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黑(1)
晴朗的11月21日
1995年11月21日,天气很晴朗。我老伴贾玉阁说好这一天回石家庄,要我到火
车站去接她。我老伴是到北京铁路局开会的,到北京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托人找关
系帮我落实高工待遇的事,这事已经拖了7 年了,我已经不能在石家庄指望谁会发
发慈悲帮我落实政策了。我老伴为这事查了不少文件,也托了一个关系,看来,再
努力一把,我的事兴许会有眉目了呢。
这一天也怪,家里电话既打不出去,也打不进来。下午4 点来钟我跟别人约好
通电话的,可是他的电话老不来,我想打他的呼机,也打不出去。我正看着电话发
愁呢,电话居然响了!
电话里是建委纪委书记的声音,可是他说话也没头没脑的:“怎么回事,你快
来呀!”
“×书记,你找我什么事呀?”我有点晕。
“怎么等你等这么长时间你还不来?”
我纳闷:什么时候你给我打过电话?可我嘴里还问:“什么事呀?”
“根据政策给你落实高工工资呢,你还不来?”
这事真有点邪门,怎么老伴刚去北京跑落实政策的事,这边就通知我去办手续?
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说真的,我有点怀疑。
我事后设想:这位善良的纪委书记也一定是在极其不情愿的情况下打的这个电
话,他那生硬的、极其不自然的语调,某种意义上也在暗示我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
生。可惜我的感觉迟钝,只觉得他说话语焉不详,我想旁敲侧击问出更多的内容,
可这位纪委书记嘴挺紧,不漏一点别的话了。要是我知道省纪委等着我,我肯定就
采取防范措施了,可是真要是组织部门等着我呢?那句话“给你落实高工政策呢”
的口气很逼真,让人还有点幻想的余地,说不定就是真落实了?组织上叫我谈话,
不去行吗?说实在的,不去也不行。
我说 “等会儿”,便挂上了电话,在屋里踱来踱去,有点紧张,考虑怎么办。
一会儿,听到有人敲门,敲了20分钟,我没开门。后来门不响了,我估计敲门的人
走到楼下了,我就赶紧到北边阳台往下看,正好那俩人走出楼道,我看到了纪委书
记和市建委的组织部长。俩人急匆匆地往外走。我一看是他俩,没有别的人。我就
想也许真的是组织部找我谈话呢,就开了门追下楼去,正巧老伴单位司机小牛的车
这时候也到了,在楼下喊我。对门的老太太也说:“呀,人家敲门敲了20分钟你都
不开,怎么回事啊?”我匆匆地说了一句“睡着了,没醒”,边说边赶紧往外跑。
我上了车,跟司机说:“小牛,咱们从政府院转一圈。”车慢慢地在建委大楼
外转着圈,我心里做着激烈的斗争:去,还是不去?不去吧,万一组织上真的是给
你落实政策,你不去不好。去吧,我又有戒备心理。我从车窗里暗中观察,大院里
静悄悄的。机关是6 点下班,但5 点多的时候,很多人就已经回家了,也看不出有
什么异常。我觉得不会有什么事吧,就走下汽车上了楼。在一层楼的楼梯就碰上了
省纪委的高主任。他说:“走,上三楼!”到了办公室,他说:“通知你件事,立
刻跟我们到省纪委,省纪委落实你高工待遇问题。”
我有点明白过来了,说:“不可能,我是市里管的干部,市委组织部叫我还差
不多,去省纪委做什么?”
“是去省纪委,跟我们走吧!”他开始不客气了。这时还有几个生人。他们陪
着我下楼,纪委书记也不说话了。我心想坏了,跑也跑不了了。
下楼后,他们让我上门口的白色汽车。我进院的时候没看见白车啊。我说不行
啊,我还得接人去呢。我就朝我的黑色汽车走去,他们一看我要上这部车,几个人
一下子挤了上来,把我挤得紧紧的,动都动不了,几个人拥着我都上了黑车。
“跟着白车走吧!”我想完了,这分明是要抓我啊!
汽车一直向北走,拐上了一条僻静的背街,街旁种着一排树,在萧瑟的寒风中
显得光秃秃的,车再一转,一条几乎是寂静无人的街道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心一沉
:果然对我下手了,这是要去看守所呀!
在石家庄市看守所大门,他们带我下了车,我赶紧给小牛交待一句:“小牛,
回去以后告诉我爱人,我来看守所了。”
押解我的人在门口打了个招呼,看来看守所早有准备,什么也没说就让他们把
我带进了大铁门。
进去以后,马上就去登记。把我带到这儿带到那儿,走来走去,我方向都搞不
清了。
一个看守所干警向我宣布:“你涉嫌违法犯罪,现在依法对你进行收审。”
然后开始对我搜身,我身上揣了买药的3000多块钱,也被搜走了。把我裤腰带
解去了,钥匙拿走了。在窸窸窣窣地除去我的腰带、搜走我的钱物的同时,一位看
守上来撸走我的手表,这时他出现了一个重大疏漏——恐怕再聪明的看守都免不了
要出现这样的疏漏:因为那一天太巧了,我刚从修表铺回来,左右手腕上各戴了一
只手表——看守只搜走了我左手腕上的那只表,另一只表则被我侥幸地留在了身边,
在以后的370 多个日夜中,这只手表成为我囚禁生活中的一个安慰。
他们把我带到一个大屋子里,有张大桌子和几把特别粗重的椅子。
我一抬头,一个面容熟悉的人用嘲讽的眼神打量着我,这个人我曾经在被省纪
委传唤去“说清问题”时,在军分区招待所里多次见到,不过那时的他穿的是便衣,
不像今天这样穿着一身警服。当时我虽猜不透他的身份,但我知道:在那次以省纪
委名义对我进行的长达两个多月的“审查”中,这个人扮演着一个相当重要的角色,
事实上他才是那次行动的幕后指挥(当时他不时地打开门看一看,我听到他在走廊
上问审查人员:“交代了没有?”)。
这个高个儿警察(他姓白)很威风地站在那儿,打量了我一会儿,慢慢开口道
:“郭光允,你还认识我吗?”
“现在,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了吧?我现在是以一个公安刑侦人员的身份跟你
说话!郭光允,到了这个地方,你该交代了吧?——匿名信是不是你写的?”
我摇摇头:“不是。”
姓白的警察冷笑一声:“你不说?不说罪加三等!来人,把他押下去!”
这就是提审?提审就这么简单?“押下去”就完了?看来,他们预备好了慢慢
打熬我。
“哎,你磨蹭什么?”看守问我。我小声地说:“我要解手。”一个姓纪的管
理科科长说:“一会到你号子里有厕所。”走到监房,我抬头看了一下门牌号码,
是226 房间,门开了,里面有几个小家伙好奇地打量着我。没有床铺,地上就放了
几块木板,被子叠得四四方方地放在角落里。进去后就没人管我了。押我的人把我
关起来,把门锁上后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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