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个乐观开放的带队人(2)
第三点就是“爱要有度”,并且“爱孩子但更要爱自己”。这是一个问题的
两面,它与你全心全意爱孩子不矛盾,相反它是家庭关系真实和谐的必要条件,尤
其是当孩子成人之后。我想先讲几个小故事,都是我身边的,真实的。也是我
的一个亲戚,也都是高级知识分子,爱孩子爱到什么程度?真是常理不能解释,常
人不能想像。老夫妇俩,省吃俭用,什么也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舍不得用。比如单位
发的毛巾、香皂、洗发水,统统攒着,统统给上大学的儿子带到学校去。什么都想
着给儿子,连钥匙链也要给儿子准备,攒满满的一抽屉。自己呢?毛巾用到花色完
全看不出,再淘汰作擦脚布,然后再作擦地用;洗发水什么的更是很少用,基本用
便宜的肥皂代替。儿子呢,儿子根本用不了那么多洗涤用品,但每次都必须收着,
不收着,父母就不放心,所以就堆在一边,该过期的过期,该扔掉的扔掉。孩子放
假回家了呢,每顿都是四个以上的菜,而且全是新菜,老两口先不吃,单看着儿子
吃,等儿子吃完了,他们还有昨天的剩菜等着呢。还有我爱人的一个同学,两口
子都是大学教授,两个儿子都在国内念的名牌大学,现在又都在国外工作读书。夫
妇二人去年寒假去美国看儿子,回来到我们家里来,感慨万千谈起当年。当年夫妇
二人收入不高,又有双方父母要赡养,没什么闲钱,但儿子们正上中学,学习又累
又在长身体,需要营养,所以,每到星期天,妈妈必定要买只鸡或半扇排骨。等菜
上了桌,妈妈开始帮儿子剔骨头,自己是绝不夹一口的,因为“肝不好,一吃肉就
恶心”;爸爸也干往嘴里填米饭,偶尔挑两块肉汁浸过的土豆,如果筷子碰上了肉,
稍有迟疑,妈妈赶紧就在桌子底下踢老头子一脚,老头子赶紧把筷子收回,扒两口
米饭,大声说,“爸吃完了,爸吃饱了”,然后迅速下桌,以免逗留过久,节操不保。
像这样温暖又辛酸的故事,在我身边就多得数不过来。尤其是我们这一代妈妈,
孩子幼小的时候,家庭经济情况普遍不宽裕,可以支配的资源非常有限,那就全都
给孩子,能给的全给,不能给的也要给。但是这样克己为子的结果是什么呢?当
然孩子是感激你的,你自己也可以觉得尽到了责任,很欣慰;但是,这样做是否是
百分之百的必要呢?而且,我们能说,孩子今天有成就了、生活得好了,和当年从
你口里省到孩子碗里的那块肉、那一柜子到现在也没用完的红白条毛巾,之间,有
多大关系呢?我看不出。相反,如果你做得“过分”,过分地牺牲自己,那会增加
孩子的心理负担的。爱的债,太重,有良心的、爱父母的孩子,都会感觉到的。比
如这两个例子中的儿子,现在就对回家非常恐慌,对父母的过度付出感到歉疚,由
歉疚且不知如何报答而生出些郁闷来。被过度的爱包围湮没的孩子,要么昧着良
心漠然地选择反叛,要么就处在不堪重负的欠债的焦虑之中。而常识告诉我们,一
般的,人与人在对等的互不相欠的关系中,相处起来是最自然愉快、关系也最容易
长久的。母子之间、母女之间,是先天的就这样粘稠,尤其是长辈这一方,倾向于
无保留的付出,不可能像一般关系一样,达到“两讫”;但是——我想建议的是,
请爱得有节制一些,爱得适度,爱得恰到好处,爱得不多不少,爱得让孩子冷热适
中、呼吸自然。这一点非常难做到,除了母性本来的牺牲倾向,有的情况也还另
有原因。那就是很多妈妈在当了妈妈之后,都太急于放弃自己,放弃自己的其他角
色和前途,把自己的全部期望寄托在孩子身上——自己做不到的让孩子必须做到,
自己没能实现的要求孩子全都实现,希望孩子成为一个高大全的完美的自己。这
种忘我,很多时候,并不是由于环境所迫,使母子之中必须有一个牺牲出去以换取
另一个成功;而是,在我的观察里,是母亲懒惰和软弱的倾向造成的。众所周知,
在追求人格完美和人生成就的道路上,是充满难度的,在有难度的事情面前,人们
会本能地徘徊,这时候,如果把注意力转移到一个和自己血肉相连的人身上,他的
成败荣辱可以权作自己的成败荣辱,那是一件相对容易的事。于是找各种理由,说
服自己——自己已经没有机会了,已经是过来人了,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但是,
孩子,你不能就这样,不能像我这样!你一定要怎么怎么样!不怎么怎么样就不行!
