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银的故事(一) 如果说,在31岁那年,阿金在经历了婚姻的破裂与打工的艰难之后,是因为不 知情被人包养的话,那么,她的胞妹阿银则是盲目地跟着感觉走,明知是当人家的 小老婆也心甘情愿地一头栽进烂泥塘里去。如果说,姐姐的“二奶”之路充满了不 确定性,充满了委屈、求乞和辛酸的话,那么,妹妹的路途表面看起来似乎要平顺 一些,仿佛也多了一层幸福。也就更让一些不知实情的外来妹心生羡慕,想着如何 等着一个好价钱给包出去。 阿银,1974年生,今年30岁。皮肤白皙得让人看得见微细的浅蓝色血管,就连 微微一笑时面庞也会瞬间绯红。1 月26日,正月初四下午,我拉着阿金女儿的手, 和阿金一起去探望她时,她刚刚送走钢琴老师回来。看见我跟她姐姐很熟,也把我 当朋友,邀请我去她家坐坐。 她家客厅不大,一架德国公主牌立式钢琴赫然而立,深褐色的琴面纤尘不染。 墙角悬一把古典吉他。电视柜旁有一组半人高的音箱和一个中型功放机,但我 不知道是什么品牌。 “这是谁的?”我指着吉他问。 阿金抢着说:“是阿银老公的。” “是啊,他最喜欢音乐呀!他逼我去学钢琴时就说过,将来我们都失业了,你 弹钢琴,我弹吉他,肯定饿不死的。”阿银的笑容是一种心满意足的证明。 “钢琴学了多久了?”我有些好奇。大多“二奶”的家庭都还在温饱线上浮沉, 这个家不但衣食无忧,而且还在追求情调的嘛。 她想了想说:“一年多吧,拜尔差不多要完了,599 弹到十几课。” “弹一只曲子吧!女娃娃一直在家吵着要听呢!”阿金将女儿抱到沙发上,母 女俩端坐着,像在等待一场音乐会。 “新年新曲,来,弹一支吧!”我轻轻地拍掌。 阿银的脸突然红起来,她说:“弹一曲《少女的祈祷》吧!我刚学的曲子,我 很喜欢。” 她在琴凳上坐好,打开琴盖,先试着按下一串清亮而迷人的音符。 渐渐地,这个狭小而充满市井之气的城中村遽然远去,在午夜山风、竹音和薄 雾的引领下,一位穿着古典英式长裙的少女迎风而立,双手合十,面对月空、大地 和冥冥中主宰命运的神灵,默默地祈祷——祈祷她的未来之路,期待她的命运出现 奇迹。 “啪,啪”。一曲刚落,囡囡带头鼓起掌来。我和阿金也鼓掌,阿银脸更红了。 她放下琴盖说:“老师说,我最近半年的进步很快,我想去考级。可能几年之 后,说不定我也能教琴呢。” “教琴?能养活自己吗?”阿金疑惑地问。 我笑着说:“教琴肯定能。现在的钢琴老师多俏啊,一节课就收100 元。” “你知道李云迪的老师但昭义吗?我本来想找人请他教课,但是太贵了,听说 要500 元一节课哩!” “李云迪是谁?”阿金瞪大茫然的眼睛。 “姐啦,拜托啦,你什么都不知道!”阿银无奈地笑着。 这一年,钢琴王子李云迪还没有扬名国际,但在深圳早已声誉鹊起了。 两天之后的一个下午,正月初六,我约阿银去村内一家西餐厅聊天。 阿银是个很合适的谈话对象,素质较高,和村内其他“二奶”不太一样。当我 们迂回曲折地把话题扯到村内的“二奶”现状时,她提出了自己的观点: 对于社会上“二奶”现象的产生,我觉得社会要负一定责任。像我们这些来自 农村的、贫穷家庭的女孩子,难道就不能通过一些极端方式来改变命运?我也奋斗 过,我也打工呀,可是,代价太高了。我不是被男人骗就是自己无端地生重病。我 们永远都是弱者。这一点,社会上的人们注意到没有?吃饱了喝足了的人们只会唾 弃我们,但是,如何来改善我们这批人的生活,在我们奉献聪明才智时,也能衣食 无忧呢?还有,为什么光指责“二奶”,就不讨伐、制裁男人呢?要不然,只要有 男人包,“二奶”现象还要继续存在下去的。 你分析过没有?几乎所有的“二奶”都是长得有几分姿色的。