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时值深夜,他们从梦中惊醒。看见天上的星星眨着眼,听到锣鼓声时而像瀑布 从悬崖泻下,时而像小溪流向山涧,时而又像一首悦耳的曲子让人陶醉。点燃一株 花炮,花炮就在他们上空开了花。余赛花说,多美啊!高觉说,像荞麦花,明年荞 麦成了。明儿个喜神在哪一方呢?围着火堆旁烤火的人们讨论。他们就凑到跟前去 听。直到鸡打过第一遍鸣,他们才回了家。 余宏德在香炉里烧了香,在院里转。余赛花走进了门,余宏德问,今年喜神在 哪一方?余赛花说东南。余宏德说,东南?东南好啊!到窑里,玉凤妈坐在炕上包 饺子。老太太在后炕睡着了。余宏德给炉里架碳,余赛花就洗了手帮玉凤妈包饺子。 今年的饺子全是肉馅的。余赛花一边包,一边说。玉凤妈说,今年家里的那口大肥 猪没有缴。余赛花说,还是爷爷家好。余宏德两口子就笑了。在余赛花的记忆里, 每逢过年的时候,家里的那口大肥猪就被猪贩子牵走了,很少吃到精肉饺子。余宏 德洗了手,上炕也包起了饺子。余宏德说,有硬币么?玉凤妈说,都包在里头了。 余赛花说,今年看谁能吃到,去年全家人吃过一第碗,还不见硬币出现,把人急的, 直到第二碗,给爷爷吃出来了,看起来爷爷是个命大人。余宏德笑呵呵地说,我不 想吃出来,偏偏就从牙缝里蹦出来了,差点没把牙蹦掉。 吃罢饭,漫山遍野响起了清脆的爆竹,人们开始迎喜神了,全家人赶着牲畜就 来到了田野。这时候的牲畜好像很听话,不吵不闹,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人们看,好 像站在它们眼前的人全都披上了新年的衣裳。余赛花苗条的身体穿上爸爸给她买的 那件新衣服,今天就格外漂亮。 余宏德拿了香表,和余小刚跪在地上,余赛花也跟着跪了。余宏德烧着香表, 嘴里大声念: ×年×月×日×县×乡×村来把喜神迎,保佑这村人平安…… 举行完仪式,余宏德说放爆竹。余赛花就把爆竹点燃丢在牲畜群里,牲畜就漫 山遍野的奔,像一群快乐的孩子追逐嬉戏。余宏德手里捏着一株蓬蒿,从地塄爬上 来,说,今年财神大,财运就好。说着,便让余小刚拿回去供奉。 赛花今天真漂亮!余赛花转过头看,是高觉他们从地塄上跳下来,异口同声的 说。余赛花脸红扑扑的,问高觉,你们怎么来了?高觉说,听到满山峁的爆竹就赶 来了。他们就去村里最高的山峁上看到漫山遍野的人跟蚂蚁一样。余赛花说,今年 人真多,多热闹啊!李小分就拿出随身带的一株花炮,杜渊把炮捻点燃,花炮筒里 就喷出许多带了响声的火箭直冲云霄。他们似乎看到云层深处有炮冲击过的痕迹。 高觉在余赛花耳边轻声细语,余赛花就露出了甜蜜的微笑。 接下来的几天里,余赛花除了跟爸爸走亲戚外,就是看书,玩得很开心。一转 眼就到快要开学的时间,余赛花在院子里洗衣服,高志明走进了门。余赛花说爸爸 不在出去了。高志明说村里明天修路,每户必须有一个劳力。余赛花说,她会给爸 爸说的。 两个月后,余赛花回了家,让她惊奇的是村里的变化。自从国家减免农业税以 来,农民劳动生产的积极性愈来愈高。单拿眼前来说,才两个月之久,人们就在山 上植满了树,以前狭隘的道路现在变得宽阔了。车辆可以从摇蓝河自由出没,从石 子坡蜿蜒盘旋通过东子坡山脚下,再通过摇篮河上的漫水桥,就到达沟湾村和下湾 村了。 天还未亮,余赛花爬在炕上看书的时候,余宏德就在门畔喊小刚。余赛花知道 爷爷又要套牲口耕地了。余赛花出门帮忙,余小刚说天黑乎乎的,路难走,等天亮 送干粮来。 天刚蒙蒙亮,余赛花就收拾好了干粮。余赛花拎着水壶和篮子,看见坐在地塄 边的余宏德吧嗒吧嗒地抽着烟棍,余赛花喊,爷爷,脚下有蛇!余宏德像触电似的, 急忙离开地塄,问,在哪达?余赛花扑哧一笑,余宏德知道上了当,假装生气不理 余赛花了。余赛花倒一杯热腾腾的茶水,递给余宏德,说,好爷爷喝茶么,别生孙 女的气嘛。余宏德便喝着茶,笑呵呵地问,高志仁家的那小子再没有来看你?余赛 花脸就绯红,羞涩的说,爷爷真坏,又拿我取乐了。余宏德再吃一口饼子,说,这 馍馍谁做的。余赛花就把胳膊搭在余宏德肩膀上撒娇,爷爷猜么?我猜只有我赛花 才能做出这样好吃的馍馍。余赛花就开心地笑了。 