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砸了她的生意 那一年,国门大开,考察团蜂拥而至,接待这一行突然空前繁荣,许多人赤 膊上阵,想分一杯羹,东华也是其中一个。她一向善于交际,办事利落,跟中国 人打交道,她的能力绰绰有余。当年东华辞掉电话公司的工作,一头扎进考察团 的生意,联系业务、安排行程、接待应酬,忙得不可开交。我成了她的头号拍档, 既当警察,又当导游、翻译、司机、保镖,身兼数职,而且诚实可靠,肥水不落 外人田。 以往想多赚钱,只有指着多加几个班,当警察的死工资,不能和做旅游生意 比,东华找到自信,她那被压抑了多年的精明开始派上用场,而我呢,打心眼里 瞧不起这份伺候人的旅游差事,更不心甘受老婆的支使。 于是,旅游是做起来了,我们俩的冲突也开始升温。人也真是奇怪,已经忙 得筋疲力尽,可吵架的精力一点都不少,从考察团赚来的钞票,可以说张张都是 我们夫妻矛盾的见证。 终于,我砸了东华的生意。那是在“9 ·11”事件之后不久,旧金山的一个 合作公司送来了一个团,东华跟我说:“听说这个团很不好接啊,好几个导游都 被炒了鱿鱼。”我说:“越不好接的团我就越爱接,没事!”果然,这个团人不 多,一上车就个个摆出来者不善的架式。坐在第一排的一位点起一根烟,大模大 样地问我:“师傅,你英文怎么样?”“还凑合,你们跟美国人谈生意,有翻译 吗?”我边答边问。“我们的英文好生了得,用不着翻译,你知道英文‘谈判’ 怎么说?”他虽然还没说一个英文字,我已对他那点英文功底有了数,便漫不经 心地回答了他的考题。然后,另外几个人你一句,他一句,活像座山雕的八大金 刚在考刚刚打虎上山的杨子荣,我不慌不忙对答如流,顺利通过了他们的下马威 :英文考试。心说,就凭这英文就考倒旧金山好几个导游,看来那边导游英文的 确够烂的。 车上这几位也是肉眼凡胎,“野鸡闷头钻,上不了天王山”,盘问了半天还 不知道我“蘑菇溜那路,什么价儿”。他们立即调整战术,换了个话题问道: “美国这‘9 ·11’以后新闻导向怎么样啊?”我从后视镜里撇了他一眼,明知 故问道:“什么叫新闻导向?”“新闻导向你都不懂,就是出了事只有政府对舆 论的引导嘛。”我说:“在美国媒体被称作三权分立之外的第四权,媒体可以批 评政府,可以批评总统,一件事不管是黑的还是白的,都可以报道,政府用权力 管制新闻自由是违法的,如果总统要这么干,他可能被弹劾!”那人再也不敢接 碴,他旁边的另外一位秘书模样的赶紧打圆场:“怎么着,顺路找个沃尔玛遛遛? 我想看看真正的沃尔玛是什么样的!”我说:“美国店是分等级的,有穷人店, 有富人店,沃尔玛是为低收入阶层服务的,你们想去吗?听着身后一片安静,心 说不好,这下算把这帮人给得罪了。 连续几天,遇到说英文的场合,都是由我打头阵,我还纳闷,这个团不算难 带啊,怎么加州的导游就玩不转呢?到景点参观,他们齐刷刷全穿着西装,排在 队伍里,就数他们几个扎眼。 大概是接受了教训,到第二天商务会谈的时候,又全换上了T 恤便裤,看着 对面西装革履的美国人,一个个尴尬得手都不知往哪搁。第三天,就要离开华盛 顿了,我想,无论如何,能在美国见面也算有缘分,带他们去个高级餐馆吃顿告 别饭,彼此也留个纪念。于是,就带他们去一个有名的粤菜餐馆吃饭,点了那家 的拿手招牌菜,结果超了标准,我还倒贴了不少钱。心想圆圆满满,图个吉利吧。 饭快吃完了,那个考我英文的人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来了一句:“你今天点的这 些菜,就没一个下饭的。”又搭功夫又赔钱,好心没得到好报,我觉得很委屈, 说道:“这可是华盛顿最好的中餐馆,名流聚会的地方,你看你背后坐的那几位 , 都是华人圈里的名人,李肇星经常上这来,我都碰上好几回。要是早知道你们的 口味,还不如去另一条街的‘老铁锅’,每人一碗粉条炖大肉,包好!”