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第十三章 网吧,夜里一点三十分。 我坐在网吧最靠墙角里面的一个电脑前,准备上网。这是一个很小的网吧,里 面只有不到三十台左右的电脑。但是它的设计很别致,分为里外两层,外面的一层 像个小卖部,摆着货架,货柜上有酒水饮料等食品,货柜的一侧有一个长长的过道 向里延伸,从这个过道进去,里面才豁然开朗,一台台电脑挨在一起,每台的电脑 的四周都用木板围成了一个个隔离带,有点像酒吧里的小雅间,冷不丁一看,还特 别像我当年呆过的那件报社的编辑部大厅,真滑稽。这种隔断使坐在电脑前的人们 有了种不受甘扰的安全感,如果不嫌挤,里面还能并排放两张椅子,在这种环境下, 当然总有些人不嫌挤甚至盼着越挤越好,这就是那些情侣们,他们可以围坐在里面 包一个机子同时上网,且不会引人注意,这是一种比较受青年人欢迎的布局。我进 去的时候基本上满员的,只有一、两个空座,服务员告诉我说那是因为机子的网速 有些慢,才空出来的,我说没关系,就选他吧。 因为这个网吧设计出里外两层的缘故,只要把正门一锁,再把外层的灯光关上, 从外面看,就是一团黑,不过,从胡同里的后门进去,是另一番景象,那个门对着 的是里层,门虚掩着,挂着厚帘,隐隐有灯光从里面传出来,推开帘子进去,就是 一片烟雾的海洋,还有的是不绝于耳此起彼伏的键盘敲打声,但是里面却很少有其 他的噪音,因为大家在这个时候上网都很“自觉”,不管是聊天的还是玩游戏的, 全都戴上了耳麦。这也是网吧主的建议,戴上耳麦动静小,比较不扰民,也省得被 附近的居民检举,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也戴上了耳麦。打开电脑的那一刹那,我发现自己的手心里全是汗。我迅速 进入了OICQ程序,用自己新创建的那个用户密码上了线,在我这个用户的好友 列表里,只有雯雯一个人,她的名字叫雨过天晴,这是我们两个人单独联系的一个 QQ号。 雨过天晴是在离线状态。 我有点紧张。抬起头来看看四周,我只看见漆成白色的三合板粗糙地组成了一 个又一个的隔断,每个隔断里都有人躲在里面,那都是一些很年青的狂热的人,他 们在凌晨的时候还隐藏在这里,他们对我这边其实毫不关心,各自都在忙着各自的, 这里面应该不会隐藏着网警吧? 我想我出来的时候应该没有被跟踪。不管怎么样,今晚必须告诉雯雯一些事情, 要不,她就会和芳姐一样了。 芳姐?我的心痛了一下。我再怎么擅长联想也不会把赵清明和她联系到一块去。 那是一个我多么欣赏的青年!我曾经在五年前采访过他,那时的他,是贫困山区里 飞出的“金凤凰”,他一边照病重的母亲一边用功读书的事迹传遍了这个城市,经 常被家长们拿来教育他们的子女,很多人看完了报道后流下真诚的泪水,并自发地 给他和他的家庭捐钱捐物,这些事一直是我多年来引以为傲的报道业绩,但今天却 全都毁塌了。赵清明会是罪犯吗?这一定是个误会,我想明天早上就可以知道一切 真相的,他不应该是芳姐,就算雯雯是芳姐我都不会这样意外,但他不应该是。 我把耳麦摘了下来,四周全是“噼里啪啦”的声音,每个包间的人都在忙着, 他妈的!我突然想骂娘,他们都他妈的在忙着什么,一个虚拟的世界真的有这么大 的吸引力,可以让这些年青的生命们忘记了睡眠,忘记了吃饭,忘记了休息,忘记 了第二天要面对的一切问题,甚至如我一样,连性交都忘记了!我真想大声喊一声, 都给我滚!给我滚! 但我什么也没有喊。我冷静的给雨过天晴发了一条信息: 我想芳姐是谁我已经查出,他今晚会被抓获。蕾蕾这个身份不能再聊了,已被 控制。你收手吧。从此我们再不要联系了。 看着最后一句话,从此我们再不要联系了。我思索了一下,突然有种冲动,想 把这句话删掉,手按在删除键上,迟疑片刻,最后按的是发送信息键。 真的,不要再联系了吧。她毕竟不是真的麦家慧。 就算是真的,麦家慧如果从美国回来,我也不可能再与她联系了。一段情已经 结束了。这一段情太危险,更不能开始。 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开始,现在是应该结束的时候了。 一切留给我吧。韩力说。好吧,现在开始,他接手了。 我把QQ关上,心里突然很轻松。我已经准备结账下线了。 就在这时,电话突然响了。我拿出来一看,上面显示的是一个熟悉的号码。 是赵清明的。 这个时候赵清明突然来了一个电话,让我在备感突然的时候更有种异常惊喜的 感觉。 这说明赵清明不是芳姐。 如果他是,已经被抓获了,正在公安局里接受传换,哪能用手机这么自由的给 我打电话呢?所以一看到这个手机号,我就有把握了,他肯定是无辜的。 我很惊喜的接了电话。“喂,清明。” 电话那头没有人说话,但是我可以听见里面似乎有一些嘈杂的声音,并不是很 干扰,但是可以听得清楚,似乎是风刮过的声音。 “喂,清明。我是文波。你在哪?”我又问了一句。 “我在火车上。”又沉默了一会,赵清明突然说话了,他的嗓音很沙哑,与平 常不太一样。 “你在火车上——”我一下子无言以对。一小时前,他在公司,一小时后,他 在火车上,这说明什么? “我现在正在赶往一个谁也找不到我的地方。”赵清明似乎在电话那头笑了笑。 “可能我们不会再见面了。临走前,总得和我的恩人告个别吧。” 我的全身一阵子冰凉彻骨。他在火车上,肯定不是去公差,那应该是——逃亡。 “真的是你。”我无限失望的说:“为什么?” “一个像我这样的人,如果肯为什么铤而走险的话,肯定是只有一个原因。— —钱。”赵清明冷静的说:“这个原因和我当年一心想要考上大学一样,都是为了 钱。为了不再过我从前的那种日子。” “可是,”我气急败坏的说:“你不是已经成功了吗?,你早已不是一个面朝 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了,你是这个城市里白领中一员,一个月拿四千的收入,你的命 运已经改变了,你还图什么?” “一个月四千。