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保安员冒险来信大揭黑幕 正义保安的愤慨 在10年的政法记者生涯中,我曾多次卧底地下赌场、黑窝等危险场所,其中 种种险象环生的景像使我今天回味起来仍心有余悸,感慨万千。在我的卧底历险 暗访中,我曾经经历过四次死里逃生…… 1997年12月中旬,我独家披露的广州天河区银河村治安队员“吃霸王饭,打 伤无辜市民黎世冬”的连续报道,在羊城激起了极为强烈的反响,使刚由周报改 为日报的《南方都市报》发行量一路高涨,这也是我没有想到的。我从一名默默 无闻的小记者,一下子在人才济济的广东新闻界崭露头角,着实“火”了一把。 当时正在广州白云区矿泉街派出所做保安员的读者王正(化名),正是读到《南 方都市报》上有关银河村治安队员的一组违法乱纪的报道后,满怀信心地给我发 来了这封长达数千字的举报信。 王正在写给我的这封不同寻常的举报信中说,他是花了大半年时间才掌握了 这些黑帮团伙的内部情况和活动规律的,为防不测,他再三叮嘱我一定要为他保 密。 他这样做,是有生命危险的,后来所发生的事情,印证了我对他的担忧,这 些都是后话,读者可在随后的章节中感受到那种惊险。 我记得很清楚,当我收到这封从山西某县寄出来的挂号信时,正是1998年2 月1 日下午3 时许,这时的羊城正下着第一场春雨,雨不大,但我感到有些寒冷。 我是在位于广州大道中的《南方日报》大楼,在16层的一间办公室里开始关注这 封不同寻常的信。 举报信全文抄录如下—— 石野先生: 你好!祝你节日快乐! 我在广州一年多,广州的城市建设和经济发展速度,实在令人赞叹,令人向 往。但它的阴暗面,社会治安问题实在令人担忧。 我在1997年12月24日《南方都市报》上,看到你写的“依法严惩凶手”等几 篇独家报道。我想,你一定是位有良知、有正义感的好记者。在世风日下的今天, 特别是在南方,只讲“金钱”,一切仁义道德都不讲的广州,实在是太可贵了。 社会太需要你这样有正义感的记者了。我当时看到你的文章很感动,当天就准备 与你联系,把我在广州的所闻所感告诉你,在报上披露以便引起公安机关和社会 的关注,彻底清除那些不应有的社会丑行,让广州这个大都市变的更加美丽。 至于拖到今天才与你联系,是由于我内心很矛盾,有很多顾虑。(我)担心 那些丑恶的东西,是不是凭个人的力量就可以扫除?我反复的(地)一遍又一遍 地拿出那张报纸,思想在激烈地斗争,闹得我整天心里不安。说实在的,你报 道的银河(村)保安毒打食客之事,在广州白云区矿泉街、瑶台、王圣堂一带, 是一件根本不稀奇的事情,可以说是家常便饭。原来只在香港打斗片中,听到什 么警匪一家之类的事,可在这一带就是是(事)实。 下面我就把活动在王圣堂一带的一邦(帮)犯罪团伙,向你披露。我想你一 定会愤慨,会想办法扫除它(他)们。 你如果常去华南影都,(也就是)省妇(幼)保健院一带,你就会看到三个 一邦(帮),四个一群悠闲无事的人走来走去。别看不起它(他)们,他们是有 组织性的,有二百多人的队伍,每天要从华丽宫至城北饭店这一段路上挣回几万 甚至几十万元人民币,这也许你根本不会相信。它(他)们有内线、外线,有计 划,手段很狡猾,有很高的反侦破(查)能力,加之,他们不惜代价拉拢一些人 员,给金钱和女色,好在万一出事时,能帮助他们。