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婷老公比她大20多岁(一) 海湾村的地理形状极像英文字母中小写的“r ”。顺着村口那根“r ”字下部 的直线往村里走,走到村中繁闹的肉菜市场,整个村就仿佛被人掰成了两半。左边 那一半是典型的现代住宅楼,高档、整齐而规范,共有20多栋,外称××花园。右 边那一半却参差不齐,色泽不一,新旧混淆。这是村民们自盖的私房,少说也有140 栋。由于私房的不停扩建,栋与栋之间已是“亲密无间”,最亲密接触的楼宇之间, 相隔不过半米。 1 月15日上午10时,我穿着企领胸衣、廉价的牛仔衣裤,脚蹬一双棕黄松糕鞋, 挂在胸前的手机晃来晃去,在村中开始闲逛,希望招摇过市能够遇见我想认识的那 类女子。 村内左侧高档花园有个露天休闲区,区内两三个小石凳上有闲人散坐。小圆桌 四周,花农们堆满了各类售卖的年花,虽然品种过于单调,只有年橘、大丽菊、菊 花与六月雪这4 种,却也把村内春节气氛烘托得红红火火、热热闹闹。 一位50多岁的阿姨坐在小圆桌上,很用心地织着一双黑毛线童袜。 “唉!”我重重地叹了口气,顺势在一张石凳上落座,“真烦心,想想都要自 杀!” 织童袜的阿姨停下手中的劳作:“怎么啦?年纪轻轻,就这么想不开?”看得 出,这是个爱问闲事的热心人。 我将头天设想好的我怎样被人抛弃、怎样独自入住此村的“惨境”告诉了她。 悲剧引来同情与关注。她停下手中的活,开始陪我聊天,还告诫我:找男人一 定要看对方的责任心。假如男人不负责任,更要早作准备,多多为自己存些钱。 “哇,哇……”忽然,一阵婴儿的啼哭打断了我们的聊天,一位50多岁的男人 走过来,将怀里抱着的穿着黄披风的漂亮女婴递给阿姨:“你看,星星今天就是不 舒服!”阿姨早已起身,像对待易碎瓷器那样赶紧抱起女婴。 这是一对来自湖北的老夫老妻。前些年,在深圳打工的女儿嫁给香港公司的文 员,文员一个星期回深圳两三次。今年,女儿生了外孙女,老夫妻欢天喜地地从内 地赶过来帮忙,已经住了快一年了,住惯了,也住顺了,加上走不开,就不准备回 内地农村过年。 谈起自己的女儿和小外孙女,阿姨的话头像扯不断的毛线,絮叨个不停。突然, 她想起什么,问:你今年多大? 我想了想,说自己今年29岁。(天哪!我报小了5 岁,她能看得出来吗?) 她认真端详了我一番说:“我觉得你很年轻,最多24岁!”她对我摆摆手,示 意我静听高见:“你一定要强调你是24岁,在这个村里,24岁以上的女孩,要是没 生小孩,她们就会笑你生不出来的。”她还郑重其事地叮嘱我不要乱讲自己的悲惨 遭遇,就说自己还没有男朋友,这样也方便香港人看中我。她给我指出一条光明大 道,这是许多内地女孩子想走却无法走的路,那就是找一个香港人嫁出去,不说荣 华富贵,至少一辈子吃穿不愁。 我“感激”地对她点点头。 和阿姨谈兴正浓,花丛中闪进一张年轻靓女的脸。眉眼细细的,像明星林忆莲。 她穿紧身黑毛衣,外罩一件孕妇裙。看得出,她肚皮那儿已经颇具“规模”了。 “阿婷,你去哪里?”阿姨认识她,跟她打过招呼后,又压低声音关切地开导 我:“你要向她学习,她虽然是做小的,还赚了不少钱哪!” 我站起来,面对阿婷,绽放了一个友好的笑脸。 阿婷走到我们跟前,笑得眼睛更小了。她一脸幸福地告诉阿姨说:“我去皇岗 医院检查宝宝的情况。”她的声音很响亮,恨不得在村里架设高音喇叭广播出去。 “现在去医院?”阿姨看看天色已近中午,不无担忧地说,“你现在去,还要排队, 轮到你,医生早就下班了,下午去吧!” 我笑眯眯地望着细眼小美人粗起来的腰身,以异常关切的声音询问:“几个月 了?”大凡跟孕妇打交道,谨记要找准她们感兴趣的话题。 “预产期就在下个月20号。”