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夜,是这样的深沉。天上飘浮着无数朵黑云,星星可怜的在云缝里探着头。不 知是刚刚立秋还是其他缘故,一阵风过,使人觉得浑身凉凉的。不知是野胡子还是 狼或是其它的动物不时的在周围嚎叫,时长时短,时低时高,时而高亢,时而嘶哑, 给这夜晚——树林增添了几分凄凉,阴森。梅儿躺在虎子怀里,头上的伤使她疼痛 难忍,只有当他轻轻抚摩时,她才感到一丝舒服,虎子的心也犹如这夜晚一样深沉。 这几天由于收拾麦子,所以饭馆也停止了营业。晚上,梅儿一从场里回来就看 见父亲阴沉着脸来回的在地上走动,因此,几个人谁也没说话只凑合着吃了。吃完, 伍儿很乖的到后院给牲口添草去了,梅儿收拾锅头,母亲上炕休息了,她虽然人在 炕上,但她没忘记用慈母般的眼光疼爱的瞅女儿。近半月的辛劳,女儿明显的黑了 瘦了,现在显然乏了,只不过强打精神罢了,她不忍心。再看男人,平常他每晚都 要看电视,今晚没有,并且从场里回来,吃饭到现在一直阴沉着脸,就猜想没好事。 “梅儿,”梅儿收拾完锅头准备往外走,李长林喊了一声,梅儿站住了,“你 给老子说,你到村窝寻草时和你那个大是不是在干啥丢人的事,啊?”李长林一手 叉腰两眼圆睁怒视着女儿。今天日落回家时,梅儿看见秀英从家中出来,现在一看 父亲这架势就猜想可能是这个烂嘴婆娘捣了啥闲话,没有,她刚想回答,话到嘴边 又咽了下去,竟不由自主的点了一下头。反证这种事情一下很难说清楚,与其说不 清的分辩,不如痛快承认,看他咋。李长林本来在气头上,现在一看女儿点头竟压 抑不住怒火扑上前朝着女儿的耳门一巴掌,“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你给老子丢人!” 人在火气上力气大,这一巴掌把梅儿打倒扛翻桌子头碰在桌子棱上,头上一下流出 了血。梅儿的母亲听到响声也顾不得穿鞋扑了出来,看见女儿倒在地上头上流着血 便哭着扑向女儿,把女儿抱在怀里。梅儿两眼紧闭,殷红的血从额上流下,李长林 也惊呆了,随后抱着头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这凄厉的哭声惊动了左邻右舍。首先进来的是一个男人,他看见梅儿头上的血 忙对身后进来的女人说:“快烧些棉花灰来!”随后又进来几个人,看到此情形忙 套出手绢压在伤口上,手绢上渐渐渗出了血。棉花灰烧来了,覆在额上还是被血湿 透了,覆了厚厚一层血才止住。梅儿还在昏迷,旁边有人喊着送医院,众人又手忙 脚乱的抬梅儿上医院。这一抬,梅儿醒了,她向四周看了一眼,站起,分开众人向 门外跑去,众人一楞,随后紧跟。“我的女儿呀——”梅儿母亲手拍着地大声哭起 来,这哭声在这夜里显得格外声大,格外凄凉。 虎子吃完饭来到村窝和尤素福说了几句话后又悄悄在村窝转了转最后坐在树下 搭的看果子的棚子里,棚子里亮着矿灯,他刚坐下把床收拾了收拾梅儿就跑了进来, 她脸上是血,把虎子下了一跳,虎子忙掏出手绢把她额上的血擦了擦又才抱住她坐 在床边听她断断续续地诉说。风一会儿紧一会儿松,不管是飕飕还是徐徐都吹进棚 里。虎子抱着梅儿用身体温暖着她,用手轻轻抚摩着她额上的伤口,感觉到她额头 的颤动。咋办?梅儿的到来几乎使他慌了手脚。 “现在咱俩就结婚,看谁想说啥就说啥去。” 从梅儿的到来,说话及现在的言行使他感到到了非做不可的地步。说是说,可 是真正做起来他又犹豫了,尽管他此时很气愤,尽管他此时内心极不平静,尽管他 不怕谁没有忧虑不想后果。