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故事会 3月1日。午夜12时30分的深南东路,依然像个头脑灵敏、思维活跃的人,不 肯在夜色中沉沉睡去。沿街的店铺强睁着撑了一天的灯光之眼,车辆仍不知疲倦地 奔驰在火树银花里。远东大酒店和建工宾馆之间的小道依旧热闹得很。小路左边是 远东大酒店的停车场,右边有一个小小的发廊,发廊的上一层是一个名叫“妃韵阁” 的桑拿按摩中心。在小路连接大路的端口,有一张半人高的米黄色木柜,木柜 被人称作“咨客台”,因常年曝晒,柜皮斑驳而呈现多处皲裂的痕迹。木柜后上方, 宾馆二楼“妃韵阁”按摩中心的巨大霓虹灯箱正散发出无尽魅力。 阿春站在木柜的后面,她是今晚的咨客。8天前她找到这份工作,月薪700 元, 必须从午夜12时30分站到早晨9 时整。这是一份苦差事,一天四班倒,10天一轮回。 每夜12时30分至早晨9时是最苦的一个时段,刚被招聘的女孩子先要上足10天 这个班,才能换从上午9时站到下午6时的白班。阿春只干了3天,就大呼上当, 但500 元押金要做足3个月才能退,她只得硬着头皮苦撑下去。 阿春站在风口上,穿着深红色丝绒旗袍,裙衩开到臀部的一半。为了吸引顾客, 她必须在冬夜里露出美腿。为了抗寒,她把家里所有的弹力丝光袜都穿在腿上,大 约有四五双袜子,上衣还披着一件米白色的毛绒披风,也许是未曾洗涤过的缘故, 披风的颜色有着说不出的脏。黯淡的灯光下,阿春涂抹得艳红的嘴唇和白皙的面庞 有如艳丽的女鬼。 当我拎着从街对面的肯德基餐厅买来的6块鸡翅、两支玉米棒和两杯橙汁去陪 她时,她即刻开心得大叫起来。 “阿敏,今天你陪我啦!前几天,阿凤、我妹妹和阿佳她们,都陪过我。”可 能是难挨漫漫长夜的缘故吧,她将村中的小姐妹喊来陪站。我陪她的动机绝对不纯, 我是一边陪站一边收集材料。我想,与她们一道工作,是走进她们懂得她们的最佳 途径之一。 位于桑拿中心底层的配套发廊已经打烊。阿春拎着橙汁,带着我溜进发廊里歇 息。 在室外霓虹灯的强烈映照下,发廊还不算太暗。前来桑拿的人一定要经过咨客 台,踏上发廊门前的红地毯,经过发廊这边的楼梯,走进桑拿中心。 “你躲在里面聊天,万一被部长发现,怎么办?”等阿春吃完两块鸡翅,我看 她还没有要出门站一站的意思。 “没关系!部长规定,晚上可以小小地睡一下。前两天,我妹妹来陪我,睡在 这张躺椅上,我也睡着了,一觉醒来是早上4点30分,我的钱包和她的身份证全都 被人偷走了。哎,我再也不敢睡了。”阿春摇摇头,苦笑着,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两年前,阿春遇见“老公”时,还是皇岗口岸某西餐厅的部长。阿春的长相有 点像日本过气明星山口百惠,属于那种即便穿着烂衣服也还有点文艺气质的女孩。 “老公”甫一见面,就夸阿春长得像他的初恋情人,将阿春的一颗春心逗乐。 事后,阿春才知道,那是“老公”和他们一伙香港佬专门用来对付大陆妹的钓鱼术。 身无一技之长的阿春始终觉得,被人包养是她这种女孩子“前世修来”的“福 气”。她父母觉得面子上不好看,但也无可奈何。阿春是一个孝顺女儿,非常体谅 父母的难处,为了减轻二老的生活压力,她用1300元钱租了一间两室一厅的房子, 将家乡的哥哥、妹妹和两个表弟都带到深圳来谋生,甚至期待能够脱贫致富,过上 小康的日子。阿春哥哥说:“我们家乡是江西樟树的黄土岗,有22个自然村,大约 有3万个女孩子吧,起码有70%外出打工,至少也有万把女孩子在深圳江湖上混。” 