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也回不了家(4) “皮隆(Pilon ),强尼,彭彭(Pom Pom )、桂格老师(Miz Gragg )、史 帝夫·菲尔德(Stevie Field)呢?” “死了,死了,死了。”他重复着说。 “艾德·瑞克斯、惠特尼家(Whitney )的一号和二号、桑尼小子(Sonny Boy)、 安可·瓦尼(Ankle Varney)、吉瑟丝·玛丽亚·科可容(Jesus Maria Corcoran)、 乔·波特吉(Joe Portagee)、矮子李、佛萝拉·伍德(Flora Wood),还有那个 把蜘蛛放在帽子里的女孩呢?” “死了———全死了。”强尼呜咽地说。 “我们好像活在一群鬼魂堆里。”强尼说。 “不是,他们不是真的鬼。我们才是鬼。” 那个黑壮的汉子又回来了,强尼没等他开口,就把金牌拿出来让他亲吻。 强尼转身,两腿大开地走回到酒吧的镜子前。他研究了一下自己的脸,拿出一 瓶酒,拔掉塞子,闻一闻,尝一尝。然后看着自己的指甲。酒吧里翻搅着一股不安 的气氛,大家的肩膀都弓了起来,原来交叉的腿也都放回到原位。 麻烦要来了,我自言自语。 强尼回来了,刻意把酒瓶放在我们两人之间。他的眼睛张得大大的,眼神却迷 迷蒙蒙。 强尼摇摇头。“我想你已经不喜欢我们了。我想也许你对我们太好了。”他的 指尖在吧台上的隐形键盘上慢慢弹着。 只有一刹那的时间,我受到了诱惑。我听到喇叭的哭喊,还有手臂碰撞的声音。 管他去吧,我已经老得打不动架了。我两步就跨到了门口。我回过头。“他为什么 吻你的金牌?” “他在下注。” “OK。明天见,强尼。” 双层门在我背后旋转。我走上了受到霓虹灯切割的阿尔发拉多街———围绕着 我的,除了陌生人外,什么都没有。 这阵怀旧的怨恨,让我对蒙特雷半岛造成了伤害。这是个美丽的地方,干净、 管理得当,而且进步。曾经因为死鱼内脏和苍蝇而溃烂的海滩现在弄得很干净。排 放令人作呕臭气的罐头工厂也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餐厅、古董店一类的东西。 他们现在要钓的目标不是沙丁鱼,是观光客,而观光客这个物种好像不太容易绝迹。 至于卡蜜儿这块最早由吃不饱的作家与画作没人要的画家所开发出来的地区,现在 则变成了有钱人与退休者居住的社区。现在如果卡蜜儿的开山祖回来,一定住不起 这个地方,不过他们也走不了那么远。因为他们令人起疑的特色会立刻让人抓起来, 驱逐到城郊以外。 我出生的地方也变了,但我因为离开了,所以没有跟着变。记忆里,这儿像以 前一样耸立,然而这儿外在的形貌却让我混淆,让我愤怒。 我将要叙述的感觉,一定也是这个国家许多少小离家老大回的人所经历过的感 觉。我联络上了一些对我很重要的老朋友。我想他们的头发退化的程度比我还要严 重一点。大家热情寒暄。记忆全涌了上来。从前闯的祸、建的功全都被掀了出来, 掸灰扫尘。突然间,我的注意力开始神游,看着老朋友,我发现他的注意力也在飘 荡。我对强尼·加西亚说的话的确是真的———我是个鬼魂。我的城镇长大了、改 变了,我的朋友也随着变化。现在回到家乡,朋友认为我改变了多少,我就认为家 乡改变了多少,我扭曲了他的想像力,弄糊了他的记忆。当初离开的时候,我就已 经死了,因此我被定型了,无法改变。我的归来只造成混乱与不安。虽然我的老朋 友们说不出口,但他们希望离开,惟有这样,他们才能再把我放回到记忆图像中的 正确位置上。托马斯·沃尔夫{1} 说得没错。你再也回不了家,因为除了记忆中的 樟脑丸外,家根本就不存在。 我的离开是场逃亡。不过在我转身之前,我确确实实做了件规规矩矩而且感性 的事情。我开车到方圆好几英里之内的最高点佛里蒙特山巅(Fremont ’s Peak)。 我爬过最后一块尖头顽石抵达山顶。在这些冒出地面的黑漆漆花岗石间,佛里蒙特 将军{2} 曾抵抗墨西哥军队的攻击,而且还打了胜仗。孩提时,在这个区域我们偶 尔会发现炮弹与生了锈的刺刀。这个孤独的石巅俯瞰着我所有的童年与青少年,萨 利纳斯河谷往南绵延将近一百英里,我出生的萨利纳斯市现在像马唐野草般往山脚 扩散。西边近在咫尺的公牛山(Mount Toro)是个圆形的和善大山,北边的蒙特雷 湾(Monterey Bay)像只闪亮的蓝色大盘子。我感受着、闻着、听着从狭长山谷吹 上来的风。风里,有长着野橡树的褐色山坡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