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俄罗斯做出抉择 1990 年6 月2 日,星期六,戈尔巴乔夫在华盛顿参加其第二次美苏首脑会议 的第三天。正式的会谈在前一天已经结束,两位总统在马里兰州布什总统的戴维营 休养地度过了轻松愉快的一天。晚上,双方代表团的高级官员参加了两位总统所设 的晚宴。 仅仅在四天以前,刚好是戈尔巴乔夫离开莫斯科来美国之前,我在戈尔巴乔夫 到来之前赶往华盛顿、简要汇报情况后的第二天,叶利钦当选为俄罗斯议会主席。 我没有机会试探戈尔巴乔夫对叶利钦当选有何看法,这一定给了他重重的一击,尤 其是他曾公开阻止出现这一情况。我希望晚宴搞得比较随便些,使我有机会把他拉 到一边聊聊天。 晚宴正像我所希望的。宾客们混杂在中心楼随便选取白葡萄酒和桔子汁(没有 烈性酒,令一些苏联官员感到失望),闲聊着戈〔368 〕尔巴乔夫如何第一次玩掷 蹄铁套柱游戏,以及开高尔夫机动车时他几乎撞在了树上,这时戈尔巴乔夫走了进 来。 我是那晚唯一不用翻译可与戈尔巴乔夫交谈的美国人,这使我们不用担心别人 能听懂我们的谈话内容。寒暄几句后,我就问他将来是否能与叶利钦共事。 “你告诉我吧,”戈尔巴乔夫耸耸肩说,“近来,你与他见面的次数比我还多。” 他的话,一半是真话,一半是恭维,这是戈尔巴乔夫惯用的一种谈话技巧,当他不 想多说什么时,便用这种办法来转移话题。他的话暗示了我是苏联国内政治斗争中 起作用的一个因素,其中既有恭维,又有警告,对一个大使来说,置身于所在国的 国内政治是危险的。撇开影射嘲讽不谈,我知道他所说的话是真的:我在过去几个 月里与叶利钦见面的次数确实比他多。在我看来,出现这种结果似乎不是因为我过 于主动热情,而是因为戈尔巴乔夫政治上的判断失误。他应该去面对叶利钦,不管 他本人是多么讨厌叶利钦。不过,我决定从表面上来理解他的话而不让他回避我的 问题。 “好吧,他跟我说他想与你合作,”我回答他,“我觉得他是真诚的。 但我的看法不算数。你的看法才是最重要的。”“这完全取决于叶利钦是否愿 意起建设性的作用,他有些爱玩政治游戏。但是,如果他能脚踏实地,办事认真负 责,我们是能在一起共事的。”戈尔巴乔夫补充说,叶利钦近来的言论给了他一些 他们将来能够共事的希望。但他喜欢发表一些“蛊惑人心的声明”,结果助长了 “平均主义”,为建立一系列改革需要的经济激励机制带来了更多的困难。 我没有与戈尔巴乔夫争辩,但是我认为他最后一句话是不公平的。叶利钦对共 产党特权的攻击是针对不正当的特权,而不是一概而论。戈尔巴乔夫用“平均主义” 这个字眼来描述叶利钦言论产生的影响是一个讽刺。叶利钦在1987 年与我第一次 会谈,当他谈到改革要想成功就有必要改变人们的观念时,用的正是这个词。事实 上,他并不反对经济激励机制,但显然,有人让戈尔巴乔夫确信他反对经济激励机 制。叶利钦之所以越来越喜欢在讲话中宣传平民主义,据我看,是因为他必须为自 己赢得选票以重返〔369 〕政治舞台,而不是他对改革持不负责任的态度。如果戈 尔巴乔夫能够尽更大的努力把叶利钦保留在他的领导班子里,并且推行更激进的改 革进程,叶利钦就失去了他正利用的某些问题而大做文章的机会。 俄罗斯选举叶利钦费了很大的劲并以极微弱的多数当选为俄罗斯最高苏维埃主 席。3 月份,俄罗斯人民代表大会选举使得该机构发生了严重分裂,叶利钦的支持 者在其中成为少数派。 不过,在莫斯科、列宁格勒、斯维尔德洛夫斯克以及其他几个主要城市,民主 改革派获得了极大的成功,在俄罗斯人民代表大会中赢得了这些城市中的绝大多数 席位。这些当选者许多人已经脱离共产党而打着别的旗号,也有一些压根儿就不是 共产党员。70 年代,一些非常有名的持不同政见者,他们曾作为政治犯长期在监 狱呆过,也在这次选举中当选。生物学家谢尔盖·科瓦廖夫是安德烈·萨哈罗夫的 朋友,他因编辑地下刊物《当前大事记》而于1974 年逮捕,该刊物多年来是了解 勃列日涅夫政权滥用人权的主要信息来源,他当选为莫斯科一个区的代表。格列勃· 亚库宁是俄罗斯东正教的一名传教士,他曾因为宗教自由辩护而受到监禁,当选为 莫斯科一个郊区的代表。 德米特里·沃尔科高诺夫上将,曾写过批评斯大林的传记,因为他支持民主改 革而被迫从苏联军队退出现役,他当选为与哈萨克斯坦接壤的、乌拉尔山以东一个 叫奥伦堡州的代表。《论据与事实》的编辑弗拉基斯拉夫·斯塔尔科夫当选为莫斯 科我所居住的那个区的代表,戈尔巴乔夫当初曾试图撤换他。 在广阔的俄罗斯土地上,选举情况大不相同。“民主派”与“民主俄罗斯”运 动只保持松散的联系,没有一个范围广泛的全国性组织,甚至在许多选区没有推举 自己的候选人。在那些地区,当地共产党组织因为其他组织缺席而在选举中占优势, 共产党基层组织的领导和国有企业的经营者被选进了人民代表大会。尽管共产党不 再有合法的垄断权,但是它在国家的许多地区仍旧掌握着权力杠杆。 直到俄罗斯人民代表大会在5 月份召开之前,我像其他的观〔370 〕察家一样, 无法推断各种政治倾向间的力量对比。政党、集团和联盟处于不断变动之中,一个 星期前的联盟在下一个星期就土崩瓦解了。许多新当选的代表在政治上是难以预测 的人物,我们无法预测他们的政治态度。但我们对他们的了解足以使我们感觉到, 改革派当选的前景将比去年苏联人民代表大会的“选举”要好一些。“民主俄罗斯” 的支持者虽是一个少数派,但却是一个有十分重要意义的少数派。共产党对大会的 控制要达到其对苏联人民代表大会的控制程度显然是有困难的。 恰好在俄罗斯人民代表大会开幕后的那一天,我邀请两名新当选的代表共进午 餐:一位是政治学家列昂尼德·沃尔科夫,他是莫斯科地区的代表,曾帮助建立了 俄罗斯社会民主党;另一位叫瓦列里·基塞瓦尼,他是来自西伯利亚库兹涅茨克煤 田的前采煤工人。两人都是“民主俄罗斯”联盟的成员,但是他们关于经济改革的 观点有分歧:沃尔科夫认为改革会带来痛苦的调整和改组,而基塞瓦尼坚决反对可 能会增加失业和导致急剧通货膨胀的任何改革措施。不过,关于人民代表大会的政 治趋向问题,他们的观点是一致的: 他们相信“民主俄罗斯”最多能获得40%的选票。要想使“民主俄罗斯”占上 风,它还必须从共产党的自由派别中吸引相当多的代表过来。 我问他们,叶利钦当选为俄罗斯最高苏维埃主席的可能性有多大,他们回答说, 叶利钦当选是有可能的,但远未肯定。不过,共产党候选人亚历山大·弗拉索夫比 叶利钦当选的可能性还小,因为人们觉得他过于被动而不能进行有效的领导。弗拉 索夫在人民代表大会开幕式上所作的毫无生气的演讲增强了他给人们留下的过于软 弱的印象。虽然民主派从他们早些时候的失败中吸取了经验教训并将给叶利钦以坚 定的支持,但是这两位代表认为,只有当叶利钦能够获得共产党代表10—20%的选 票时,他才会获胜。否则,俄罗斯最高苏维埃主席一职可能被候选人中的黑马获得, 诸如苏联内政部长瓦季姆·巴卡金。 俄罗斯最高苏维埃主席的选举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举行,它证实了这些预测的 第一点。尽管得到戈尔巴乔夫的强有力支持,但弗拉索夫还是在第一轮投票中未能 当选。第一轮竟选共有七人。叶利钦得到的选票超过了弗拉索夫,但也不足半数。 弗拉索夫和其〔371 〕他三名候选人的名字在第二轮选举中被抹掉。叶利钦的主要 竞争对手是强硬派共产党头头伊万·波洛兹科夫,他已经公开宣称反对改革。在第 二轮选举中叶利钦又得票最多,但仍缺少28票。与此同时,强硬派通过支持波洛兹 科夫而显示了他们的力量,所得的选票几乎与叶利钦一样多。 当我离开莫斯科去华盛顿参加美苏首脑会议时,我觉得叶利钦所得的选票可能 已经达到最高记录了,这也许给新的候选人诸如巴卡金留下了空缺。 但是,波洛兹科夫退出第三轮竟选后,弗拉索夫又想杀回来。对波洛兹科夫强 硬路线的忧虑和确信弗拉索夫不能胜任这一职务,使大量的中间派选票转向叶利钦。 叶利钦得以侥幸获胜:在1000 多张选票中,他仅以4 票的优势而当选。 这是一次非凡的但又是微弱的胜利。