梅儿在解纽扣,虎子忙用手按住梅儿的手说:“梅儿, 你听我说,咱们明儿——明儿——去,去——。”虎子不知为何此时说话竟结巴起 来。 “就今儿晚上。” “梅儿,我也想,可——” “虎子哥,你害怕了?” “没,没有。” “那你——” “……” “你个软蛋,我今晚看透你了。”梅儿说着推开虎子系好扣子站了起来,“好, 我不连累你。”梅儿彻底绝望了,她不由得喊叫一声:“胡大呀,你睁开你的眼睛 看看,我咋是这样的命啊!”说完,向棚外树林走去,那前面可是个水坝呀,虎子 慌了,忙跑上前抱住了梅儿,她的抠,抓全然不顾拼力把她抱进棚里,借着矿灯的 亮光拉开被子,用颤抖的手解开她的上衣扣,让她躺在床上。梅儿那悲痛欲绝的神 情,那凄厉而又催人泪下的喊叫和那满脸的泪水都是他清醒,都是他勇敢。俩人脱 的只剩下裤头了他这才拉过被子盖在她的身上和她躺在一起灭了矿灯,…… 棚外不远的路口站着一堆人,强成上身穿背心下身穿军裤手握手电站在前面, 身后是牛子和其他的人。梅儿母亲的哭声惊动了周围的人,也惊动了强成牛子马启 民和村庄其他的人。强成一听到哭声便以军人的敏捷迅速寻哭声跑到李长林家,马 启民等人随后赶到,当弄清事情的原委以后,马启民便让牛子等人去追梅儿,他和 其他的几个女人照看梅儿的母亲。强成牛子在周围找了找没有,随后没有犹豫的来 到村窝,当时,虎子刚把梅儿抱进棚里,看见灯光看见人影,强成立即制止了周围 的一切骚动,慢慢地往前走,不知是虎子当时的神情集中还是紧张竟没有发现棚外 不远处站着的一堆人。棚内的一切清楚,特别是梅儿额上的血迹,人们都被虎子的 做法惊住了,直到矿灯灭,谁也没有说话,只听见树林中的树叶响声,直到山下有 人喊:“梅儿她妈上吊了——”人们才清醒奔下山。 梅儿的母亲确实上吊了。长期所受的压抑折磨,特别是晚上的一切使她彻底绝 望了:失掉梅儿,失掉了她一切得以安慰得以依靠的,整个的周围在她的眼里变得 暗然无色变得狰狞可怕。每当夜深人静,她都面朝西向胡大乞求,希望能改变她和 女儿的命运,但命运还是命运。女儿的晕倒及头上的流血是她痛彻肺腑,她的神情 变得呆呆的,使得人们对她的安慰她也无法听进去。看到她没事,人们渐渐放松了 警惕,随后也渐渐散去了,也许到外面听梅儿的消息去了,只有她的丈夫抱着头蹲 在地上。她从炕上下来,踩着凳子把头伸进挂肉的绳子里面蹬翻凳子,也许是凳子 的声音,也许是巧遇,门外正好进来一个女人,看到此情景惊得喊叫起来,李长林 这时也惊醒了,看到此情景哭喊了一声:“娃他妈,你咋能这样啊!”扑上去抱住 了梅儿她妈的腿。听到喊声,外面进来几个人,剥皮也来了,大家急忙上前把梅儿 她妈从绳子圈中救了下来抬到炕上,人们喊的喊,掐人中的掐人中,叫医生的叫医 生,大家忙活了好长一阵,梅儿她妈才醒过来。 这天晚上发生的事在杨湾来说也是件大事,在很短时间内传遍了村庄,人们都 在茶余饭后谈论这件事,发表自己的看法。更使人们意想不到的是:事后的第三天, 李长林被叫到乡上,不等日落又被派出所拘留,理由是干涉子女婚姻造成恶劣影响。 李长林被拘留时大家都去看:梅儿和母亲伍儿给他拿着衣服和用具,尽管梅儿和母 亲恨他。强成和虎子还特意从村窝抱来一箱果子。剥皮拿来一条烟。李长林拉着脑 袋,脸上是泪,用他那似乎是悔恨的眼睛偶尔瞅一下看他的人。他似乎一下子老了 许多。他从周围人的眼光中感受到从未有过的体贴,安慰,他羞愧,无法面对周围 的人。直到最后,李长林慢慢接过梅儿手中的整齐的衣服,望了望女儿额上的伤疤, 说:“梅儿,你和你妈好好过日子,权当我死了。”