为了你能怎么怎么样,你看我,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什么都给你。我这样了,你还没
怎么怎么样,那你就太对不起我了!这样的逻辑是非常说不通的,为什么你做不
到的就要孩子做到?如果你和孩子之间的契约——你的付出或牺牲与将来从孩子身
上的收获——不是双方在平等自愿的前提下达成的,而是你一厢情愿的,那这个契
约就是粗暴的,就是不文明的!“契约”,你觉得这个词刺耳吗?不,请诚实地面
对吧,真的有不计回报的付出吗?尤其是在感情上的。有无缘无故的爱吗?有无缘
无故的恨吗?我的答案是“没有”。我对这样以爱的借口放弃自己的妈妈是非常
不赞同的。我原来的一个邻居,我在她还上大学的时候,就认识她了。婚前这个戴
眼镜的瘦弱的姑娘是个人生态度非常认真严肃的人,总是眉头紧锁,走路匆匆,非
常上进,连年的单位先进,还到我们家跟我商量考研究生。后来她和我楼下的小伙
子恋爱并结婚了。结婚没两个月,这姑娘就胖了有一大圈,穿着个没腰身的大花的
连衣裙,走路步子也放慢了。第二年,就生了个胖孩子,取名可心。自从可心出
世,这姑娘就彻底变了个人,真就是个妈妈了,除了当妈什么身份都不在乎了。休
产假,一休休到孩子三岁半,每天就是抱着孩子,亲啊亲的,见人就过去炫耀孩子
多白多胖,眼睫毛有多长;然后就是走各种关系给孩子上最好的幼儿园,上最好的
小学;孩子上了学,就要琢磨给孩子补课,给班主任送礼,还要上各种班,试图把
个五音不全的小胖子培养成钢琴家、画家、舞蹈家;还在90年代初,向婆婆勒索钱,
给三岁的孩子买上了电脑!而她自己,身材比怀孕的时候还硕大还松懈了,上班
主要目的是和同事交流育儿经验。抱怨婆婆,呵斥丈夫,对女儿俯首帖耳,见人就
说,我算是没指望了,但我们家可心!……她就成了这么个女人。不到40岁的她就
这样地把自己全都托付出去,把自己的价值全都压在一个10多岁的孩子身上。这在
我看,是非常危险的,非常可悲的。爱要爱得有尊严,不要让对孩子的爱代替了
自爱,不要让对孩子的期盼代替了自己的人生梦想,不要让对孩子的没必要的过度
的操劳代替自己的价值营造,不要让孩子在你“无私的爱”的重压下无所适从。
真爱是什么,真爱是,人与人之间的携手,一同仰望,一起奔跑;而不是押宝。好
吧,如果,你押宝押对了,你的孩子真地有成就了,你呢,因为“自我牺牲”,人
生境界还在原地踏步的你,真的能幸福吗?我觉得那是不可能的。即使是你的孩子
非常孝顺,非常爱你,那你们的关系也是非常不对等的,对双方来说,都是非常吃
力的。这样的例子也不在少数吧。做妈妈的怎么能在孩子长大之后,和孩子保持
其乐融融的密切关系?怎么才能不使孩子因为长大、因为眼界开阔了而疏远你?怎
么才能和孩子像真正的好朋友一样互相倾吐、征询、鼓励和安慰?我觉得,这主
要取决于妈妈的吸引力,不是作为报答对象的或者仅仅因为是长辈的妈妈,而是作
为一个平等的人的个人魅力。人们渐渐发现,良好的个人魅力是建设融洽且富有成
效的人际关系的关键之一,在社会上是这样,在家庭也是这样。但是很多妈妈,因
为真的是太爱自己的孩子,孩子小时侯,想代替孩子感受每分每秒的冷暖,等孩子