它(他)们在这一带有十 (10)年的历史了,起初只有一个邦(帮)子,才十几个人,它(他)们真像一 个单位,各有其职,各负其责,收入也事先订好比例,每天清帐( 账) 分红,班 子里主要人物是老板,负责整个邦(帮)子的事务,负责租房和安排日常事务, 每天收入的35% 归老板,再者就是拉皮条的(每个班子四至十人不等),负责把 有钱的客人引到房子里,谁叫的客人领收入的30% 左右,房内有一小姐,领收入 的20% 。另有他们自己命名的“保安”数名,剩余的收入归它(他)们分成。它 (他)们租二套房子,“做事”的房子一般租在瑶台,王圣堂,三元里一带,另 一套租在棠下,棠汐,新市,罗冲围,石井,横窖一带,供它(他)们住宿,因 为这样很安全,每天早上八至九点从郊区乘车到华南影都“上班”,下午五点 “下班”回郊区住。 拉皮条的负责把客人送到房间后,找客人要几十元小费就走了,接着客人与 房内一小姐做那事,床底下躲着一人乘机把客人衣服和包内的钱偷光,钱偷到手 后,伸出手夹一下小姐的脚,发出信号。小姐得到信号,说约好有人要来,不肯 做了(再)把客人赶走,就这样把钱搞到手了。如被客人发现钱丢了或者有的客 人不想做要走(时),小姐和床底下的人就拉住客人,故意大声说话,这时门外 的几“保安”就破门而入,把客人打得跪地求饶,然后把客人洗却(劫)一空。 如钱款上几万元,为了保险,就将客人捆起来,塞上嘴,把门锁上一走了之,这 套房子不要了,另租房子做事,过上几天再派人去把客人放了,有时打开门人已 经死了,它(他)们继续锁门,不管了。它(他)们说一点事没有反正是用假身 份证租的房。有客人不怕事的甚至被当场打死。 目前这个行业,越来越壮大,它(他)们(不断地)介绍自己的亲朋好友来 加盟。他们中间,有农民,有职工有中学教师,甚至还有党员,真是什么怪事都 有。在金钱的诱惑下,班子与班子之间也常发生矛盾,去年八九月间,在同德横 窖两个班子发生矛盾,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它(他)们的住处就杀死一人,当时 那栋房子二楼四楼都住着干这一行的(此事到同德派出所可查)。杀人凶手照样 在华南影都一带做自己的事,它(他)们说在瑶台,王圣堂死了几个人在出租屋, 公安机关也没法破案。 就是被抓住了,到派出所撒个谎,再加上内部有人邦(帮)忙活动,也就放 了,顶多送到沙河收容,花300 多元就出来了。现在正关押在公安局的有个案犯 叫曾XX,湖南常德人(干此行的基本上是常德人,现在也有少数外地的)。他就 是老板,他被抓后,他的班子一天也没有“停工”。他的弟弟曾X ,代他管理着 班子,每天收入很可观,并把抢来的手机送给东山区巡警XX中队的一个干部,托 他保曾XX出来,那位干部要4 万,答应近期放出来。今年六七月间,曾XX的弟弟 曾X ,在王圣堂被抓住,送到矿泉派出所(曾X 身上有赃物是抢来的),曾XX通 过派出所内部的关系,跑到派出所二楼关押疑犯的地方,把曾X 放出铁窗与其兄 谈话达半个小时以上,曾XX教其弟死不承认,就说赃物是捡到的,只要不承认就 有办法保出来,结果当天夜里二点多钟,花6 千元就出来了,1997年12月初,又 一常德人(姓名不详)在瑶台搞色情抢却(劫),被当场抓住,他们自己人都说 起码判10年,结果花1 万元,当夜1 点就放出来了(这人的姓名,我如果到广州 还能查到,我也知是找谁放的)。今年五六月间,在三元里抓住两个色情抢劫的, 送到三元里派出所,案犯身上有BP机和电话本,及身份证,名叫朱XX,可朱说她 不叫朱XX,她是被朱XX骗到房里的,说朱XX跑了,结果也就不了了之。朱出来后, 说广州的公安都是饭桶,太好骗。要是在家乡,她起码要判十几年。因为朱是老 板。