是啊,和我父亲他们比,真的不少。但是要和胡一平比呢?” 赵清明讥讽的说:“是不是只够他一晚上的消费?” “为什么要和他比呢?各人有各人的生活。” 赵清明狠狠的说:“因为我认为我一样有能力可以做到他那样,可是我一直缺 少一个方向,一条可以走向成功之路的方向。2002年,我通过帮别人改装服务 器赚到了人生的第一笔外钱,从那一天开始,我就找到了这样一条可以直接致富的 捷径。我不是暴发户,我是一个有知识的人,我是利用我的知识做事情,这是生意。 你这样的文人不会懂,这其实是一笔生意。我认为我做的比胡一平更要高尚,至少 我对待别人是公平的,他能吗?” “这是生意吗?”我冷笑说:“贩卖色情,诱使胡东东这样的孩子为你们所用, 这就是你眼中的生意?” “生意有很多种。”赵清明说:“有的生意需要你按照规则去做的,有的则要 另类独行,打破规则,我就是在做这样一种生意,和你一样,我也讨厌色情,我去 过很多地方,但是从来没有找过小姐。我不喜欢色情,可是,有人喜欢,任何事情, 只要有人喜欢,就可以考虑买与卖之间的事情,这就是生意里的规则,我在按照这 个规则做事。我认为我是在做一个比较高级的事。” “你所谓的高级事就是这个。”我嘲讽的地说:“赚这种钱,你不觉得良心上 有愧吗?” “生意不能讲良心。”赵清明说:“我的良心只对一种人敞开,那就是我的家 人。我爸爸现在还在我当年出走的那个地方,穷困潦倒,一贫如洗,我妈妈的病一 天比一天严重,医生说她现在只能熬着了,因为前几年一直没有积极治疗,已经没 法再冶了,最多挺不过半年。这些情况除了你我从来没和别人说过,我的父母的一 生就这样,快要走到头了,我不能和他们一样,所以我要致富,迅速的致富,如果 我能让我的父母也能过上和胡一平他们一样的生活,我想他们现在一定是健健康康 的,可是,我没有。就是因为没有钱,在这个世界上,有了钱很多问题都能解决, 但是没钱,你就被人视同垃圾,这个社会就是这样。” “清明,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有钱没钱都一样。你听我一句劝。悬崖勒 马吧。”我说:“你现在自首,一样可以減轻罪行。” “不会的。”赵清明说:“我前两天上网看了一下,国家已经针对这些事情出 台了新法规,像我这种情况,应该是十年或十年以上的徒刑。我去自首,那就是自 投罗网。这种傻事,我不会做的。” “可是你现在这样做,就是罪加一等。你今年刚二十四,即使坐十年监狱,出 来也不过三十多岁,再说如果你表现好的话,也很有可能会提前释放的。这个我可 以和韩力说,我和他是朋友。” “没用了,李记者。”赵清明说:“当我刚才下决定从从公司的后窗往下跳的 时候,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或者说,当我用代理的方式从教授那里赚到第一个五 万的时候,我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为什么?” “这两年我赚了很多钱,这些钱都被我寄到家里去了,我不会让这些钱再回到 别人的腰包里,这是属于我的,谁也别想拿去。我走了,他们只会冻结我的财产, 但这与我父亲母亲无关,我要是被他们抓住了,连父母的这些钱也保不住了。” “你这几年赚了多少钱?”我说:“十万,一百万,一千万?或者再多,但是 为这些钱从此断送了自己,值得吗?” “不值得。如果可以重新选择,我一定不会再做这样的事,可惜,已经没有办 法重新选择了,如果我成了一个犯人,我的一切都会失去,宁可在这里消失,再也 不回来,我也不敢不愿再去冒这个险。” 火车呼啸的声音在电话那头传来,赵清明的声音听不清了。网吧的服务员过来, 不满的敲了敲我的隔断,示意我的声音小一些不要干扰别人。我起身扔给他十元钱, 拿着手机出去了。 在网吧门外,寂静的夜空里赵清明的声音再次清晰的传了过来。“李记者,你 曾是我的恩人,永远是我的恩人,但是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把我忘记吧。或者 说让我们互相忘记吧,这是我们目前惟一都可以做到的事。” “我们可以互相忘记,但是胡东东呢?”我尖刻的说:“一个曾把你视为偶像 的孩子,你可以忘记他吗?” 赵清明沉默了一会儿,说:“不能。那孩子是我一直很喜欢的,当知道他也卷 进来的时候,我很痛心,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原来我一直利用过的那个人竟然是 他,网络就是这样,如果你想隐藏,谁也不会发现谁是谁。可是,这是生意,那孩 子也在这生意场里,是他自己卷进来的,我提醒过他,并且也想帮助过他脱离这里, 但是他最后还是没有听我的话。我对他已经仁至义尽,但是我们的游戏规则不会因 为他就改变,请相信我,我这也是身不由已。” 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就问:“有一件事我一直有所怀疑,我现在希望能听到 你的正面回答。胡一平他老婆的那些个偷情照片,是不是你拍的?” 赵清明得意的说:“他连这个都给你看了?怎么样,效果不错吧?” “我不关心这个,我只想听你说,是不是你?” 赵清明说:“不是我,是蓝色宾馆的那个老板。不过,他也是我的人,是我让 他这样干的。” 我情不自禁连后背都开始有了种冒凉风的感觉:“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 付胡一平。” “因为我讨厌他。”赵清明冷冷地说:“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比我有钱。” “比你有钱你就整他,比你有钱的人多了,你整得过来吗?” “他不该比我有钱。”