长大成人,作为一个身为人母的女人,就真地只剩下一份责任,一种乐趣,一重身
份了——那就是,妈妈——仅仅是妈妈了。这样是好的吗?是通向幸福的人生设
计吗?我觉得不是。人们必须承认的是,在漫长的人生中,变幻的、丰富的,是受
欢迎的;一成不变的、单调的,是让人厌倦的。你不能要求你的孩子没有这样的本
能,不能要求你的孩子一辈子都乐在其中、孜孜不倦地,像童年的她一样,听你讲
大灰狼的故事。你要有别的故事、别的话题、别的经验,与你的孩子交流、分享。
所以,亲爱的无私的妈妈们啊,我想说,请自私一点吧。在帮孩子的未来挖地基
夯桩子的时候,也别忘了为自己的人生加片瓦添块砖。你是你,孩子是孩子,幸福
可以分享,但人生价值不可以代替。孩子在长大、在丰富、在变化,你呢,你也要
跟上啊,跟上进步,跟上幸福。在这一点上,我觉得自己是非常幸运的。我本性
里有非常“贪得无厌”的一部分。我是说,在感情、在精神、在追求人生乐趣方面。
我非常自信我对我孩子的爱不亚于哪个妈妈,孩子对我的重要性也不低于哪个妈妈,
但是——我也必须承认的是,孩子不是我的全部,以前、现在、将来都不是。此
外,我还觉得非常幸运的是,我的女儿们,她们真地越来越懂得如何引导我们之间
的关系,引导我们之间的爱。孩子非常有意识地把她们接触到的新的、好的事物引
介给我和她们爸爸,把她们看到的世界、理解的世界,链接到我们的视野里来。她
们这样的努力,就能使我们的亲情和友爱建立在更广阔的背景上,家庭活动和话题
有了更多的新内容。比如说,2001年秋天,我二女儿已在国外,大女儿和三女儿
也都马上要走了,打电话和通信固然可以,但是一个太贵一个太慢,我三女儿小昭
就建议我们通电子邮件。我虽然办了好几年计算机学校,但说来惭愧,当初跟班听
的电脑技术早过时了,互联网更是从来没上过的。孩子就手把手地教我,临走,还
用彩色笔大字把基本步骤写在一张纸板上,立在电脑旁边。在和孩子学电脑的时候,
我回忆起孩子小时候——我教她们算术题,一样的认真,一样的耐心,一样的刨根
揪底,一样的小心翼翼怕伤了对方的自尊,一样的云开雾散豁然开朗——我想我和
孩子同时回忆起了当年,我们哈哈大笑起来。那真是默契的愉快。还比如,孩子
们去年春节回长春,要带我去逛卓展。“卓展”是长春比较高档的商店,是像我这
样对物质生活粗心大意的人,从来想不到去的地方。在孩子的一再要求下,我们就
去了。去就去对了,虽然我们什么也没买——我还是觉得贵,不想穿那么贵的东西,
心里有负担——但是我们逛得非常愉快,因为此前,我很少购物,即使是非买不可,
也是去人又多又杂的普通百货商场。头一回在有背景音乐的漂亮疏朗的商场溜达,
看了很多好看的自己以前想都没想到的东西,并且当我们逛累了,又在咖啡厅喝了
一杯果汁,感觉还真是不错。那是一次非常新鲜有趣的体验。这两个都是小事,
但我觉得,我的孩子就非常细心,非常懂得开拓。关于“做个有节制的自私的妈
妈”的这一节似乎扯远了,但我觉得这一条是怎么强调都不为过的——现实的情况
是爱得过度、过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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