这时候,梅儿和母亲伍儿已是 泪流满面。李长林望着虎子怀抱的箱子说:“虎子,我——,你有时间到我家转转, 帮帮她母女俩。”对剥皮,李长林只冷漠的瞅了一眼说:“我是会回来的。”剥皮 尴尬地笑了笑说:“长林,记住这次教训,进去好好反思,你会回来的。”此时, 剥皮的话对周围的人来说,似乎显得格外刺耳,人们都用异常而又近于愤怒的目光 看着剥皮。马启民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替李长林轻轻拍了拍身上的土。当派出所关 门时,梅儿和母亲,伍儿已哭成了泪人。其他的人在安慰,这哭声,安慰声对李长 林来说,又是那样的难以忘怀。随后又拘留了秀英,秀英的拘留似乎在人们的意料 之中。 李长林被拘留后,乡上让各村及时召开会议,杨湾也同样。平常人们懒得出门, 懒得开会,可这次却不同:人们都怀着好奇的心情一下子挤满了村办公室的门前。 剥皮看到来了这么多的人,脸上洋溢着喜悦感。办公桌前还坐着乡上来的干部,派 出所的人。会议由强成主持。看到到会的人来的差不多了,剥皮请示了一下桌上的 人对强成说:“开始吧。”强成走到话筒前说:“‘反对父母包办,禁止贩卖人口, 提倡婚姻自主’大会现在开始,首先请王乡长讲话。”剥皮带头鼓起掌。王乡长是 个中年人,他三言二语讲了这次会议的重要性和注意的几个问题,妇联主任念了文 件。前两人的话人们听得漫不经心,只有派出所的人说的话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仅仅两三年内就有十八人就被贩卖到河南河北等地,大多数为不够年龄的女 子。除少数找到较合适的男伴以外,大多数没有,对方或年龄过大或有生理缺陷, 还有自寻短见的,以上行为严重损害了妇女的贴身利益,为维护妇女的利益,我们 先拘留了李长林和秀英,正在调查其他情况,希望大家能积极配合。同时我也特别 提醒个别父母,别为了钱而断送了女儿一生的幸福。”最后,剥皮走到话筒前,他 神情严肃,语气缓缓地说:“咱们村在短时间内出现了这么多情况,除那些个别的 父母爱钱没把女儿当人看外,我作为一村之长是有责任的,我已向乡党委作了检查, 其他的事我不说了,今天说说李长林的事。”剥皮见大家都向他透来注视地目光, 便神情庄重地说:“李长林的事大家知道,这几天,有人说是我把李长林送进拘留 所,我不责怪,你们有说话的自由。可大家都知道:一家有女百家求,可又有人说 四七儿和梅儿不般配,这也是事实,秀英是去了几回,李长林既没说同意也没说不 同意,只说再问问梅儿。我也说不要逼,叫梅儿自己作主,我没有凭村长的权利压 任何一个人,谁知李长林竟逼女儿……,唉!希望大家吸取这个教训。”稍后,剥 皮抬高声音说:“虎子和梅儿反对父母包办为我们年轻人树立了榜样,你们应该向 他俩学习。”剥皮再说什么,虎子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没有想到剥皮三言二语竟 把自己推得一干二净。 清晨,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射出万道霞光,这霞光射在绿叶上,绿叶晶莹, 透明而欲滴;射在果树上,果子露出红朴朴,湿润润的笑脸。风依旧轻而凉爽。虎 子和梅儿在林中一边割草一边说话,梅儿脸上既洋溢着喜悦又隐藏着忧郁。虽然她 恨父亲,可父亲一拘留家中却一下显得空空的,尽管有虎子时常来帮忙。自己也懒 得和人说话, 人真是奇怪。