那个秘 书模样的连忙说:“对对对,我们就爱吃这一口。” 吃完饭开车去机场,路上赶上了红灯,路口挂着“红灯禁止右拐”的英文路 标,我车没停稳就一打方向盘朝右拐了过去。这下,车上有人来说话了:“喂, 刚才你闯红灯了!明明写着红灯不准右转。”原来他们这几天憋着不说话,就是 找不到我的茬儿,这回算让他们逮住了。我说:“是吗,我怎么没看见?好,那 咱们再回去看看!”那个秘书连说:“不用不用,赶飞机要紧,谁还没有个差错 。” 我说:“别,三人行必有我师,也让我跟你们学点东西。” 我立马调了个头,把车又开回了那个路口。放慢车速,指着那个牌子说: “红灯禁止右拐下面写的什么?”身后一片安静,但一个个都歪着脑袋朝外看。 我平心静气地解释,告诉他们路标上的意思是有人过人行横道的时候,红灯不可 右拐,刚才没人过,当然可以右转。 本来到此为止也就过去了,结果我忍不住又加了一句:“读英文跟读中文一 样,得念全了,不认识可不能跳过去,比如你们组织一个‘可行性研讨会’,不 认识‘可行’两个字,也不能说你们开的是‘性研讨会’吧?”看看一车人又鸦 雀无声,我真有点后悔,干吗老让人家下不了台,都是干警察干的,练得舌枪唇 剑,拳脚无情,出手不留活口。 到了机场,他们开始到处找美国航空公司的缩写AA,其实机场标的不是缩写 , 而是航空公司全称。我把车停在美航的登机口,告诉他们到了。一个人探头往外 看看,还不怎么相信,说:“真是这里?”我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心里 说,要是有人报告美国航空公司登机口有凶杀案,我能找不着吗?简直是对我智 商进行挑战。其实是我多心了,他们根本不知道我是警察。望着他们的背影,我 长舒了一口气,看来他们不会对美国有什么好印象了。 第二天,东华就接到旧金山负责组织这个团的公司的电话,原来,那些客人 向公司告了我一状,说:“你们那个东部的导游,处处都说美国好,思想自由化, 还不尊重客人!”在电话里,那人把东华数落了一顿,最后声称:再也不给我们 送团了。 放下电话,东华就跟我急了:“你跟这些人有什么可争的,新闻导向不导向 和你有什么关系,想去沃尔玛你就带他们去不就得了?他们再怎么刺头也是客人 啊,说你两句又能怎么样?”我说:“哦,那就顺着他们,说沃尔玛是美国一流 商店,说不管黑的白的,都是你们说的对,我当这个导游,就得给他们装孙子?” “那又怎么样?不就是赚钱嘛,有必要较这个真吗?”“我就是爱较这个真。美 国的这点事,我怎么都比他们明白吧,让他们开开窍,也不枉我给他们讲半天, 他们应该感谢我才对!” “我再也不让你带团了!”东华气得把杯子摔在地上,杯子虽然没碎,咖啡 却在地毯上留下了永久的痕迹。从此这个公司真的和我们断了联系,以后只要再 为接待的事吵架,东华就翻出这件事来证明我不会办事。她可忘了,也有很多客 人很佩服我的讲解,比如有个考察团团长,临走的时候就对我说:“石先生,你 对美国的历史确实很了解啊,讲了这么多一句废话都没有,我们下次组团还找你。” 后来东华真的又接了那个地区好几个团。还有一个团,到了景点团长就是不 下车,说你们去吧,我来过好几次了,没什么好看的。我说:“你跟着我走一圈, 看我讲的跟前几位导游有什么不同,如不满意,晚上请大家喝啤酒。” 结果,他跟我走了一站又一站,直到参观结束。他跟我说:“这次总算把华 盛顿看明白了,晚上我们请你喝啤酒! ”吃饭时大家非要问我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这才亮明警察身份,同时知道带队的团长原来是主管政法的某市领导,他当场 就邀请我到他们市公安局去讲课,后来我还真去了,那次南方之行成了我回国发 展的导火索。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