赵清明阴阴的说:“从哪个角度讲他都不应该,可是偏 偏他就是比我有钱。所以,我就利用网络的交互性找些公平吧,那些照片已经都发 到网上去了。” “你这样做,整到他了吗?” 赵清明很沮丧的说:“老实说,没有。因为这个老狐狸抓紧和他的老婆离了婚, 这事对他的影响不大了。不过,他儿子这件事,对他是个很大的打击。” “这样做对得起胡东东吗?你想过这事吗?” 赵清明再次沉默了,过了一会,他说:“当然,我对不起他,正如我也对不起 你一样。有件事我告诉你,胡东东转学是我的主意,其实真正的原因是我怕再碰见 他。如果他有一天知道了我是谁,我想他会崩溃,我更会不知道怎么处理,其实那 天他也没有什么话要我捎给你,那句对不起的话是我捎给你的。这也是我现在对你, 对他,最想说的话。” “那关莉呢?你一直控制着她,毁了她的一生,你对她,就没有一点歉疚吗?” “关莉不干我的事。”赵清明说:“其实真正控制她的人是教授,关莉的底细 他最清楚,我只是一个传话的,我没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 “你现在还不能说出谁是教授吗?你自身都难保了,何必还要保他?” “我没想保他。”赵清明说:“可是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我们都是在网上联系。 从没见过面,也没通过话。” 我不知该说什么了。原来赵清明也是一个卒子,这是在网络上,人人都是虚幻 的,只有金钱是真实的。 “李记者。”赵清明的声音里突然了种深厚的感情。“五年前你来采访我,坐 着一个三马子车走了四十里的山路。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是被大学破格录取的,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但是我可能在短期内没法报答你了, 我的银行存款会在明天早上被冻结,给你密码你也不会取出钱来的。我用钱报答不 了你,就只能冒着危险给你打一个电话再次表示感谢吧。这个电话卡和你打完了就 不会再有人使用它了,一会我就会顺着车窗仍出去,你我不能再见面了,可是,请 允许我坦诚地和你说一句,我现在特别怀念五年前在山里的那段平静的生活,是你 把我从山里领出来的,从那天起,面对外面的花花世界,我的心就一天也没有平静 过,今天,我走上了这一步,成也是你,败也是你。这其中的对错是非,留给你自 己去思索吧。” 电话挂断了,再打过去,已经是不再服务区的回答了。 我知道,从此我不会再和赵清明有任何的关系了。 我是早上两点多才回家的。推开门的时候,我发现安琪已经睡了。在我客厅的 茶几上,凌乱的摆着一些合同、副本、策划方案什么的,还有一个烟灰缸里,塞满 了烟。 谁抽的? 我打开台灯,把烟缸里的烟头捡出来,在灯下照,是“摩尔”牌的女士烟,烟 嘴上有些许的口红痕迹,看来,是安琪抽的。 安琪会抽烟?她什么时候学会的? 这个世界真的很荒唐,从不抽烟的韩力学会了抽烟,我是他最好的朋友,但对 此一无所知,从不抽烟的安琪,学会了抽烟,我是她的老公,对此一无所知。还有, 年轻有为好学上进品行端正研究生刚毕业的赵清明,原来是网络上的淫魔?(这个 词我一想就全身不舒服!)这个世界怎么了,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人 已经从骨子里发生了变化? 对着皎洁的月光,我审视着熟睡的安琪的脸。这是一张不平静的脸,在灯光下, 她锁着眉,紧咬着唇,表情紧张,似乎正在做着一个恶梦,这让她显得很痛苦,也 很疲倦,甚至很衰老。我轻抚着她的脸,想着她是怎样殚精竭智,苦苦思索,直至 把一盒烟都全部抽完的,她们活得真的都是太不容易了?可是我居然对此一无所知, 我到底配不配做一个丈夫,一个朋友,一个亲人呢?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早上快五点的时候,我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快中午了,安琪走了。在饭桌上, 有我比较喜欢吃的剪蛋和两片烤得焦糊的馒头片,我有点感动了,她昨晚那么辛苦, 还起来给我做了饭。我起来时发现,在剪蛋旁边还有一个纸条。 我拿起纸条来,上面写着一行字: 昨晚上我几乎熬了一个通宵改一个策划书,但是你一晚上也没回来。我没情绪 也没体力给你打电话,因为我怕又要与你争吵。从现在开始,你愿意干什么干什么, 我不干涉你,但是你要理解我,理解我为了这个家所做的一切,如果你能理解,今 天去公司里,有批石材要运来,你留在那里点数。另外,有两个工人过来安装灯具, 你帮着看着点吧。 安琪。 我把纸条揉成一团,然后很沉闷的吃着早餐,这个纸条让我的内疚感又增加了, 我想我对安琪,其实太不公平了。我决定从今天开始,我一直留在她的公司里,一 直等到可以彻底收工再走。 家里的电话响了。我过去接了一下,很意外的,是韩力。 “刚起吗?手机一直没开啊。”韩力说。 我拿起手机看看说:“啊,是,没电了。” “下楼来。”韩力干脆的说:“想和你说个事。” 我有点不安的他什么事,但他把电话挂了。我连饭也不吃了,穿上衣服下了楼, 看见门外停着一辆切诺基,韩力面色沉重的站在车门前。 看我来了,他把车门一打,说:“上车。” 没等我说话,他很粗暴的拉住我的胳膊,将我扯到车上,车上坐着四个人,都 穿便衣。我被他们挤在了中间。 “有这么个事,”韩力说:“昨天晚上我们搜索到了芳姐住的地方,但是,没 能抓住他。我们刚一到他公司楼下,他就有所察觉,从后窗跳下去,跑了。不过, 好在犯罪证据他还没有来得及销毁。今天早我们去了电信部门,查了查他的移动电 话通讯单,发现昨晚上在我们行动之前你给他去过电话,而之后的一个小时里,你 们又通了一次话。