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之驴’一样的命运 就在我满心迷惑的时候,生活又燃起了希望。 丈夫告诉我,实习厂眼下缺个电脑绘图人员。以往总是到船厂去借人画图,而 且图纸完成的不是很及时;厂长非常想有一个自己的绘图人员,那样就方便多了; 副厂长也曾向丈夫透露过此事,并询问我现在在干什么。我一听,马上买了本CAD , 独自在家研究起来。 一周之后,副厂长见了我。那人小个儿,长的小巧玲珑。一双小眼睛炯炯有神, 看上去特精明的那种。因为他笑的时候,感觉不是真笑,而是在堆笑。 初见他,他就满脸堆笑,一副救世主的样子,“听说小海媳妇,堂堂大学生, 在卖豆腐,这也太屈才了!传出去也不好听呀!”他干笑着,小眼睛看着我,“我 一看怎么办呢?就跟厂长提了提,给你找个事做吧。”听着他的夸夸其谈,我有些 窘,“那太谢谢您了,只是我可能不太熟练。” “没事,我跟厂长说说,找那个船厂的老手,带一带你。”那人说话干净利落, “至于工资嘛,小海跟你讲了吧,一个月500 ,比咱这大集体的工人可高呢,咱出 纳员才450.” “真不知怎么谢您才好。”我看着他,他又笑着,“不用,好好干吧。” “我一定会的。” 于是,我在丈夫的单位上了班,真可谓天赐良机,我的困惑也迎刃而解。我把 那豆腐摊儿,完全交给了父母。父母也把本钱还给了我,独自经营起来。 我开心地和丈夫出双入对。但丈夫是内敛的人,他从不愿意跟我同行,总是早 走一会儿,亦或是晚一会儿。我很纳闷,他就说,他怕单位的人说三道四。在单位 的时候,他不会轻易跟我说话。倒是厂长的秘书对我格外热情,呵护有加。 记得好像是冬天,办公室里很冷。那秘书便用一个小的玻璃饮料瓶,灌上热水, 拿来给我取暖。我很感动,自然把她当成了好朋友。 她个子比我高,中等身材,有些驼背;不算漂亮,也还过得去;健谈,说起话 来目光闪烁,心眼儿很多。没念过大学,和她姐姐都属于学校职工家属,而被安排 在实习厂。原因是她妈妈技术过硬,是实习厂的老人儿。现在也嫁给学校的,一位 和丈夫同年毕业的老师。 他对象那人我见过一次,还是在我的婚礼上。一双奸诈的细密眼,借着新婚闹 洞房的理由,笑嘻嘻地老想占我便宜。而且他给丈夫的印象不是太好。听丈夫说, 那人心眼儿也很多,一心想当官,不择手段的那种。于是那秘书对我的好,我也有 些怀疑。因为听她言谈,不是心善的那种。从她嘴里,我听到的,都是别人的坏话 和私密。而且她一直在抱怨厂长。我心中很纳闷,她是如何跟厂长相处的,她可是 跟厂长接触时间最多的人。 说起这个实习厂,原本属于学校。后来由于学校规划,便把实习厂承包给学校 的一位老师,也就是现在的厂长。这厂长可以自主经营,对外加工零件,但他必须 负担实习厂里,原本属于学校的二十几个老师的工资,丈夫当然也在内。 由于对外包活儿,打款不是很及时,有时这个厂长就会拖欠大家的工资,这自 然就引起了大家的不满。有些老人儿经常在背后骂厂长。秘书的父母也是老人儿, 也经常在背后说厂长的坏话。 秘书是跟厂长接触最密切的人,时常要传达厂长的命令,给厂长打文件,发传 真。我真是很佩服她,在大家面前,她总是一副同情劳苦大众,无可奈何的样子, 说尽了厂长的坏话;而实际上还能跟厂长相处很好。在大家面前,两个厂长她都讨 厌:大厂长挥霍工人钱财,不及时发放工资;副厂长小气又刻薄,像个小气的管家 婆。反正从她嘴里,我听不到别人的好话。倒是独独对我倾心而谈,亲密异常。我 感激她对我的这份独爱,自然常跟她在一起。 由于听了太多两个厂长的坏话,无形中对天真的我,也起了很大的影响。我是 那种不愿意阿谀奉承的人,骨子里天生还有一种,说不清的蔑视权贵的假清高。