当剥皮拉拢李长林让梅儿做伍儿媳妇时,尽管人们恨剥皮,可当 虎子和梅儿一私恋大部分人认为那是不道德的,加以议论。可一旦公开,特别是那 晚虎子和梅儿在众目睽睽之下睡后反倒认为是合理的,时常关心,马启民和强成更 是重视:眼看果子要摘,一结婚就一了百了了,从而避免许多麻烦。再者,乡上对 强成等人的想法很重视,并表示支持。只是梅儿还犹豫不绝:父亲被拘留,母亲整 天唉声叹气,她那有心思结婚?今天一早,马启民和强成说在村窝有要事商量让他 等,所以,虎子一边给梅儿割草一边等一边和她说着话,猛一抬头,看见春儿站在 前面向这里望,虎子打了个招呼,随后春儿来到梅儿跟前拉着梅儿的手亲昵地说着 话。虎子把镰刀挂在树上,用手擦了擦额上的汗,对春儿说:“你大让你到村窝割 草咋舍得来?” “你——”春儿眼睛直盯着虎子说:“我有那么娇贵吗?” “村长的千金谁说不娇贵?” “你——”春儿怒目圆睁,忽机灵一动把梅儿往前一推笑着说:“这才是娇贵 的。” 梅儿开始瞅着他俩偷笑,这时被春儿往前一推,脸一红,转身嗔怪地对春儿说 :“你俩说你俩的,拉我干啥?” “你们又说又笑的咋这么欢?”强成在上面问,随后说:“都上来吧。” “强成,我告诉你,你不亲自下来请,以后有人撕你的耳朵我可不……别别… …别”马启民和虎子给强成和春儿撮合的差不多了,现在春儿一听虎子的话就明白 了意思,一把拧住虎子的耳朵,虎子连忙告饶,强成,梅儿笑了。 来到尤素福家,马启民和尤素福坐在炕沿,虎子强成,梅儿春儿坐在地下的凳 子上,尤素福的老婆和几个娃娃看果子去了,马启民说:“由于时间紧,咱们先商 量如何办虎子和梅儿的婚事。一办少了许多麻烦,咱们就一心办厂子了。摘果子迫 在眉睫了。梅儿和她妈的意思都一样:等李长林回来,等李长林回来好是好,现在 看来不及了。李长林又在咱们派出所,等他俩一结婚拿些东西去看一回,我明天就 去给他说说,我想他是会同意的,你们不用担心,一切由我承担,你俩说呢?” 虎子看着梅儿说:“我看只能这样,就看她了。” “我回去和我妈商量商量,你们看行吗?” “行!”马启民说,“我们等着你的回话。” 随后他们作了分工:马启民和尤素福的老婆,娃娃看护村窝,虎子强成尤素福 挖窑贮藏果子,梅儿春儿上街去卖。乡上同意贷款二万元用于盖厂房。今年是试验, 明年再扩大规模。大家你一我一语都发表了自己的看法,随后在说笑中分散开了。 马启民仍留在村窝和尤素福全家看护村窝,虎子强成梅儿春儿回家吃饭。虎子 去帮梅儿背草,强成和春儿走在后面。春儿对强成说:“你先等一下,我去取个东 西。”春儿到一棵果树下取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件衣服。春儿拿着它和强成来到 虎子和梅儿跟前把衣服递给梅儿说:“这件衣服看你能穿嘛,过去我大有对不住你 的地方请你原谅,这件衣服全当是我替我大向你赔不是,不是你们,我也恨他,背 后叫他剥皮活该。”确实是件好看的衣服。 “春儿,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谢谢你的好意,这件衣服我们不能收。”虎子 梅儿不收,一件衣服推来推去。春儿说:“你们不收,就是你们恨我大,看不起我。” 虎子忙分辩。“这算是我送给你俩的结婚礼物,这行了吧?” “收下吧,春儿也是真心真意。”强成说。 “谁说是假心假意了?人啊,真是转变的快,这才几天就不管多年的同伴胳臂 往外弯!”虎子装出生气的样子。 “谁往外弯啦?我这是好心,谁知好心没好报。”强成苦笑着说。 