那些投他票的代表们并没有形成一个有凝 聚力的集团,叶利钦立即宣称他与任何政党或派别都没有关系,而是代表整个俄罗 斯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人民的利益。所以他拒绝作任何努力来控制正在组建 的“俄罗斯共产党”,也拒绝组建他自己的政党。当时这一决定显然在策略上是非 常精明的,但这一点最终损害了叶利钦有效地处理他与他的立法机构关系的能力。 他需要俄罗斯人民代表大会2/3 的选票同意他修改宪法、设立总统职位和进行 直接总统选举,他能否做到这一点十分令人怀疑。他和他的支持者已经开始谈论俄 罗斯实行总统制的必要性,原因显而易见。如果被给予这样的机会,叶利钦可能在 直接总统选举中赢得压倒性多数,从而使戈尔巴乔夫难堪,因为在苏联设立总统职 位时,戈尔巴乔夫曾避免这样做。但是在1990 年夏秋之交,叶利钦想推行总统制 却得不到俄罗斯人民代表大会的支持。 不过,在俄罗斯人民代表大会的选举中,他已直接同戈尔巴乔夫对抗并且获得 了胜利。当戈尔巴乔夫的威望开始下降时,他的威望正在上升。 具有独立主权的俄罗斯〔372 〕叶利钦当选为俄罗斯最高苏维埃主席大约两星 期后,俄罗斯最高苏维埃投票表决宣布俄罗斯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为拥有独 立主权的国家。它当然并不是苏联15 个加盟共和国中第一个宣布独立的加盟共和 国——三个波罗的海沿岸加盟共和国和阿塞拜疆早已率先这样做了——但是俄罗斯 宣布主权独立在政治上的影响之大是无可比拟的。俄罗斯的行动引起其他加盟共和 国争先恐后地仿效,到年底以前所有15 个加盟共和国都通过了“主权独立”声明。 早些时候,波罗的海沿岸诸加盟共和国议会通过的声明显然是朝着脱离苏联的 目标迈出了一步。但就俄罗斯和大多数其他加盟共和国而言,其行动是模棱两可的。 在严格的法律意义上,主权声明是多余之举,苏联宪法中已经规定各加盟共和国拥 有“独立主权”,宪法这样写道:“每个加盟共和国都是具有独立主权的苏维埃社 会主义国家,各加盟共和国联合组成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③随着苏联统 治的逐步发展,宪法中规定的主权就像脱离权一样变得有名无实,通过主权声明或 主权的恢复,各加盟共和国实际上确认它们有权根据它们自己的条件而不是莫斯科 方面的条件来重新谈判“联盟条约”。戈尔巴乔夫答应建立一个以自愿为基础的 “真正联邦”,但到1990 年夏,事情已十分清楚,他所设想的谈判是中央与各加 盟共和国之间的谈判,而中央政府对权力分配有最后的决定权。越来越多的加盟共 和国领导人觉得戈尔巴乔夫出尔反尔:他们开始支持叶利钦的观点,即各加盟共和 国作为一个主权实体应该自己决定它们所希望的联盟形式,然后再把它们的意愿强 加给中央政府。 对于加盟共和国的主权原则,戈尔巴乔夫无法反对。他在1990 年5 月23 日 俄罗斯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人民代表大会上的致辞中说,他对他们提出的主 权问题表示赞赏,并宣称他全力支持“你们要求增强俄罗斯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 和国主权的努力”。④然后,他提出了他认为应采取的增强主权的一系列措施,诸 如增加经选举产生的各个层次的议会(苏维埃)的权力;给予各加盟共和国〔373 〕经济资源使用权;提高各个民族的文化生活水平。戈尔巴乔夫的这些建议中没有 一条能够增强加盟共和国的自治权。 戈尔巴乔夫当然不会承认各加盟共和国的主权,但是他认为他的主权概念与叶 利钦的主权概念之间的差别在于他们对社会主义的不同态度。他觉得叶利钦是要让 各加盟共和国放弃社会主义,甚至摆脱苏联的领导,并指出叶利钦已提议将俄罗斯 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的名称简化为“俄罗斯共和国”,把“社会主义”和 “苏维埃”两个词省略。⑤他断言,这种对主权的解释只能导致联盟的瓦解。 这些言论作为一种无可辩驳的言词,无疑是针对叶利钦的建议的,但它似乎并 不是很有预见性。放弃“社会主义”和苏维埃的政府形式并不会自动导致苏联的瓦 解。就在这一年之内,戈尔巴乔夫本人也建议把苏联改名为“主权国家联盟”,放 弃了仅在一年前他还为之辩护的两个基本目标。同时,他维护中央集权控制下的社 会主义制度的企图成为他建立一个自愿联盟的障碍,而他一直宣称他的目标是建立 一个自愿基础上的联盟。 不过,俄罗斯主权宣言在两方面对随后的局势发展产生了直接的影响,虽然这 两方面没有引起广泛的关注。第一方面,也是较为深刻的方面,即暗示了俄罗斯应 作为一个民族国家来加以界定;第二方面与当时的政治更直接相关,即对叶利钦和 戈尔巴乔夫的政治地位产生影响。 纵观苏联的历史,俄罗斯在各加盟共和国中的地位非同一般。尤其作为人口最 多、面积最大的加盟共和国,它本身就是一个正式的联邦,但它本身的机构非常软 弱无力。在大多数方面,它直接由苏联各部部长管理。像其他各加盟共和国一样, “俄罗斯共产党”没有正式分离出来。苏联科学院掌管俄罗斯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 共和国的科学研究,而其他加盟共和国都有自己的科学院。苏联文化部控制着俄罗 斯主要的影院、歌剧院、博物馆和图书馆,但并不控制其他加盟共和国的这类设施。 在理论上,俄罗斯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是15 个加盟共和国之一,但实际上 其大多数机构与苏联的机构合并在一起。 这使公众对“俄罗斯”的自身特性产生了混乱的概念。尽管〔374 〕名字不同, 但它实质上能等同于苏联,是俄罗斯帝国的直接继承者吗?或是它的范围更小一些, 仅限于俄罗斯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的边界以内?苏联在法理上说的是一回事, 但在实践中常常指的是另一回事。对那些赞许第一种解释的人来说,俄罗斯苏维 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脱离苏联的观念在逻辑上是荒谬的。俄罗斯的一部分脱离俄 罗斯怎么仍旧还是俄罗斯呢?不过,对那些赞成第二种解释的人来说,如果俄罗斯 有必要摆脱共产党中央集权的控制,或有必要解除支持苏联其他欠发达加盟共和国 的义务的话,脱离将是一个理智的办法。 当俄罗斯发表它的“主权宣言”时,它含蓄地承认了俄罗斯国家与整个苏联相 比只是一个更有限的实体。⑥从逻辑上讲,如果俄罗斯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 发表主权声明,其他14 个加盟共和国也要求同样的权利,这意味着它们不是俄罗 斯固有的组成部分。从政治上讲,如果其他加盟共和国想以同等的地位谈判新联盟 条约的话,俄罗斯人的行动便要求它们也声明自己的主权。 鲍里斯·叶利钦当选为俄罗斯议会主席,以及他赞成通过主权声明,使他与戈 尔巴乔夫之间的政治斗争发生了变化。他不再仅仅是苏联最高苏维埃相对不重要的 立法委员会主席,不再仅仅是仍很弱小且未形成组织的反对派假定领袖,而是苏联 最大的加盟共和国的领袖。以前,他的目标旨在迫使戈尔巴乔夫让他重返苏联的领 导班子并对他的建议给予注意。现在,他拥有独立于戈尔巴乔夫的权力基础。如果 他能控制已与他发生分裂的立法机关并与其他加盟共和国的领导达成共识,他可以 迫使戈尔巴乔夫让出许多权力,如果不能成功地控制立法机关,他可以对联盟本身 表示非议。他们之间的政治游戏与从前相比更带有“零和”特征——尽管戈尔巴乔 夫自1987 年以来似乎就持这样的看法。 在1990 年,通过破坏联盟来攻击戈尔巴乔夫的可能性仍旧是不言而喻的。