他们还经常给一些新来的上课,他们万一被抓,怎么对付,怎么撒谎。特别 是他们挣到钱,就花天酒地乱搞两性关系,连猪狗都不如。在他们做事的屋内, 有妻子同客人做那事,丈夫躲在床底下的;有媳妇在床上公公或小叔子在床下的 ;有姐姐在床上,弟弟在床下的;有妹妹在床上,姐姐在床下的,还有一家三代 都来广州干这行的,特别可怜的是请来做小姐的,只十五六岁,有的干了几年只 落了几件衣服,如(即使)得了性病还得干,却(确)实不行了就(被)赶走了。 平时如果与老板配合得不好,或想家不愿干就派五六个男人轮奸,把她治得服服 ( 贴贴) 的,真是惨无人道,而且还吓唬她,如(果)坏事就杀她全家。 老板常对手下说,你们要聪明点,好好干,干这行挣钱比什么都快,现在就 是叫我当官,我都不干,这个社会就是挣(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要说犯 法,我们这些人都够吃子弹的,每天最低抢几千元,一年你们算算有多少(有时 一天抢过几十万),那些干时间长的有几百万,我们才干的谁没个几十万! 由于我文化少(低),写了许多,很不成文,但都是事实。他们自豪地说因 为有了他们,华南影都在全国都出了名,没有办法对付他们的。实际华南影都对 他们太有利了,因为影都同省妇院中间有条站西路,一边归荔湾区管,一边归白 云区管,这边有公安就去那边,那边有公安就来这边,再说他们在出租屋就是一 天杀几个也无法发现,希望你能抽空到实地看一看,再把我反映的情况整理一下, 向有关部门反映,要求彻底将这犯罪团伙消灭干净。因为就是在华南影都把他们 全部抓起来,也没有用,没有现场,定不了他们的罪,有个老板叫刘XX被抓过, 从他身上查出100 多克抢来的黄金,他抵赖说是买来的,后来只好将他放了,所 以千万不能打草惊蛇。如需要,我愿配合你们找到他们的现场,这样才能一网打 尽(现有一个叫冯五妹的老板现在也关在看守所,共4 个人)。请你去查实采访 一下,如果你能想办法使公安机关重视此事,到时你可以追踪采访,你(就)可 以得到更具体更真实的材料。希望在正月初十以前得到你的消息。 (注:我花半年时间才掌握他们的内部情况和活动规律,这事如查到底,要 牵连一串子人。为防不测,我的姓名、电话、住址,请你代我保密。) 投诉人:王正 1998年元(1 )月23夜 看完这封举报信后,我头皮不由一阵阵发麻,身上不由打了几个寒颤。虽然 我早已经历过多次的历险,但像信中所提及的丑恶现象,仅仅通过这举报的文字, 就足以令我感到十分震惊。虽然我凭直觉知道这位举报者绝不会向一位从未谋面 的新闻记者编造串串谎言危言耸听,但我还是不大相信在繁华的羊城,在热闹非 凡的广州火车站附近,居然会真的生长着这样一颗罪恶昭彰的大毒瘤?!我知道, 现在我惟一能做的就是投入行动,只有通过深入调查暗访之后,身为政法记者的 我才具备发言权。 这封不同寻常的长信一定花费了这位保安员很大的力气。在此信的后面,这 位热心的读者还特意地给我留下了他家中的电话号码。看来,他是在随时等待我 的回音。 我马上按照举报信上的号码拨打过去:“你好,我叫石野,是《南方都市报 》的记者,请问王正先生在吗?” 我明显感觉到,接听者一听到我的声音,非常惊喜,但他还是沉默了片刻后, 说:“是的,我就是,我就是王正,我就是给你写信的那个王正。自从信寄出后, 这几天我就一直守在电话机前等候你的电话。石记者,我知道你一定会给我来电 话的。” “王正,看了你那封长信后,我很震惊,更为感动,首先感谢你冒险给我写 来了这封信。不过,你不要有任何心理压力。” 