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医院,喜得贵子 迎接宝宝已经进入倒计时阶段,我在心里默数着十、九、八、七…… 每一天都是那么漫长。 我照旧出去溜达,有时顺便坐车去妈妈那里,陪女儿玩。因为我不愿意与婆婆 同居一室,小心翼翼地呼吸。她有时就忍不住抱怨,我都快生了,还不好好在家里 养着。我也不管,照样我行我素,丈夫也由着我。有时我一回到家中,就能感觉婆 婆异样的眼神,那种微妙很难用语言来形容。 那日又在妈家,感觉着这几天婆婆的脸色更加难看,突然烦得要命,所幸住在 了妈家。谁知睡到半夜,竟然破了羊水。妈妈和我匆匆地穿好衣服,到路上打了个 的士。 坐在车里,我赶紧给前几天预约的医院打电话。是那个院长接的,我告诉她, 我现在在路上,已经破了羊水。她一听便劝我去大医院生。我便着急地提醒她, “我们不是事先说好了吗?你还答应给我开双胞胎证明的?”她犹豫了片刻,说, “那好,那你赶紧过来吧。”我说,“好,我马上回家拿东西,就过来。”挂断她 的电话,我又赶紧给丈夫打电话,告诉他做好准备,我好像要生了。 几分钟之后,我和妈妈上了楼。婆婆过来开门,我一边向洗手间走,一边大概 介绍着情况。婆婆开始准备婴儿被之类,我在洗手间蹲了一会子,又有些羊水流出 来,腹部开始隐隐作痛。婆婆和妈妈都催我,婆婆边催还边叨咕,“赶紧的吧!可 别生到家里,那可就麻烦了。告诉你别到处走,就是不听,多危险哪!”说着,我 们四人便锁门下楼。妈妈搀着我,丈夫说,打车吧?我说,走过去就好了,才几步 路。说着,我们穿过马路,来到那家医院门口。大门锁着,我赶紧又打电话。那院 长应着,下了楼,开了门,把我们安排在二楼正对着妇产科的房间。大概地询问了 我的情况,便安慰我,说“没事,不要紧张。” 婆婆满脸狐疑地扫视着四周,很不满意地问,“大夫呢?”那院长说,“大夫 马上就到,回去休息了,已经打电话了,这会儿在路上。”婆婆继续质问,“你这 里没有值班大夫吗?”那院长闪烁其辞地说,“有,有哇。”然后就出去了。 婆婆就对丈夫说,“小海,这里行吗?这里连个值班大夫都没有,不行咱就转 院,也不差钱。”我赶忙接过话茬,“没事的,哪里大夫都一样的,人家都是聘的, 经验一定更丰富,大医院的大夫也不一定真就高明,而且态度大都不好,在这里挺 好,就咱们一家生孩子,他们不得更用心吗?”婆婆怀疑地看了看我,然后不情愿 地说了句,“俺不管,只要你愿意就好。” 这时,有个年轻的小护士过来,给我做了常规检查。不一会儿,上次接待我们 的,那个漂亮的女大夫也赶到了。她又给我检查了一下,然后问我打算顺产还是剖 腹。我说,顺产吧。但她却建议我剖腹,并摆了一些剖腹的好处。我坚持顺产,因 为听说顺产的孩子聪明,而且还能省一些钱,毕竟办我女儿的户口还得花钱。 那大夫就让我躺在床上等待,这时我的肚子开始一阵儿一阵儿地疼。大夫告诉 我,这是在宫缩,宫缩到一定程度,宫口便开启,婴儿便可以生产。但眼下就得等, 一直要等到宫口开大到三指。我开始在床上哼哼起来,因为肚子疼得站也站不住, 躺也躺不住。大家都陪着我,看着我疼得叫妈,却无能为力。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得好慢。一个小时过去了,我的宫口还没开到半指,而且 胎位丝毫没有下移的倾向。那大夫又开始劝我,“看你这样子,很可能是难产的迹 象,依我看,你不如剖腹得了。否则你白遭了罪,到头来还得动一刀,而且万一坚 持到最后,上不上,下不下的,那才麻烦哪,大人和孩子都会有危险。” 经她一说,丈夫也动摇了,他看着我说,“要不咱剖腹得了,痛痛快快的,都 平安得了。” 我便说,“那你拿主意吧。” 