事 实上,叶利钦再三——我认为他是认真地——指出,俄罗斯不应强迫联盟解体。支 持叶利钦的大多数人也持相同的观点。 他们认为叶利钦竟选的胜利和俄罗斯的主权声明可作为对戈尔巴乔夫的压力, 迫使他下放经济决策权,并与叶利钦携手进行经济改革。 属于苏联人民代表大会“跨地区代表小组”成员以及刚当选〔375 〕俄罗斯人 民代表大会代表的“民主俄罗斯”成员中的改革者们认为,他们的首要任务是促成 戈尔巴乔夫和叶利钦之间的合作。戈尔巴乔夫似乎已转向反对党内的改革派,他对 那些批评他设立总统职位的人发起了怀有偏见性的个人攻击,并支持中央委员会发 布要求他们脱离共产党的通知,这使改革者们忧心忡忡。我几乎每天都可见到一些 改革者,在与他们的交谈中,几乎所有人都提到戈尔巴乔夫与叶利钦之间有必要进 行政治和解。 事实上,莫斯科的社会话题像华盛顿长期以来一样,主要集中在政治方面。这 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4 月份,我参加了维多克与奥克萨娜婚礼的庆祝晚宴。维 多克是跨地区代表小组成员,当选为莫斯科我们大使馆所在地区的苏联人民代表大 会的代表,我们开玩笑地称他为“我们的国会议员”。 叶利钦是那天婚礼上最得意的人,并成为舞会的中心人物,他邀请所有在场的 女士们跳舞,并频频向新婚夫妇祝酒。 不过,在频频的祝酒中间,话题一律是非常严肃的。奥克萨娜的客人是来自她 所在单位克里姆林宫博物馆的馆员,而维多克的客人们则都是政治家。尽管事实上 “民主俄罗斯”在3 月份的选举中成为仅次于共产党的第二大政治力量,但是潜在 基调是不祥的。国家似乎正在走向土崩瓦解,戈尔巴乔夫和叶利钦之间的争斗如果 不能制止就会导致混乱和内战。参加婚礼的客人们一个又一个跟我谈到有必要找到 一种办法促使他们两人合作。 晚宴的主持人根里赫·伊吉济扬是一名苏联人代会代表,负责埃里温现代艺术 博物馆,他的话更是一针见血。在嘈杂的音乐声中,他对着我的耳边大声喊道, “我们必须拯救戈尔巴乔夫和拯救立陶宛”,“那些强迫立陶宛留在苏联的人一有 机会就会把戈尔巴乔夫撵下台的。只有与叶利钦联合才能拯救他和立陶宛”。正如 伊吉济扬和晚宴上的其他政治家所意识到的那样,真正的悲剧是戈尔巴乔夫还没有 意识到这一点。 〔376 〕俄罗斯共产党当其他各加盟共和国的分裂主义倾向正在加强时,俄罗 斯的共产党员们建立一个独立的“俄罗斯共产党”的要求也在增强。1922 年苏联 建立,共产党的名称从“俄罗斯共产党(布尔什维克)”改成了“苏联共产党”, 从那以来,俄罗斯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就一直没有独立的共产党组织。好像 是要故意混淆两种“俄罗斯”含义间的区别,共产党领导人坚决反对在俄罗斯建立 一个类似于其他各加盟共和国的共产党组织。 早在几年前,我常常问俄罗斯的官员们,他们是否认为一个独立的“俄罗斯” 共产党是令人满意的。共产党员中的普通成员常常说,他们认为建立一个独立的 “俄罗斯共产党”是令人满意的。共产党的现有体制实际上是歧视俄罗斯人和俄罗 斯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不过,高级官员站在现时的立场上,认为没有任何 必要建立一个这样的组织。例如,1989 年在一次电话交谈中,我向俄罗斯总理亚 历山大·弗拉索夫提出这个问题。总的说来,在谈到他自己的观点时,他比其前任 们更加坦率,但是这一次他赞成官方的立场,认为俄罗斯建立一个独立的共产党组 织是不受欢迎的。他解释说,目前的情况是:一有问题他可以直接把它提交给苏联 政治局做出决定。但是,如果建立了俄罗斯共产党组织,他必须先通过它,然后再 提交给政治局。他说,仅仅是增加了一个决策过程的官僚层,却减弱了俄罗斯政府 的影响力。 1990 年春季时,戈尔巴乔夫也反对建立“俄罗斯共产党”组织。但是,当越 来越多的加盟共和国共产党机构向中央提出挑战和非共产党政党开始在俄罗斯内纷 纷建立时,共产党内部赞成建立“俄罗斯共产党”的人急剧增加。 当时任苏联共产党社会科学院副院长(该机构是苏联共产党内部进行秘密民意 调查的机构)的伊万·安东诺维奇后来告诉我,到1990 年春季,俄罗斯65%以上 的共产党员同意建立一个独立的俄罗斯共产党组织。⑦5 月下旬,戈尔巴乔夫在俄 罗斯新一届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全体会议上致辞时,终于同意建立俄罗斯共产党组 织。6 月份的苏联共产党代表大会召开之前,共产党官〔377 〕员们开始疯狂地做 组建俄罗斯共产党的准备。 要么是因为时间过于仓促,要么是因为专注于其他事情(在此期间他花了近一 个星期访问美国),要么是因为政治上的失算(诸如他在5 月份向中央委员会致函 严厉指责改革者),戈尔巴乔夫对这一发展进程失去了控制。6 月份,俄罗斯共产 党组织的代表进行了集会,这次会议成为俄罗斯共产党的成立大会,当时支持戈尔 巴乔夫的改革者明显占少数。⑧实际上,似乎是最顽固保守的地方党组织领袖之一、 来自克拉斯诺达尔(该地区邻近戈尔巴乔夫的家乡斯塔夫罗波尔)的伊万·波洛兹 科夫将可能出任俄罗斯共产党第一任书记。他是众所周知的对改革抨击最厉害的人。 戈尔巴乔夫试图阻止波洛兹科夫当选,可为时已晚。伊万·安东诺维奇详细讲 述了这一过程,那天午夜过后他在家里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说戈尔巴乔夫想立即 见他,来接他的车正行驶在路上。 他到达戈尔巴乔夫的办公室时大约是凌晨2 点,戈尔巴乔夫非常憔悴,显然几 天没有睡觉了。安东诺维奇回忆说:“他的脸色非常阴沉。”“戈尔巴乔夫非常疲 惫时,他的脸上就黯然失色。”戈尔巴乔夫告诉安东诺维奇,他作为俄罗斯共产党 代表大会的一名成员,要尽一切可能避免波洛兹科夫当选。安东诺维奇同意尽力阻 止波洛兹科夫当选,但是他发现支持波洛兹科夫的势头非常之大,此时离投票只有 几个小时,已不可能阻止了。⑨同一天的晚些时候,俄罗斯共产党代表大会选举波 洛兹科夫为第一任书记。这样一来,尽管安东诺维奇当选为俄罗斯共产党政治局委 员,但是新的共产党组织——迄今为止苏联共产党最大的单位——仍处于戈尔巴乔 夫的批评者的控制之下。 当时,我并不知道戈尔巴乔夫阻挠波洛兹科夫当选所进行的最后一分钟的努力, 但是每个人都很清楚的是,新的俄罗斯共产党组织不会支持戈尔巴乔夫所主张的改 革,而且很可能会阻挠改革。这当然是戈尔巴乔夫所不欢迎的,但是如果他的目的 是为了剥夺共产党官员在政府管理中的作用的话,他的候选人的失败则产生了有益 的影响。他在共产党之外建立一个权力基础的欲望现在更加强烈了。 〔378 〕但是,改革派被激怒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仿效尤里·阿法纳西耶夫, 纷纷宣布脱离共产党。 鲍里斯·叶利钦却并不在乎建立俄罗斯共产党。在他当选为俄罗斯最高苏维 埃主席的几个星期后,他和奈娜接受了邀请参加我们在斯帕索住所举办的晚宴,我 问他俄罗斯共产党反改革的领导人是否对他是个问题。“根本不会是个问题,”他 天真地咧着嘴笑着回答,“他们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俄罗斯最高苏维埃打算掌管俄 罗斯政府。”我问他是否打算留在共产党内。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回答说,他还没 有做出最后决定。他打算参加只有几天就要召开的共产党代表大会,看一看会发生 什么事情。这是共产党改革其自身的最后一次机会。 奈娜然后讲了一句:“当你毕生和一个组织密切相联时,马上就脱离它并不那 么容易。”几个星期后,鲍里斯·尼古拉耶维奇感情冲动地大踏步离开了共产党代 表大会,他脱离共产党这一组织看起来很容易。 