王正说他现在心态很复杂,有深重的负疚感。因为他作为一名当地派出所的 保安员,他对这些罪恶的东西耳闻目睹得太多。现在,他已辞职,回到老家先调 整一下疲惫的状态,准备以后重返广州,找一份新工作,毕竟他在广州已生活多 年,总比呆在其他城市要好一些。王正形容我所要面对的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 魔头" 。而他本人正因为太熟悉这魔窟,心情一直无法轻松,他说作为一名退伍 军人,特别是一名共产党员,除非亲眼见到这群作恶分子被绳之以法,否则这辈 子心上都有个枷锁,难以解脱。如果我真有胆识碰这颗早已溃烂流脓的毒瘤,他 将义无返顾尽快赶回广州,除配合我的采访外,还要为我提供其他力所能及的帮 助。最后,王正叮咛我多保重,并祝我节日快乐。我们的通话快结束时,他忽 然又在电话那头问了我一句:”兄弟,今天广州是晴天吗?“ 我迟疑片刻说:不,是雨天,但空气是甜的。 他在那头笑着说:“石记者, 别看你说话粗声大气的,你还很浪漫呢……” 报社领导两次策划采访 第二天一上班,我将此事连同那份举报信一起向报社主编关健和当时的采访 部主任任天阳作了详尽汇报,当即引起了他们的高度重视。任天阳还特意将这封 信拿去认真看了几遍,连连对我说:“这实在是太可恶了!这是一条不可多得的 重大新闻线索!如果我们放弃,你我都不要再干记者了!” 他当即用大红笔在此信第一页顶端写上了“重点线索" 几个字,随后复印了 好几份,连同我的采访计划报告分别递交给报社的几位主要领导审阅,以便我尽 快地进行采访。由于此事重大,所以在决定做此新闻后,报社主编关健,南方日 报社委会成员、当时负责主管《南方都市报》全面工作的李民英,《南方都市报 》主管新闻的副主编程益中( 现为主编) 等几位领导还特意将我们叫到会议室里, 对有关采访进行了策划,并决定成立一个以我为主的采访组,所有具体的工作由 任天阳直接负责。但由于当时已临近春节,这个时候像此类负面报道不大好发出 来,几位领导认为还是过了春节以后较合适。 此事一直拖至1998年3 月底才重新提上议程。当我再次向采访部提出采访事 宜时,几位领导决定就在近两日做,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马上行动。由于此线 索重大,采访存在很大的难度,报社几位主管领导经过再次商讨后,决定我们的 采访组可动用一辆采访车,报社另派摄影记者魏东配合,司机轩慧驾着采访车同 往,并负责联络工作,最后,几位领导决定让刚来采访部不久的同事邓世祥一起 配合我这次行动。 我们的行动最后敲定在1998年4 月1 日启动。 藏污纳垢的流花地区 如果只提流花地区,也许知道的人不一定很多。但只要一提起广州火车站, 不知道的人肯定很少。广州火车站就在流花地区的中心位置。流花地区的范围并 不大,所辖区的面积仅有4平方公里。以广州火车站广场为中心,东面以解放北 路、大北路、机场路为界,西面以克山桥底铁路为界,南至铁路西站接流花路处, 北至广园立交桥接广园路处,北面以广园路为界,南面以流花路为界,流花地区 地处广州市越秀区、荔湾区、白云区的结合部,因此涉及到多个地区、部门的利 益。为此,广州市政府于1988年10月成立流花地区管委会,其初衷就是让 这市政府直属机构来协调该地区各部门、单位的关系,整治该地区的社会秩序。 管委会一直运作了十多年,可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十多年的管理,流花地区 的治安、交通、卫生环境不但没有从根本上得到改善,反而呈现日趋恶化的趋势。 