梅儿推脱不得,只好收下。分手时,强成和春儿走远了,虎子和梅儿还在看着 他俩,心里赞叹着春儿。 虎子和梅儿的婚事决定举行,并且要办的隆重一些,这是马启民说的。经过梅 儿和母亲的商量,经过马启民的上门劝说,梅儿母亲在无奈之下只好同意。那新盖 的三间房一间作新房二间住老人。房早就瓦好了,虎子的哥哥也算费了心。顶棚是 虎子强成牛子等伙伴拉的,颜色,样式自不用说,全是强成从外面引进的,在房的 布置上也有春儿一份儿。不管是顶棚样式新颖的图案,还是桌上的花瓶,不管是墙 四角的设计,还是漂亮的窗帘,甚至炕周围及炕上的布置,无不显示出一种和谐, 雅致,清新的美。 院子里搭起帐篷,帐篷里放着从学校借来的几十张桌子和凳子,请来了杨湾出 名的厨子,叫好了小车,准备好了一切,婚期定在后天——“主麻日。” 第三天黎明,四周还是灰蒙蒙的人们都忙碌起来了,还有连续忙碌了几夜刚睡 下不久的厨房里的人。不等旭日东升,马启民已指挥人们做好了一切。开头来的是 娃娃,后来的是大人领着娃娃,慢慢地院内热闹起来了。 新郎的陪客要求很严,一般是结婚二三年的,并且有儿子的,虎子的陪客是邻 居一个小伙子,他不但符合此条件,而且人也长的出众。虽然不收礼,但院内还是 站满了来看热闹的男男女女。因为距离近,所以十一点娶亲,小车刚一走,院内的 人都动了起来,首先是准备迎亲。两个年轻人把两个方桌放到离门不远的地方,一 个桌子上是核桃苹果花生,糖,一个桌子上是油香馓子橘子,肉。男方的迎亲队伍 已在家门两旁自然地排好,前面是年龄大的口头上麻利的能说会道的,马启民站在 最前面。时间不大娶来了,前面是小车,坐着新媳妇和娘家重要的客人,后面是一 辆面包车,车上着其他客人,最后是一辆蹦蹦车拉着家具。小车到了门前,其他的 人都下来了,只有新娘还坐在车上,按规矩新娘脚不能着地,需要有家门平辈抱, 梅儿没有哥哥,一个家门哥哥充当了此角色,家门哥哥有点害羞,在众人的喊叫, 推拉下总算把梅儿抱进了大门。后面蹦蹦车上的伍儿还没下来,按规矩得给压箱子 钱,马启民给了五百元的一个红包,伍儿取开一看嫌少不拿不下来,马启民又加了 五十把他强拉了下来,围观的人又是一阵大笑。双方互让,客气了一番迎进了门。 各种风俗一个也没有少,一个欢乐接着一个欢乐,那快乐的场面自不必说,直闹, 吃到太阳偏西女方才吃饱喝足,双方才互相安顿,作揖告别。这时,强成牛子和同 伴早已把好了门,真正的欢乐现在才真正开始,在场的年轻人不但准备好了各种颜 色的墨水,就是各种颜色的鞋油也早准备好了,还有各种用的。有的扶在驴上,有 的抬在扁担上,有的押上游街,高兴中的人可以说是绞尽脑汁,不择手段的。抹, 乖乖支着,笑脸相陪着,反抗,那是徒劳的,到头来不但抹得更狠,甚至衣服上也 抹得柳绿花红的,谁敢生气?那是看得起你,说明你的人缘好。不管驴上的,还是 扁担上的,一路奔奔跑跑,摇摇晃晃,时快时慢,到最后,磨得你裤裆两旁烧烧的, 甚至那东西也被磨得烧疼,叫你站坐不得。侥幸逃脱的,那只是极少数。 把好了门,强成领着同伴开始动手了。把门的把门,拿墨水的拿墨水,甚至拿 鞋油的,拿颜色的,还有捧高帽的,拿扁担的,牵驴的,大家吵吵嚷嚷,而强成犹 如一个身经百战的指挥员有条不紊的指挥着。除虎子的母亲藏在案板底下搜出吓得 一瘫赦免外,其他的该抓的人都被抓到大门外。春儿没提防也被牛子抹了一指头红 墨水,气得春儿拿木棒追着打,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杨老汉和马启民可倒了大霉。