波罗的海地区的僵局在对立陶宛施加了不公正的经济制裁后,戈尔巴乔夫似乎 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经济和军事压力不仅没有动摇立陶宛、爱沙尼亚和拉脱维 亚的独立决心,反而增强了它们的反抗意识。苏联军队、克格勃与共产党内的保守 势力正迫使戈尔巴乔夫采取果断的行动使波罗的海沿岸各国与中央保持一致,但是 他不能冒使用武力的风险。他决定在5 月底出访美国,并希望签署一个贸易协定。 苏联经济比以前更加脆弱,新闻媒体和公众舆论正在谈论国家的危机。他迫切需要 西方的大量援助来减缓经济的衰退。武力镇压波罗的海沿岸共和国将会使得到西方 大量援助的希望成为泡影。 5 月份,当国务卿贝克为华盛顿美苏首脑会议做准备而访问莫斯科时,立陶宛 是会谈的主要话题。贝克继续施压,要求苏联与立陶宛两党之间进行真正的谈判, 并决定与苏联领导人会谈之后将与立陶宛总理普隆斯基涅会谈。 当初,在私下讨论时,谢瓦尔德纳泽告诉我们要戈尔巴乔夫〔379 〕同意就波 罗的海沿岸诸加盟共和国独立进行谈判没有任何希望。实际上,他一反常态,教训 了贝克一通。当贝克指出三个波罗的海国家的法律地位与其他加盟共和国的法律地 位要区别对待时,谢瓦尔德纳泽反对说,高加索地区的人民完全像波罗的海沿岸诸 国一样强烈感到他们是被迫并入苏联的,中亚的许多加盟共和国也这样认为。他还 指出他虽不喜欢以此作为“内政”问题而回避讨论,但美国应该理解苏联是个大国, 有它的尊严。他和戈尔巴乔夫愿意尽量改善与美国的关系,但苏联的统一对他们更 为重要。如果他们允许任何共和国脱离联盟,内战将随之而发。 他进一步指出,戈尔巴乔夫因这一问题而受到了强烈批评,有些人还提到斯大 林和勃列日涅夫是比他更为有效的领导。如果这种情绪占了上风,过去五年所取得 的一切成就都会付诸东流。 他讲的许多话都是人们所熟悉的,但是谢瓦尔德纳泽第一次公开地告诫我们, 如果被迫在与美国保持良好关系和维护苏联领土完整之间选择,戈尔巴乔夫将会选 择后者。谢瓦尔德纳泽的讲话和普里马科夫4 月份所作的讲话如出一辙。 第二天,戈尔巴乔夫装出愿意和解的样子。他刚和立陶宛总理会谈过。 我们认为这可能是一个信号:在去美国进行他的第二次华盛顿美苏首脑会晤之 前,他将准备结束对立陶宛的经济制裁。他没有答应就立陶宛独立问题进行谈判, 他说,如果立陶宛人“取消”他们的独立声明,他立即成立一个对话委员会并结束 他所施加的经济制裁。贝克知道立陶宛人可能觉得不去实行他们的独立声明要比取 消他们的独立声明本身更容易接受些,因此就问戈尔巴乔夫,如果满足了这一要求, 他该怎么办,但戈尔巴乔夫没有直接回答。 与戈尔巴乔夫会谈之后,贝克来到斯帕索别墅与普隆斯基涅女士会谈。 陪同她一起来的还有兰茨贝吉斯的两位副手:勃罗纽斯·库兹米卡斯和谢斯洛 瓦斯·斯坦凯维休斯,以及立陶宛驻莫斯科代表艾吉迪尤斯·比斯卡多斯卡斯。直 到那时虽然我还不知道普隆斯基涅和兰茨贝吉斯之间关系紧张,但是她所带领的代 表团的构成表明,兰茨贝吉斯是派他的两名副手来监视她。 她应该〔380 〕带她自己的副手或助手更合乎常规。几个月后,当她被迫辞职 时,我已有所准备,因而并没有感到特别惊讶。 与兰茨贝吉斯相比,普隆斯基涅也同样献身于立陶宛的独立事业,但她更是一 个谈判的高手。她避免只是重复口号和装腔作势——这是兰茨贝吉斯的习惯——她 知道如何去聆听其他人的建议和看法,并知道如何机智地对这些建议和看法做出答 复。那天,她主要担心的是取消立陶宛独立声明的行动是否表明立陶宛自愿承认接 受苏联的管辖。贝克向她保证说,在这一点上不论立陶宛决定采取什么行动,美国 将坚决坚持其不承认政策。尽管他没有给立陶宛人提任何建议,但是他话中的言外 之意很清楚:如果立陶宛取消其独立声明,与莫斯科进行谈判,它并没有受到任何 的损失。 普隆斯基涅与贝克进行会谈之后,我送她到大门口,我问她何时返回维尔纽斯。 她回答说将乘立陶宛政府的飞机立即返回。这是一个令人感兴趣的细节。莫斯科一 方面拒绝接受立陶宛的独立声明并对立陶宛政府施加各种压力,同时又允许立陶宛 在许多方面从事独立活动。立陶宛“政府的飞机”无疑是指苏联在立陶宛发表独立 声明之前就已分配给它的苏联民用航空总局的飞机。立陶宛领导人现在可以用它自 由地往返莫斯科以及其他地方。这再一次证明,戈尔巴乔夫尽管口头上敌视立陶宛, 但并没有打算完全击败这些选举产生的立陶宛领导人,以保留某种谈判的可能性。 美苏首脑会议期间,对立陶宛问题的讨论没有达成新的解决办法,但是戈尔巴 乔夫希望签署一个贸易协定,为美国反对使用武力提供了某种制衡力量。我早些时 候就已建议当莫斯科4 月份实行经济制裁时,有关贸易协定的谈判应该停止,但是 现在谈判继续进行,条件是直到停止对立陶宛的制裁,贸易协定方可生效。〔381 〕但是,这不是唯一与贸易协定有关的问题。我们曾再三地告诫苏联领导人,直到 苏联政府通过一项法律保证移民自由,美国总统才会签署一项贸易协定。立法草案 几个月之前就已提交给最高苏维埃,但戈尔巴乔夫出访华盛顿时还没有通过。 戈尔巴乔夫抵达华盛顿的前一天,布什与他的顾问们讨论了这个问题。 虽然他没有做出最后决定,但他显然倾向于直到最高苏维埃通过一项可接受的 移民法以及戈尔巴乔夫取消对立陶宛的制裁,他才同意签署贸易协定。第二天,当 美苏首脑会谈开始时,国务卿贝克告诉谢瓦尔德纳泽,考虑到当前的形势,布什总 统可能不会签署贸易协定。谢瓦尔德纳泽听到这个消息感到非常恼火,并指出协定 都已经对外公布了,如果布什拒绝在上面签字,双方的冲突情绪会重新出现。他强 调与立陶宛人的对话已经开始,移民实际上已不受任何限制。 此后有关问题的谈判由布什和戈尔巴乔夫私下里进行,当双方高级官员6 月1 日聚集在白宫东厅参加签署首脑会议期间所达成的协定时,谈判仍未结束。裁减化 学武器协定已准备就绪,等待签字了,但对于贸易协定,布什当时还没有决定是否 签署。 戈尔巴乔夫最后说服布什签署了贸易协定,但是他不得不接受两个条件。第一 个条件已经公开宣布,即最高苏维埃通过移民法案后布什才把贸易协定提交给国会 ;第二个条件仍然是秘密不公开的,即贸易协定得到国会批准之前戈尔巴乔夫必须 解除对立陶宛的经济制裁。 戈尔巴乔夫参加美苏首脑会议后回到莫斯科不久,对立陶宛的施压开始停止。 6 月12 日,兰茨贝吉斯与戈尔巴乔夫进行会谈,第二天与雷日科夫进行会谈,并 得到增加天然气供应的许诺。兰茨贝吉斯回到维尔纽斯以后,普隆斯基涅向立陶宛 最高委员会建议,在与莫斯科进行谈判期间,独立声明处于“暂停”阶段。然而, 这一建议虽然得到了总理和议会主席的支持,但是在最高委员会中却引起了比〔382 〕预想严重得多的争论,直到6 月30 日才得以通过。 这一决定带来了制裁的正式终结,并改善了维尔纽斯与莫斯科之间对话的气氛。 但僵局仍未打破。莫斯科方面继续坚持谈判要么根据脱离法进行,要么在新的联盟 条约的背景下进行,而三个波罗的海沿岸加盟共和国则坚持独立已成为不可逆转的 事实,唯一可讨论的问题是如何独立。 德国——欧洲——统一到1990 年1 月,戈尔巴乔夫和谢瓦尔德纳泽抛弃了德 国的统一是将来的事情的幻想。两人都曾希望等到他们的继任者来处理这一问题, 可现在他们被迫应付这一现实问题。当他们意识到他们已难以阻挡德意志民主共和 国倒向西方这一政治浪潮时,他们便希望能为这一进程规划出一个结果。包括叶戈 尔·利加乔夫在内的共产党保守派与苏联军方领导人一起,企图阻止德国统一,并 不惜一切代价保存东德。长期研究德国问题的专家,诸如前苏联大使瓦连金·法林, 现在是共产党国际部主任,意识到要阻止两个德国的统一是不可能的,但是他指出, 统一后的德国应该脱离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北约),并发誓保持中立。 苏联领导人对如何实现统一也有自己的想法。他们同意东西德政府通过渐进的 谈判过程来解决这一问题,这样的话,在几年之内仍可保持分裂和各自的主权。