到2000年,流花管委会被撤销。 广州火车站对于外地人来说,是一个令人心惊胆战的三角地,因为这里治安 的恶劣和多种多样的非法犯罪活动不胜枚举。这里最典型的是倒卖火车票和电话 宰客两个问题。对此,1999年6 月9 日的《南方周末》发表了记者方三文的长篇 专题报道: ……广州火车站倒票和电话宰客现象由来已久,而且一年比一年猖狂,票贩 子和电话仔背后有人操纵是公开的秘密,但直到1999年底2000年初,这 两个问题才被揭示得如此充分。 除了每天都要发生几十上百宗的抢劫案,广州火车站还有无数听上去像天方 夜谈的危险陷阱。 在这里,你可以打到必然是全世界最贵的公用电话:一个市内电话450元! 一个没有打通的电话45元! 通常的电话骗局是这样的:火车站广场前的士多店(小杂货店)摆着一些没 有公话标志的电话,顾客拨了电话号码后不通(有些电话根本没有外线),这时 摊主主动帮忙。拨通后,话筒里说要找的人去朋友家了,并说了一个电话号码。 拨通这个电话,对方说要找的人刚进了厕所,叫客人稍等,并不着边际地问这问 那,最后顾客才发现上当……就像知道流花地区的王圣堂长期存在着有一个特 大色情抢劫团伙,是由那位在当地一家派出所做过长时间保安的读者来信向我们 举报,我们这些记者才获悉此令人震惊的黑幕一样,关于广州火车站所存在的这 两个问题的揭露也是从两位熟知内情的读者的两封举报信开始的—— 1999年10月中旬,广州市流花地区公安分局一名民警给《南方都市报》 写了一封举报信,信中揭出了电话宰客的惊人内幕(据举报信,有删节): 站南路的电话怎么回事?这个问题已萦绕在我心头几年之久。 在情况复杂的流花地区,打电话被宰的顾客特别多。大都是“一个市内电话 收我48元" ,”一个长途电话收我198元" 。而我们的处理方式只是劝客人 回去再商量,叫档主少收一点,便完事。其实就是去也没用,冯老板(指在此操 纵电话黑手的头目)的小车就停在那旁边,谁敢动他。 今年7月起,站南路的电话宰客更疯狂。打一个电话要400元、500元, 只要顾客有钱,1000元也敢收。不给便打人,打到给清为止。9月27日, 有个东北游客拒付398元电话费。他大声喊道:“就是打到美国也不要这么多。” 但最后还是被四五个人围住打断了脚。 我发现这里的电话打的全是假电话。档主事先在电话贮存键上输入家里的电 话,等客人拨完号,便抢过话筒,重新按贮存键,接进家里,接通后家里那头便 让打电话的等着,说去叫人。而且我发现这里的电话仔有30多个,专门吃这碗 饭。大部分是外来的盲流,这些电话仔每档每月交老板冯XX7500元,摆在前 面的交9000元。我发现最厉害的莫过于电话老板冯XX,此人11岁便来广州, 跟流花地区各部门都很熟络,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在火车站附近就有20来 部电话,有的用化名" 冯德鼎" 申请,我们已查到8部,其中有5部市政府有关 部门曾予撤除,没想到又给他私拉到站南路摆下5个档口。 据流花公安分局一位老领导讲,流花地区的电话不知害了多少人。很多打工 仔本来不够钱回家,给宰客电话一刮,沦为乞讨为生的盲流,但老板冯XX却发达 了。此人身家上千万,在南海市××花园连带地皮建了6层楼,有日本凌志车。 有警员规劝他改过自新,他竟大言不惭地说:“没有我,谁养活你们这些差佬。” 