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斥女皇(冷梦) 武媚娘身后,留下了千古骂名;而从风流才子郭沫若始,风气为之一变,为这 位女皇做起了翻案文章。细考究之,骂也罢捧也罢,褒也罢贬也罢,居然这些“文 章”俱为男人所做!这一发现令我不禁哀从中来,原来千百年的文明史,乃是写性 文明:主宰我们世界乃至精神文明的,亦是男人。 那么,在武则天的评说上,也就有了男人和女人的话题——这个当今社会非常 时髦的话题。 倘若女皇是男皇 纵观正史野史,武则天的骂名多由“女主临朝”而来。近世也许因为女权运动 的风起云涌,女性地位提高,或者因为男人们的宽宏大度不屑于与女人太过争锋, 而在武则天的问题上终至割让出了一席之地,反就“女主临朝”给了武则天以崇高 地位。因而说她“突破了太后临朝称制的惯例,登上皇帝的宝座,改国号为‘周’, 成为中国历史上惟一的女皇帝。”这种“历史的进步”甚至表现在旅游业上。作为 土生土长的西安人,小时候听大人说,西安是十一个朝代建都的古都;后来,人们 又说,是“十二个朝代”,似乎加上了王莽篡位的“新莽”(公元9 年——24年), 承认了这个“伪皇帝”的历史地位;乃至前几年,西安建都又增一朝,说是“十三 个朝代”,问过权威人士,才知道新增加的这一朝代乃是武则天的“周”朝。武则 天在称帝后的一千三百年才被称帝时的城池所承认。这怕是历史上任何一个男皇帝 所没有过的尴尬和悲哀。 性别歧视,看来在这个封建遗传特别浓厚的民族根深蒂固。 武则天遭到骂名其一是她的暴政,其二是她的荒淫。任用奸臣,听信谗言,滥 杀无辜,杀人如麻,是武则天所为,也是历史上著名暴君秦始皇、隋炀帝以及包括 汉高祖刘邦、宋太祖赵匡胤、明太祖朱元璋这些所谓的“明君”所为。一部封建史, 翻开来,血腥扑鼻。只要是君主专制,“君临天下”,绝对权力就必然导致绝对暴 政。男主亦然,女主也亦然。至于荒淫,男皇帝们三宫六院,妃嫔如云,史称“开 元天宝”盛世的唐玄宗李隆基,“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妃嫔世人并不指责,反 倒得到大诗人白居易的颂扬。武则天前后不过几个“情夫”,连三千佳丽的零头都 没有,却遭到千世万古的骂名,历史对这个女皇帝在私生活上显然有失公允。公平 地说,无论是“暴政”还是“荒淫”,撇开男女性别,武则天肯定不是“之最”。 我们能容许男皇帝做的,却容忍不了一个女皇帝去做。犹如时至今日,已婚男 子养“外室”、“二奶”、“三奶”、“小奶”,愈多说明这个男人愈有本事,反 之,哪个已婚妇女敢于越雷池一步,却仍然在社会舆论面前该去自杀一样。我们的 社会仍然对男性太多“宽容”。 话说到此,我们似乎得换一下角度评说武则天。否则,我们就仍然跳不出关于 这位女皇帝历史评价中的“误区”。对于武媚娘,我们的视角不应放在其性别上。 她是个女人,但她不是个普通女人;她首先是皇帝,其次,才应是女人。 关于皇帝,无论男皇女皇,我们都应从其政绩、从其在国计民生上的作为去评 说她(他)的一生是非功过。武则天在位的二十一年,“周”王朝仍处于太平盛世, 老百姓的日子也不比在男皇帝的统治下过得更为糟糕,如此说来,武则天又为什么 该遭到那么多骂名呢? 衡量帝王的尺度,是百姓生存状态的优劣与否。谁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谁 就是好皇帝——是为“民生”。 野心不与女人心 话虽如此说,我却从感情上不喜欢武则天,原因是我历来认为的,女人与野心 就本性来说是水火不相容的。这里的“野心”,是政治野心。 权力斗争你死我活,残酷而血腥。倘若是男人,那是“雄心”,可以厮杀出个 “英雄气长”,雄浑而悲壮。对于女人,大自然赋予了那么多阴柔之美的美丽女人, 一旦沾染上残酷与血腥,无论在男人眼里还是女人眼里,肯定都不再可爱。男人浊 则浊去,那是男人的天性;是女人,则该不失其母性。这是大自然的法则。史书中 斥责武则天“虎毒吃子”。我认为,武则天在后世人眼里最不能让人饶恕的,就是 她为满足自己当皇帝的野心而加害于亲生骨肉的“阴毒”。