这 就允许苏联军队继续留在东德较长的时间,也许这一不确定时期将为苏联在外交上 影响德国统一的条件提供机会。如果两德基于赫尔穆特·科尔总理的讲话、根据西 德宪法第23 条实现统一的话,苏联就会失去这些优势。按照这种方式,东德单独 遵循联邦德国的宪法,德意志民主共和国就完全消失了,它的宪法成分吸收到德意 志联邦共和国之中,而后者的宪法结构没任何的改变。 〔383 〕苏联领导人在这些问题上采取了强硬的立场。当德意志民主共和国总 理汉斯·莫德罗于3 月5 —6 日访问莫斯科时,戈尔巴乔夫对新闻记者说,统一后 的德国不论以何种形式参与北约都是“绝对不允许的”。⑩德意志民主共和国的新 闻发言人宣称苏联政府已经同意,德国统一不能根据西德宪法第23 条来实现,柏 林的一家报纸引用谢瓦尔德纳泽的话,表达了同样的意思。(11)但是,一些苏联 官员很快做出暗示,苏联的态度不可能像官方声明所说的那样强硬。他们都知道苏 联很想与统一后的德国建立一种友好关系,他们期望不要被看作是德国民族意愿的 敌人。 4 月份,接替普里马科夫担任享有盛誉的世界经济与国际关系研究所所长职务 的弗拉德伦·马季诺夫在我的斯帕索住处共进晚餐时对我说,“某些西方国家” (指英国和法国)在德国统一前景问题上的态度比苏联更加暧昧,但是在它们看来, 苏联是强烈阻挠德国迅速统一的国家。马季诺夫说:“它们不得不感到惊奇,我们 不打算承担阻挠德国要求统一的自然愿望的责任。”1990 年初,驻莫斯科的大多 数西方外交官,包括我本人在内,对戈尔巴乔夫同意德意志民主共和国立即消亡、 统一后的德国留在北约、以足够的权威使改革继续下去以保证他政治上的存在不抱 太多的希望。未来的北约将统一后的德国包括在内不会损害苏联的利益。实际上, 从苏联安全的角度来看,应该鼓励德国留在北约。德国作为北约成员国为反对将来 某些德国政府决定拥有核武器——对苏联领导人而言是最大的安全噩梦——提供了保 证。戈尔巴乔夫知道,美国在欧洲、特别在德国的某些军事存在,也是苏联的利益 之所在,北约是这一点上唯一的法律和政治基础。(12)他希望美国在欧洲的驻军 少一些,但并不想让他们全部撤离欧洲。 问题不在于戈尔巴乔夫不明白统一后的德国留在北约对苏联安全不会有威胁, 而在于他难以向自己的人民解释这一点。华沙条约组织已经处于崩溃的最后阶段, 北约扩大到包括所有的德国,苏联军队放弃了这一地区,苏联其他的“盟国”或保 持中立,或成为潜在的敌人,公众仿佛觉得苏联打了一场败仗。〔384 〕国务卿贝 克认识到1990 年初各方所面临的问题,并且主动带头创造一个谈判的框架,在减 少戈尔巴乔夫所面临的政治问题的同时,允许德国及其西方盟友实现它们的目标。 贝克在1 月份访问莫斯科时,向谢瓦尔德纳泽提出了一个谈判方案,他把该方 案称为“2 +4 ”方案。也就是说,两个德国谈判统一的内部安排,然后加上二战 后对德国具有占领权的四个大国——苏联、美国、英国、法国——谈判有关统一的 “外部方面”的问题。 谢瓦尔德纳泽而带微笑首先问道:“来一个‘4 +2 ’怎么样?”贝克回答说, 这两个阿拉伯数字的顺序在数学上可能无关紧要,但在政治上就不一样了。外部大 国不可留下是它们在安排德国统一的印象。东西德首先必须相互之间协调,只有那 时其他四个国家才参与谈判。经过进一步的讨论,戈尔巴乔夫点头后,谢瓦尔德纳 泽接受了这一方案。 3 月份,西德总理科尔领导的基督教民主联盟在德意志联邦共和国选举中赢得 了压倒性多数的胜利,所获选票是它的主要竞争对手社会民主党的两倍以上,这时, 已经很迅速的德国统一步伐获得进一步发展的势头。东德基民盟领袖罗塔尔·德梅 齐埃担任东德的总理后,与科尔总理密切配合,按照科尔的建议推进德国的统一进 程。在3 月初莫德罗访问莫斯科的两个星期之内,形势已逐渐明朗,德国统一将通 过东德并入西德来实现,而不是通过两个主权国家的逐渐联合来实现。莫斯科操纵 软弱的德意志民主共和国政府,代表苏联的利益与波恩进行谈判的企图证明是一种 幻想。这也加剧了戈尔巴乔夫在国内面临的政治问题。消除东德共产党政治影响的 德意志民主共和国选举刚好发生在立陶宛宣布独立一个星期后,即戈尔巴乔夫当选 为苏联总统几天之后。 在科尔总理的积极合作以及征得其他北约盟国同意的情况下,〔385 〕贝克提 出了改革北约机构和原则的一揽子计划,并就此于5 月份在莫斯科与戈尔巴乔夫进 行磋商。他解释说,将会出现一个新北约和一个新德国。戈尔巴乔夫竭力寻找一种 方法使国内政治兔受因德国问题而引起的爆炸性争议的影响,他尽力使北约看起来 对苏联公众的威胁小一些。谢瓦尔德纳泽对北约布鲁塞尔总部进行了一次正式的访 问,并对北约于欧洲安全的贡献说了一些称赞的话。他还邀请北约秘书长曼夫里德· 韦尔纳访问莫斯科。 但是,事态的发展是如此迅速,甚至外交上的急速调整都很难跟上形势的发展。 5 月18 日与贝克会谈期间,戈尔巴乔夫继续坚持不同意统一后的德国留在北约, 因为它意味着力量平衡的“根本改变”,并且看起来像是苏联的失败。当贝克列举 了美国、德国以及它们的盟国试图考虑苏联利益的种种办法时,戈尔巴乔夫坚持说, 围绕德国中立,欧洲需要建立一个全新的安全结构。虽然他没有确切详细地说出他 的心里话,但他显然是认为西方也应采取与华沙条约组织解体相应的行动。当贝克 指出北约绝对不会通过解散其自身来维持某种力量平衡时,戈尔巴乔夫说,他本人 可能被迫申请成为北约成员国。虽然他向惊讶得瞪大了眼睛的贝克保证他完全是认 真的,他却没有对苏联成为北约成员国这一问题做进一步的解释。最后,戈尔巴乔 夫承认贝克提出了一些有充分根据的观点,并表示他将给予认真考虑,从而结束了 有关德国问题的讨论。 戈尔巴乔夫和苏联其他领导人对我们强调的是政治因素,而他们对德国人谈论 的是金钱。当科尔的国家安全顾问霍斯特·泰尔奇克于5 月份在莫斯科和苏联领导 人秘密会晤时,雷日科夫和其他苏联领导人详细地谈论了苏联的经济困难,并强调 需要大量的贷款。愤世嫉俗的人会蔑视这种敲诈勒索行为,但现实主义者不应感到 惊奇,要使戈尔巴乔夫同意统一后的德国留在北约,就必须让他得到某些看得见的 利益来平衡他付出的政治代价。 苏联共产党代表大会一结束,戈尔巴乔夫就迅速采取行动,全身心处理德国问 题。在苏联共产党代表大会即将结束之际,北约秘书长韦尔纳于7 月份对莫斯科进 行正式访问。我和各国大使们〔386 〕在用来迎接国家元首站台上等候着向他致意, 我感到非常惊奇的是,一排排北约的旗帜迎风飘扬。近五年前,苏联猛烈的宣传运 动还把北约诬蔑成一个罪恶的、决心发动一场新的世界大战的侵略性联盟。而现在 北约秘书长正受到国家元首的礼遇,该联盟还被描绘成国际和平与安全机制的重要 组成部分。 最终,德国做出了让步,满足了戈尔巴乔夫对签署协议提出的条件。当作为整 体的美国和北约协力合作重新确定北约的使命时——这些决定在7 月5 —6 日的北 约首脑会议上正式成文——只有德国人能够提出限制他们的军队数量和提供各种类 型的财政援助,以减轻戈尔巴乔夫的政治困境。6 月15日,科尔总理去莫斯科与戈 尔巴乔夫进行会谈,最初会谈在靠近戈尔巴乔夫家乡的基斯洛沃茨克举行,然后又 转移到莫斯科,最终达成了协议。德国军队限制在37 万人以内;德国支付12O 亿 马克(约80 亿美元)以加快苏联军队撤离德国;签订友好条约并提供其他形式的 经济和技术援助。 这样,在基督教民主联盟在东德选举中获得胜利之后的四个月内,德国统一的 基本条件已经具备。几周之内进行了最后文件的谈判和签署:8 月31日签署“德国 统一条约”;9 月12 日签署“2 +4 ”条约;9 月13 日签署“苏德友好条约” ;10 月1 日达成了结束四大国对德国和柏林占领权的协议。 迟至1989 年夏,德国统一似乎仍是一个遥远的目标,而在1990 年中欧的树 叶枯黄落地之前却已成为现实。事态发展如此迅速,以至于许多西方人在经历了最 初的惊奇和不相信之后,开始认为德国的统一是一个不可避免的、几乎是自然而然 的发展过程。无疑,人为造成的东德不会永远存在下去。 它命中注定会走上逐渐崩溃的道路,因为它从来就没有合法性:它显然是外部 大国强加的一种组织结构。