你和我们回去交待一下吧。” “交待?”我说:“交待什么?不是结束对我的传换了吗?” 韩力面无表情的说:“是,但是对你来说,昨天的结束了,但今天又开始了。” “我真的不应该让你走!这事我太大意了,我没有想到,原来你和赵清明之间 有很深的关系。”韩力一进办公室就暴跳如雷,冲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吼了 起来:“我不是和你说了吗?这事你别再跟着搅合了,由我来接手,你现在是惹火 上身,你知道吗?!” 屋子里只有我两人,我看的是小韩同志是真生气了。 “如果你曾知道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你应该理解我为什么会给他去电话,也能 理解他为什么也来找我。”我说:“我和他之间是纯粹的朋友关系,但决不是合作 关系,也没有什么共同的利益,我很痛心。但是,你可以调查,我与此事毫无关系。” 韩力讥讽的说:“是吗?你和此事毫无关系?我问你,那你为什么帮人家回老 巢取东西,为什么会在那个网站里面这么活跃,为什么那个潜逃的犯罪分子会在第 一时间接到你的电话和给你打电话,没关系,这还要什么关系?各种证据表明,你 不但和他们有关系,你甚至还是其中一个不能忽视的大人物呢?!” “这是不白之冤!你应该帮我。” “不,”韩力说:“大哥,现在得是你帮我了。从现在开始,你将不能离开我 的视线,你的一举一动都要向我汇报,由我负责,没我同意,不得擅自主张,自已 行动,我给你三天的时间,你给我把关莉找出来,将功赎罪,否则,你就等着进班 房吧!” “三天,”我摇头。“我可没有关莉的任何联系方式,她要是不找我,我绝对 找不到他。” 韩力摇头:“那我不管,反正你不管用什么方式,就是挖地三尺,倾家荡产, 你也得给我找到她,现在,只有从她身上下手,才能找到更多的幕后人物!” 我被韩力关进了一个小单间里,陪伴着我的除了他,还有一台电脑。韩力命令 我,二十四小时在线,与关莉联系,直至她回话为止。 “我今天答应了安琪,替她去照应一下公司。”我说:“我被你关在这里,怎 么和她交待?” “这个不用你管,一会我给她打电话,解释这一切。你给我留在这里,想想办 法,把关莉给我找出来。” 我在韩力的监视下,用蕾蕾的名字给关莉发了一些信息,不过我当然知道,关 莉是不会回的了,因为她已经知道了这个名字已经不再安全了。 “你们之间一定还有其他的联系方式。”韩力说。“我要你交待清楚,你们是 否还注册了其他的名字用来联系。”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整个下午我都被拘禁在这里,手机被韩力拿在手里,随时接听给我打来的电话, 赵清明没有再来电话了。拔他电话,显示音是不在服务区,他已经把电话卡仍掉了。 安琪来了电话,问我为什么不去公司里?韩力接了电话,很客气的给我请了个假, 说他家中突然有事,要我帮着找人去解决。安琪就没有再说什么。 下午不断的有人来询问我,从各个角度询问,开始是韩力,后来韩力走了,又 换了其他的人。他们不断的问着一些重复的问题,二小时后,我已经口干舌燥,我 要疯掉了。 我问韩力我什么时候可以走,他面无表情。坐在那里给自己倒了一碗水,但是 没有给我。我很生气,接下来什么话也不想和他说了,我们就这么干坐着,对着那 台电脑,雯雯的头像一直在离线状态,她始终没有回话。 下午五点三十分,韩力接了一个电话,他的表情很凝重,出去了,他出去没有 一分钟,又进来了一个穿警服的人,和我相对无言的坐着,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面对着一台一点动静也没有的电脑。那个人很沉默,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看着我。 百无聊赖间,过了至少有三十分钟,韩力进来了,这次他的脸上轻松了一些。 “你走吧。”韩力说:“今天到此为止了。” 我站了起来,伸伸懒腰,说:“肯放我了?你终于发善心了?” “不是我发善心了,是另有别人。”韩力说:“半小时前,赵清明在火车站一 下车就被抓获,现在我们的人正在突击审讯他,他已经交待了,这些事和你没什么 关系,你暂时可以回去了。” “赵清明被捉住了?”我无限感慨的说:“他在哪?我可以看看他吗?” “不可以。他已经被隔离审讯了。” 我叹了一口气,知道想再见赵清明,以后难了。 韩力看着我穿上外套,要往外走,突然冷冷一笑,说:“记住,你的事还没完 呢。我给你三天时间,如果你找不到关莉,你还是会回到这里的。” 外面起风了,风很大,我第一个想起来的事是去安琪的新公司,她交待我的事 我还没干呢。 来到公司的时候,天已经有些黑了。我给安琪打了个电话,关机了。 我觉得安琪近来越来越神秘了,她的电话经常关机。这个作风不太像一个做广 告的人干的,我原来在报社上班的时候,我们单位负责广告业务的人基本是二十四 小时不能关机的,因为做一行随时都会有业务出现,但是安琪就经常关机,她不怕 有人找她有事吗? 肚子很饿,走到一半我就没心情去公司了。我想都七点了,该干的活都应该干 完了。我还是先去吃点饭吧,反正装修是个慢活,今天干完了,明天还是会有的, 我明天再努力表现吧。 信步走来,发现路边有个店不错,外表上看来很典雅,是个日式料理店,想自 己总也没吃日式料理了,今天自己就奢侈一把,一个人去尝尝那价格极高但菜量极 少的日本料理了。 进了里面,还不错,环境很典雅不说,还很安静。选了一个靠墙角的位置,我 要了一个寿司,一壶清酒,还有那种在日剧中特别受欢迎的秋刀鱼,一个人吃了起 来。 喝了两口清酒,我想起了安琪。日式料理店是她第一次带我来的,我当时吃的 不太习惯,她倒是很有兴致。她喜欢日式料理的清淡与干净,还有那种宁静的气氛, 关键的是,当时她对日剧有种少年追星族的迷恋之情。