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写给妈妈爸爸(2)
2001-09-26天昀/ 如果打仗亲爱的妈妈,不许和爸爸吵架!我很好。上一个
星期都很忙,每天只睡五个小时,今天几乎睡了一下午,全补回来了。今天吃了西
瓜。不许你们打架。我周末打电话。我和姐姐每天都通电话,她很好。不要担心
我们。我会准备飞机票,一旦打起仗来,我就和姐姐和常豫赶紧回中国。但我总觉
得没事。妈妈,我现在在图书馆呢,图书馆可好了,书太多了,而且座位全是沙
发。妈妈,我决定吃肉了,因为也许那样对脑袋更好些,我现在需要长时间地集
中精力。我好像半年都没吃肉了。我应当坚持写信。功课、实验最近都很好。我
在的这个系,让人很有信心,30多个老师,就有4 个得过诺贝尔奖的。我见过他们,
有个像姥姥那样老,但还是每天上班,人也很逗。
2001-09-28天时/ 外国同学
我去参加聚会回来了。一个叫杰西的女生捎我和孙晶回的,她有一辆破汽车。
我可没像小昀那么有观察力,没有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事;只是十分佩服他们的体力,
一个个站着呱呱地一说就两三个小时,到我走的时候大多数人还没走;吃他们的所
谓美食——各种各样的小蛋糕———也有一点儿煎饺子,卡萝琳,我们的老师、聚
会的主人,还配上了一个酱油碗,不过很快就没了。回来的路上还有一个男生,
长得像凡高。这个凡高肯定自认为很幽默,因为石婷介绍说,我和孙晶是访问学者,
她不是;凡高就说,你是,你是学者,你来访问的——我们大家都是学者……全车
人于是都被“逗乐”了。他还是个中国通,去过北京、西安、上海,还喜欢碑林和
拓扑。我回来就很累,虽然并没说几句英语。因为他们好多也都会讲中文,和我
说话的一个CNN 中国站的,一个以前在BBC 的,他们见我就直接说了中国话。那个
我上次说过来我们课上做过客的《纽约时报》的女记者也来了,我很喜欢她,甚至
主动上前用我准备好的一句英语和她说话,还要了她的邮件地址。她确实很好,少
见的害羞的外国人,也能讲一些汉语。
2001-10-03天时/ 外国人为什么过得美
妈妈,收到我没吃上月饼的邮件了吗?怎么也没来信说说你的新裤子。我今
天下午听着听着收音机就睡着了,后来被窗外的球赛给吵醒了。外面是一派大好天
气。这里和长春很像,但估计因为有海,所以冬天也不冷。外面像是很热闹,我
就忍不住出去了。路上很多人,看球赛的。妈妈,爸爸,外国就是制度好、有钱一
些,这里每个人,路上的每个人,都穿得又干净又漂亮。他们可能每天都穿新衣服,
都不当回事了。我们那儿的人,当然没有车、不住一个门前鲜花盛开的小楼、不每
天洗澡穿新衣服,可我们中国很多人过得也又充实又有价值,像咱们家的所有人,
但是,如果又有这些又有精神世界,那可能更好。他们真是过得轻松啊,好像什
么也不干,晒太阳,打球,喝咖啡。就这么着,他们的商店里就有比我们质量、数
量都好、都多一百倍的东西,而且谁都买得起。这么比,我们国家真有些愁人。
妈妈,爸爸的生日怎么过呢?最好别出心裁一点,到哪里去搞个野餐,净月潭也好
啊。叫上亲戚。或者上南湖。买些饮料和熟食,让姥姥也去。到大自然中去。趁着
长春还不冷。我还是很想北京、想家的,想回去以后的事情。在那里,我知道一
些青年,他们都聪明上进,想自己过好也想让这个国家好。他们都在努力。我也要
加入到他们中间去。妈妈,你和爸爸都买些好东西,不要去黑水路买东西了。
我刚刚去洗了衣服。这里的洗衣机也很不错,还有烘干,衣服出来是平平的,不用
熨。周末了,楼里人很少,这里人认为自己工作了一周,要娱乐了——最有钱的人
去玩飞机了,中等有钱的去滑雪——坐飞机到北边去,没有钱的人,就去野餐、野
营,反正鲜花、草地随处可见,一分钱的门票也不收。我刚才在等衣服的时候就
又在感慨,美国的制度肯定是比我们好。这里的人好像都不辛苦,但是这个机制集
合了所有人的从自己乐趣出发的劳动,就能让社会提供给个人这么多便利和财富。
为什么呢?因为这里每个人每付出的一分努力都百分之百地转化成了成果,这中间
没有损耗,社会体制润滑得好。这里每个人如果说受到限制的话,这限制也来自自
身——智力、体力和意志力。社会体制从来不会限制消耗你的热情和付出——它激
励,反应迅速地给予回应。所以美国还是好的——我们的国家也一定要像美国学。
中国人真的是聪明的、能吃苦的,但要么是没用对地方,要么就是被那个巨大的无
处不在的坏体制给内耗掉了。妈妈尽量做些好吃的,爸爸尽量少抽烟。
