因为强成的一个战友家办了个果品厂效益不错,强成也 去过几次,如果把战友请来指导指导,问题不大。眼前首要的是盖厂房。对果子, 能卖好价钱就卖,卖不了好价钱就贮存起来,但也得给村里人少分些,特别是杏子 要多分些:岂能失信于人。经过马启民上街下街的游说,绝大部分人管好了自己的 娃娃,拴好了自家的牛羊。因此,他们四人用两天的时间把黄的杏子摇下来又用车 子把杏子拉到村里分了,但也没忘记给周围的单位送去一些,更没忘记给剥皮多送 一些。这是强成的主意:给周围单位送,一来有时会用到他们,二来拉拢卖主。给 剥皮多送,因为从过去到现在,剥皮在杨湾几十年,根是深的,加之他又和乡上领 导关系好,现在一下动不得他,所以又不得不和他搞好关系,办厂需要他的支持。 分杏子,在村庄掀起一阵大波:多年来屡遭牲口践踏人糟蹋的村窝在承包第一 年给各家各户分到了果子,人们咋能不高兴不议论呢?李长林拿着又黄又软的杏子 说:“你看看这么好的杏子,一斤还不得一元钱?” 村窝以后还会怎样呢?人们更是一番议论,猜测。 几天的收割,地力的麦子已经收去大半。有钱有劳力的人家要么收去了大半, 要么收去了四分之三,而没钱没劳力的人家最多收割一半。骄阳似火,几乎要把麦 子烤焦。骄阳烤着大地,也烤着人们的心。 虎子家的十亩麦子割去四亩,尽管有两个哥哥帮忙。强成家的十几亩麦子虽然 割了二三亩,但他不急。李长林家呢?尽管梅儿和伍儿拼死拼活的割,才割去三分 之一,李长林开始到地力转转没在意,后来看到麦子黄的要掉头,这才慌了,对梅 儿说:“你俩再好好割一天,明儿咱们叫几个麦客子割。”剥皮家呢?早割完了, 只等过几天上场。 虎子照旧每晚从地力回来到村窝去,有时他一个,有时他和强成两人一块去。 梅儿来村窝的次数少了,李长林怕惹闲话,准备把那几个兔子要么卖要么吃,除非 不得已时才叫梅儿去寻点草,并安顿她到别处寻。伍儿一从地力回来到炕上一坐就 睡着了,苍蝇的干扰,蚊子的叮咬全然不知。梅儿一从地力回来腰酸腿疼,茶饭不 思,但一到寻草的时间她的精神却为之一振:村窝是她迷恋向往的地方。一到村窝, 虎子总拾好草,拿些果子在等她。她一到,他俩坐在树下,她靠着他,他搂着她, 你一口我一口的吃,你一言我一句的说,白天的酷热寂寞全然消失,这里有的是清 新凉爽的空气,这里有的是芳草茸茸果子飘香,这里有的是甚于朋友和兄妹的亲昵, 总之,这里好象人间的天堂。 虎子虽然搂着她摸着她暂时忘记了眼前的一切,但没有忘记他心头所有的一切 :果子将要下来,厂如何办,剥皮把哪些树何时运,他和她的事何时才有个结局, ……这一切的一,一的一切都缠绕在他的心头。 “虎子哥,”梅儿轻声说:“咱俩的事,我大和剥皮是不会同意的,我想了好 几天了,现在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死,一死一切都不用愁了,一条是咱俩就……生 米做成熟饭了看谁能咋?顾虑越多越麻烦。” 前一条路显然不行,后一条路嘛,同伴牛子也说过。那天晚上牛子睡不着觉来 村窝拉闲,拉着拉着牛子说:“听说你让马伯问梅儿她大,你想她大能同意吗?你 真是额上系带子——多余的一道子,问他干啥?干脆和梅儿睡球子算了,等把娃娃 一弄上看谁把你的家具咬了,”他当时只把牛子瞪了一眼没说什么,他知道牛子的 好心。“不要胡思乱想,”虎子安慰道:“等我把一切事情办好了咱俩就结婚。” “那要等到啥时候?” “不会太久的,”虎子刚把这句重复了多次的话刚说完,他猛然听到树林有响 动,忙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从背影上一看是马成青,他也犯不着和这个无赖较量, 也不再理会。时间不早了,他给梅儿装了些果子让她回去了,梅儿边走边回头,直 到梅儿离去,虎子还在原地站着。又站了一会儿,虎子无精打采地回头往树林里走, 猛然一惊,站住,随又自言自语地说:不知这条老狗会不会搬弄是非? 地里麦子越来越少,人们来回匆匆,太阳仍旧热辣辣的烤着大地,也炙烤着人 们焦急的心。一天,强成从外面开回一台收割机,收割机安装在手扶拖拉机的前面, 控制器装在扶手上,油门大割的快,油门小割的慢。割的麦子都朝一边倒,要用人 捆。强成把收割机一开到地力,立即吸引了很多人。山区人祖祖辈辈用手拔麦子用 镰刀割麦子,那里见过收割机?强成开着机子割了一圈,人们有的瞪着眼睛,有的 低下头看,有的跟着看,议论,惊奇,迷惑。 强成全家出动,虎子帮忙,不到一天的时间就割完了。随后割虎子家的和马启 民家的,割完以后再给其他人割,收费是麦客的一半,这对那些麦子没收的人来说, 是件高兴的事:叫麦客,除付钱外,一天三顿要侍侯好,包括烟,否则,割的高的 高低的低或干净或不干净,捆的松的松紧的紧大的大小的小,一提就散,叫你没法 码,更不要说上场,叫你生气不得淘气不能。总之,麦客难侍侯。梅儿家的除梅儿 和伍儿割,虎子帮忙,剥皮捎带外还剩八九亩。让收割机割了算了,虎子给梅儿说 了,梅儿给父亲说了,李长林叹了口气说:“没办法了还得割,看来这几十元省不 下了。”只好割了。有虎子强成帮忙,大家抱的抱捆的捆也用了一天的时间。剥皮 也来凑热闹,对强成说:“你真有办法,为啥不早借来也给我割一割。” “我也是刚想起,今年割了,明年我干脆卖一个,等粮食黄了,我给你第一个 割。” 剥皮听了,一连说了几个好。 麦子一收割完就是紧张的拉运,因为家家有拖拉机蹦蹦车架子车,所以拉运也 快,梅儿家的麦子是剥皮派自家的蹦蹦车拉的。麦子一上场,虎子强成便把所有的 精力集中到了村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