这里不需要任何化妆师,强成牛子及同伴便是最 好的化妆师。杨老汉和马启民知道反抗是徒劳的,只好强装笑忍着支着,马启民还 乐呵呵的。一看队前的杨老汉和马启民没有人不捧腹大笑的:杨老汉光着头,头上 用红黑蓝黄绿五种颜色点着无数点,红鼻子,一半黑脸一半黄脸,蓝眼睛,身穿大 皮袄,戴太阳镜,胳臂挽起露出胳臂上电子表,说是黄世仁。马启民头上绑着牛笼 嘴,两旁铁丝上插着两个萝卜削的圆蛋;额上是黑墨水染的半圆形,一边脸红一边 脸黑,鼻子黄,唇上唇下全是山羊胡子,身披风衣,说是包公。其他的人各有风采。 强成指挥,把杨老汉扶上驴,把马启民抬在扁担上,押上其他的人,敲着烂铁桶铁 盆子出发了。牛子胸前口袋里装着两个大苹果,屁股上绑着一个枕头,一走三晃, 再加上他本来的滑稽相,使人狂笑出泪。一路的喊声吵声笑声,吸引了各家各户的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无人不笑。杨老汉告饶,马启民大骂,几次想下来都被人拉 住。回到门前,大家笑得满脸是泪。杨老汉倒在地上叫唤,马启民扶着棒追强成牛 子等人,人们又是开怀轰笑。 不知不觉天渐渐黑了下来,公路上的各种车辆声接连不断,可虎子家院内的声 音更吵。还没到耍床的时间,院内已聚集了许多凑热闹的人。虎子笑着在院内给吸 烟的人点烟,娃娃一要,牛子便骂道:“球大的人要个啥烟?”有的娃娃不言传, 有的娃娃还争辩几句:“你大的很?” “快铺床,快铺床。”院内的人乱嚷起来,虎子的嫂嫂怀里抱着东西挤进了新 房,大人娃娃伸着脖子向里面张望,尽管什么也看不到,可人们显出一幅急不可奈 的神情。好不容易铺完床,不等门开大,不等虎子的嫂嫂出来,人们一拥而进抢新 郎新娘手中的核桃,糖等东西,“没有了,没有了”不管虎子咋喊,人们仍旧乱喊 乱撕,强成和伙伴费了好大劲才把乱喊乱撕的人赶下炕并让伙伴站在四周。虎子纽 扣没了,满脸是汗;梅儿低着头,头上的花也歪在一边。 “大家要的都要完了,现在开始耍床,牛子,你先取根竹子来,谁不好好耍咱 们就打谁,看有人心疼嘛!大家说,第一个节目是啥?”强成话刚一说完,地上一 阵乱喊声。 “好好好,听大多数人的,第一个节目是取花。”等人们吵嚷的声音停下了, 强成取过梅儿胸前的花别在墙上对虎子说:还是老样子,第一句,南墙一朵花,你 说。第二句,妹妹要折它,梅儿说。第三句,高的跟不着,梅儿说。第四句,来哥 凑一把,你说,先说后抱,快!”“快,快。”地上一阵乱嚷。牛子举着竹子,虎 子笑嘻嘻地伸手要取被牛子一竹子打回。梅儿脸红红地没动。强成一使眼色,牛子 会意地举起竹子,第一竹子打在虎子身上,其余全打在墙上。这打墙可有意思:如 果新娘疼新郎,这一打,新娘尽管害羞,先偷看随后就耍起来,起码说明夫妻以后 恩爱;如果新娘不疼新郎,你咋打也不起作用,说明以后夫妻生活不太和睦。牛子 一打,梅儿开头没动,随后动了动身子。“看心疼了没有?”强成说,“还不快抱。” 强成一推,虎子一下抱起梅儿,梅儿一把撕下花。“抱上舍不得放下了?那就再抱 紧点。”牛子一掀,虎子和梅儿挤在一起,地上一阵大笑,大喊。 “第二个节目是喜鹊衔材。”强成抽出一根烟递给虎子说:“去,叫梅儿衔住。” 虎子笑着没动,“快点!”牛子一举竹子,随后把虎子的头一掀,虎子的头和梅儿 的头碰在了一起,虎子摸头,梅儿用眼睛瞪牛子,“好——”地上一阵欢叫。“去 不去?”强成撕着虎子的耳朵,虎子呲牙冽嘴的歪着头把烟放到梅儿嘴上,梅儿虽 低着头但还是用嘴唇夹住了。“我在这头点,你在那头吸。”