我们俩在收入还不错的时候 偶尔一个月会来那么一两次,不过,那都是两年前的事了,近年来我们很少一起出 去吃饭,就是吃也一般都很急,或是一起出去应酬,现在连应酬也少了,她的朋友 都是生意场上的,我们谈不拢。她试着领我去了几次,后来也就不再带我了。 想想也真好笑,以前安琪喜欢日式料理的时候,我烦得要死,经常找借口不陪 她来,现在好了,她没时间要我陪了,我自己反而撞上来了,人呢,真是一种犯贱 的动物。 我一边吃着并不可口的秋刀鱼,一边给安琪打手机,还是关机的声音。我给她 了个短信:我在一边吃秋刀鱼一边看窗外的美女,你在哪? 一只手突然搭在我肩上,接着一股熏人的酒气直冲了上来,一个人在我耳边呵 呵笑着说:“给谁发信息呢,朋友?” 我吓了一跳,回过头来,与胡一平撞个正着,他的脸色绯红,两眼血红,脸上 挂着暖味的笑,一看就喝多了。突然间身后出现了他的脸,还是一张扭曲的、浮肿 的酒醉的脸,挺吓人的。 我还没反应过来,胡一平很粗鲁的把我的手机拿过去,看了一下,哈哈大笑起 来:“是你老婆的号码啊,怎么,玩时尚啊,不打电话发短信?” 我挺不满意的把手机抢了过来,说:“你拿我手机干什么,听说过隐私权没有, 随便看人家短信?” “隐私权?噢,听说过,对不起对不起,我触犯了大记者的隐私权。”胡一平 装模作样的说:“不过,大记者,你老婆怎么不知你在一起,一个人吃秋刀鱼,不 有点太凄凉了吗?” “她在工作。”我板着脸,很不高兴的说。 “工作,给谁工作?”胡一平拍拍脑门,一屁股坐了下来。“我忘了,你老婆 是在给自己工作,听说她的新公司马上就要开了,恭喜你,你马上就会成了总经理 先生了。” “我没觉得有什么好恭喜的,这和我没什么关系。” 胡一平阴阴的笑了。“是啊,这和你没关系,不过这和我有关系,你老婆挺能 干的,她真是太能干了,在我这攒下的业务,打好的基础,现在她拍拍屁股走人, 拉走我所有的客户,再给我留下一笔烂债,还有一些谁也搞不清的收尾问题。”他 把头挤过来,从盘子里拿起一条秋刀鱼,狠狠的折成二段,说:“她是玩空手道的 高手,先是老莫,再是我,嘿嘿,真是能干啊。” 我呷了一口酒,不耐凡的说:“对不起,这些生意上的事,我不太懂,谁对谁 错,我真的不好评价。” “没有错。没有错。我不是老莫。”胡一平说:“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谁有本 事谁捞。她不和我干了,自己高飞了,把我的客户全抢走了,我欢迎,我举起双手 欢迎。”胡一平夸张的举起双手,“可是我就有点替你不值啊,老友。娶个能干的 老婆,自己却甘心做个无能的丈夫。” “嘿嘿,我本来就是个无能的人,就这么无能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胡一平笑笑,说:“是吗?真是难得你有这么好的心态。不过,今晚上是不是 很想她,想的饭都吃不下了吧?那就给她打个电话吧,说他胡哥也在,大家一起坐 坐,多热闹啊。” 我哼了一声,自顾自的喝了一口酒,你和一个酒醉的人没法沟通,我知道胡一 平对我一直心存不满,这个时候我也没有心情和他辩解,还是以不变应万变吧。 胡一平看我不理他,也哼了一声说:“怎么,不给她打,是不是她又关机了, 你找不着她了。” “她关不关机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没关系。”胡一平说:“不过都是朋友,有些事哥得帮你是吧。这样吧,” 胡一平拿出手机,在上面拔了一下,递给我,说:“用这个号找找她,看她是不是 在?” 我狐疑的拿过他的手机,见上面是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号码。 “打吧。”胡一平说:“这是她的另一个电话号,我想她可能从来没有告诉过 你吧。你给她打,她保证开着机呢。” 我看了看那个号,怀疑的拔了通话键。 等待片刻,安琪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喂,你好。” 我拿着电话,眼前胡一平直瞪瞪地看着我,眼中一点醉意也没有,电话那头又 在问:“你好,哪位?” 我把电话挂断了。 “很奇怪是吗?”胡一平说:“我们都知道这个号码,可是只有你不知道,是 不是很奇怪?” 我冷笑一下,把电话放下,说:“这没什么奇怪的,做这一行的人有个三个五 个手机很正常,你不是也有好几个吗?” “是的。可是,我至少会把家人知道的那个经常开着的,可是你老婆却正好相 反。”胡一平笑着说:“她藏着一个你从来不知道的号码。她经常开着的是这个。” “你什么时候对别人的老婆感兴趣了。” 胡一平摇头:“没有,我没兴趣,我只对生意感兴趣,听说金鼎房地产的刘总 和岳总走得很近呢。我一直在想,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呵呵,现在我明白了。” 我说:“你都明白什么了?” “公关。女人是天生的公关高手。”胡一平说:“不管是在哪里,都一样。” “什么意思?” 胡一平冷冷看着我:“如果有人用上床的方式抢走了我的生意,我胡一平是不 会吃这种暗亏的。” 我猛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说什么呢你!你再说一遍。” “上岛咖啡二楼青莲雅间。”胡一平拿出电话,“去给那里拔个电话,看是不 是有位岳女士和刘先生在那里密谈呢?” 我气得全身发抖,话都说不出来了。 “有件事我还要告诉你,她那个你从来不知道的电话号码你,刘总也知道。” 胡一平不依不饶的说。 我颓然的坐了下去,说:“胡一平,你给我走。我不想听你说这些屁话!” 胡一平冷笑看着我,呷了一口酒。 “老胡,你怎么一下来就不上去了,大家都在等你呢?”背后有个熟悉的声音 突然响起,回头看,是万绮珊。 万绮珊一见是我,愣了一下。