在家乡人眼中阿春算混得好的,但她自己知道,“老公”的薪水太低,否则, 她会带更多的亲友到深圳来闯世界。阿春“老公”是元郎附近一家工厂的物料员, 每月赚11000 元,给她3000元,给大婆5000元。阿春手上想要两个活钱就有些困难。 穷则思变,阿春在征得“老公”同意后,找了这份咨客的工。像她这样被人包 养,又去打一份工,在“二奶”中并不多见。 “怎么没人啦?人到哪儿去啦?”阿春和我聊兴正欢,门外,一位年届四十、 丰韵犹存的女部长在发廊门外大声嚷嚷起来。“哎——”阿春应声飞出发廊门外。 女部长见到阿春,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叫你来聊天的?是叫你来站在这里! 还没让你去当服务生哩,端茶送水的,累死你,现在的年轻人……扣你10个工分。” 说完,女部长便扭着屁股,钻进停在建工宾馆门外的一辆的士里聊天去了。 “她这个烂人,就知道扣钱,然后,整晚与那个的士司机聊天,他们是朋友还 是情人,这个就不知道了……”说这话的是一位年仅17岁的按摩师,刚从楼上桑拿 中心下来,她是阿春新结识的好友,帮着阿春说话。 受了这顿呵斥之后,阿春乖乖地站在寒风里,一动不动。 深夜的深南大道,依然灯光明亮,车辆如梭。建工宾馆门口,一辆辆的士和私 家车开过来,走出红男绿女,然后甲壳虫般地离去。不时有男人、女人经过阿春的 咨客台,由阿春带领着,走进灯光暧昧的桑拿大厅。 凌晨4时开始,是最难熬的一个时段。阿春不敢再躲进发廊休息,继续在风中 颤抖。好在此时客人少了些,楼上下来3个服务员与1个按摩师,大家一块聊天对 付寒夜。 我有意把话题往“二奶”的故事方面引,不一会儿,大家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阿春抢先说了一个故事:一位广东北部山区的客家妹,今年27岁,23岁来深圳 打工,与一位男孩子拍拖后怀孕,男孩子不愿负责任,跑了。客家妹独自将孩子生 下来,因为工厂打工收入很低,养不活孩子,就去发廊做洗头妹。后来,客家妹认 识了一位香港老头,常来常往就产生了感情。老头帮她租了房子,还让她继续抚养 她的孩子,3个人共同生活。老头一个星期来出租屋两次,小孩很亲热地叫他老头 爸爸。老头在香港有老婆儿女,本来还过得去,突然碰上失业,经济负担很重,客 家妹在老头无力负担她们母女生活费用的时候,只有再一次出门打工赚钱。 “现在,老头又重新找到工作,工资不高,客家妹已是心满意足。今年过年, 老头给小孩利市只有500 元。客家妹很高兴,还让我去帮她存钱,她连开户都不会 开……” “这有什么?”一位长发披肩的服务员很不以为意地说,“我姐姐的那个香港 ‘老公’才好呢!” “快说,快说!”在大家的催促下,她说了有关她姐姐被人包养的故事—— “姐姐今年也是23岁,19岁那年就来深圳打工,20岁时,认识了一个香港人, 香港人是在香港一家公司跑业务的,人也活得很。姐姐很爱他,根本不知道他早在 香港有了老婆儿女。半年后,姐姐知道事实真相后,很伤心。就在这时,我妈妈让 我姐姐回家嫁人,姐姐就回家乡嫁给了我的姐夫。香港人知道我姐姐嫁了人,有些 失落,但还是衷心地祝福她。她很想念我姐姐,每个月还给姐姐寄钱,已经寄了两 年了,每个月都寄5000元……” “哇噻……”大家都啧啧赞叹起那个藕断丝不断、还算有良心的香港人。 “这种人很少很少的哟!”阿春对大家的赞叹泼冷水,“阿敏,你看看包”二 奶“的男人有几个有良心的?” 片刻的缄默过后,一位短发妹讲了一个“二奶”的悲惨故事。 一个女孩子在家乡有恋人,恋爱3年正准备结婚,恋人为了给她一个幸福的家 庭,经过劳务公司介绍到阿联酋去卖苦力,女孩子也只身南下打工。