广州火车站的电话宰客问题,一直是市领导、市人大和媒体密切关注的问题, 经过流花公安分局的整治有所成效,但一直治标不治本,不彻底,打击力度不够。 我这份报告,已写过几回,不敢交领导,怕给自己,给家人带来不测。但每 每接到客人的投诉,看到他们又是哀求,又是流泪,我心里似油煎,像刀割。我 希望市政府、市人大、市公安局,还有广州媒体能腾出时间,听听我这小兵的呐 喊…… 无独有偶,几个月后,一个自称“在火车站混了10年的票贩子”又向《南 方都市报》写信举报关于火车站倒票的黑幕:整顿火车站大快人心,首先要整公 安内部。 黄牛当班的民警向队长交钱买好岗位。如果让民警当便衣每月可收到炒票人 的钱8万至10万元,如果让民警在票厅上班每月可收到炒票人的钱5万至6万 元。在火车站干我们这一行有个规矩,每个月6日到10日是主动上" 税" 期。 炒票的每人每月向公安交200元,如果炒票的不交,就得被他们整,抓住后关 进值勤室,进行敲诈。炒票的没有办法,只好给钱。出来了没有钱只好学公安黑 心敲诈旅客的钱,不黑良心敲旅客,交不起公安的" 税" 。这样以(应为" 一" ) 来,炒票的是公安的兼(“赚”)钱工具。炒票的揭发公安敲诈、收“税”,纪 委查了,他们有钱找一找关系,一样的没事。 邹××(指一民警)打着公安的招牌,无(“漏”视字)党纪国法,执法犯 法,敲诈勒索。例如:1999年7月25号还是29日晚上6时左右,一个旅 客拉着谢××(炒票人)说他卖了一张假火车票,谢××心里害怕马上逃跑,后 被×××骑红色的摩托车追获,后在草暖公园用手铐带谢回到羊城售票大厅内楼 梯口的小房内,进行敲诈。经讨价还价,谢××给了×××800元,×××后 打开手铐放走了谢,谢是湖南省耒阳市永济乡人。又如去年7月中旬的一天,× ××(指同一民警)带着马仔,到羊城票务中心的售票大厅,明目张胆地说凡是 在东票厅混的人员都得向他交" 税" ,不交" 税" 者就得遭打。一次就给××× 现金3000多元。 我斗胆地问一句,法律是否对执法的公安无效,如果是有效,×××为何这 般的目无国法,听说他爸爸是一个科长,谁也告不倒他。他做了坏事,还对我说, 你告我×××,我的枪是不长眼睛的。但我相信上级机关是清廉的,会查他个水 落石出的。×××在德政路开了一家摩托车修理店,总之上级只要来查会有更多 的问题(被查出)。 在这封信登在《南方都市报》上的第二天,举报信中说到的那名干警倒票的 事实就被查实。 这两封信道出的火车站广场长期整治不力的根源:非法利益集团已经深深渗 透进了管理部门,管理部门内的个别权力寻租分子甚至主动控制了非法利益集团, 使它成为自己的牟利工具。 一位知情人士称,在火车站这样一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几乎所有的经营:合 法的,不合法的,从开粥粉档到倒卖火车票,都有个“市场准入”问题。这个隐 形的“市场准入证”就把持在各个部门的管理者那里。倒卖“市场准入证”成了 部分管理者发财的捷径。一名曾在流花公安分局任职的警察告诉记者,巡逻时即 使是一个水果摊也不能随便动,因为说不定这个水果摊的主人就能很容易地找到 他的领导。能在火车站这块地盘上混饭吃的,都不是等闲之辈。 像那名警察的举报信中提到的冯XX,因为和管理层有非同一般的关系,便将 “市场准入证”批发过来,几乎垄断了电话宰客等生意。那些开宰客电话档的电 话仔,再从冯XX等人那里直接或间接购买“市场准入证”。 那些最末端的电话档主,如果守法经营不去敲诈消费者,不但无利可图,还 可能要亏本,因为他一个月要上交的费用大大超过合法经营一个电话档的成本。 