不过,解决德国重新统一问题和结束欧〔387 〕洲大陆 人为分裂的时机、做法和形式并不是必然的。我相信历史会把1990年3 —6 月间进 行的谈判作为一种外交模式,也会把谈判结果看作是政治家们最显著的成就之一。 “但戈尔巴乔夫是否因地位太软弱而无力反对呢?”怀疑论者可能会问,“他 的国家正在四分五裂,他在国内的地位如此脆弱,这使他几乎无法与西方的要求对 抗。西方国家必须做的唯一事情是决定他们想要做什么,其余的事情都会自然而然 地发生。”我不同意这种看法。虽然冷战结束后苏联不再能够在国外运用武力或以 武力相威胁,但戈尔巴乔夫在德国统一的谈判中仍可扮演捣乱者的角色,从而提高 他在国内的政治地位。虽然他不能关闭德意志民主共和国的边境井在东德重新强加 一个傀儡政权,但他也无需为统一唱赞歌。他在东德有37 万军队,德国和北约其 他国家都不能使用武力驱逐他们。统一后的德国要想保持稳定,至关重要的是苏联 同意这种统一的安排,同意从东德撤出苏联军队。 在德国和北约盟国看来,至关重要的是苏联取消其对德国领土的所有特权要求, 并承认德国有权自由选择其盟友。戈尔巴乔夫本来完全可以拒绝参与这种统一的安 排。如果是这样的话,德国人会面临这样一种困境:他们或是成为北约的成员国, 或是统一,但不会同时得到二者——至少当时不会。总有一天,要求接受中立的舆 论压力将会增长。 在西方领导人中,对德国统一谈判的成功贡献最大的有两个人:德意志联邦共 和国总理赫尔穆特·科尔和美国国务卿詹姆斯·贝克。科尔看准了时机,并知道当 具备了有利于达成协议的条件时就应该抓住。贝克发起了外交努力,他认识到应该 允许德国人自己决定他们统一的内部安排,并抵制脱离北约的压力,同时他也认识 到要使戈尔巴乔夫在条约上签字,还必须给他一些好处作政治“掩护”。 戈尔巴乔夫当时受到了指责,自苏联解体以来也一直受到攻击,说他在德国统 一问题谈判期间没有充分地维护苏联(和俄罗斯)〔388 〕的利益。这种指责无疑 是不可避免的,尤其是当一个国家经历了许多的冲击,而这种冲击又震撼了俄罗斯 和前苏联地区的其他国家时。但是,这些指责是错误的。 德国统一的解决办法显然考虑到了当时苏联——即今天的俄罗斯——的利益。 一个统一的德国几乎不会对苏联构成威胁,条约只允许它保留不多的军队,其中的 大部分处在北约的指挥之下。一个友好、繁荣的德国是苏联或俄罗斯有益的贸易伙 伴和潜在的投资者。要明白这些好处,就要求用“新思维”来取代二战时的态度和 阶级斗争的意识形态,并承认当一国不再试图用武力征服邻邦时,邻邦将会更友好 和更有用。 当戈尔巴乔夫签署协议时,他是绝对忠于他的国家利益的。他抛弃了过去的成 见,认识到国家真正利益之所在,抵制了国内要求走一条不同道路的政治压力,他 的这些功绩应该载入史册。他面对的这些压力都是实实在在的,在7 月初召开的苏 联共产党代表大会上十分明显。直到苏联共产党代表大会结束之后,他才与科尔签 署协议并不是偶然的。 被排斥的苏联共产党戈尔巴乔夫没有确立对新的俄罗斯共产党领导权的控制, 因而增加了几天以后召开的苏联共产党代表大会的风险。虽然这次党代会打上了尖 锐批评戈尔巴乔失政策的烙印,但是党代会在选举高层官员时还是接受了戈尔巴乔 夫的建议。 不过,选举的结果表明,政治局和书记处没有被改革派控制。 新的共产党领导人由中间派组成。政治局以前的“左派”和“右派”的忠实成 员大多已退出或被迫辞职:谢瓦尔德纳泽、雅科夫列夫、利加乔夫和雷日科夫都退 出了政治局,一些不大被公众所熟知的人物取而代之。戈尔巴乔夫保住了他总书记 的职务,(虽然有近1/4 的代表投票反对他),(13)他提名弗拉米基尔·伊瓦什 科担任新设立的副总书记的职务,结果也获得通过。伊瓦什科在此之前曾接替弗拉 米基尔·谢尔比基茨担任乌克兰共产党书记。 利加乔夫并不是悄悄地离开他的领导岗位的。他不仅强烈要求戈尔巴乔夫辞去 共产党领导职务,而且反对由伊瓦什科担任共〔389 〕产党副总书记的职务。虽然 他的这些努力以失败而告终,但是他也得到了数量相当可观的代表的支持。 党代会上的许多言论清楚地表明,戈尔巴乔夫与西方建立友好关系的外交政策 不再是纯粹的政治资本。事实上,外交政策已成为公众争议越来越大的问题之一。 越来越多的人谴责戈尔巴乔夫和谢瓦尔德纳泽丢失了东欧,指责他们允许德国重新 统一而丧失了二战的胜利果实。但许多人仍旧避开直接攻击戈尔巴乔夫,而把他们 的矛头集中指向谢瓦尔德纳泽。 谢瓦尔德纳泽毫不犹豫地进行反击,以他外交生涯中最动人、最感人的演讲来 答复他的批评者。关于丢失东欧的问题,他说: 同志们……当我们1956 年用武力入侵匈牙利时,当我们1968 年入侵捷克斯 洛伐克时,当我们入侵阿富汗时,当我们在改革年代前与中国发生纠纷时,我们丧 失了我们的战略盟友。波兰的危机不是伴随改革而开始的,而是在改革开始很久以 前就开始了。 谈到德国,他否认把德意志民主共和国送给波恩的任何“交易”。“德意志民 主共和国人民将自己来决定其命运,这就是事实的全部。”他解释说。 (14)戈尔巴乔夫为其外交政策辩护时不是很积极,但这只是反映了他政治上 的谨慎,并不说明他将会改变其外交政策。 当我分析了苏联共产党代表大会的结果后,我的感情非常复杂。党代会上的争 论已经表明,在共产党内部,反对改革的势力正在迅速发展。但这并没有阻止戈尔 巴乔夫再一次达到他的目的。选举领导人实行无记名投票,这是一种创新,是自斯 大林掌权以来第一次实行真正选举的党代会。 然而,新政治局中没有亚历山大·雅科夫列夫和爱德华·谢瓦尔德纳泽这样重 要的改革派人物。与前一届政治局相比,唯一的好处是它缺乏影响力: 戈尔巴乔夫在需要时可以更轻易地对它置之不理。这确实是他秘而不宣的目标。 在党代会上,他的反对者对他指责最多的一点,就是他在做出决策前不同政治局商 量。不〔390 〕过,尽管党代会上许多人强烈批评他的对德政策,但是党代会结束 后刚过几天,他就与科尔总理达成协议。新的政治局并没有表现出不满的迹象。 总之,党代会的结局与我对戈尔巴乔夫意图的猜测是一致的。虽然他没有赢得 对更加激进的改革措施的响亮赞同,但是他得以保住共产党领导的职务,并实际上 降低了共产党中央机构的权力。他现在所处的地位很适合与改革派结成联盟,将来 如果共产党机器反对他,他便可以将其抛弃。 在1990 年7 月的时候,至少在我看来情况是这样。独立热潮俄罗斯的主权宣 言在其他加盟共和国引起了强烈的反应。6 月份宣布拥有主权的有乌兹别克斯坦和 摩尔达维亚;(15)7 月份是乌克兰和白俄罗斯;8 月份是土库曼斯坦、亚美尼亚 和塔吉克斯坦。到10 月底,所有的15 个加盟共和国要么宣布拥有主权,要么宣 布完全独立。哈萨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的领导人仍试图与戈尔巴乔夫联合组成一 个联邦,它们是最后宣布主权独立的两个加盟共和国。 1990 年的春夏,我到摩尔达维亚、乌兹别克、土库曼、哈萨克以及俄罗斯的 一些自治共和国如乌德穆尔特和布里雅特作了一趟旅行。与一年前相比,它们的态 度发生了引人注目的变化。 基什尼奥夫以前是个静谧的省城,而我们5 月初到达那里时却热闹异常。摩尔 达维亚议会几个月前通过了一项语言法,规定其语言恢复使用拉丁字母。这种语言 已正式被称做摩尔达维亚语,但与罗马尼亚语非常接近,就像美国所用的语言与英 语一样接近。该法律还要求社会公共部门(诸如邮局、储蓄所、医院等)服务人员 在五年之内学会使用摩尔达维亚语。与此同时,传统的罗马尼亚蓝、黄、红三色旗 取代了苏联的红旗。 摩尔达维亚人因胜利而喜气洋洋,并且已计划好周末在与罗〔391 〕马尼亚接 壤的普鲁特河岸举行大规模的示威游行,这是迄今为止最大的一项活动。那天,摩 尔达维亚人与跨过边界的罗马尼亚人欢聚在一起,互送鲜花。 甚至连当地的共产党也同意举行示威游行——去年夏天反对“波罗的海之路” 的举措徒劳无益,他们可能从中吸取了某些教训。共产党第一书记卢钦斯基告诉我 说,他打算以个人身分参加这次示威游行。 