假如长得太难看, 也没有男人包她,也许她会安心地在家乡嫁人,就算为了改善家人的生活环境,外 出打工的话,她也会老老实实,不会有别的更多想法。在这个村里,大家(“二奶” 们)有不少相同之处。家境相同:来自农村贫寒家庭。家庭背景相同:家中起 码有兄弟姐妹超过4个以上。你一旦外出打工,往往逼得去卖血卖身也要搞点钱回 家,养活他们,甚至供他们上学、盖房、讨老婆!婚恋悲剧:出来之前或者是被包 之前都经历过失败的婚姻或恋爱。教育背景相同:绝大多数是初中或小学文化。外 出打工经历相同:孤立无援,吃尽苦头,因而常常被人欺负。导致的结局也是一样 的:被人包养。 你看看,社会上那些做“鸡”的,被人包的,乐意做这一行的有没有?或者多 不多呢?我总觉得是心甘情愿。那种烂人是极个别极个别的。要不信,你去问问, 她们心里会平衡吗?不平衡又能怎么办?社会会正眼望一望她们吗? 你去书摊上看一看,几乎每本地摊杂志上都有写“二奶”的东西。我敢说,那 些作家、记者们都是瞎编的,写的“二奶”不是风流就是可怜可嫌。来实地考察, 找个把人聊聊,认真地分析一下,为什么有那么多的男人包“二奶”?为什么又有 越来越多的女人甘愿做“二奶”? 我这样强调社会的责任,不是表示做“二奶”是这一类女人的惟一出路。但至 少对我来说,从我遭受的挫折来看,我不敢再去社会上打拼了,我拼不起,就干脆 让人养起来算了。有人叫国家养,有人叫企业养,光拿钱不做事,升官发财,儿女 出国,衣食无忧。我们那里有人5岁造名册,就是国家干部,就有了国家工资。他 们可以这样子,我为什么不可以叫男人养? 你可能也听我姐姐说了,我们家很穷,我姐姐14岁时开始帮人带娃娃,一个月 赚20元,我也是这样,12岁就开始帮人带娃娃,和姐姐一同赚钱养家。那时,只想 减轻父母负担,帮帮家里,让家里人的日子过得稍为像样点,我自己吃天大的苦, 甚至干什么都无所谓。 我来深圳打工,认识的那些男人,嘴上说想找我做女朋友,但一个个都像狼一 样,恨不得扑上身来,和我干那个。我很难接受,觉得好多只有在小说里才能看到 的事,都在我身上发生了。 我姐是1991年来深圳的,我晚她4年,1995年出来打工。当时广东新会市招工, 我进了新会市一家私人制衣厂,是个黑店,每天只给我们20多元工钱,没日没夜地 干了一个月,人累得快断气了!我偷偷写了信给姐姐。当姐姐从深圳赶来救我时, 我一看到亲人,就哭了。那时,姐姐也很艰难,她患妇科病刚刚出院。 离开新会,我和姐姐住在一起,白天出门拼命找工作。有一次,我看见一个酒 楼的招工启事,一个人按照地址找到宝安的福涌镇上。老板是个骑着摩托车的年轻 仔,他带着我穿大街走小巷,走了很远。我一路上在嘀咕,酒楼那么远吗? 他将摩托车停在一家商店门口,告诉我,这家商店也是他的,要我进去帮他收 拾一下。你要在人家手里讨碗饭吃,人家要你帮忙你能不去吗?我随他走进只有十 几平方米的食杂店,他突然转身紧紧抱住我。我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吓坏了,用脚 死死地踩住他的脚,刚刚挣脱开,顺手拿起桌上的一把剪刀,他敢靠拢我,要过来, 我肯定要戳过去的。四川妹子这么刚烈的性格,他吓坏了,不得不跑出门去。 这以后,我又去下沙一家工厂打工。工厂的主管动不动就趁我拿料时,摸一摸 我的脸和胸。一开始,我还忍着,心想他摸了几次也就算了。谁知道,他见我不反 抗,更加肆无忌惮。我受不了这种污辱,一把将他推开,当众骂他是猪狗不如的东 西。天哪!他是老板的亲戚啊!维护女性尊严的代价是我再一次卷起铺盖滚蛋。 见工的时候,我遇见这种事情实在太多了。我觉得,男人对我,都是有企图的。 我不知道,现在男人怎么变得这样贼心贼胆贼骨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