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张:“把我的骨灰送回天—津—去” “没钱,没钱!”小张用半生不熟的英文喊道,顺手拎起两袋饭菜,扭头就 走。心想,不给钱还想吃饭,你小子年轻力壮的,又有身份又会英文,干点活儿 就能糊口,也犯不上抢我的辛苦钱啊。 8 月的华盛顿,热得像蒸笼,气温竟超过最南边的佛罗里达。 并不是每个老人都住得上极乐世界那样的高级公寓,黑人区里不少家庭连空 调都没有,接连有两个独居的老人耐不住持续的高温热死在公寓里,尸体都生蛆 了,邻居才报案,我戴着两层口罩都能闻见尸体散发出来的恶臭,处理完两具尸 体,我一个星期没敢吃肉,别说吃,一想就要吐,只好顿顿吃蔬菜色拉。 处理完这两起自然死亡,又连着出了两起命案,伊拉克前线每天有美国士兵 阵亡,想不到我在大后方也天天跟死人打交道。 光阴似箭,大天津酒楼的小张来美打工已进入第八个年头,他妻子在天津一 个人把儿子从襁褓中的婴儿拉扯着上了小学,也算是含辛茹苦,丈夫从美国寄来 的血汗钱,一点不敢乱花,如数存进了银行。两口子商量好,小张干到年底就打 道回府,他们在天津最高档的小区买了一套三室一厅的豪华公寓,等小张回去再 添辆新车,抗战八年,换来一家三口步入小康,值了。 这最后几个月,小张已做好冲刺的准备,时间就是金钱,多挣一美元,就是 八块人民币。八年来,他对美元的概念都是用乘以八来计算的。除了在大天津酒 楼干满点,他又找了一家中餐外卖店,连休息日都搭上了。一想到再拼几个月就 苦尽甘来,他就有使不完的劲。 一天晚上,他又到外卖店加班。他的工作是把客人通过电话点的饭菜用自行 车送到客人家里,客人一般都会在饭费之外再额外送几块钱小费。今天生意不错, 一晚上送了十几趟外卖,挣了五十多块钱小费,加上基本工资,这一晚上能挣一 百来块呢。 他送完外卖回来,连水都没顾上喝,就见桌上又摆着两袋子饭菜。本来,这 样的大外卖人人都抢着去,饭菜多,小费也多,反正都是跑一趟。可这一份打好 包放在那,谁都不去。小张一看,原来要送到黑人区,都晚上11点多了,谁也不 想冒这个险。 “我去!”小张自告奋勇:“咱大老远给他送来的,那老黑还能不给钱吗?” 小张骑着自行车就上了路,从店里到黑人区有两英里多的路,虽然快半夜了, 天气还是十分闷热,小张自行车蹬得飞快,想早点把饭菜送到,客人一高兴,不 是还可能多给点小费吗?赶到地点,累的他出了一身汗,T 恤衫都湿透了。 按照地址,小张来到一座房屋跟前,只见大门没有了,所有窗户都用木板封 得严严实实,上面还用油漆乱写乱画了许多小张根本看不懂的英文字。小张心里 直发毛,这不像有人住的样子啊。 他正在左顾右盼,一个二十多岁的黑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冲小张一个劲儿地 摆手,他太黑了,又站在暗处,小张哪看得见,直到他忍不住喊出了声,小张才 看见有人叫他。 小张连忙紧走几步,把两袋香喷喷的饭菜举到黑人面前。那黑人用手一指门 口那张破桌子,说道:“谢谢你送来美味的中国饭菜,把所有东西都放在桌子上 吧。” 小张虽然听不懂黑人说的每一个字,但大概意思还能听个差不离,连忙把饭 菜放到桌子上,然后伸手找黑人要钱。 那黑人傲慢地瞥了一眼小张,一字一板地说:“你没听懂我的话吗?所有东 西,包括你身上的东西,统统留下。” 这是要犯抢不成? 从黑人的神态和断断续续听懂的英文单词里,小张已明白 了一多半,他不但不给钱,还要抢我这一晚上挣来的血汗钱。小张用手摸了摸口 袋,这一百多块钱是自己冒着酷暑,一趟趟送外卖,赔笑脸挣来的,带回国内就 是八百多人民币,顶老婆一个月的工资,就这么便宜了这个黑人,门儿都没有! “没钱,没钱!”小张用半生不熟的英文喊道,顺手拎起两袋饭菜,扭头就 走。心想,不给钱还想吃饭,你小子年轻力壮的,又有身份又会英文,干点活儿 就能糊口,也犯不上抢我的辛苦钱啊。我在美国这八年,跟奴隶没有两样,什么 八小时工资制、最低工资保障、雇员健康保险,都跟我不沾边。这么多美国人有 工作的权利却整天游手好闲,我们想工作却得偷偷摸摸,还落个非法打工,这叫 他妈的什么法律!小张越想越有气,已经身入险境都顾不上了。 又有两个黑人像幽灵一样从黑暗中晃了出来,拦住小张的去路。其中一个手 里还拿着一把尖刀,在黑暗里闪着寒光。 “支那人,别紧张,为了几块钱送命多不值得。”拿刀的黑人冲小张晃了晃 手里的刀子,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我去你妈的!”小张一急,脱口用天津话大骂一声,朝自己的自行车冲去。 堵住他去路的两个黑人一块扑上来,用力抢他手里的饭菜,小张死死抓着袋子, 就是不松手。黑人急了,冲小张胸口就捅了两刀,小张倒在血泊之中,三个黑人 一拥而上,把小张洗劫一空,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 小张歪歪斜斜地骑上自行车,他不知道怎么报警,更不敢叫救护车,他没有 保险,看不起病的,他只有回到店里请同胞帮忙。他忍着剧痛,一只手捂着流血 的伤口,另一只手扶着车把,一下一下吃力地蹬着自行车。他没有哭,也不感到 怕,他心里只有恨。八年来所吃的苦,遭的罪,受的委屈,都化成了恨,美国对 我就是一座地狱,一天也不呆了,回国,回天津,回家! 小张人在回外卖店的路上,心却早已飞回到阔别了八年的天津,回到了妻子 的怀抱,见到了从未见过面的儿子。 听到报警,我开着警车风弛电掣般地赶到外卖店,小张正浑身是血地靠在老 板的怀里,白色的 T恤衫已被血染成了红色。 “小张,坚持住,救护车马上就到。”我让老板找来一条毛毯铺在地上,把 小张平放在上面,曲起双腿,以保障大脑供血,然后马上给他进行了紧急包扎, 止住了血。 我护送着躺在担架上的小张上了救护车,救护车拉着警报朝急救中心飞奔。 路上,昏迷中的小张忽然睁开了眼睛,嘴唇动了几动,好像要跟我说话。我急忙 把耳朵凑到他的面前,就听小张断断续续地说:“我——我要是过不了这一关, 就--- 就把我的骨灰送回天——津——去。”我的眼泪止不住落了下来。 如果他在黑人区就被送到医院,还可能保住性命,他带着伤骑了两英里自行 车,失血太多了,到了外卖店,勉强把被害经过告诉了老板就昏了过去,在救护 车上醒过来跟我说的那句话竟成了他的遗言。 我连夜写好现场报告,要求追查凶手。可过了三天,竟然渺无音信。一问吉 姆斯少尉,原来警局已通知使馆把尸体领走,小张身份不明,警局对这样的案子 都不愿意多管。后来,小张的妻子带着儿子来美国处理善后,哭哭啼啼地抱着丈 夫的骨灰回了天津,那三个杀人凶手至今逍遥法外。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