再看看胡一平,似乎明白了什么,快步走上来, 亲昵地将手放在胡一平的肩上,说:“老胡,原来你和文波在这里,大家都在找你 呢,看你这样子,是不是又喝多了?” 胡一平拍拍她的手,笑笑没说话。万绮珊冲我点了点头:“大记者,幸会啊! 一个人来吃寿司,真有情调啊。” “是啊,幸会幸会,”我讥讽的说:“每当有人一在背后诋毁我夫人的时候, 我总是能迅速的看见万小姐前来解围。” “有这样的事?”万绮珊瞪大了眼睛,说:“一定是老胡他又喝多了胡说呢, 他这人就这样,一喝酒嘴就没把门的了,你可千万别见怪啊。”万绮珊拉住胡一平 的胳膊,往上提了一下,看得出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已经发生了一些本质上的 改变。与上次相比,进展快了许多。 我耸耸肩,未置可否。万绮珊低头在胡一平耳边说了什么,胡一平点点头,站 了起来说:“文波对不起,我是喝多了乱说话,这两天心情不好,要不我不会这样 的,绮珊她也说我了。这样吧,这顿饭算我的,当是陪罪吧。” “不不,我来吧。”万绮珊飞快的瞥了我一眼,说:“我一直欠着文波一顿饭 呢。” 我很惊奇的看了万绮珊一眼,不知道她是怎么这么轻易的就让胡一平安静下来 的。他可不是一个轻易就让女人给控制了的人。“不要争了。还是让最有钱的人来 吧。”我冲侍者打个响指。“服务员,给我来一瓶这里最贵的清酒。记他账上。” 我指了指胡一平。 万绮珊叹了口气,很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说:“那你一个人慢慢吃吧,他喝 多了,我送他回去吧。” 我看着万绮珊和胡一平走出饭店,透过一层沙玻璃,我看见在门口的胡一平脚 步骄健,没有一丝酒醉的迹象,他们来到停靠在酒店门口的车前,胡一平给万绮珊 拉开车门,万绮珊坐到副驾的位子上了。胡一平回头看了我一眼,我们俩隔着沙玻 璃对视一眼,这一眼看后我更加相信,他没醉,一点都没醉。 我一个人快要喝光了要来的清酒了,这价值六百元的清酒没让我喝出什么不同 来,反而有一点点的醉意浮上心头,胡一平是装腔作势醉,我可是真有些真醉了。 我拿起电话,给安琪打电话,这个号码,是安琪从来没有告诉过我的电话号码, 但是胡一平知道,那个刘总也知道,我想可能顾襄也知道,但是,我不知道。 电话通了,我能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阵音乐的声音,是一种典雅的轻音乐的声音。 胡一平说:上岛咖啡二楼青莲雅间。她就在那。 电话响了,安琪的声音:“喂,有事?” “你在干什么?” “我正在谈一笔业务。” “在哪,公司里吗?” 安琪迟疑了一下,说:“不是,在外面。对了,谁告诉你我这个电话的?” “嘿嘿,怎么,这个电话有什么问题吗?” “也没什么,一个纯公务的电话,我一般不用它来接私事,公私分开,这样就 比较清楚一些。” “是吗?那我这时候来电话有点不适合了吧?” 电话那头,安琪没吱声。过了一会儿,她又问:“你找我有事吗?” “也没什么。”我说:“我就是突然想你了,你现在和谁在一起呢?” “谈业务呢,办公事。” “是的,我知道。”我说:“那是和谁在办公事呢?金鼎房地产的刘总?” 安琪沉默了一会,说:“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也没什么?”我说:“你什么时候忙完啊,接我一趟吧。我现在在日本料理 这儿,一个人喝清酒呢。” “你自己打车回去吧。还要我接什么?我还忙着呢。” “可是我就是要你接。”我开始撒赖了。“我头疼,喝多了,一个人走不了。” “我在办公事呢。”安琪加重了语气。“一会儿我还要去公司,晚上要开夜车, 你别闹了,自己回去,现在就回去,别再喝了,好不好?” “不好。”我说:“什么生意那么重要,九点了还要谈。在你心中,是生意比 我重要呢,还是有其他的人比我重要啊?” “你什么意思啊你!” “没什么意思啊。我跟你说,我现在快死了,你还不来接我啊?!” “李文波,我和你说,我也快死了,我快累死了。你就放过我吧。你让我安静 的想一些事情,处理一些事情好吗?别再给我添乱了,赶快回家去吧,算我求你了。” 电话挂断了。 我呆呆的看着手里的电话,显示屏上一个呆傻的男人正愣愣的看着我。 “服务员,”我喊了一声:“再来瓶清酒。” 两个小时后,我来到了一间网吧。我几乎是跌进去的,眼前天旋地转,我看见 屋子里的电脑似乎都走样了,矮矮的胖胖的像一群小怪物挤压着向我冲过来,我哆 嗦的手几乎都按不住鼠标了,但是我还是坚持着把电脑打开了,我进入了QQ里面, 用那个新的用户名给雯雯发了一条信息: 你在哪?我想你。我们见面吧。 然后我就下线了。我要了一瓶矿泉水,喝到一半眼睛就开始发困了。最后眼前 一阵模糊,我睡着了。 电话把我打醒了。我惊喜的把电话从袋里拿出来,我想安琪终于和那个刘总忙 活完了,一定是她后悔那样和我说话,来接我了。 打开手机盖,一个陌生的号码,接了,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在QQ和你说了很多话你怎么不理我?你现在在哪?”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了,不是安琪,是雯雯,她给回话了。 “雯雯,”我说:“我在一个网吧,我想见你,就今晚,你能出来吗?” “好啊。我们在哪见面?” 我想了一想,说:“上岛咖啡。” 赶到上岛咖啡的时候,夜色已经浓得如杯底的红酒,我头重脚轻的上楼,天旋 地转。现在是几点钟了,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一个事,我老婆和一个什么老总就 在这里,他们在其中的某一个房间里,谈业务,也许谈完后,还会去开房,然后上 床,再云雨一番。 服务员问我订了坐位吗,我说没有。