2001-10-15天昭/ 拼音
亲爱的爸妈,我现在还不能写中文。不过我很好。每天很忙,学很多东西。
现在学的还不是课程,是怎样在伦敦生活。英语在进步。我觉得自己是不会白来一
回伦敦的。发现自己有时候是很能干的,希望自己被这一年的生活改变,变得坚强、
自信,并且不挑剔。很想你们,主要是担心你们想我们仨,所以每次打电话都显
得伤感。伤感不是好东西。努力让自己忙一点吧,但也不要太忙。注意身体。我会
经常打电话的。拼音写的信不好读,我不多写了。我其实写了很多中文信,但是都
不能发,存着呢。
2001-10-16天时/ 游行
今天上午在屋里看了两个小时的《纽约时报书评》,看的是一篇关于一个叫
米力的女诗人的传记的评述。这个女的,可想而知,又吸毒又精神不好,但是摊着
个好丈夫,她怎么胡闹、怎么不控制自己,他都对她好,她跟别的一个男的好了,
他也不生气,默默地等她。看完我就出门了。秋天正午的一派好天气。先是到一
个地下的学校商店买了收音机,小小的,我可以一边走路一边听,花了12个美圆。
然后,我一出来就发现学校的中心广场上聚了很多人,有的人跪着,前头摆个牌子,
上前一看,写的是“美国联合起来”;还有的穿着铁衣服,像是在演活报剧,坚持
一个奇怪的姿势,很久;还有的人牵着两条大狗;……我在旁边坐下来,把小收音
机安上电池,站起来就走了。我想去买一双跑步穿的球鞋。走着走着,发现一个
老太太赶到我前面,然后站住了,背对着大街。我注意到她背上披了一件毛衣,毛
衣上用别针别了个纸片片,上写道:“Our grief is not cry for war! ”( 我们
悲伤但不是为了要打仗) 和“Bin Laden is made in USA by CIA ”( 本·拉登是
美国中央情报局一手制造的) 。我猜她肯定开始是穿着毛衣的,可是没想到这么热。
正在我琢磨她怎样在家里准备这几个字的当儿,迎面来了更浩瀚的游行队伍,和我
们扭大秧歌的相仿,做了一些假的色彩鲜艳的人,举得高高的,前面因为有警察开
路,后面也有保驾的,这一群有200 多人的队伍,随着领袖大声地问:What do we
want? (我们想要什么?)这个掺合着不少轮椅和拐杖的队伍就大声地回答“Peace”
(和平!)。我猜因为这是离纽约华盛顿很远的西部,也是因为这里移民人口多,
所以就更反对打中东。反正学校里就是这样,每天有几十封关于穆斯林受不公正待
遇的邮件,每天有几十个反战的、要求美国反省自己的聚会。等热闹过去,我就
继续上路,球鞋没买着,因为我也禁不住把价格乘以了8 。不过买了一把雨伞,据
说这里冬天要连下两个月的雨,还买了一打橡皮筋。
2001-11-26天时/ 爸爸妈妈要团结
亲爱的爸爸妈妈,我早上又梦到你们了。梦见爸爸好像身体不舒服,不吃
饭,不高兴,我劝他,他还是不想吃饭,很悲观,我又无奈又伤心,旁边小昭正要
发议论……电话铃响了,我给吵醒了,原来是小昭!我想马上打电话给你们,可
是此时正是你们那儿的半夜2 点;我等等打给你们。这个梦让我很伤心。在梦里,
我发现爸爸老了很多,妈妈也说,你爸爸老了很多。我想起,从来,我的同学都会
惊讶地说,你父母看起来都真年轻啊。爸爸,你要乐观些,高兴些。妈妈你,你
要做得更好一点。你们要互相爱惜。我看原因就是你们从来没真正分开过,如果你
们各自独立生活一段时间,也许就知道自己是多么需要对方。还有啊,妈妈,你也
许都没意识到——当别人问起我们家的情况,我就说三姐妹,人家就说,那就你爸
一个男的了?那他肯定挺孤独的。请你们一定爱惜自己,也互相爱惜!]
2001-11-28天时/ 中国饭
这里的人就是把他吊起来打,他也想不出怎么做酱茄子!昨天中午才有意思
——去吃午饭,在电梯口,就听到了兴奋的中国话,“鸡蛋炒西红柿”;一进饭
厅更被一个迎面过来的同胞告诉,“有鸡蛋西红柿”;然后我就排着队打了两勺鸡
蛋西红柿;然后不由自主地坐到我们中国学生一溜儿;大伙都在吃鸡蛋西红柿,并
且展开了对中国饭的讨论。他们说得可真细啊,什么酸菜鱼要用豆瓣和猪油爆锅,
等等。我因为刚刚来,马上又要回国过寒假,所以在这些遥远的追忆和迫切的空想
面前,很有优越感。
2002-02-06天时/ 春节祝愿
我今天和同学去爬山了,我住的楼后面的山;还在山顶看海上日落呢。也照
了相片。我们这里的学生大概还组织春节一块儿包饺子——不过这儿的年三十,就
是家里的初一了。我一定按照爸爸妈妈的嘱咐:好好学习,好好锻炼,争取在新的
一年里有所作为。也要祝爸爸妈妈在新年里健康、年轻,活力四射。还有姥姥,有
更多的土豆和豆包来数,总之是占更多的便宜而不为人所察觉!
