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匦及变种(徐剑铭) 六十年代初,我由一个中学生变成了工人阶级的一员,在此后的十几年中,我 和所有中国人一样,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运动洗礼。大运动三六九,小运动二五八, 大运动中套小运动,小运动演化大运动,人在运动中如面饼在鳌子上翻来复去煎烤, 那滋味,实在是令人没齿难忘! 几乎已成定式:运动一来,动员大会是开场紧锣密鼓之后,运动的领导者门口 便会钉上一个邮箱似的小匣子。小匣子中间有一扇小门,门上挂一把小锁;匣子上 贴一片纸,纸上写明小匣子的作用,如:“XX运动意见箱”,“XXX 运动意见箱”, “XXXX运动举报箱”,……箱的上部留一个长方形小口,所有的建议、意见、告密、 举报都从这个口中投入,然后再由运动的领导者取走。然后呢?形形色色的人间闹 剧悲喜剧就拉开了帷幕。 说实话,我对这种种神秘的匣子历来不抱好感,甚至望而生怵。这种名为发扬 民主,实为暗箱操作的“黑匣子”导出的喜剧不多,编排的悲剧不少。我敢拍着胸 膛对众位说:本人此生从未向“黑匣子”中投过片言只字!相信多数人会有同感— —尽管那种“黑匣子”至今还时不时的在某种场合闪现。 以后读史书,读《隋唐史话》,当看到武则天当皇帝后,在朝堂设立一种铜匦 的玩意时才恍然大悟,原来那“黑匣子”的发明者竟然是一千三百多年前那位“风 流老寡妇”!可惜,那时还没有专利法,武则天也不能顺理成章地拿到专利证书, 因为,发明铜匦的不是武媚娘,而是她的臣子鱼保家。史书对这小子的记载不多, 但仅从他给武则天出的这个损招来看,这小子也不是什么好鸟!人们都熟知“请君 入瓮”的典故,说的是武则天手下恶名昭彰的酷吏来俊臣,精心设计了一个惨无人 道的刑具,尚未来得及向主邀功便被主子一道密诏,死在了自己设计的刑具之下。 其实鱼保家和来俊臣的下场有着惊人的相似,鱼保家骚情巴儿地为武则天设计出供 人告密的铜匦,而铜匦立于午门外不久,就有人向匦内投了张小纸条儿,说鱼某人 早在徐敬业叛乱时,就帮着徐,于是鱼某的小命呜呼了!“请君入瓮”和“送君入 匦”同样精彩绝妙,都是一代女皇武则天导演的“好戏”。由此我想:古今中外, 大凡把心思用在如何整人害人上的各种家伙,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还是《红楼梦 》上的那句话说得好啊:“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对武则天设铜匦之举,历来评说不一。有人说,这是开明之举,设铜匦是为了 广开言路,招贤纳谏;有人说,这是武则天为了加强政治控制,强化中央集权。本 人对历史研究不精,理论上怕是说不清白,仅从铜匦本身的功能来判断,这玩意不 但不是什么好玩意,而且给后世带来无穷的灾难! 那铜匦不同于当代举报箱之处,不仅是它铸造之豪华(全部用铜铸),而且东 西南北分设四个投递口,分别涂成青、白、黑四色。四口的功能据《资治通鉴》载 :其东曰“延恩”,献赋颂,求仕进者投之;南曰“招谏”,言朝政得失者投之; 西曰:“伸冤”,有冤抑者投之;北曰“通玄”,言天象灾变及军机秘计者投之。 显然,那“延恩”口是为那些善于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之徒准备的,并且明确 昭告这些人:只要你会给老娘骚情,讨得老娘欢心,老娘就会让你想当官的美梦成 真。那“招谏”呢?可以言朝政之得失,看来颇有些“民主”风范。然而,朝政得 失的认定却在女皇手中,或者说,在武则天一时的喜怒哀乐之中。稍有不顺心,媚 娘杏眼一睁,妄言朝政者就会招来满门抄斩之祸!这样的例子在杀人如麻的武则天 手中是不胜枚举的。至于“伸冤”,武则天连她的儿子都敢杀,敢废,儿孙们尚不 敢喊冤叫屈,又有谁敢朝午门处的“伸冤”口里“探头”?只有那“通玄”无关痛 痒,不过是形同虚设罢了。 不管设几个口,武则天设铜匦的根本目的只有两个:收听她当皇帝的三呼万岁 之声;搜集奸妄之徒的告密之言。一言以蔽之:为献媚者和告密者打开方便之门。 也许是天性使然,也许是经历太多的被人暗算之苦,我对那些向上司(且不说 向皇帝)献媚邀宠者,对那些以写匿名信打“小报告”,给他人下套使绊子的人历 来深恶痛绝!因此,我对由鱼保家设计,武则天制造的那个“铜匦”也甚恶了。我 不相信,封建帝王专制下会有什么真心的民主;更不相信,封建帝王会有什么民主 风范。几千年流血的历史已证明了:一旦封建帝王装出“民主”的样儿,就是在蓄 谋更大的专制,更大的流血惨案! “铜匦”毕竟早已伴随着武周王朝的崩塌而消匿,但“铜匦”的变种至今仍幽 魂不散——我说的不仅是“举报箱”之类。在法制尚未健全的今天,“举报箱”有 时不能收到一些正义的呼声,可怕的是铜匦的精神变种:媚上、拍马、告密、栽赃 和政治上的“暗箱操作”。 听说有识之士正在呼吁(或筹划)对埋葬武则天的乾陵进行开挖。不知将来能 否从武皇陵内挖出那个叫铜匦的玩意来?真要是挖将出来,倒是值得一看的。毕竟, 它还算是个文物,并且,是个“搅得周王寒彻”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