我又问他,青莲的那个包间里有人来过吗? 服务员说刚刚有过,不过现在已经他们已经走了。 走了,他妈的。 我问服务员那是什么人,服务员告诉我说,是一男一女。 我仔细的询问了这两个人的情况,服务员审慎的看了我一眼,告诉我说,那个 座位是金鼎的刘总订的,刚才来的就是刘总,这里他经常来,每次都是点这个房间, 所以他们都认识他了。 原来如此,看来胡一平没有说谎。 服务员问我要些什么,我问他有啤酒吗?服务员很善意的提醒我说,像我这种 情况,最好还是先喝点茶静一下,他们这里通常在夜里十二点以后是不卖酒的。 好,那就来茶。服务员一听说喝茶,立刻了来精神,给我推荐了很多种茶,我 最后要了苦丁茶。 茶端上来,一口饮下,不知不觉间,脑子里清醒了很多。 有电话打过来了,我打开电话,是安琪打来的。电话是我们家的号码。 这说明什么?他们没有去开房,她已经回家了?或者另一种可能是,他们已经 开完房办完事,她自己回家了。 我把手机挂掉,我不想接她的电话,说什么呢?互相争吵没有意义,要我向她 道歉,我也做不到。这个时候回家又难免会陷入互相指责与猜疑中,我不想回去, 也不想接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不再响了。 喝了几杯苦丁茶,我的头脑越发清醒了,我再忆刚才的每一个细节,我好象是 雯雯打了一个电话,她马上就要来这里与我会合。 等她来了,我要和她说什么? 突然间一个想法撞进我脑海中,把我吓了一跳。 今晚只要我愿意,雯雯就会落网了。只要拔一个电话就行。 现在开始,给韩力去个电话。 这个想法让我全身一阵发冷,但是又有种莫名的兴奋。 在我的内心深处,有一个念头悄悄的出现,一点点越来越强烈了。 把雯雯交出去,这样你就可以彻底解脱了。 一个声音在悄悄的对我说。 电话就在我的手上,只要我拔一个号码,今晚雯雯就会落网。 不交出她来,你也别想洗清。韩力有话:三天之内,你若不能把她带来,你就 要再回来。 趁着她还没来,我只要给韩力拔一个电话,这里面就没我的事了,我依然可以 回到以前的生活中去,很阳光,很简单,很实际,说不定还能重新拾回我和安琪之 间久违了的爱情。 我把电话拿出来,打开盖,用手触摸着键盘上的数字,手有些发抖,内心深处 的那个声音正在急急的催促着: 拔吧,拔吧,让韩力来处理这一切事情,你就解脱了。 我开始拔号,很慢很慢。但是号终有拔完的时候,我知道,只要这个号码拔全 了,一按发射,我就彻底解脱了。 号码一个个的出现在手机屏幕上,终于拔全了韩力的号码,我将手指按在“发 射”键上,还没来得及有所行动,突然头顶上响起一个声音—— “对不起,我来晚了,让你久等了吧。” 抬头看,只见隔断式包间的门口,雯雯充满青春朝气的站在门口,她看着我, 脸上的表情寂静而安详。今天的她,与以住相比简直有了天壤之别,上身是一件黑 色的休闲T恤,下身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脸上不施脂粉,一袭短短的黑发, 很随意的散了下来,清纯可人,不带一点风尘之气。有那么一刻,我的眼前一阵恍 惚,她的神态与装束,真是像极了离我而去的第一个女友麦芽。以至我那刚刚被酒 精灼烧的大脑,一下子有种轮回转世的感觉,我真的误以为我又回到了大学时代, 好不容易见着了约会时迟到的梦中女孩。 “怎么了?”雯雯看我呆呆的,忍不住一笑说:“看傻了,我有那么好看吗? 也不请我坐下。” 她坐在了我对面的椅子上,我们四目对视间,一个想法突然强烈的占据了我的 心灵,我不给韩力打那个电话,今晚我要用我自己的方式来解决眼前的问题。 “雯雯,”我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的说:“你去自首吧。就在今晚。” 雯雯瞪大眼睛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开始很小心的对她进行劝说,多年来的工作经验让我越来越擅长于倾听别人 诉说,以至于自己在各种场合都主动地有意识地放弃了话语权,但今晚,我必须让 自己成为一个重新占据话语主动权的人,我要挽救一个已经就要死断的灵魂,也是 挽救我自己。 我依然带着浓浓的酒意,有点语无伦次的对她说起了这次全国开展的跨省网络 扫黄活动,对她说起了胡东东,一个我从小看到大的孩子;赵清明,一个我一直很 推祟的有为青年如何相继的成为罪犯的过程,也对她说起我现在的处境,和她的处 境,我们的处境都非常危险了,但是只要她能自首,悔过,一切还有转机。我向她 保证,我会帮助她完成这一切,我会从一个好朋友的角度出发,替她着想,我劝她 一定要悬崖勒马,不能再执迷不悟了。 我不断说着,直到说得口干舌燥,因为酒精的作用,我的话缺乏逻辑,有些颠 三倒四,这期间她始终没有插话,只是听我不停的说着。眼睛定定地看着我,眼神 非常平静,她越是平静,我就越是心虚,我不停的说着,可是越说心里越没底。, 我看着她的眼睛,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在自说自话,因为虽然她一直在看着我,静静 的听我说,但是我又感到她的眼神里有种很空旷的东西,似乎在看着我,又似乎穿 透了我的身体飘向远方,什么也没看。这眼神似曾相识啊!很多年前,有那么一段 时间,麦芽在决定出国与我分手的时候,也经常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这眼神一直让 我手足无措,让我不停的说但越说心里越没有底气,就好象我知道有些事情要结束, 但是却无力挽回一样。今晚,她竟然也出现了这种眼神,与那个人极其相似。今晚 她真的非常像她,她的面容在昏暗的灯光下影影绰绰的,很不真实。在我眼中她们 两人的形象不断重合,有时恍如一人,有时又分得很清,我知道可能是酒精在我身 体里搁浅了一会再次发作了,但为什么我的头脑却越来越清醒? 