于是丈夫找来院长,院长一听我们决定剖腹,很高兴地样子,“剖腹?行!那 样母子平安。而且我请的都是最有名的主刀医师、麻醉师,术后管保不会留下大的 疤痕,就只是一条线儿。” 决定剖腹了,院长开始带着丈夫去交款、签字。我则在床上继续煎熬着,可是 好半天也不见大夫来。丈夫就去催,那院长便告诉,手术得天亮以后才能做,因为 医生、麻醉师都得天亮以后才能赶到。婆婆于是又吃惊地问,“你们堂堂一个大医 院,连自己的大夫都没有啊!”那口气带着责备。 院长闻听,看了婆婆一眼,也大声地解释说,“你放心吧,大姨!我请的都是 一流医生,管保让她们母子平安!再说生孩子也不是着急的事。”婆婆无奈地闭了 嘴,仍然小声地嗔怪着我们怎么选了这么差劲的小医院。我心里也合计着,要不是 因为你,要不是为了我女儿,我又何尝不想去大医院,但嘴上却不吱声。 我就这样一秒一秒地在床上熬着时辰,终于熬到了天亮,听到楼道里脚步声多 起来,听到有人打扫卫生,有护士过来给我做皮试和术前准备。 十点左右,我被扶到手术室,这也是临时才收拾出来的,里面尽管开了空调, 可还是有些凉意。 医生命令我脱掉所有衣服,然后全身赤裸地躺到一张小手术台上。我听到医生 小声嘀咕,“这手术台也太小了,这付桂荣(那院长的名字)也太能糊弄了,弄这 么个小手术台。”我一听,立刻有种被骗的感觉,但事已至此,却不能回头,为了 我女儿,我豁出去了。 我赤条条地躺在那手术台上。女人到了这般时候,是完全顾及不了羞耻的,尽 管那麻醉师又是个男的。那时的我就这样自我安慰:医生就是医生,医生看待我们, 也许早已超出了性别的范畴。他们眼中的我们也许就像画家笔中的一幅画,工匠手 中的一个雕塑。 我躺在手术台上,丝毫没有恐惧,因为我知道:我在完成一项重大的使命。过 了此刻,我将真正的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母亲,而且我还将重新获得自由和健康。 我期盼这一天,已经期盼了很久,此刻我欣然接受着这一时刻的到来。 我积极配合着医生的指令。麻醉师让我翻过来趴着,然后从后背的脊柱注入麻 药。那一刻,我感到了彻骨的疼痛,痛得我大声疾呼。麻醉师开始安慰我,马上就 好了。终于熬过来了,我又开始平躺着,他们开始七手八脚地捆绑着我,头上方架 好了输液器,还有氧气瓶,这些原本就只有在电视里见过。 麻醉师就坐在我旁边,输液器的下面,有一句没一句地跟我闲聊。他问我觉得 困吗?我说还不怎么困。 过了一会儿,竟真的有了困意,而且越来越困。可是麻醉师却仍在找着话题跟 我聊天。 我就对他说,“你别跟我说了,我真地困了,你让我睡着了吧。也许等我醒了, 一切就都好了。” 他却不肯让我睡,继续温柔地跟我聊天,“你现在可不能睡,难道你不想亲耳 听到自己孩子的第一声哭吗?” 我有气无力地说,“想啊,可是我得闭着眼睛跟你唠了,因为我实在睁不开眼 睛了。” “你可先别睡呀。唉,你老家是哪的呀?” “朝阳。” “那里盛产什么呀?” 我有些不太会思考他的问题了,但我分明感觉得到,有刀开始在我肚皮上划着, 一下,两下。然后我还能听到下面医生的对话: “这朝阳人可真结实,你看她的肉,紧绷绷的,拉完马上就合上了。” “可真是,上次那位,肚皮可松,刀一划,肉马上裂到两边。” “你看她的,一下还真不行,还得再来一下。哎呀!不行,还得再开大点儿。” “唉,真费力气哪。——唉——,朝阳挨着哪?” “好像是内蒙吧。” “怪不得,听说内蒙女人都结实,你看这腹部多有弹性。” 说着,我能感觉他们开始撕扯我的肚子。我想此时,我就像待宰的羔羊一样, 被开肠破肚了,而他们也好像是屠夫,在讨论着羔羊的肥膘。 然后我又能听到他们不断地咂舌,“唉,你看,她这也太神奇了!” “咋了?” “你看她的子宫!