这种分配体系的最大受害者是那些最贫困、最无助的阶层:打工仔、打工妹、 外来的农民。《南方都市报》记者暗访电话宰客现象时发现,档主总找那些衣着 破旧、举止迟钝的外地人下手。他们敲诈的,很可能是这些人身上最后一点回家 的路费,寻亲的盘缠。被敲诈后,不少走投无路的人被迫加入抢劫、盗窃、贩毒 等犯罪团伙,在火车站一带游荡" 觅食" ,成为新的不安定因素…… 除了多如牛毛的各类票贩子,除了花样百出的电话客,这儿还有令人烦不胜 烦的拉客男女。在广州火车站刚下火车的外地人,一出站就会遇到一大群手持 “部队招待所”、“高级宾馆”等字样牌子的拉客男女,关于这些,同事卢嵘 (现为《南方周末》记者)曾多次乔装改扮,“混迹”于车站广场进行了长时间 的暗访,最终在1998年6 月14日《南方都市报》头版上的一篇题为《秘访拉客妹 拉客仔》的报道揭开了此事的黑幕,并探到有以次充好、以远充近和以色相诱等 几种骗局。并探明此处的拉客仔、拉客妹有千人以上。拉客者往往还从事其他兼 职,比如倒卖发票之类。大部分拉客者都有被抓的经历,一般都由其“老板”出 钱来保。出来后,仍是重操旧业。拉客使众多旅客蒙受了经济损失,也带来各种 社会问题…… 这儿还是无数瘾君子的天堂,2000年春节期间,《南方日报》社摄 影部的暗房梁有祥师傅只身来到广州火车站广场,发现这里聚集着一个吸毒部落, 数以百计的瘾君子在火车站广场和车站周围的出租屋里游荡,当他们毒资匮乏时, 就到车站广场上抢劫。他经过数日的卧底和暗访,终于在报纸上揭露出了这一惊 人的内幕,社会各界无不震憾!有关主管部门最后出动了数百十人,终于将这一 长期盘据在广州火车站的大毒瘤一举切割。 这个早被当地传媒曝光了无数次的流花地区,对我而言,也是一个充满愤恨 而又无奈的地方。这儿嚣张的票贩子,猖狂的电话宰客,兼营色情生意的拉客仔 拉客妹,打抢劫杀等呈愈演愈烈之势。 1997年开始,我一直是负责流花公安分局新闻的政法记者,由于工作关系, 我经常前往此处,曾耳闻目睹了许多触目惊心的案件,其中的一宗强奸案给我的 印象很深:1998年7 月某日的夜晚,一位来自湖南的年轻女子,从汕头乘坐一辆 长途大巴车到广州的途中,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遭到车上的一名男售票员连续 五次强奸!第二天清晨,大巴车到达紧挨广州火车站旁边的长途汽车站时,车上 40多名旅客像躲避瘟神一样全部逃之夭夭,没有一个人想到报案。最后还是两位 路过此处的军人发现了这名神情恍惚正抱头痛哭的女子,在了解到实情后急忙向 警方报案。当几名值勤民警在受害者的指认下,将那名正悠然自得地坐在附近一 家小食店吃东西的色狼抓获时,这个家伙不仅当面威胁要为他戴上手铐的警察, 而且还恬不知耻地对采访此事的记者说:“像这种事情在广州火车站太正常了, 我又不是第一个……”后来,我和流花公安分局的通讯员黄华珍和曾振宇合作写 了一篇报道,同时发表在第二天的《南方日报》和《南方都市报》上。当然,被 新闻披露的事件不止这些,在这个谈虎色变的是非之地,军人的妻子也被恶徒轮 奸过,连那些警察也是小心翼翼,别说一般的老百姓,更不要说那些举目无亲的 外来工了。 2000年春运期间的一天上午,一名来自宁夏农村的歹徒,在火车站广场持刀 抢劫财物时,被在现场值勤的一位武警战士发现并冲上前阻止,当即遭受到这个 凶残的家伙的追杀,致使这位武警战士身中数刀,后因流血过多当日牺牲。