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在乐园 在川流不息的候机大厅里,我迫不及待地等着东华母女的飞机降落。她们出 来了,东华没什么变化,穿的衣服也是我在天津见过的,石姗的个子却长了一截, 我一把抱起,连说“叫爸爸!叫爸爸!”一年没见,她对我还没有陌生,两只小 手紧紧地抱着我的脖子,细声细气地叫“爸爸!”我和东华没有重演那在机场相 拥的镜头,毕竟这是重逢,不是分别。她们按照我事先的嘱咐,没有带很多行李, 只有两个箱子。我把行李放进后备箱,一家人便驱车向华盛顿的新家驶去。 一路高速,离开城市,两侧既没有农田,也看不见黄土,而是大片大片修建 得十分整齐的绿地,天空高远,白云无瑕,第一观感就给人明确的信号:这是在 富裕而文明的美国。我拧开收音机,石姗呆呆地看着窗外的风景,突然冒出一句 话:“爸爸,有你真好!”我以为她是想说重新见到我真好,没想到她又加一句 :“总算有人会说英语了!” 东华这才告诉我她们两人这一路的经历。她们在洛杉矶转机之前,坐的是民 航的飞机,空姐都是中国人,供应的也是中国餐,可到了洛杉矶机场,就陷入了 一个对她们来说都完全陌生的英语世界,完全不知所措。候机时石姗口渴想喝水 , 看到有个地方安着个饮水器,是不是喝水的呢?东华也不清楚,就说:“咱们在 这里等着,看别人是不是来喝!”直到有人过去喝水,她才敢让石姗去喝。她们 比我聪明,我在夏威夷入境时,还以为那是给晕机的人预备的呢。 想到了自己初来时的经历,其实比她们还要狼狈:我坐飞机晕得七荤八素, 想吐却吐不出来,下了飞机却忍不住了,看到有池子有水管的地方就跑过去狂吐, 还没吐完,警察走过来直拍我的肩膀,告诉我说:“这里是喝水的地方,不能在 这里!”──初到美国,不懂的何止是语言啊。这时候,石姗又说了一句:“妈 妈,乐园在哪里?”“什么乐园?”我不明白这孩子是什么意思。东华在一边跟 我解释:“大人问她想不想去美国,她就问美国是什么,我们就跟她说,美国是 个大乐园,什么好玩的东西都有,特别漂亮,她就当真了,大概以为美国就是个 大游乐场吧。”我胡撸了一下石姗的脑袋:“这孩子,想得还挺美的!” 是啊,不知有多少中国人把美国想象成神奇的乐园,可是,对真正要在这里 生活下去的移民,它到底是不是真正的乐园?我不知道。一家人的团圆意想不到 地顺利,东华在签证处前排队的时候,很多人都说根本不相信她能拿到签证,因 为我自己是自费留学生,她又带个孩子申请陪读,移民倾向很严重。可没想到她 的签证,像当时我的签证一样,第一次就拿到了,好像是天意不愿让我们一家人 分开。 不过,这里的生活可和国内大不一样啊,我看着也和石姗一样盯着窗外的东 华,一丝疑虑悄悄地浮上了心头。东华又开始逗弄石姗:“你说,美国和中国有 什么不一样的?”“大马路,宽又宽,可是没有警察叔叔站中间啊?”生活从来 都不容易,不是都说中国人的生存能力全世界最强吗?东华来之前在电话里跟我 说过:“不管怎么样一家人都要在一起!”凭着这句话,我坚信一家人也能在新 环境里生根。 在石姗来之前,我一直都和一个同学合住,她们来了,房子是第一要务。很 多中国留学生为了省钱,两家人合租一套房子,卫生间和厨房公用,但我和东华 都坚决否定了这个选择,我们要一家人生活在一个独立的屋檐下。我看好了一套 房子,它在一栋房子的阁上,从外面走独立楼梯,与其他人家互不干扰,冰箱、 热水、空调,这些八十年代国内还比较稀罕的设备样样都有,刚刚退租的两个台 湾留学生在厨房里留下了不少炊具。但房间里除了一张单人床之外没有别的家具 , 而我也只添置了一样:一个两用沙发,白天折起来当沙发,晚上打开就是一张双 人床。第一夜,石姗在客厅的单人床上早早入睡,我和东华躺在里屋的沙发床上, 却很久都没有睡着。亲热一番之后,我们谈的都是眼下生存必须解决的问题:第 一,家具。马路对面有一栋高层公寓,里面的住户经常搬家,不要的家具都扔在 门口,很多还是挺新的,我们可以看准了到那里去捡。第二,东华得学英语,附 近就有专门为新移民开办的英语班,半年学费300 美元。第三,打工。我是带着 200 美元来的,一年下来,除了生活、上学之外还存下1200美元,已经很不容易 了,但这点积蓄对一家三口的生活来说还是杯水车薪,东华也得去打工。第四, 石姗要赶紧上学,学校离得很近,走路去就可以,虽然要经过几个路口,但都有 警察护送,很安全。那学校还免费供饭,按我们这种经济情况,石姗可以享受一 顿午餐念叨着这些,夫妻重聚的喜悦,和东华的时差和疲惫都似乎消失了。 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我们在国内虽说也不富,但也属于中等生活水平,可 在这里,只能承认,自己是最穷的人,心态和生活方式都得调整过来。很快,餐 桌、椅子、沙发,就让我和东华从对面的公寓门口捡回了家。为迎接东华母女到 来,我跟同学吴新玉已经到这拣过旧家具,还遇到让人家捷足先登的遗憾。 我跟东华说,美国人也拣东西的,不用跟他们客气。我们的第一笔投资就是 为石姗买了一台大彩电和一台录像机,我和东华几乎整天在外面,回家很晚,孩 子放学回家后,陪伴她的只有这台电视。她一下子爱上了这个方寸间的七彩世界 , 有时一直看到半夜,听到我们上楼的动静才赶紧钻被窝装睡。就这样,白手起家 , 我们开始建设起自己的“乐园”.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