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作推广
今天我才明白,大学6年,我作为一个文科学生,努力涉猎数理学科,寻找人
类知识的统一性,其实只是在做一件事:对中国传统文论中的“文”字作推广。
试图从点到线到面再到立体作推广,是我在北大养成的思路或思维方式。这对
我一生是决定性的。
原来对“文”这个汉字的认识和理解几乎耗费了我四十多年的时间,这已是我
一生。
今天我才明白,我对这个汉字的全部涵义的漫长把握过程,也是我一生成长的
过程。只有当我把这个汉字的不同侧面和层面识读了,把握了,我才宣告我成熟了!
我一再说,我们自以为最熟悉的事物,其实是我们最不熟悉的。比如关于光的
本质。光究竟是波还是粒子?量子力学思想家们为此绞尽了脑汁。当然还有时间和
空间的本质。
“文”是什么,其实也是个谜。因为它涉及语言、文字符号的本质。这是一门
很深很深的学问。当然,乍一看,谁都知道“文”这个汉字指什么:
文章,文科,语文,国文,重理轻文,文科和理科,文字,文人,诗文,文坛,
文风,文法,文笔,文体,文思,文盲,文句,文采……
对“文”字作上述理解对吗?当然不错。中国古人还作了进一步阐述:“文必
秦汉,诗必盛唐。”
“文章者,不朽之盛事。”
不过,这些看法有一个弊病:把“文”字作了狭义的理解。这样一来,文科、
理科便截然分家了,以至于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打算学理工科的中学生或已
经是理工科大学的学生更产生了偏见或错觉,以为语文(语言文字)同自己无关或
关系不大。写信时即便文字不通顺也无妨:“因为我不是学文的!”
这是一大错误!错在三处:
第一,“文”这个汉字应作广义理解,而不是狭义理解。
其实中国古代文论中还有这样的说法:天文地文人文。按我的理解,天文学、
地质学、生物学(比如进化论)也叫“文”。因为“文外无道,道外无文”。当我
们对“文”或“诗文”作广义理解的时候,文理科便宣告统一了。中国古人言:
“天地养才而万物生焉,圣人养才而文章生焉。”如果我们把此处狭隘意义上的
“文章”作广义的理解,那么,我们便把文理科统一了起来,顿时一个广大的统一
世界即霍然呈现在我们面前!这样开普勒定律、牛顿万有引力定律和哈勃宇宙膨胀
定律都成了天文学的诗;数学定律也是一首数学诗,英文叫a mathemat
ical poem。
杰出的文学大师,不仅指屈原、李白、杜甫和韩愈等人,也可以是欧几里得、
牛顿、欧拉、高斯、麦克斯韦和爱因斯坦。出自他们笔下的气势浩瀚、文采焕发的
论著同样是“不朽之盛事”。也许它们更有资格被称之为“天地之圣文”。因为
“文者,道之所寓也”;“文以载道”。
数学物理公式之所以有一种神性,就是因为有大道在里面。别的不说,初中几
何课本上的圆周长公式便是一首千古绝唱。明代方孝孺说:“诗之道,大则明天地
之理,辨性命之故。”
第二,语言文字符号系统有许多品种,汉语、英语、法文……是一种语言;音
乐、绘画、建筑、雕塑、舞蹈……也是语言;数学同样是语言。
第三,对语言的类型、要素、结构和意义的思索是一门大学问。当今西方有门
叫“语言哲学”的学问便是这一思索的结果。这门学问还研究“语言与真理”,
“语言与意识”这些课题。
语言和思维存在着紧密关系,两者是不可分割的整体。人是借助于语言文字
(语文)进行思维的。没有语言,思维、观念便无法清晰地呈现出来。(当年我在
北大读书还没有达到这种认识水平)
如果一个人在讲话、书写的时候,总是前言不搭后语,词不达意,到处是文法
错误,那么,你能相信他会写出一篇优秀的物理论文吗?你能相信他对该课题有很
深刻和透彻的把握吗?
再比如物理学家是这样用简洁、清晰和符合逻辑(文法)的语言文字来表述伟
大的能量守恒定律的:能量可以从一种形式转换为另一种形式,但不能创造,也不
能使它消失;其总能量是恒定的。
在我看来,该定律的表述才是“明天地之理”的诗文,也是天地的至文。物理
学家如果对物理现象没有妙悟,他能写下这条定律吗?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
如果他的语文水平很差,他能用如此简洁、清晰和符合逻辑(文法)的语言文字表
述该定律吗?
所以语文和思维是相互依存的。
对于我们人类,没有语文,世界也就消失了,至少是混乱了。
当时我把“文”这个汉字作一推广是较模糊的,也是无意识的。到了今天我才
知道,“文”这个汉字应当且必须涵盖文科和理科。只有这样才是天地的至文。
原来,我一辈子都在同广义的语文打交道。学好它,成了我的人生使命。语言
文字是我的归宿,我的家。没有语言文字,我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我的语文范围,也是我拥有的世界的范围。我的语文的广度和深度,也是我拥
有的世界的广度和深度。而我的语文的“第一课”不在别处,又在北大。我的所有
“第一课”都是母校给我的。这才是“母”这个汉字的确切涵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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