几个 月后,这名歹徒在烈士倒下的地方被法院宣判死刑,这个死不悔改的人渣竟然还 破口大骂。当时,对于此宗震惊国内外的恶性案件,广州地区所有新闻媒体都在 头版显著位置作了较为详尽的报道。 我的第一次死里逃生就是在这种恶劣的治安条件下开始了。 四人采访组进军王圣堂 4 月1 日,西方的愚人节。许多年轻人,往往要在这个日子里绞尽脑汁寻找 玩笑取乐的对象。出发前同事们也打起精神开玩笑说,不论碰上什么险情,就当 是耶稣将我们的小命狠狠玩乐了一把。 经过一番准备后,我们决定在这一天前往广园西路一带,对举报信中所列举 的有关情况先进行明察暗访,然后再寻找时机深入王圣常、三元里一带的出租屋 进行暗访,这样才能将活跃在附近的色情抢劫团伙的活动规律、作案情况以及作 恶黑幕侦探清楚。 以前我曾与同事深入客村立交桥一带的黄色群落进行过暗访,并到芳村地下 赌场卧过底,但那是在公开场所,而且是在有线人作内应或从旁协助的情况下, 隐瞒身份进行的。然而,今天的采访,是在广州地区社会治安最为混乱、案发率 最高、最令人提心吊胆的地方,是杀人、抢劫、强奸、吸毒贩毒等各类恶性案件 的高发地,而且我们今天所面临的是一伙已背负多宗命案在身的穷凶极恶的亡命 之徒。 我坐上稍作伪装的采访车,从位于广州大道的《南方日报》报社大楼门前准 备前往目的地时,心底陡升一股莫名的悲怆之感。不知何故,就在这个时候,我 突然想起几千年前,负剑深入秦宫勇刺秦王的壮士荆轲,想起了那首流传千古、 至今仍让人振聋发聩的诗句:“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在广园西路的华南影都附近转悠了一阵,已将近中午12时,我们一行4 人就 在王圣堂附近找了家“毛家菜馆”,想利用吃饭的时间,商议下一步行动。 这家湘菜馆装修得朴素大方,乡土气息颇浓,大门口悬挂着两个特大号的大 红灯笼。穿忙碌着的服务员也是清一色上蓝下绿土家族服装,墙面别出心裁地张 贴着开国领袖毛泽东不同时期的革命工作巨照,空隙之间悬挂着红军时期所用的 斗笠、镰刀、铁杆等生活用品,店堂内播放着人们耳熟能详的爱国歌曲。由于身 负特殊的任务,我们在豪情万丈的气氛中,个个都显得神色庄严。 我们决定由司机开车带着摄影记者走短距离跟随,多拍些照片。我和邓世祥 则下车步行,根据情况随时调整暗访计划。 为了便于行动,我让邓世祥将手机和采访包全部留在了车上,我则背上了采 访包。当然,此时的我做梦也没有料到,我这一无意识的建议,竟会为命悬一线 的我们留了一条生路。吃过饭,司机轩慧驾驶着采访车将我和邓世祥送至华南 影都附近,车窗外到处张贴着刚刚荣获奥斯卡大奖的美国大片《泰坦尼克号》的 巨幅广告,令人眼花缭乱。 八十多年前,“泰坦尼克号”在大西洋海域撞上冰山那一殊死时刻,人性隐 匿的假丑恶、隽永流畅的安宁与高贵何尝不是在一瞬间昭显无疑,船上的人们是 如何在两小时四十分钟与人所惧的死亡上演幕幕夺命惊魂的?八十多年后的今天, 冰山又是何处不在?有多少人活在暴力的阴影下为饥饿、死亡所恐惧?又有多少 人见识到血腥、杀戮为一时贪欲枉送性命?又有多少人为了将黑恶铲除,明知山 有虎,偏向虎山行?在这个时候,我们几位新闻记者只不过是在履行我们应尽的 职责。 我和同事们最后选择了一个行人不多,不为外人注意的小路分手。临下车时, 我和邓世祥伸出手与魏东、轩慧紧紧地握在一起,车厢方寸之间盈溢着同事信任 与鼓励的目光。大家最后重重一击掌,互道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