尽 管我作图在副厂长的办公室里,但我从不肯跟那个副厂长多说半句废话。 那个副厂长聪明好学,每次指导我图纸要求时,都坐在我旁边,看我怎样画图, 边告诉我要求,顺便把电脑绘图也学了。每每这时候,我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那 秘书的话,会时常响在耳畔,我也就对那厂长有些反感。堂堂的厂长,有什么必要 亲历亲为呢?所以没事的时候,我对其尽量避而远之。 秘书很关注我跟那厂长的关系,经常指点我该怎么做,我很感激她对我的呵护, 自然把她当成了好姐妹。副厂长有时候也会让我打些文件,其实这原本是秘书的活。 我怕影响和秘书的姐妹关系,就直接推脱说,“我这里还有图纸没画完,不如让张 秘书打吧。”然后也不去理会那厂长的不悦。要是我实在闲着,偶尔也会就帮他打 一些,但心里总会觉得有些对不住那秘书。初来乍到的,我可不想节外生枝,但却 事与愿违。 有一天早晨,我去秘书办公室和她打招呼,突然发现她的电脑也装了CAD ,此 刻的她正在那里练习绘图。她一见我,神色有些慌张,忙不跌地说,“我只是觉着 好玩。”我没言语,转身而走,她随后就追了出来,脸色很窘地对我说,“梅子, 要是你不乐意,我马上回去删了。” “没事的。”我释然地笑着,“多学东西自然是好事,现在这社会,不学习会 落伍的。你学吧,不会的就来问我,我教你。”我依然想当她是好姐妹,但我分明 感觉她对我的好,似乎目的不纯。 她也许怕我抢了她的位子,因为她没念过大学,虽然自修了学历,毕竟底气不 足。而且我一来,天生清高的样子,对电脑又一点就通,也着实对她产生了压力。 一旦我的工作办进来,很可能会把她取而代之,她也许就得下车间去干活了。 于是我终于有些明白了她对我的好。但我绝对不是那样的人,我觉得她完全没 必要有这份担心。因为我当时只是个临时的,她却是国营工,就是大家所说的铁饭 碗,有什么可怕的呢?即便我真的办成了工作,厂长另有安排了,我也不会抢她的 位子的。为了表明我的心迹,我尽量把厂长要求打的文件交给她,而只做好我的绘 图工作。 希望我们能相安无事,这是我唯一的愿望。 工作整整一个月了,工资又开始拖欠起来。第二个月也没发,第三个月还没发, 工人和老师们都怨气冲天。我也有些沉不住气了,夫妻两个都在这里耗着,不开支, 再加上那秘书喋喋不休地对厂长的坏话,我渐渐地轻视了这份工作。我会和别人一 样,偶尔没图可画就不去了;在家里看看书,或是去妈妈那里搭把手。我其实不愿 意和秘书一干人在一起,学着他们唧唧喳喳的样子,整天做那无聊的长舌妇:谈谈 张家的婚外情,聊聊李家的儿子结婚。在一起时间长了,对于实习厂的人,秘书大 都给我介绍了个遍。我也就对那二十几个人按秘书的描述有了一个初步认识。秘书 讨厌的,我也鄙夷;秘书敬畏的,我也投上热情。幼稚的我完全像一个不谙世事的 小学生。把那秘书当成了自己的亲姐妹,秘书也满心欢喜地当起了我的保护伞。她 经常小声而又神秘兮兮地跟我说,“梅子,今天厂长出差了,你可以回家了。他要 是回来,我给你打电话。”我感激地谢过她,然后就悄悄地溜掉了。 务实的丈夫警告我,“上班就好好上班,不要总要往家里跑。” 我就得意地告诉丈夫,“你别瞎操心了,张秘书答应我,有事给我电话。” “那张秘书可不是一般人,你要小心。”丈夫继续嘱咐我。 “我知道,可是她真的对我很好。”我很肯定地语气。 “凡事要小心才好。”丈夫仍然很认真。 “行了,老妈妈,我会的,我相信她,她真地可会照顾我了,比你这个丈夫都 周到,你在单位几时关心过我?”丈夫无奈地闭了嘴。 有一天下午,副厂长拿了一本自己写的论文,很长,告诉我没事的时候帮他打 一下。