但是,该加盟共和国的俄罗斯人深切感受到当地民族主义浪潮的威胁。 一天晚上,我和丽贝卡在当地一家餐馆的包间用晚餐时,我们亲眼目睹了双方 之间激烈的争论。人民阵线的两位领导人伊翁·纳迪尔萨和伊翁·温古雷安努也与 我们共进晚餐,他们来了以后就提出他们不得不提前离席,因为他们要接受一个电 视采访。德涅斯特河东岸的两个城市捷尔诺波尔和宾杰里的地方委员会拒绝悬挂新 的摩尔达维亚国旗。这两个城市的人绝大多数是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因此,这一 行动是为了抗议摩尔达维亚人日益增长的武断行为。摩尔达维亚最高苏维埃当天进 行了投票表决,宣布这两个城市地方委员会的行动违宪。同我们共进晚餐的两位客 人当天晚上被邀请对电视观众解释这一立场。进餐时,我问,他们觉得德涅斯特河 东岸的挑战的严重程度如何,他们回答说,由于这两个城市企图从共和国分裂出去, 所以这是一个严重的问题。然后,他们详细他讲述了摩尔达维亚遭受俄罗斯移民歧 视的情况,并辩解说,新的语言法基本上是公正的。在公共事业部门工作的俄罗斯 人将被给予时间学习摩尔达维亚语,并达到在公共事业部门用摩尔达维亚语从事工 作的程度,如果他们不学摩尔达维亚语,将被解雇。在议会用摩尔达维亚语或用俄 语均可,所有的议会演讲都将进行同声传译。 与基什尼奥夫的其他人一样,他们两人也向我提出了同一问题:我是否认为摩 尔达维亚是苏联合法的一部分。他们知道,我们不承认波罗的海沿岸诸国并入苏联。 既然摩尔达维亚也是纳粹一苏联秘密条约的牺牲品,摩尔达维亚人认为他们应该得 到和罗的海沿岸诸国同样合法的对待。 波让他们感到沮丧的是,我不得不解释,他们与波罗的海沿岸诸国在法律上的 地位是不一样的。在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的时期,现今的摩尔达维亚共和国大部分领 土属于罗马尼亚,不像波罗的海沿岸国家那样是独立的国家。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罗马尼亚将这些领〔392 〕土正式割让给苏联。尽管这样 做是被迫的——罗马尼亚是战败的德国的盟国,而且该地区处于苏联的实际占领之 下——但领土割让已经写进了对罗马尼亚的和约之中,而且美国也是签约的当事一 方。所以,我们没有根据对摩尔达维亚是苏联的一部分这种地位提出挑战。 “太糟了。”纳迪尔萨说。过了一会儿,他强调说:“我们无论如何都要争取 独立。然后,我们才能考虑是回归罗马尼亚、保持独立还是与苏联谈判建立某种形 式的联合。”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摩尔达维亚高级官员提出把独立作为一个现实目标。 当时,纳迪尔萨不仅是摩尔达维亚人民阵线的领袖,而且是摩尔达维亚议会副主席 和苏联人民代表大会的代表。温古雷安努曾担任过舞台设计和电影制片人,当时是 摩尔达维亚的文化部长。 当我们与邀请的摩尔达维亚族客人讨论他们的政治和文化抱负时,我们邀请的 俄罗斯族客人柳德米拉·洛勃佐娃则默默地观注着这一场面,但满脸的不高兴。柳 德米拉·洛勃佐娃曾是一名英语教师,现在是当地的普希金博物馆馆长(普希金是 俄罗斯人,19 世纪20 年代政治流放到基什尼奥夫长达两年之久),在她的帮助 下,我们前些日子的旅行令人着迷。在我们的谈话停顿的时候,她忽然提出用俄语 背诵一首摩尔达维亚诗人米哈伊尔·埃米利斯库写的诗,并翻译成英语。其他的客 人洗耳恭听,然后继续前面的谈话,柳德米拉又表现出满脸的不高兴。 当纳迪尔萨和温古雷安努离席去电视台而其他的摩尔达维亚客人在一边交谈时, 柳德米拉突然向我流露出她作为一个俄罗斯人的沮丧和担心。她觉得摩尔达维亚的 “极端主义者”把俄罗斯人看成是“侵略者”,并打算将俄罗斯人驱逐出摩尔达维 亚。她在基什尼奥夫居住多年却没有学摩尔达维亚语,对此她辩护说,她把时间都 花在学英语上了,“英语对每个人都有用”。 她工作勤奋,用13 年的积蓄买了一套公寓房,与苏联其他地区没有任何联系。 她抱怨说,“民族主义者”正企图把普希金的雕像从以他名字命名的公园中央 搬迁到公园的一隅。就算是雕像原先就在那里,但是公园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雕 像应该放在更显眼的地方。她还〔393 〕反对俄罗斯因1812 年兼并比萨纳比亚 (今天的摩尔达维亚)而被看作是侵略者的观点。她强调说: “我们保护了信奉东正教的摩尔达维亚人兔遭土耳其人的压迫。”讲了这些话 以后,她又详细讲述了她自己的身世。她是一个海军军官的女儿,还是一个小女孩 时,她生活在靠近太平洋海岸的哈巴罗夫斯克。在她十几岁的时候,她父亲又转调 到摩尔达维亚黑海海岸的一个港口伊斯梅尔。 她在基什尼奥夫上了大学,此后一直在那里生活。现在,人到中年之时,她在 这个日益充满敌意的城市中感到很孤单,害怕失去她的工作和唯一的房子。 在谈到这个话题时,我们邀请的摩尔达维亚客人打消了她的顾虑。他们保证说, 她完全可以在五年中学会摩尔达维亚语,足以接待来参观博物馆的摩尔达维亚人。 这个要求既非不合情理,也非难以做到,它将保证她在摩尔达维亚社会中继续占有 一席之地。 但是,柳德米拉本能地感到即使她愿意做出努力,她的问题也不会如此简单地 得到解决。她觉得冒犯的态度似乎预示着一种政策,即摩尔达维亚仅仅属于摩尔达 维亚人,或许最终还将导致布加勒斯特的统治。真正的交流在大多数摩尔达维亚人 和俄罗斯人之间已不复存在。 虽然我在摩尔达维亚看到的这种人心骚动的状况在乌兹别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 似乎并不存在或者处于压抑状态,但是,当地共产党当局也在采取行动以便从莫斯 科争取更多的独立,并且企图吸引当地的民族主义势力。 在撒马尔罕,当地的共产党书记帕拉特·阿卜杜拉赫曼诺夫向我详细介绍了他 改变棉花单一经营,更多地种植水果和蔬菜的计划。他对加工当地产品的工业未能 得到发展而感到恼火,棉纺织业和食品加工业在那里尤其具有发展前景。不过,这 一地区仍然能够感受到中央经济部门的严格控制,他抱怨说,现在仍然不允许乌兹 别克人以计划外的产品进行自由贸易或者出口这些产品换取硬通货。几个月前,法 律条文便允许这种交易了,但是有关部门仍然没有做出调整来适应新的法律条文。 中亚地区的大多数大城市正在兴建新的清真寺,尽管穆斯林〔394 〕组织仍处 在严密的控制之下,而且乌兹别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的共产党当局拒绝给穆斯林的 政党以合法的地位。沙特阿拉伯准备向中亚地区各国提供了100 万套《古兰经》, 但还未能得到落实,因为莫斯科方面没有发进口允许证。 (16)但是,中亚各共和国当局已改变了长期以来禁止庆祝传统穆斯林节日的 政策。1990 年,整个乌兹别克斯坦地区几十年来第一次欢庆纳夫鲁茨节,该节日 是庆祝农业年的开始。 不过,在某种程度上,乌兹别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给我的印象与大多数已发生 巨大转变的其他地区相比,旧式的苏联色彩更浓一些。我想找一些人谈谈,尤其是 与学生、年轻人以及非官方人士,但都未能实现。与高层官员的会谈与前几年类似 的会谈没有太大的不同。 例如,乌兹别克斯坦共产党第一书记伊斯兰·卡里莫夫在党的塔什干总部大厦 的一间豪华的会议室里同我见了面(现在,豪华的办公大厦被视为不合时宜的狂妄 举动,在许多其他共和国,共产党为谋求较低的姿态,已开始将新的办公楼转交给 政府和其他组织,例如,基什尼奥夫的共产党大厦已改为一所儿童医院)。他以一 副老派共产党领袖的命令口吻回答我的问题。