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蕉不展丁香结”(一) “我们这种生活吧,真是酸甜苦辣,五味俱全。我跟那个死鬼过了4年还算平 安的日子,现在,霉运来了!他3个月不给我交租啊!每天早晨一醒来,我的心就 很痛,怕出门,怕看到房东。幸好房东和我的关系不错,我对房东说,再等等那个 香港佬,3个月后他再不来,我就回四川老家去!到时候,你看上哪样电器,只管 拿。我就是借钱,也会把房租结清。 “我天天往香港打手机留言,他死活就是不理。一个月电话费我就花掉600 多 元。200 卡打一次就是五六块钱。昨天我打了8次,这个星期已经打了60多次。我 没有钱,女儿要吃奶粉我都舍不得买,所有的钱都拿来打电话。我找那个死鬼,是 在找救星哟!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女儿生下来不久,他曾经突然离开我,两个多月不同 我们母女见面,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我疯了似的找他,说是找他,也只是与那个死 鬼或与他有关的人打电话询问。说实话,我比孟姜女还苦,孟姜女晓得丈夫修长城, 千里迢迢地送寒衣。我到哪里去找?我又不能过罗湖桥到香港去。是不是?我到不 了香港去!也算老天爷可怜我,过了很久他终于回电话说,叫我搞一个账户,他在 香港直接从银行划款给我。我一一照办,号码都给了他,整整两年多,账户上也没 有出现一分钱。昨天我给他留言:你老说给钱,是骗我,是想我不搞事,我就是死 了也要找人垫背。可是,他依旧没有复机。我盼他的电话,我所有的希望都在电话 那头……” 阿金,属马,35岁,据说是这个村里年纪最大的“二奶”。她一脸憔悴,两只 眼泡肿得烂桃子似的。原先阿金在四川达县老家过着平静的日子。22岁那年,父亲 为她招赘上门,可惜,“倒插门”是一个游手好闲、吃喝嫖赌的男人。阿金咽不下 这口气,为了挣脱婚姻的枷锁,就跑到深圳来打工。 阿金在外打工的时间很长,从24岁一直干到30岁,打了六七年工,总是只够糊 口,没有一点积蓄。1993年回达县老家离婚,男人咬定她在外面发了财变了心,提 出要她负担儿子1万多元的生活费才同意离婚。阿金咬咬牙,问亲戚朋友借钱买来 自由,再返回深圳打工。许久之后,才将欠债还清。这时,有个香港货柜车司机看 上她,常送她一点小东西,她感动得涕泪俱下,也就糊里糊涂地跟人家上了床。一 年后,小女儿呱呱坠地。跟了人家两年,天天催促人家娶她,最后,男人没有办法 才说了实话,他家中还有老婆。这时,一切都晚了,生米早煮成了熟饭。 1 月21日下午,就在将阿月那个无赖丈夫送走之后,在阿洁的牵线搭桥下,我 坐在阿金家的客厅里,听阿金诉苦。阿金边哭边择一种叫“鱼腥草”的菜,准备凉 拌吃。心情不好,胃口自然不佳,她只能靠这种野菜下饭。空气中弥漫着鱼腥草又 浓又烈的令人作呕的腥味。 经过几次接触,阿金给我的感觉就像鲁迅笔下的祥林嫂,说起话来颠三倒四, 不断重复,精神处在即将崩溃的边缘。 我所了解的“二奶”,在投身做“二奶”之前,大都还是有职业的。我的走访 调查表明,下列几种职业比较容易接触香港客,也就相对容易成为包养的对象:西 餐厅服务员、部长,卡拉OK的DJ女与咨客,发廊妹,桑拿女,还有就是打工妹。 对于外地来深的打工妹来说,原本的婚姻生活就不顺心,或者还是空白,一旦 加入动荡与漂泊的打工生涯也就走上了婚恋的艰涩与无奈的羊肠小道。她们当中, 大部分人努力在同乡中找对象,明确关系后两人紧巴苦挣,有了点积蓄后再回家结 婚,婚后双双重返深圳,为儿为女,也为自己养老继续奋斗。据调查,这是打工妹 中的“幸运一族”。有的打工妹打到一定年头,岁月蹉跎,年纪已然大了,不得不 回乡找一个农民嫁出去。因为见过大世面,回到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和一个种田 人在山乡独处,心里很不平衡。绝大多数打工妹都想在深圳安家定居,由于户籍制 度的限制,尤其是收入水平的低下,使她们无法在花园般的大都市里圆这个梦。