她在工厂不幸 被工头强奸,后来破罐子破摔做了“三陪”小姐,被香港男人包养。包养不久,女 孩潜伏的性病复发,被香港人发现,把她赶出出租屋。她没钱治病,回到家乡,这 时候,恋人赚了一年钱从阿联酋回来了,发现她有性病,二话不说,立即将她赶出 门。 两个男人都不要她,她又回到深圳,成了一个暗娼。她对男人恨之入骨,每天 接客至少20个。她说,她要报仇,要把男人给她的性病传回给男人,让贪图色欲的 男人为自己的行为付出沉重的代价。 “我给你们说一个有趣的故事吧!”年仅17岁的按摩师说:“有一位1983年生 的湖南妹,认识了一个香港老头,老头今年大概有50多岁吧,很宠爱湖南妹。过年 时,湖南妹说要将她妈妈接来过年,等她妈妈一到,跟香港老头打招呼时,你们猜 怎么着?哈,哈——”话未说完,按摩师就笑了起来,我们仍旧面面相觑,不知所 以。“她妈妈竟然比老头小14岁!” 这下,我们才笑了起来。按摩师接着说:“更有趣的在后头,老头觉得妈妈也 挺好,挺有风情的,结果,两母女都给同一个香港人包了。家里有大婆,这边妈当 ‘二奶’,女儿就是‘三奶’了。” 听到这话,大家突然噤若寒蝉,我猛地打了一个寒战,像掉进了冰窟窿。 长发披肩的服务员突然大发脾气:“讲什么讲?你们烦不烦?一个晚上都在谈 ‘二奶’,毛病!”说完,扭身上了楼。 过了许久,阿春对我说:“阿敏,我的一个好朋友马上要出嫁了,就是早先打 麻将坐在我旁边的佳佳,她4 月份要嫁给香港人了。是真嫁,明媒正娶。” “好啊。”不知为什么,我冲口而出叫了一声好。后来,我才明白,我是为这 位“二奶”“守得云开见月明”而高兴。这是一种悲哀和悲情。女人啊,你的地位, 你的尊严,为什么一定要由男人把你放在婚姻的某个位置而决定? “过两天,我上白班后,我带你去她家玩,大家都是老乡嘛。”阿春的脸上, 荡漾着一丝羡慕的神情。 这场绘声绘色的故事会一直进行到早晨7时半左右。我实在困得熬不住了,告 别阿春,打的回到海湾村。此时,整个村庄似乎还在沉睡之中,只有我家楼下24小 时全天营业的桂林米粉店还在迎客。这家米粉店就是阿洁说的3年前她家楼下的云 南粥店,胖胖的老板娘早已不在,换了一个瘦瘦的福建老板。我要了一客牛腩粉, 匆匆填饱肚子,回出租屋躺下来,一觉睡到下午3 时。 夜读笔记(十八) 一、《红楼梦》里的妾: 一部《红楼梦》说的是女儿国里的故事。 这个女儿国的女孩儿有多少是做妾的呢?让我们数数看: 贾元春,先被选为宫女,后来升为妃嫔,即皇帝的妾。这是贾府中最有脸面的 妾。她在正月十五上元之日省亲,乘坐的鹅黄绣凤銮舆还没有抬过来,她奶奶“贾 母等连忙跪下”,何等威风。 袭人,平儿等一批采买进来的丫头,分别成了主人的妾。 香菱,自幼即被拐骗,长成少女之后,拐骗犯同时把她卖给冯渊和薛蟠做妾。 薛蟠派人把冯渊活活打死,把香菱抢夺到手。 尤二姐,被骗为外室。 赵姨娘(贾环与探春之母),周姨娘(迎春之母)也是妾。 鸳鸯是贾母的贴身丫环,被贾府大老爷贾赦看中,想收为偏房,遭到抗拒(见 四十六回《尴尬人难免尴尬事 鸳鸯女誓绝鸳鸯偶》),等等。 二、《金瓶梅》中的妾: 西门庆原妻陈氏,续妻吴月娘,小妾有李娇儿、张惜春、孟玉楼、孙雪娥、潘 金莲、李瓶儿以及卓丢儿等。潘金莲和孟玉楼、李瓶儿等几个妾,是西门庆强夺和 拐骗过来的,还霸占了后二人的家产。他宣称:“就是强奸了嫦娥,和奸了织女, 拐了许飞琼,盗了西王母的女儿,也不减我泼天富贵。”(见《金瓶梅》第五十七 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