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英雄(1)
物移人非的感觉
“很多媒体认为你是反腐英雄,你是一个典型,但是你说不是,那么是什么呢?
——你怎么解释你这8 年呢?”
中央电视台记者陈大会目光炯炯地看着我,等待着我的回答。
这是2003年8 月12日的上午,在石家庄中医院的病房内,摄像机对着我,带有
央视徽记的话筒伸向我,我的每一句话、我的每个表情、每个动作将被记录进去,
我口才不好,但嘴封了这么长时间,我有一肚子话要讲。
我坦诚地答道:“当时我没有想到我在河北省,在全国,会被人家送了英雄模
范的称号。一个小人物揭发高层领导,以此成为人们心目中的反腐英雄,这是我没
有想到的。”
事实上,我第一次听到“反腐英雄”的说法,是从刘善祥老书记那里听到的。
刘善祥老书记告诉我,1999年至2000年中纪委让河北给我平反时,一位省委主要领
导说:“我也不会把郭光允当成反腐英雄对待!”刘书记对此评论说:“一个人是
不是英雄,靠的不是组织或者一个领导的评议,而是要看他所做所为是不是符合人
民的利益。”阴法唐政委给那位不太欣赏我的省委领导同志写信说,经我在河北的
考察了解,郭光允是反腐英雄(那个时候,我还背着“党内警告”处分呢!)。
8 月9 日看完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我和老伴走到院子里透口气。这时,
听到宿舍楼传达室的老同志用平时根本就舍不得掏出来打的手机(他儿子为方便联
系给他买的)给他在外地农村的几个子女打电话,兴奋地告诉他的孩子们:“咱们
院里出了个反贪官的大英雄啊!”
听到这样的评语,我是有几分汗颜的,在我的心目中,本能地以为“英雄”应
该出在阴法唐将军他们那些打枪打仗为新中国的诞生建立功勋的那一代人当中。如
果让我选择,我倒是愿意成为建设祖国的劳动模范或科技英雄的,靠告倒一个省委
书记被人评价为“英雄”,对淳朴的广大老百姓来说,是不太好理解的。只有在时
代转型、推进社会主义民主政治进程的过程中出现错综复杂局面时,这种特殊形式
的争斗才会被人们加以深层次的探讨,然而这种探讨又不是凭我个人的经验和感想
能说透的。
于是我这样说:“在和平年代里能有多少英雄?我不是英雄,我只是觉得这是
我的责任。当时没有办法,只有这么做下去了。”
我觉得我不该自我渲染,我揭发程维高等腐败分子的问题虽靠的是信念的支撑,
但也有被动的成分。我想起了我和老伴到李山林家里“服软”的那一幕,眼前浮现
出李山林瞪着眼粗声大气地喊“你他妈的、你小子”的情景。在堂堂的石家庄市建
委主任家的客厅里,我就是一个文弱的传统知识分子形象,看着对方跳、骂,只有
张口结舌而已。正因为我有过这样的经历,有过这样的内心的折磨,不断有过迟疑,
因此我无法把我同想像中的威武不屈的“英雄”形象画等号。
话锋犀利的记者同志又追问了一句:“那你是被逼出来的反腐英雄?”
我想了一想,说:“实事求是地说,我在揭露腐败,与这些腐败分子作斗争的
过程中,做了一些工作,也做出一定的贡献。我反映这些人的问题,没有一个是假
的。我给中央写信,中央后来也审查了程维高的问题。(这里面)我起了一定的作
用。如果要戴英雄的帽子,这没有必要。”
中央电视台的记者还跟我探讨了“是否以公民名义起诉程维高”的问题。
这位记者采访了大约3 个小时,由于体力的关系,我时而坐,时而躺,然而我
是认认真真地配合的,我知道关心这个案子的广大观众都会看到这个节目。这也是
我郁闷了16年以来第一次公开告诉人们我的经历和感受。但我这样做不是为了宣泄。
我承认在电视镜头前我有过为数不多的几次动感情的时候。
我受过伤,不管是生理上的“伤”还是心理上的“伤”,都已结了疤痕,我觉
得我能摸得到,我想,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曾受到过的伤害,慢慢都会淡漠的吧。
可是,在电视镜头前,一讲到他们如何欺负人,60多岁的我居然也会像小孩子一样
情不自禁地溢出泪花,讲不下去。
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表现?因为我觉得我面对的不是镜头,而是祖国母亲在听
我诉说委屈……
这个节目在中央台12频道《新闻夜话》中播出了。
不仅是《新闻夜话》,我的故事,一夜之间成为各媒体争相报道的热点。
媒体的反应是迅捷的。
中央电视台播出中央决定的次日,《南方周末》、《上海早报》的记者便踏上
了奔往石家庄的旅途。
8 月11日,记者同志拿着鲜花走进了我治病的石家庄中医院,与此同时,香港
《南华早报》的记者也在石家庄到处探访我的踪迹……
香港记者见到我,不禁惊呼:“哇,郭先生,我们原先还以为要采访的人是个
彪形大汉呢,没想到你是一个文弱书生!”
8 月12日,新闻采访进入第一轮“高潮”,我所在的病房里,人声鼎沸,录像、
录音、笔录、打电话发稿……记者们忙个不停。
各地媒体纷至沓来采访我的时候,我的心情是感慨万千的。
在我境况极其困难的时候,我也曾经寻求过新闻单位的支持。无独有偶,在我
之前河北另一冤案——刘建军受打击报复一案中,一开始,他也得到了新闻界朋友
的积极帮助。
然而,我们境况的相同之点在于:在没有得到一级组织的有力支持的前提之下,
新闻媒体是很难贸然现身报道这类事件的。
当一位记者同志百感交集地告诉我:找到我“费了不少事”时,我不禁苦笑着
摇头:因为他所在的这家著名媒体,我不止一次投递过诉状和吁求“声援”的信件!
兴许他翻那些旧信件,就会轻而易举找到我郭光允的住址和联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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