强成说着划着了火柴, 虎子只笑不动,牛子一把拧住虎子的耳朵,虎子疼得冽嘴只好把嘴挨在梅儿的嘴角, “挨那么近,你急了吗?好吧,满足你。”强成装出生气的样子把虎子的头和梅儿 的头往一起一挤,两人的嘴紧紧贴在了一起,烟也挤得掉在了炕上,四周一片喊叫, 强成也忍不住笑了,一抬头瞟见春儿也在人群中笑,一挤眼转过了头。强成又递给 虎子一根烟在推拉下,虎子把烟放到梅儿嘴唇上,梅儿用嘴唇夹住,强成从另一头 点着,“快吸!”牛子一掀,虎子用劲吸才吸着,惹的人们大笑不止。 “下来干啥?”强成向门口瞅了一眼人群拥挤中的春儿问。 “捉虱子”,“吃苹果”。……地下喊声乱成一片,“铁匠巴屎——你们先住 一住,先叫新娘给咱点支烟再说。”牛子说,“好好好。”虎子满口同意,随即掏 出一支烟给牛子按上,划着火柴要点,牛子一口气吹灭,瞪起眼睛,“你咋这么勤 快,啊?怕把她挣了?你那么心疼,我看你今晚就别动她。”虎子碰了一鼻子灰, 引起周围一阵狂笑。“谁点你应该清楚吧?”虎子只好求梅儿,“行!”梅儿痛快 答应。“这才是好样的,到底是疼新郎,”牛子说话正儿八经,梅儿眼一瞪,牛子 看见了,“瞪啥?你不好好点烟,我叫你两今晚睡不成!”梅儿羞红了脸,干脆不 点了。“不点的好。”人群中有人喊。牛子只好笑嘻嘻地好言相劝。梅儿划着了火 柴还没挨到牛子吸的烟头上就灭了,连续三次,不由得睁圆了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 睛显示出一幅惊讶地神色,地上有人笑的连续咳嗽,牛子嘴里衔着烟双手背着,一 动也没动。第四根划着,梅儿小心地把火柴慢慢地挨到牛子嘴边的烟头上,牛子嘴 上的烟头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火柴差点烧到梅儿手上烟还没点着,牛子发火了, “你咋点着呢,连个烟也点不着?”“谁叫你动?”梅儿委屈地低声说,说完又划 着了火柴,双手捧到牛子嘴前点,火灭了。“你用嘴吹,我不点了。”梅儿看出来 了,四周一阵大笑,有人笑得捂住了肚子。“牛子,再不要作怪了!”强成一喊, 牛子才乖乖地吸着,美美吸了一口,吐出一圈一圈的烟说:“到底是新娘点的烟!” 其他的几个人没有牛子调皮,等给其他几个人点着烟,梅儿已满手满脸是汗。 接着是“咬糖”,强成认为“捉虱子”太粗俗。强成用线拴着一颗糖把虎子和 梅儿推到一起咬,没等梅儿抬头,虎子一口吞了,“打!”强成一声令下,牛子手 中的竹子打得虎子连连告饶,梅儿心疼地用眼斜瞟了虎子几眼,强成才叫牛子住手。 这次强成先让梅儿衔住一头叫虎子咬另一头,虎子不咬,牛子用手拧住虎子的耳朵 把他头推到梅儿嘴前,虎子笑呵呵地不咬,强成一推,虎子瞅准时机去咬,不想被 强成和牛子把两颗头紧紧地挤在了一起,人们更是一阵开怀畅笑。 这笑,在夜空中显得是那样地高亢,乐耳,和谐,这笑发自肺腑,笑得痛快, 笑得开心,笑得过瘾,久久地回荡在村庄夜空,对于果品厂是否能办起来,乡上到 底给了多大的支持,对剥皮到底咋办(强成认为只要剥皮不再剥人,过去地就让他 过去,因为剥皮剥了多少年谁管来?村上和乡上都有利害关系,多少年的关系网不 是你一下所能撕破的,即使撕破一点,你能给剥皮定个啥罪?还不是不了了之,到 头来又耽误了我们的正事,以后根据情况再说。)村庄以后的情形会是怎样,不但 虎子没想,就是强成和其他人也没想,眼前只是尽情地欢乐,欢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