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值得她骄傲? 刚刚停车在温妮家楼下,就听见有人叫:“姗,姗!”转身一看,一个有一 头直发的女孩正站在路对面冲我们挥手。 “石姗,那是不是你同学?”“哦,是切尔西,她和她父母也来了!”切尔 西和那对中年夫妻已经过了马路,和石姗拥抱在了一起。 “咳!姗!爸爸,这是石姗,你还记得吧,我跟你说过,她考试永远只得A! 姗,这是我爸爸,他在五角大楼工作,我妈妈,你见过的。” “丹尼斯先生,您好,这是我爸爸。我妈今天有工作,不能和我们一起来。” 丹尼斯先生身材高大,一头银发,看着很是威武。他热情地跟我握手:“石先生, 请问您做什么工作?” “哦,我在蒙郡做警察。”“真的吗?您可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华人警察啊!” 丹尼斯先生马上来了兴致:“石先生,我只知道您的女儿很优秀,没想到她还有 一个了不起的父亲!” 我微微一笑,美国人的夸奖是不能当真的,不过,心里还是觉得很受用。再 看石姗,已经和切尔西走到前面去了。 这是石姗上大学以后的第一个暑假,她最要好的高中同学温妮邀请我们到她 家去做客。温妮的父亲给我们开了门,已经有好几家人已经先到了。又是一番热 闹的介绍:“这是我爸爸,他是律师。”“这是我妈妈,她在幼儿园工作。” “我爸爸不能来,他又到明尼苏达去讲课了……” 我意识到,所有的孩子都热情地向别人介绍着他们的父母,包括他们父母的 职业,而石姗却好像每次都忘了介绍我是做什么的。不过,她介绍起我们在天津 的家却很来劲:“温妮,明年暑假到中国去旅游吧,我们家在天津,一个很大的 城市,有房子,你可以到我家去做客!”“好啊!我想爸爸一定会同意的,估计 也只有我和你一起旅行,他不会反对!”“为什么?” “因为他对我怎么都不放心呗,他到现在都还把我当个小孩子一样看得紧紧 的,你相信吗,我到现在还从来没在外面单独过过夜呢。”“怎么,你不住校的?” “他们一定要让我每天回家,跟高中的时候一样。我从没告诉过你我为什么上这 个大学吧?就因为这个学校离家最近。”“啊,真的吗?为什么呢……” “因为……”我端着一杯酒走到一边,开始浏览墙上的照片,温妮的父亲过 来给我介绍:“这是我们一起在义卖会上,这是温妮第一次学骑马……” 我指着一张小女孩的照片说:“这是温妮小时候吗?”“哦,不是,是她姐 姐。”“我第一次听说温妮还有个姐姐,她现在在哪里?” “她在别的地方。”不知怎的,他显得好像不愿多谈似的,我自然也不再问 下去。那天的聚会很热闹,尤其是切尔西,一直用崇敬的眼光看着我,大概是受 她父亲的影响,看我这个警察的形象很高大。她是个美日混血儿,深色的头发, 尖尖的下颌,皮肤匀净得近乎透明,令人爱怜得总想摸她的脑袋。 那一刻,我忍不住想:自己有这样一个漂亮的、崇拜自己的女儿,该多好! 回家的路上,我问石姗:“温妮的姐姐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发现她的父母不 愿提她姐姐?她原来也和我们一个中学,后来到外地去念大学,没毕业就不读了, 现在还住在那边。“”为什么不读了?“”她怀孕了。“”结婚了吗?“ “没有,现在已经和那个男朋友分手了,又和另外一个男孩同居了,现在她 就靠他生活。”“所以温妮的父母不愿原谅她是吗?” “是啊,你看他们把温妮管得多严,生怕温妮走她姐姐的老路。”“你看, 美国人也不觉得应该什么事都由孩子吧?”我抓住时机,向石姗灌输我的教育观 点:别以为美国人说尊重孩子的自由选择,就是由着他们的性子,很多时候自由 的后果可是年轻人承担不了的。 石姗很聪明,这是她上大学之后第一次回家,为了她选专业而造成的矛盾还 记忆犹新,她自然知道我说的是什么,照例采取回避战术,只是耸了耸肩膀,不 说话了。 不过,我现在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石姗,我问你,刚才你为什么不告诉 别人我是当警察的?”“没有吧,我没注意啊!”这下轮到我不吭声了。 其实用不着问,我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觉得有一个当警察的父亲并不 光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不再天真烂漫地那么崇拜我,觉得我是全世界最 完美的人,相反,她跟东华一样,对我的工作从来不闻不问,没有流露过一丝兴 趣,我带回家的那些奖章、奖杯,也都被冷落在隔架上,除了我自己还偶然自赏 一下之外,没有别人正眼瞧上一眼。 每当东华说我“你就会凭拳脚吃饭”的时候,我知道,她其实是在代表她们 母女两人的观点。如果我是个律师,特工,或者像温妮的父亲那样在五角大楼当 鉴定专家——也曾经是我想申请的职业,大概石姗就能以我为傲了,但我只是个 普通的警察,用她一个美国孩子的眼光看,这样的职业成就太平凡了。 “石姗,其实你爸已经很不容易了!”我心里想着,不知不觉竟这样说了出 来,这里面浓缩了我在美国创业的多少艰辛。石姗一惊:“爸爸,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没什么。”——她是不会理解的。 我34岁到美国,怎么也改不掉自己的中国口音,她从小就生长在美国,觉得 说一口流利的英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怎么能苛求她理解我背负着自己前半 生接受的文化,在美国奋斗的艰难…… 突然,石姗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臂,打断了我的沉思:“爸爸,你看那边!” 我往右车窗外望去,只见两个黑人冲了过去,其中一个人手里还甩动着一个女士 小包,身后不远处,一个一头白发的老太太正在大叫着:“ Help,help! ”抢劫 案!我来不及多想,一踩油门,紧跟着那两个黑人冲了上去,看看快到他们身后 , 一个急刹车,拉开车门奔了过去,黑人中个子较矮的落了后,一把被我揪住后衣 襟,摔倒在地上,他还想挣扎,我使出自己的擒拿招数,一把把他翻了个跟头, 从后面紧紧地扣住他的两只手。 “不许动,我是警察!”我迅速掏出随身携带的警徽,穿便衣执法必须亮明 身份。石姗跑了过来,脸色通红,满脸惊惶。 我向她叫道:“快打电话!”顶多两分钟,就听见警笛大作,两辆警车疾驶 而到,最先跑下来的正是我的同事托尼。 “石,是你!怎么回事?”“这小子刚才抢了那位女士,正好让我遇见,他 还有个同伙,已经跑掉了!”黑人被押上了警车,临上车还拼命回过头来,冲我 做了个吐口水的动作。这情景我见得多了,也不往心里去,谁让你被我碰上,算 你倒霉。 看着警车离去,我喘了口气,回到车上,石姗正坐在副驾驶座上发呆,一副 惊魂未定的神色。我搂住她的肩膀,她马上靠了过来:“爸爸,吓死我了,太危 险了!” “没关系,这点小事难不住爸爸。”“爸爸!”石姗抬头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冲她安抚地一笑,踩下了油门。 我心里想:孩子,爸爸这辈子成不了参议员,进不了五角大楼,但你已经看 见了,爸爸还是有了不起的地方,是吗?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