她脸上洋溢着即将做母亲的自豪感。 “恭喜你!”我的口气略带巴结。 “多谢。”阿婷笑了笑,又叹口气说:“一个人好苦命哦!” “怎么不叫你妈妈来帮忙?”阿姨问。 “我嫂嫂上个月刚生了宝宝,我妈肯定是要帮她的。但嫂子很通情达理,叫我 妈下个月来帮我。” 阿姨狡黠地笑,似乎看穿了一切:“是不给钱不来吧?” 阿婷并不回避经济问题:“肯定要给的,我刚寄回5000块,给我嫂子生孩子当 祝贺礼。我每个月都要寄钱的,我哥去年结婚,我还给了1 万块。” “真是个孝顺女!”我说,不是恭维,是真正的佩服。 阿婷用手梳理着一头长碎发说:“不孝顺又怎么办?我哥是建筑工人,失业了, 嫂子没钱,我妈我爸又都在农村。” “你今年多大了?”说起来,她真是个“牺牲我一个,救活全家人”的苦命女 人。仗着自己是大姐,我又涎皮赖脸地问她。 “23岁。” “老公大你几岁?”刚一发问,我便后悔,自己像个公安在盘查户口,让人讨 厌。 “20多岁!”阿婷并不在意,甚至还往深里说,看上去是个没心没肺的单纯女 子。“我17岁来深圳打工,后来,一位同乡的老公是在那边开货柜车的,她介绍了 老公的朋友给我认识,1997年8 月1 日,我们就结婚了。” “真有意思,香港回归了,你们一家也回归了。”阿姨笑着说。 “你老公也是货车司机吗?”我的兴趣越来越浓。 “在香港当建筑工人。” 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阳光熨帖而脉脉温情,如同情人的手掌。 “你现在是一个人?”阿婷和我并排坐着晒太阳,在我差不多问过她“十万个 为什么”之后,她也很关心地问我。 我点头称是,将刚才讲给阿姨听的自己被人“抛弃”的故事有鼻子有眼地又讲 述了一番。我讲漏了的,或者说编得不够圆的地方,阿姨不时插话修正或补充。 “那你手中有没有攒些钱?这个年头,什么都没用,钱是最重要的。”年纪轻 轻的阿婷一副老于世故的样子。 “你老公一个月给你多少家用?”还是少说自己为妙,我巧妙地把话题转到她 身上,仿佛有些漫不经心地问她。 “5000块。”阿婷很自豪。后来,我才知道,这是村中“二奶”群落里被包养 的最高价钱。5000元家用还不包括房租。像比赛一样,阿姨赶紧表明:“我女儿也 有5000块,房租也和阿婷一样,是老公交。”阿姨的脸上,有些得意之色。 我问她们,村中已“嫁”女人的每月家用到底有多少?阿婷很肯定地说,从1000 元至5000元不等。在村尽头那两栋楼住的都是打工妹型“二奶”,包她们只需花1000 元。 我很吃惊:“1000元能干什么?不过刚够饱肚而已?” 阿婷却觉得很合算:“在工厂打工,一天干12小时以上,累死累活才不过400 元。跟香港人生活,不用干活,又不用操心生计,有什么不好?” 这个上午,我因了女人对女人的信任,因了底层女人对“落难者”的怜恤,我 不仅认识了一个“二奶”,似乎还得到了她的信任。我在兴奋之中过分热情地对阿 婷说,我是个闲人,她有什么事可以找我帮忙,我愿意陪她上医院。 “明天早晨吧!我午睡要睡很久的。我住在90栋楼的二楼,你在楼下一叫我就 会听见。” 第二天上午10点,我拎着在村口买的一袋提子和芒果,站在90栋楼下叫阿婷。 阿婷见我带来水果,很开心地收下了。她盘了头,整个人利索不少。大大的孕妇裙 罩在她并不算大的肚皮上,有种夸张的感觉。 我像个真正的“三陪”呵护着阿婷,出人出的士费还出力气。这些天来,临盆 前的阿婷竟然是一个人去看医生吗?村中出租屋里的那些外地女人生孩子,难道都 没有人照顾?对于准妈妈来说,远在异地他乡,丈夫在香港那边,孤身一人,要多 困难就有多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