刚好被秘书看见了,我就说,“看看,这么长,不知什么时候能打完。”那 秘书瞧了瞧,就说,“嗨,以为自己是谁呢,写这破玩意儿,还把自己当专家呢。 甭理会,慢慢打吧,又不是厂内的事情,生怕咱们闲一会儿。你要是不愿意打,不 如我抽空给你打了。”我看了看她,“好呀。”我高兴地把论文交给了她。 那天刚好礼拜五,我像往常一样去看妈妈。 自从父母来以后,我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因为我又有了栖息的港湾,老实厚 道的父母让我感觉踏实,我经常会把心里话跟妈妈讲。只有在这个家里,我才是最 放松的。可是最近妈妈却有些想家,更想小孙女。那是弟弟的孩子,才一岁多。是 我们家第一个孩子,原先一直由妈妈带着。我对那宝贝也爱不释手,一听妈妈说想, 我也想的不行。于是心血来潮,兴奋地说,“要不,我回家给你接去?”妈妈听了, 好高兴,但马上又有些顾虑,“你还得上班呀?” 我想了想,立刻抱怨说,“都三个月不发工资了,我们俩都耗在那,真是没劲 呢。” “大家都没发,你也不用急,早晚会发的。”妈妈劝着我。 可我还是想回去接那小宝贝,我兴奋的不行了。我一下子想到了那秘书,就给 她打电话,让她有什么事情替我搪塞一下,那秘书满口答应。 说风就是雨的我,礼拜六就到了老家。由于弟妹的耽搁,我礼拜一才领着着弟 妹和孩子返回葫芦岛。全家人团聚,自是喜出望外。 第二天,我兴冲冲地来到单位。但马上就感觉到了周围异样的气氛,那秘书也 对我躲躲闪闪的。后来我终于有机会拦住她,问她发生了什么。她目光闪烁,依然 用她那假惺惺地格外近乎的语气对我说,“副厂长发脾气了,说你太没规矩了,无 故旷工。而且他要他的论文呢,说是等着用。我这几天也忙,忘了替你打,他见一 个字都没打,气得小脸儿都青了。”我盯着她游移的眼神,看了一分钟,立刻明白 了一切。 晚上丈夫回来告诉我,厂长找他了,说是最近没什么活,让我在家休息一段时 间。等以后用我的时候,再找我。我无言,我知道我是上了那秘书的当了,我被她 轻轻松松地吃掉了。丈夫懊恼地看着我独自坐在沙发上,涂抹着腮边的泪水。困顿、 抑郁、悲凉,淹没了丈夫所有的埋怨。 再次失去了就业机会,我才明白:原来那秘书对我,从头到尾都是一种虚假的 热情。我的天真成就了她的阴谋,也毁掉了自己的前程。我恨她,更恨自己的幼稚, 而且更加明白了大自然优胜劣汰的残酷,明白了什么是复杂的社会。 在这个弹丸之地,低头不见抬头见。我后来在买菜的市场上,仍然能经常地邂 逅那秘书,我们象征性地打着招呼,她依然虚假地笑着,可是我分明看到了她隐藏 在笑容之后的得意。我也能想象她在背后,会像笑话实习厂里其他人一样,耻笑我 曾经的愚蠢。我无言,我只能接受这样的结局,谁让我不懂得生存法则呢。 及至后来,每每回忆起我和那秘书的关系时,我经常会莫名其妙地想起我们曾 学过的《黔之驴》。我就是那驴子,而秘书就是那虎,最终虎把驴子吃掉了。只是 因为我还不懂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还没有掌握好生存的本领。所以老虎在一窥二 探之后,轻轻松松地拔掉了我这颗眼中钉。 但无论如何,我又一次陷入了困境。刚刚燃起的希望,就这样断送在我的天真 幼稚中。我输的心服口服,无论丈夫后来怎么责备我,我都默不做声。因为的的确 确是我自己的原因,而失去了一个办工作的大好机会。我的天空再一次变得黯淡起 来。 ------------ 学生大读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