这么多破损!我真怀疑这胎儿究竟是怎样着床的!” “呀!可真是!啧啧!” 他们在继续撕扯我的肚腹。旁边的麻醉师把氧气罩放在了我的嘴上,给我补充 了一些氧气,然后继续寻找着话题,“你没睡着吧?你是不是做过人工流产?” “嗯。”我疲惫得不想说话。 “怪不得,你能怀孕好神奇的!” “嗯。”我接着应和着,然后费劲地慢吞吞地说,“大夫说,我一侧输卵管堵 塞,一侧积水,怀孕的机率相当微茫。” “确实如此,你的子宫也破损严重。”那麻醉师继续解释着。 “能不能趁着手术,把我的输卵管给治一下。”我问着。 “放心吧,都给你弄好了。你要忍耐一下,这会儿要取婴儿,可能会有疼痛, 但不会太久。”果然我感觉下面医生在使劲儿拽我的肚子,确实很疼,我又禁不住 喊了出来。那麻醉师便按着我的胳膊,安慰我,马上就好了。接下来,我听到下面 的医生喊着,“嗯,行了,你先托着头,上面拎住脚,拎住!” “好!拍一下后背!拍一下!”接着我便听到了一声低矮粗犷的哭声,就一声。 接着有医生喊着,“是男骇儿!” “嗯,个儿不小,快着!快喊家属!让她们把孩子小被儿拿来,包上!” 麻醉师又在我旁边说话了,“你听到了吗?你生了个大儿子!你真棒!” “是吗!” “是的,你做妈妈了。” “可是为什么还在撕扯我的肚子?” “在取胎盘呀,然后还要缝刀口,这回你可以睡了。” 我其实早就想睡了,但我仍然还有意志。我能感觉一汩汩的血不断地从我身体 里流出,医生还在撕扯我的肚子。终于有一刻他们停下来,接着就听到有医生喊着, “她家属呢?人呢?都到哪儿去了!赶紧找几个人把大人抬到病房去呀!咋都没人 管了!” 然后我听到有乱哄哄地嘈杂声,接着是门的开关声,有人给我盖上了一床被, 再然后我被放在了另一床被上。我就像做梦一样,“忽”地被人抬起来,然后又听 着众人唏嘘着,抬着我,通过一段幽暗地走廊,之后我被放在了床上,还旋转了两 次。总之,我一直都是有感觉的,就是眼睛无法睁开,困得要命,然后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我开始感觉浑身疼痛。慢慢睁开眼睛,见头上仍然挂着吊 瓶。身子好沉,就像一块烂铁黏在了床上,根本不听我大脑的指挥。我所感受的就 只有疼痛,还有不断从身体里流出的血,湿湿的。妈妈时不时地在给我换掉浸透的 手纸,此刻我感觉自己真是一个废人了,丝毫动弹不得。 在另一张床上,放着我的孩子,我听到婆婆在不停地,大声地跟我的孩子说话, 那亲昵的样子,好像那完全不是我的儿子,而是她的儿子。 我的嘴干苦得要命,我有气无力地喊着妈妈,要水喝。可是妈妈却让我忍耐, 因为医生叮嘱过,术后24小时不能饮水,也不能进食。我就这样干熬着,如果说第 二次流产时,曾让我有生不如死的感觉,那么此刻要比那时难受不知多少倍。我想 看看孩子,可是眼睛依然睁不开,抱到跟前,我的身体丝毫动弹不得,根本没看清 他的样子。婆婆和妈妈都安慰着我,让我先养足精神,等好一些在看也不迟。 那么我只有命令自己再睡过去,我也分明困的不行,于是我又昏昏睡去了。 再次醒来,我感觉依然难受得要命。环顾了一下房间,不见了妈妈,费劲地歪 着头,我看到婆婆斜靠在另一张床上,旁边用小被子裹着我的孩子。我感觉身体下 面湿湿的,不得已我喊了句,“我妈呢?”但声音好像很小,我又提高些嗓音。 这时婆婆醒了,告诉我,妈妈回去了,丈夫在另外一个房间。我不得已就让婆 婆给我换了一次手纸。那时我有点恨丈夫,我千辛万苦地为他生了儿子,可是每次 我醒来的时候,都没有见到他。婆婆给我换了手纸,之后便解开包我儿子的小被子, 看我儿子有没有尿。刚一解开,婆婆就大声地说,“哟,我大孙子尿了!真是有尿 小子!”然后就开始给孩子换尿布,又包起来。 