当我问他为什么还没有按照新的苏联 法律给主要的反对党联盟“伯利克”“登记注册”时,他简单地回答说,之所以没 有给它登记注册是因为它接受了不可靠的人员,这些人组织了有可能导致混乱的示 威游行,在我结束访问几个星期之后,卡里莫夫使自己当选为乌兹别克斯坦总统, 于是,中亚各国的共产党领导人都急急忙忙地给自己戴上更堂皇的头衔。这种特别 时尚的影响并不仅仅限于中亚地区。 卡里莫夫当时确实容忍了一个很小的反对集团的存在,该集团由一些从“伯利 克”组织中退出的乌兹别克杰出的知识分子所领导。我和丽贝卡邀请他们之中的三 个与我们共进晚餐。 艾尔金·瓦西多夫是一位50 岁刚出头的杰出的乌兹别克诗人,他向我解释了 他所领导的“艾尔克”运动。“艾尔克”是乌兹别克语“意愿”的意思,其宗旨是 建立政治、经济自治的乌兹别克斯坦。该集团的成员准备以“议会道路”作为其唯 一的斗争方式,而避免采用可能会引起暴力行为的大规模群众游行示威的方〔395 〕方式。那天晚上与他一起来赴晚宴的另外两个人也都是作家:罗拉利·卡布尔写 小说和政治短评——最近一篇关于乌兹别克斯坦前途的短评引起了广泛的关注—— 而且还经营一家出版社;阿曼·马奇安编辑一本面向年轻人的刊物,尽管他本人还 很年轻,但值得一提的是,他已经出版了20 多本小诗集。 他们对环境恶化的关注并不使我感到意外,在中亚地区,对于那些兴衰系于选 票的政治运动来说,忽视环境问题无异于自杀行为,这一点是显而易见。但是,他 们的建议已超出了人们通常涉及的范围,即结束棉花的单一经营状况;增加对咸海 的排水量;采用浪费较小的灌溉技术;建立以当地原材料为基础的加工工业。他们 ——不同于莫斯科的许多知识分子——还认识到,除非承认私有财产的所有权,否 则便不能解决乌兹别克斯坦的经济问题。 他们希望说服乌兹别克的立法机关通过一部新宪法。当我问他们在起草宪法时 参考什么书籍时,他们抱怨说塔什干的图书馆没有太多的材料来源帮助他们理解苏 联以外的其他国家的宪法。不过,他们有安德烈·萨哈罗夫起草的宪法草案副本和 一部俄文版的美国宪法,这部俄文版的美国宪法是他们集团中的一位成员在我的斯 帕索住所与我见面时得到的。我们经常提供一些令我们的客人感兴趣的出版物,发 现其中有人实际上正在利用我们出版物时确实是令人欢欣鼓舞的。(17)“艾尔克” 的大多数目标似乎是要确保在苏联内部实现自治,因此,当我们邀请的一位客人宣 言他的抱负是做独立的乌兹别克驻美国大使时,我感到非常吃惊。 “这是真的吗?”我问他。 “现在还不是真的,我需要五年时间。”他大笑着回答。然而,他不是开玩笑。 我在6 月份再次访问了哈萨克斯坦,它与其南部相邻的加盟共和国在政治上形 成鲜明的对照。努尔苏丹·纳扎尔巴耶夫取代科尔宾成为党的书记,他非常坦率地 谈到了加盟共和国的问题和自己的愿望。他说哈萨克斯坦想留在苏联,戈尔巴乔夫 也全力支持他这样做,但是联盟必须重新定义,给予各加盟共和国完全〔396 〕的 主权。他准备与叶利钦以及其他加盟共和国的领导人合作,使这一愿望得到实现, 当时他正与其他加盟共和国领导人合作起草一个联盟条约草案,以取代由莫斯科提 出的草案。 他敏锐地意识到了哈萨克所处的殖民地地位,并且决心改变哈萨克的这种地位。 他反对莫斯科盛行的一种观点,即哈萨克接受的投资基金多于它产出的资金。他指 出,如果用市场价格来取代由莫斯科指定的低价格的话,哈萨克共和国可利用它自 身的丰富的资源与其他加盟共和国进行贸易。他相信中亚需要更好的地区合作机制, 他在一个星期前主持了一次中亚地区领导人会议,尽管莫斯科对此持敌视态度。 尽管不像莫斯科那样自由和随心所欲,但是哈萨克的政治与塔什干相比似乎更 少一些控制,更多一些自发性。几年以前,一位名叫奥尔扎斯·苏莱曼诺夫的杰出 诗人组织了内华达—塞米巴拉金斯克协会,开展反对核试验的运动(苏联的绝大多 数核试验在阿拉木图东北的塞米巴拉金斯克核试验基地进行)。该组织成功地推迟 了一些事先计划好的核试验,并正成为一个影响广泛的政治运动。苏莱曼诺夫本人 是在任的苏联议会成员。虽然他仍然是一名共产党员,但是他似乎正在为他自己的 运动开辟一个独立的前景。 打破帝国中央控制的决心正在所有的加盟共和国中得到加强。一些加盟共和国, 诸如波罗的海沿岸国家和摩尔达维亚,其主权独立的动力来自通常由知识分子领导 的民族运动。其他加盟共和国,诸如乌兹别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其动力来自共产 党官员。他们迫切希望维持对政治体制的控制,如果改革在他们的共和国深入人心, 就会危及政治体制。甚至像纳扎尔巴耶夫那样既想改革又想保持联盟的领导人,也 要求结束帝国的控制。 在绝大多数加盟共和国占主导地位的分裂主义情绪现在也正渗入到俄罗斯苏维 埃联邦共和国本身。俄罗斯好几个“自治”共和国的领导人也开始提出主权要求。 8 月份,与芬兰接壤的卡累利阿苏维埃社会主义自治共和国宣布拥有主权。几个星 期之内,九个苏维埃社会主义自治共和国,从乌拉尔山的乌德穆尔特自治共和国和 鞑靼自治共和国到西伯利亚东部的雅库特自治共和国(又名萨哈自治共和国)和布 里亚特自治共和国,都投票赞成主权独〔397 〕立。许多自治共和国还改换了它们 的正式名称,去掉了“自治”这个词,就像加盟共和国那样自称为“苏维埃社会主 义共和国”。这更多的是一种象征,因为改换名称就要求与那些加盟共和国一样有 同等的权利:对自然资源和经济活动有控制权,独立的征税权,以及脱离权。 对中央集权的憎恨是如此强烈,以至于追求主权独立的热潮开始扩展到越来越 小的单位,包括一些人口很少的“自治”州和地区。 这些自治实体绝大多数集中在俄罗斯,但有两个在格鲁吉亚共和国:阿布哈兹 最高苏维埃宣布了它的主权并在8 月25 日声明具有加盟共和国的地位(因而从格 鲁吉亚分裂出去),但是格鲁吉亚立即宣布其主权独立无效。9 月份,南奥塞梯自 治州苏维埃也宣布它是一个共和国,但也同样遭到第比利斯的拒绝。这两个自治地 区的主权声明与俄罗斯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绝大多数自治地区的主权声明相 比,反映了更深的分歧:阿布哈兹和南奥塞梯强烈要求格鲁吉亚把它们划归给俄罗 斯——或者说成为苏联的一个有主权地位的国家。当时,这两个地区与格鲁吉亚的 战争一触即发——实际上,南奥塞梯已经开始卷入战争。 而另一方面,俄罗斯的大多数自治实体的主权声明都公开宣称,主权共和国仍 是俄罗斯的一部分。它们要求对其政治制度、资源和经济有更多的控制权,这在某 种程度上是它们希望削弱中央控制以及纠正过去的不公正而作出的自然反应。但是, 有时候地方领导人仅仅是利用削弱中央权力之便来为他们谋取更大的政治权力。一 些地方领导人——特别是格鲁吉亚内的那些地方领导人——从莫斯科保守的官员那 里获得支持。在叶利钦的反对派中,一些目光短浅的人认为通过给俄罗斯制造困难, 他们可以削弱叶利钦与其他加盟共和国协力反对中央官僚的努力。在格鲁吉亚问题 上,苏联的强硬派人士,尤其是军方和克格勃中的强硬派,决心惩罚格鲁吉亚,因 为它选举了前持不同政见者兹维阿德·加姆萨胡尔季阿为总统,而且它还急于走向 独立。一些观察家确信戈尔巴乔夫本人赞成这些冒险之举和破坏性策略。 叶利钦和加姆萨胡尔季阿对这些压力反应不同。加姆萨胡尔〔398 〕季阿拒绝 谈判,他作出的反应是进行逮捕并以武力相威胁——在南奥塞梯就是这样。而叶利 钦却相反,他决心继续支持权力分散。当选为俄罗斯立法机构的主席不久以后,他 访问了好几个自治共和国和俄罗斯联邦的许多地区。鞑靼共和国是这些“自治体” (自治共和国的通俗叫法)中要求独立最坚决的一个,叶利钦在其首都喀山对听众 们说:“你们将得到你们能够承受的所有主权。”这些话后来就像鬼魂一样缠住了 他,但在当时它显然是明智的政治策略。在1990 年夏天,除波罗的海沿岸国家外 ——可能还包括摩尔达维亚和格鲁吉亚,很少有人认为苏联的任何一部分在认真地 考虑脱离出去,更不用说俄罗斯自身的领土了。在地位和权力的争夺战中,叶利钦 将竭尽全力保卫他的后方和侧翼。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