我一直说着,说着,一个令人不寒而粟的念头突然出现,竟让我再也没有办法 说教下去了。 她们会不会其实就是一个人? 可是这不可能,这不可能的,是没有这个可能的! 我呆若木鸡的坐在那里,为这个大胆的想法而震惊。 “你出了很多汗。”雯雯突然说话了。她从手包里拿出一叠纸巾,从桌子对面 伸过手,轻轻的用纸巾在我头上擦拭着。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在听我说吗?我和你说了这么多,你是不是一点也没 有听进去?” 雯雯轻轻一笑,摇了摇头。“不,我在听着。” “那你就没什么感想吗?” “对不起,让你因为我受了连累。”她说,她手在我的手里轻轻的挣了一下, 但是我没有放手。 “现在别说谁对不起谁的话了。你和我一起去公安局吧。我那里有个朋友,他 答应我会照顾你的。你这样下去,会把自己毁掉的。” 雯雯看着桌面上我握着她的手的那只手,咬紧了嘴唇,突然我感到她的手紧紧 的抓住了我的手,长长的指甲刺进了我的皮肤里,很痛,但是我依然没有放手。 “痛吗?”雯雯微笑着说。“我想一定很痛吧,但是你没有放手,我喜欢这样 被人紧紧拉着手的感觉,已经很久了,没有这样的感觉了。没有人这样的握着我的 手,不管痛还是不痛,也不会松开。” 她抬起头来看着我,我们四目交接间,她的眼睛湿润了。 “你有没有想过,”雯雯语调平静的说:“即使我去自首了,但是自首以后会 怎么办?我还会有什么样的生活?” “你可以忘记过去,重新选择一种生活。” “怎么重新选择?”雯雯反问。“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假装自己的身体还是 纯洁的没有被任何人看过吗?你有没有想过,当我自首了以后,当我的事情被电视、 报纸、网站登出来后,我会是什么样感受?还会不会有人像你这样,握住我的手不 放?” “可是,你现在又怎么样?你现在生活的就很好吗?雯雯,你听我说,任何事 一旦决定了,都会有很难做的时候,但是必须要挺过去,要不,你就一步也前进不 了。” “是的。我知道。我现在的生活很差,但是我也知道,我自首了以后,我的生 活会更差。”雯雯的眼泪悄悄的流了下来。“你了解我吗?你知道我其实是个什么 人吗?我其实是个妓女,甚至不如一个妓女,妓女们在床上被一个人强奸,一天最 多也超不过十次吧?可我是在电脑屏幕前被很多人强奸,没有限度,也没有次数, 妓女至少还知道是谁在占有着她的肉体,但是我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雯雯哭出声来。我从桌上递起纸巾给她。 雯雯接过纸巾擦了一把,情绪越发地激动起来,说:“你知道我最怕的是什么 吗?我最怕的是人的眼睛,因为我每天都被这些眼睛强奸着,被很多人的眼睛,他 们来自全国各地,都是什么人我一无所知,但是却每天都在被他们凌辱着。我不管 做什么样的表演,脸上挂着多恶心的笑容,我也永远也不会看他们的眼睛。现在在 生活中我最怕的就是和人面对面的对视,真的。如果有一天当警察把我放到审讯台 前,看着我的眼睛时,我会崩溃的。我不敢想象,当我的事情被公开后,当有人向 我投过来这样那样的眼神时,我会怎么样,我一定会疯掉的。” 雯雯把头伏在我的手上,哭了起来。我用手轻抚着她的头发,我知道她说的都 是对的,这种内心的恐惧是我无法帮助她的。 我让她哭了一会,将她的头扶了起来,说:“雯雯,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 雯雯抬起头来,她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楚楚可怜,我的心疼了一下。我将她 的脸托起,让她的脸与我的脸在同一水平线,让她的视线和我的视线平行。 “看着我。雯雯,”我说:“现在,看着我的眼睛,我也是那些用眼睛强奸过 你的人,但从今天开始,我发誓永远不再这样做了。你要勇敢的看着我,这是一个 曾经强奸过你的人的眼睛,你要正视他,面对他,你不要怕,你看着我,不许眨眼, 不许躲闪,不许哭,也不许再想其他的事情,你只要看着我,想像着,你不是在看 我,你是在看所有的人,在看这个世界,在看你自己曾经破碎和污浊过的内心,你 要勇敢的看。你一定要对自己说,你能承受的住。以前你在虚拟的世界里犯罪,但 在现实的世界中,你将是清白的,也将是纯洁的。从今往后,你要远离那个虚幻的 世界,你要敢于面对现实,从现在开始,你看着我,这就是你面对崭新生活的开始。” 我们两人四目相交,我在她的眼神里看见了我自己的影子,我想她一定也在我 的眼神里看见了她的影子,这世界就是这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实中有虚,虚 中有实,虚虚实实,颠颠倒倒,人生轮回不息,如此而以。 雯雯毫不畏惧的看着我,泪水不再流了,她的眼神里有种炽烈的火焰,正在燃 烧,燃烧着她自己,也燃烧着我。 “怎么样?你从我的眼睛里看见了什么?”我问。 “李文波,”她梦呓一般地轻声说:“我从你的眼睛里看见了我自己,我发现 自己长得真是挺好看的。” “我也从你的眼睛看见了我自己,我长得真是太难看了。” 如同一朵花渐渐绽放,雯雯不由自主的笑了。 “李文波,我问你,你了解我吗?” “不知道。” “你不了解我,一点也不了解我。”雯雯将眼神转向别处。“你心目中的我, 并不是真实的我,你眼中的我,也不是真实的我。” “不会的。我是一个看人从来不会走眼的人。” “但这一次,你大错特错了。”雯雯轻轻的说。 我们把眼神从对方那里抽离,无言地喝了一会儿咖啡,雯雯突然兴奋起来,说 :“结账吧。咱们走。” “去哪?” “去一个地方,让你见见我生活中的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