我醒着熬了一阵子时辰,感受着通体的痛楚,便命令自己再次睡了过去。这时, 我最舒服的时候,就是睡着的时候,睡着了就不会感到疼痛。 第一夜就在我的睡睡醒醒中过去了。终于熬到第二天,妈妈又来了,还领来了 我女儿。小家伙已经会走了,她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盯着我,不知我这是怎么了。 中午大夫告诉,我可以吃些流质食物了,婆婆便回去给我熬粥,走时很舍不得 我儿子的样子。 她走了,妈妈开始照看我儿子。此时阳光透过窗户,足足地照进来,屋子里显 得很暖。妈妈解开小被子,看看我儿子尿没尿。一打开,见我儿子脸色通红。原来 里面紧贴着我儿子的小夹袄,婆婆放了好几个滴流瓶子,瓶子里装着热水,来给我 儿子取暖。妈妈见状,赶紧把那瓶子都拿了出来,并告诉我,男孩火大,怕热的。 我说,我也不知道,都是老太太弄的。妈妈就告诉我,这会儿热,先拿出来, 等到晚上,阳光下去的时候,再给他放进来。我说,行。 这时,婆婆给我熬了小米粥回来,递给我。我还真饿了,喝的很香,并且出了 很多汗。喝完后,妈妈扶着我躺下,这时我就听到婆婆大声说,“哟!谁把这热水 瓶子都给俺撤了!” 妈妈就解释说,“我撤的。这会儿大晌午的,太阳这么足,孩子脸热得通红, 我就给撤了。小子不像丫头,怕冷;小子火气大,不能太热了。” “小子怕热,也得分什么时候,大冬天的有什么怕热的!”婆婆鼻子不是鼻子, 脸不是脸的说了一大堆,然后拿起热水瓶子又出去换热水。 妈妈窝了气,我心里很不得劲儿。原本都是为孩子好,有什么必要甩脸子呢? 我就告诉妈妈,一会儿没什么大事儿你就先回去,让她自己伺候好了。妈妈还 是有些不放心孩子,怕热坏了。 婆婆很快又换来了热水,然后把那新换的热水瓶,一边两个又放在了我儿子身 旁,然后裹上了小被子。我和妈妈心里都很不得劲儿。 又过了一阵子,我觉得奶子涨涨的。妈妈便说不如让孩子试着喝点奶,孩子从 下生还没吃东西,光喝了些水。婆婆便把我儿子抱过来,妈妈在我身后倚着我,让 我可以半坐着。 我试着把奶头放进儿子的小嘴儿,不料他却猛地抽了一下,好一会儿没上来气 儿的样子。妈妈赶紧让丈夫去找大夫,给儿子量了体温,发现儿子有些低烧。 婆婆这时有些慌了,生怕儿子有个好歹。而我和妈妈心里都合计,定是婆婆弄 的热水瓶子太热了,儿子有些感冒。婆婆着急地下楼去找医院的儿科大夫,妈妈便 把那热水瓶子又给拿了出来。 婆婆领着儿科大夫上楼来,给我儿子检查了一下,说没什么大碍。可是当她又 见到热水瓶子被拿了出来,脸色立刻就变了,硬说妈妈没安好心,两个人分辨起来。 我生气地让妈妈回家了。既然两个老太太意见不统一,那就让婆婆一个人弄好 了。 妈妈走了,屋里只剩下我、婆婆和丈夫。 婆婆看着我儿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愈发感觉我儿子不对劲儿,好像片刻 也待不了了。张罗着要让丈夫出去打车,抱儿子去大医院看病。 我很不耐烦地对丈夫说,“去什么去!外面天寒地冻的,没病也要折腾出病来, 孩子就是有些感冒,出去找个儿科大夫来看好了。” 可是婆婆面陈似水,不由分说包起了我儿子,骂着丈夫,出去打车。一边收拾, 一边叨咕,“他妈的,找个什么破jb医院,连个像样的儿科都没有!安的什么心! 想害死俺孙子呀!俺把热水瓶放进去,你给俺拿出来;放进去,你给俺拿出来! 去,小海!你给俺打车!去大医院!不在这儿待了!“说着头也不回,走出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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