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异的世界纷乱如麻(二) “600 元包吃包住。”小妮满心喜悦,甚至有些骄傲地宣告。的确,脱离了工 厂每月只有400 元的低薪和十几个人抢占一个冲凉房的艰辛,对眼前这份工作,小 妮很珍惜。 “哈,哈,哈……”3个香港老头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笑得小妮心慌慌的。 她知道香港与内地的生活差距,但仍保持着脸上的微笑。只是原先的矜持,换 成了带点无奈的礼貌性的笑容。 “拣这个,这个很嫩……”另外两个老头猥亵地笑了起来。 埋单的时候,瘦高个老头叫住小妮,给了小妮一个电话:“女仔,你好靓,人 又年轻,勿使(不用)这么辛苦。这样,需要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 小妮拿着烟盒上留下的手机号码,愣愣地点了点头。 早在1998年年初,小妮就有了心上人。他叫小龙。两人曾在宝安区同一家工厂 打工。当小妮去酒楼做服务生后,小龙也离开了工厂,被一家地产管理公司聘为保 安人员。 像所有的打工情侣一样,两人热爱这个新兴的城市,也渴望通过他们的辛劳, 能让自己的爱情与婚姻在这个城市的一隅定格。 就在南国杜鹃花烂熳的季节,一个雨后的傍晚,拿了薪水的小龙要请小妮去吃 麦当劳。在小龙的眼中,小妮永远是个孩子,她无数次地向往麦当劳的薯条与冰淇 淋。 小龙的口袋里,还有送给小妮的一枚纯金戒指。 就在人民南路路口,落着微雨的柏油路面闪烁着灯光的异彩,大街上车辆有如 游龙,即使在雨天仍然不肯减速。小龙站在路口,心中一遍遍地想着怎么跟小妮表 白爱情。当他抬起头来,看见小妮从马路对面款款走出,一柄艳红的雨伞,清丽而 瘦削的脸,看一眼令人心疼。小龙兴冲冲地迎了上去。 那个雨夜,伴随着一位女孩撕心裂肺的惊呼,一辆超速行驶的吉普车轻易地将 一对打工情侣梦想的翅膀折断。吉普车制造了一起车祸,小龙的右腿被生生截断。 鲜血在雨地上汩汩奔流,肆意飞溅。没有人注意,一只纯金戒指从男孩的裤兜 里滑落到地上,戒指包软软的,落在地上悄无声息。 小妮不知道,小龙是准备向她诉说求婚宣言的:我们在深圳再干3年,就回家 一同到老!这样简单而深情的一句话,在此之后,断腿的小龙不会也不可能再说出 口了。 那个夜晚,在人民医院的急诊室内,小妮到处筹钱给小龙截肢。她的朋友不多, 能借到的钱款又十分有限。她忽然想起了那个香港老头。 第一次邂逅之后,香港老头打过好几次电话给她,每次电话,小妮都装聋作哑 地笑着拒绝了他的“建议”。 小妮含着泪水求助于香港老头,没想到,香港老头比想象中还要爽快。他恰巧 过境在罗湖口岸饮茶,电话里,听说小妮的哥哥出了事,需要用钱截肢,时间长了 命都保不住,不到30分钟就赶到了医院,二话不说,替小妮交了4000元的手术费用。 那个夜晚,小妮被香港老头带进了一家酒店的包房。小妮知道,这是为了小龙 必须付出的代价。况且在她看来,为了小龙,她任何代价都愿意付出。站在小妮身 后,香港老头深深地嗅着她头发上散出的淡雅香气,轻轻触摸她水蜜桃一般的皮肤 和面颊上纤柔的茸毛——香港老头兴奋不已。 不到一个星期,香港老头在罗湖的一个都市里的村庄安下了一处别室,小妮也 就成了香港老头笼中的一只金丝雀。 一个月后,小妮将出院后的小龙安排在邻村的一套出租屋里,找了一位50岁的 老妇人做钟点工,帮忙照顾小龙。香港老头一个月给她4000元钱,支付她住房的房 租和生活开销。她是这样开销这4000元钱的:支付小龙租房花800 元,钟点工300 元,小龙每月的生活费用1000元,她省吃俭用多少还能存上一点钱。 随着小龙一天天康复,小妮渐渐稳定了情绪,开始冷静地思考所面临的严峻现 实。她祈祷小龙早日康复,打算先将小龙送回他的家乡,自己瞒着小龙继续在深圳 任人包养,至少租房和请钟点工的费用能省下来了,有了一定的积蓄后,再回到家 乡,两人一起开间小小的杂货铺,小龙主内,她主外。她想,这样也是可以养活两 个人的。 可是,病魔并没有放弃对小龙的折磨。继右腿被截肢之后,右腿神经系统患上 了莫名其妙的换肢痛症。这种噬咬神经的痛楚,是将那天晚上飞车碾腿的一刹那巨 痛永久地烙印在心里,再一遍遍地经典回放,痛楚就如此一点一点地折磨着年轻的 小龙。 早痛晚痛一天24小时,那种碾压、切割、碎裂神经的疼痛无时不在,更无从逃 避。小龙几次想自杀,都因为小妮的眼泪与欢颜而放弃。大量的药品与日常开销, 都需要不少的钱,小妮每次都拿得出来,这令小龙很是迷惑。 