男人的辞典里的“最毒 莫过妇人心”本来是对女人的诬蔑,却不幸在武则天这里得到了可悲的印证(尽管 数不清的男人在权力场上的狠毒恐怕数倍于女人)。武则天为权力的欲望所燃烧, “潜毙其女以诬王皇后”——以后的影视作品里就武则天为争宠而亲手扼杀襁褓中 的女儿,无论怎样为其开脱或怎样同情她的不得已的处境,这一事件本身仍然令人 心悸和恶心。武则天万劫不复地成了一个恶妇人。即使有一万种同情她的理由,人 们也不会同情这样一个杀子的妇人——个亲手杀害自己亲生女儿的女人,可谓天良 丧尽。动物世界里有公狮吞食幼狮,母狮舍死捕斗以保护自己的孩子,这是母性。 雌鹰也有吞吃自己孩子的时候,但那是它的孩子已经死去。狮和苍鹰,均属于动物 界的凶禽猛兽,可是母狮和母鹰却并未泯灭其母性。 人的世界似乎比动物的世界更残忍。使得人比动物更残忍的,一是权力驱动。 权力使人你死我活,权力使人父子相残、母女相残、兄弟相残。那么,在扼杀了人 性之后,权力于人类社会究竟意味着什么? 武则天在她的黑暗生涯里愈走愈远。她鸩杀长子李弘,逼死二子李贤,三子李 显幽禁房州,四子李旦在母后的淫威之下也朝不保夕。在武则天一生杀人如麻的记 述里,最令人心悸的就是她对其子女犯下的罪恶。 公元2001年雨中游乾陵,站在被世人称之为“无字碑”的巨碑之下,我甚为纳 闷的是喜欢做“翻案文章”的郭沫若,怎么能为这样一个杀子的女人“翻案”?导 游小姐介绍说,“无字碑”按郭沫若的解释是武则天空余此碑是说她“自己的功过 是非由后人评说。”此说实在是太哲学化了,也太理性化了。这个野心勃勃的武媚 娘。一般老百姓都知道,墓碑是人死后由其子嗣为其而立,稀世罕见由坟墓中的人 为自己而立碑。女皇莫非果真神人,提前为自己树上一块蛮哲学味的“无字碑”? 这个怪念头怎么诞生在大才子郭沫若的脑海里;而这个虚妄之说居然能够让那么多 读书人、聪明人、有头脑的人信以为真,牵强附会,简直令人咄咄!“无字碑”该 是“耻辱碑”。是为母立碑的中宗李显对其母真正的“无话可说”。是其后的睿宗 李旦对其母的“羞于启齿”。 我们何必去理想化一个这样的女人。 千古冤结一土 武则天其实仍然算是个悲剧人物。 她的悲剧是她最终仍旧没能战胜她想要战胜的男人世界。尽管她已经僭居了男 室的地位,尽管她是“千古一帝”,是中国历史上独一无二的女皇帝,尽管她君临 于所有男人之上——为此难说她不是心痛地杀女灭子;然而,她付出过巨大代价, 比男人登上皇帝宝座付出了更为惨痛代价之后,她发现,男人的世界居然是无法战 胜的。 武则天可悲的发现是在她死之将近的时候。 当生命终将结束,则天女皇终将交出她根本带不到坟墓去的权力的时候,女皇 帝面临了一个任何一位男皇帝都不可能面临的问题。这就是在她死后,她的权力姓 武还是姓李、是李唐王朝还是周武王朝。 狄仁杰为此进言于女皇帝面前,他告诉了女皇帝一个浅显的道理:女皇如果传 位给她的武姓侄子,武姓临朝称帝,祖庙里祭祀的只会是武姓祖宗,而不会是她这 位姑姑。只有传位给儿子,恢复李唐王朝,她才是她儿子的母后、丈夫高宗李治的 皇后,她也能享受宗庙祭祀的血食。侄子再亲,毕竟不如她的亲生儿子,这便是 “血浓于水”的道理。 狄相这番话里真是有着残酷的真理。 此话一语点醒“梦中人”。 武则天争来斗去,到末了,她才明白,她既然不是男人身,她便生是李家的人, 死是李家的鬼。她是“李武氏”,而不是“武李氏”。武则天只有顺从命运,临死 时,宣布去帝号,死后被谥为“则天大圣皇后”,并被葬于其夫同一墓穴,“夫唱 女随”了。 想想,则天女皇真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既然夫君生前明言,“今天 后报摄国政”,儿贤子孝,你就好好地当你的皇太后不也照样能够号令天下?何苦 相继杀害自己两个儿子! “无字碑”上后来人对则天女皇歌颂最多的居然就是这件事。例如:“一转乾 坤狄相力,令人千载慕精诚。”例如:“聪明终悟梁公谏,宗庙礼仪无附姑。”例 如,“无字碑,谁立竖?李兮唐,周兮武。千秋冤结一抔土,唐家余子不足数,于 阗此意晦终古。” 这些刻于“无字碑”上的题词诗文,是对女皇的辛辣讥讽。写这些题词诗文的, 我相信,还是男性的文人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