2002-02-10天时/ 做客
昨天我还去了系主任家吃饭,我们几个中国学生都去了。因为给我们出钱的
赞助人来了。是个在香港做生意的台湾人,老家是河南的——所以还是漏了马脚,
什么问题他都抢着说,抢着总结,暗示他和一些我不知道的大人物的轻松关系。
我们吃了饺子,系主任夫人也是中国人,也是河南人。系主任家很漂亮,在一个
山谷里,门前用木板铺了院子,还种了花——和妈妈种的种类差不多,都是咱中国
的花,和这儿的不一样,我猜是系主任的丈母娘搞的。还能看到海,看到海上的火
烧云和入夜的灯火。
02-02-16天时/ 了不起的祖国
晚上6 点40分,我照常下楼吃饭。一进饭厅,吓一大跳!门口一个大景
泰蓝花瓶插着梅花,墙上是“福”字和年画,大红灯都给装饰起来了,坠着金纸做
的假鞭炮,还垂着穗子,走过去直往脸上打,每个桌上都有梅花,还有写着中国字
“万马奔腾”的小日历,还有红包,里头装了糖豆。大音响也搬了出来,正放着古
筝和二胡的音乐。排的队那叫长啊。因为是中国饭,所以不够吃了,限量供应,
由食堂师傅给拿,而不比平常随便造。整个食堂都红通通的,我站着队,心里又酸
又甜。前面一个女的回头说,看来肯定很好吃,很多人都在排第二回队呢。等我
拿了我那份小春卷、小饺子和虾米炒饭,在个梅花桌前一坐——对,平时放叉子、
勺子、刀子的地方多了个小竹篮子,里面是筷子。很多人在筷子面前踌躇,我则自
豪地拿起就走!等我在小梅花桌子边一坐,锣鼓就响起来了。舞狮子的!从大门
口一路进来经过饭厅直到打饭的地方,再出来。大伙都站起来看。我从没听过那么
好听的锣鼓声,心都跳到嗓子眼了,当一个大狮子把一把花吐出来洒向观众的时候,
我满脑子满心都是中华民族、东方巨人之类的词。真是激动得热泪盈眶。我爱中国,
我爱我们庄严隆重的中国!也顺便喜欢他们美国,喜欢这个国际学生楼,他们在心
里一定是敬畏我们中国的。我们一定要发扬壮大我们的这些庄严和隆重;对,就是
要崛起,要成为全世界最了不起的民族。
2002-02-23天昭/ 孤独
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好啊。爸爸妈妈快开学忙起来吧,只要不是过分地累,
忙起来对身心健康都好的。有些事情,比如说人生的孤苦什么的,并不是被离别造
成的。我觉得那个东西一直存在,离别让它们突现了,平时总是在回避。但是其实
谁也回避不了,所有有心灵的人,要承受。过去的人要,以后的人也要,这是我们
为心灵生活、为智慧的乐趣付出的代价。昨天看关于晏阳初的书,他肯定也要承
受这个呀,虽然他展示出来的是爱别人,爱平民,爱国家,爱进步,爱科学,但是
他也肯定是经历了艰难的面对自己,面对孤独的,这一点毋庸置疑。想想人人都要
这样,想想我姥姥八十多岁的人生,我们就都坚韧一点吧。我太能说教了,我觉
得自己老是想通过让你们变得坚强一点来让自己心里好受些——因为彻底地讲,我
是没有不得不出国的理由的,虽然说谁也没有;我出去,我离开,是为了自私的目
的,是所谓的自我战胜了我应该并且也想要给予的爱;虽然这样说有点矫情,但是
我对你们心怀愧疚,并忍不住要求你们坚强些。但是我想,坚强些,对谁也没有
坏处啊。而悲伤,有谁因此获益呢?道理为什么不可以战胜情绪呢?情绪那么神圣
不可侵犯吗?还是,坚强些,乐观些。好啦,我的臭理论说完啦,明天再写,写些
乐子事儿什么的。爸爸妈妈每顿多吃口,活到九百九十九。
为过去的美好时光干杯!为迎接更美好的时光干杯!人,或者,我常常理
解为叫“生命”的东西,这样的庸庸碌碌,或者不分价值观地、无知无畏地,这样
欣欣向荣……不清楚应该是喜还是悲。我想生活总是会有些麻烦的。可是不能因
此就懒惰,就厌烦,就要否定整个生活什么的。一件一件,该干什么干什么,心情
平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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