一日下午,小妮在照料完小龙后回到她在出租屋里的家,打扫收拾房间,准备 香港老人回来过夜。 突然,一阵沉闷的敲门声把她从忙碌中唤醒。有人在猛烈地捶门,像是发了疯 一样气急败坏。小妮贴近门上猫眼洞口,从里边向外探望。 出租屋的水泥台阶上站着的是架着拐杖的小龙,他头发被吹乱了,正在猛烈地 用手捶着门。 小妮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在这场令小妮无法言说的三角戏中,只有小龙常常 能够令她心疼,让她对婚姻生活有一份憧憬。 “他在哪儿?”小龙一进门就问。 小妮知道小龙找的是谁,低垂着头,坦白地说:“在香港。” “你,你真的不是东西……”小龙沉着脸,架着拐杖围着小妮艰难地转了一圈。 小妮无言难对满脸羞,呆呆地跌坐在沙发椅里,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像一具 干缩的木乃伊。 “你这个婊子,不要脸的骚精,天哪!我实在忍受不了呀……”小龙竟然举起 拐杖,恨不得一棍下去结束小妮的性命。 小妮蓦地从沙发椅中弹了起来,两臂使劲乱挥,大声嚷嚷着:“你,你好,你 真行,汽车跑了,你躺在地上,我哪有钱啊?我就是那天晚上才Call的这个香港老 头的嘛,他还给你出了4000元钱呢。我有什么办法?我没有钱哪……” “我要回家了!”一阵宣泄过后,小龙就像暴雨洗过的天空,显得异常平静。 小妮的嘴角抽动了一下,这是她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 “你不要走!”小妮急了。 “我不走,我留在这里,看着属于我的女人跟别的男人上床,我还心安理得地 享受着她从他那里骗来的钱?”暴风雨再次猛袭过来,小龙像是要随时扑上去的样 子。 小妮让步了:“等着我,等我从他那里搞点钱来,我们一同回家……” “那绝不可能。”小龙拖长声音说。然后,高一脚低一脚地走了。 一个星期后,小妮突发“反应性精神病”,首次入住康宁医院,开始了她的精 神疾病之旅。但是,像是要逃避什么,从此后,无论如何发病,她都绝口不提小龙 的名字。 来自精神病院的另一份2000年的病历,也较为详细地揭示了一位年轻“二奶” 的不可避免的一种归宿。 姓名:刘青。本人出身:农民。性别:女。文化程度:初中。年龄:21岁。永 久住址:四川省某县。籍贯:四川省某县。职业:服务员。婚姻:未婚。入院日期 :2000年10月2 日。 患者因“情绪低落9月余,兴奋,话多,易发脾气3月余,言行怪异1月余” 而收住入院。 患者1997年底来深打工,在娱乐场所做DJ. 此后曾与几位“男友”同居过(据 医生后来了解到,应为被几个不同的男人包养过)。今年3 月份患者发现自己患上 “尖锐湿疣”,自行去广州治疗,其间患者闷闷不乐,常有消极念头,无消极行为。 两个月后,患者治好性病后,情绪也逐渐恢复正常。 去年9 月份患者开始出现过度兴奋、话多、夸大、易发脾气等症状,与其姐等 人说话时,别人常插不上嘴,速度较快,语音也较大,并经常以客人都说不过她而 自得。经常跟其姐比,说自己的身体好多部分都强似姐,常为小事心烦,也常与别 人发脾气。 同年10月,患者搬至姐姐家住,认为其姐男友爱上她,曾经有4天用各种方式 反复纠缠其姐男友。在其姐男友坚决表明态度不予理睬后,患者也被其姐责骂,后 搬回自己的住处。3天后,其姐被告知患者在自己的住处脱得一丝不挂,背个小包, 在走廊里走来走去,把家中物品丢到外面一地。拿着磁带当手机在打电话。其姐赶 过来照顾她,发现患者明显话多,但没有固定主题,如“电视上网,手机上网,买 西北方向的股票”等,偶尔也会提到其姐的男友,也会责骂其姐。一次,患者还说 “洗澡感觉有许多人在帮她洗并听到床上有人哭”。10月19日,患者被家人送来入 院。半个月后,病情稍有好转,患者被家人送回家乡。家人反应患者话多,经常按 电视机说可以上网,并把电视弄坏。喜欢做事,并主动帮家人做农活。10天后,患 者不顾家人的阻拦返回深圳。昨晚患者在家中脱光衣服,又唱又跳,把家中物品丢 到地上与洗手间,并在家中不停喊父母及邻居的名字,并与他们对话。又拨弄电视 机说是电视机上网,一夜未睡。因家中无法管理,今日由家人强行送入我院。 既往史:曾患“尖锐湿疣”,后治愈。 个人史:幼时正常,初中毕业。病前性格内向,未婚月经正常,有恋爱史,有 性生活史,曾于7 月堕胎一次。 病情诊断:双向情感性精神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