于 是,不少女人想方设法找一个港人或深圳人结婚,为的是在这个她们为之献出了青 春的城市住下来。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儿都有,有的人会不负责任地将自己的终身 大事托付给不负责任的男人,结下的苦果只能自己独吞。就像阿金一样,幻想在一 个港人身上找到幸福,结果沦为“二奶”。 在90年代初期,随着内地的改革开放,阿金终于走出了封闭的小山村,去追赶 父辈想都不敢想的打工赚钱的幸福。那是1991年,阿金在鞋底塞了100 元保命钱, 转了好几趟车到深圳来打工。起初,她在岗厦的一家制衣厂做车工,每个月仅有200 元工钱,还不够吃饭。晚上加班到第二天早晨还没有饭吃,也不能冲凉。当时,由 于企业发展太快太猛,供水等基础设施还不完备,打工者的生活条件非常艰苦,所 有员工只能几天轮流一次冲一种从阴沟里掏出来的水。卫生条件太差,许多人上吐 下泻,甚至脱水到不能动弹的地步。 那段苦日子就像一场噩梦,为了结束梦魇,她一跺脚辞了工,转到一个建筑工 地帮人看材料。工作轻快了一些,自然也就赚得很少,那段日子,没饿死就算不错 了。无奈之中,她设法找到一家桑拿房,当上了女招待。 那时,就有人愿意包养阿金,是一个潮州仔,已经有3个小孩,信誓旦旦说会 照顾她一辈子。阿金觉得自己还年轻,还能赚钱,不敢答应。现在,阿金有些后悔, 她相信要是跟了他的话,早就发达了。阿金不想当“二奶”,找了个港人以为会明 媒正娶地同她结婚,仿佛是一种宿命,想不到竟然还是“二奶”!如今,生活还是 如此拮据,阿金在苦巴巴地等待那个男人的恩赐中度日如年。 福田有个地下发廊街,坐落在一片待建的工地上,由简陋的窝棚组成,是违章 建筑,租价也就相对便宜。阿金跃跃欲试,从老乡那里借了3000元,加上自己的1000 元,开始筹建发廊。她想当个小老板神气一把。 她找了一个没有施工执照的装修队装修小窝棚,然后添置设备。正式开张前三 日,老乡替她写了一张小学生作业本那么大的招工启事,贴在发廊门口,被巡查的 “城管”发现,批评她乱张贴小广告影响市容,照章罚了她500 元,外加罚500 元 办理暂住证。过两天,老乡又贴,又被罚100 元。再过几天,下雨了,开张日期一 拖再拖。阿金的心情很不好,一位同乡约她去南国影院看电影,叫她暂且走开转转 运气。谁知,霉运就在这时候突然降临。 阿金将门锁给了一位刚招来的女师傅,叫她睡在窝棚里守店。阿金前脚一走, 年轻的女师傅立即出门找男朋友玩。阿金看完电影回来,店中的玻璃被打烂了,店 内一片漆黑。她摸黑走进门,看见女师傅坐在黑暗中,任凭阿金怎么叫她,她一句 话也不说。 房间黑得出奇,也寂静阴森得叫人害怕。阿金正在纳闷的时候,隔壁士多店老 板骂咧咧寻上门来,一出口就是脏话:死八婆,你开个发廊要我们的命啊! 那晚停电,女师傅点了一支蜡烛没有熄掉就出门追赶男友去了。这就埋下了祸 根。蜡烛点燃了塑料电风扇,将刚刚装修的材料、木制的桌椅,统统烧光了,连墙 壁也烧黑了。隔壁士多店老板发现不妙,赶紧打电话报警,电话没打通。要是打通 了,阿金准被罚得倾家荡产。危机中,士多店老板带着两个伙计将她店内玻璃砸碎, 冲进去用几大桶水才灭了火,制止了火烧连营的惨剧。 阿金到外面闯荡,无论多苦多累多么担忧,从来也不哭泣。那个夜晚,她坐在 漆黑的窝棚哭了许久。她想不明白,自己的命竟然这么苦?!手里没有钱了,怎么 办?她只得给一个客家佬打电话诉苦。这个客家佬很喜欢她,一听她有困难,侠肝 义胆都出来了,找了一个装修队重新帮她装修,不收她的材料费和工钱,只让阿金 负责几个装修工人的伙食。 阿金的发廊终于择个吉日开张了。阿金请不到好师傅,竟然自己动手去做,胆 子实在大了一点,将客人的头发染得焦黄,客人火冒三丈要砸店子,阿金赔了300 元才算了事。小店一天的生意不过几十块钱,连房租都不够。做了一个月,赔了一 大笔钱之后,阿金又叫女师傅出门张贴转让广告。这一次,又被罚了500 元。最后, 阿金托了几个老乡转让“旺铺”,只收回7000元,扣了房租等费用,还剩下4000元, 把旧债一还,阿金又是一贫如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