余小刚让牲口歇下来,走过来问余赛花,你妈在家干啥呢?余赛花说,我做好 馍馍,来的时候还睡觉呢。晚上干啥呢?半早上不起来,听听村里人是咋说的。余 宏德说。余小刚说,家里的活一件也不干,只想着吃好的穿好的,没钱的时候只会 吵架。 是啊,自从郭彩娟嫁到余家,就很少干活。每当繁忙季节,余小刚从工地回来 干完活,再出门打工。也许是这样的原因吧,郭彩娟看上去跟没结婚的女人一样, 单看她化装后的粗眉细眼、红红的嘴唇和那身轻飘的穿戴,无论是哪个庸俗的鉴赏 家,都会被眼前的“美人”迷倒。单看她那身合体的连衣裙和身体凸凹匀称线条, 再加上一双高档高跟凉鞋,走路的姿态活像小燕子。 平日里,村里的单身汉遇到郭彩娟打暗号,挤眉弄眼,郭彩娟心里骂,穷光蛋, 瞧那熊样。一天夜里,王二鬼鬼祟祟到郭彩娟门前,偷偷窥视郭彩娟,目光呆滞了 半天才喘过一口气来。随后是一盆洗脚水灌在了王二的头上,王二像一只狼狈的落 水狗灰溜溜地跑回家了。但他并没有罢休,一有时间就赶一群羊在郭彩娟家门前放。 一天早上王二照例在门前放羊,郭彩娟就穿着睡衣趿拉着拖鞋去上厕所,王二就偷 偷爬上墙去看,就看到郭彩娟白皙的屁股,一激动就跌到地上,复爬上墙看时,郭 彩娟就到了王二跟前,王二就拼命的抱住郭彩娟,郭彩娟并没有反抗,那天王总算 风流快活了一回。后来被余赛花发现了,王二就再也不敢上门来了。 余赛花拎着水壶、篮子回到家,郭彩娟刚梳洗罢,在梳妆台前化装,看见余赛 花进门,脸色阴沉起来,问一大早跑哪疯去了?余赛花说送干粮了。郭彩娟骂,没 头脑的,昨天咱家刚送过的。余赛花说,我奶奶浪娘家了,不在家。嘴犟,我让你 犟!郭彩娟捡起一根棍子狠狠抽打着余赛花,余赛花缩成了一团,感觉有种针刺的 疼痛在她身上发作,用手触摸一下红肿的腿腕,疼得掉下了眼泪,试图靠着墙站起 来,但腿发软,站立不稳,眼前就模糊起来,默默地抽泣着。这时她就想起了过去, 从上小学就有人喊她没娘娃,后来她才知道她的身世。她是一个被亲生父母抛弃的 孤儿,在她的记忆里,余小刚是最善良的,至于郭彩娟,她甚至记不清打过她多少 回,有时她甚至会天真的想,如果没有郭彩娟,这个家庭是多么温暖啊!另一个让 她喜欢的人就是高觉,在她有困难,需要帮助时,总会出现在她跟前。 余小刚耕完地到家,院里静悄悄的,厨房门敞开着,但里面没人。余小刚走进 正房,见余赛花坐在地上,得知原因,脸通红,找郭彩娟,郭彩娟不在。余小刚就 把余赛花背到老太太的炕上,气冲冲地回了家。 老太太抚着余赛花红肿的脸,叫玉凤妈拿来一瓶酒往伤处擦,见赛花疼痛的样 子,气愤地骂,把娃都打成啥了,一点都不知道惜疼。 谁让赛花送馍馍的?余小刚走进门,郭彩娟生气地问。余小刚说我让送的。郭 彩娟就狠狠地撕住余小刚的头发。余小刚挣扎着从凳子上站起来,脸被郭彩娟抓得 血迹斑斑,几撮头发也被扒掉了。余小刚脸涨得通红,把郭彩娟一拳捣了一个趔趄, 郭彩娟脸上就挨了两巴掌,如梦初醒,胆怯地往后腿几步,好像感受到了两巴掌的 巨痛,双手捂住青肿的脸,坐在炕头上支支吾吾地哭着骂,你这没良心的,就知道 打老婆。余小刚就走出门看余赛花去了。 老太太给余赛花擦着伤,余小刚走进门,看见余小刚脸上的伤疤,老太太叹口 气说,社会变了,自家的女人都打男人了。余赛花帮余小刚擦干了脸上的血迹。余 宏德说,前几天在沟湾村做生意买下五棵柳树滚子,今天到街上去划板,顺便给赛 花到医院看看伤。 到街上,划木材的人很多。余赛花到医院包扎好伤,回到伐木厂,木材就伐好 了。坐车往回走,余赛花说她买了消炎药,给余小刚服,余小刚说他的伤不要紧, 让余赛花留着用。车经过摇篮河上的漫水桥,上东子坡的时候,余宏德和余小刚溜 下车来搡车。车在半坡打滑,像一只蜗牛慢慢地挪动着,烟筒里冒出浓烟呛得他们 直咳嗽。余小刚说,这么搡怕不行,得想想办法。余赛花说,不行的话,我回家找 几个帮手来。余宏德说,这样也好,多找几个,带几把铁锹和杠子。余赛花伤未痊 愈,但走路很快,思索着借谁家的工具,找谁搡车时,高志明从身后追了上来,喊, 哦——赛花——哦——赛花——。等高志明到余赛花跟前,高志明问,你爸在哪达 儿?你妈找娘家兄弟来闹事了。自余小刚离开后,郭彩娟便哭着给娘家打电话。一 个小时后,娘家兄弟就来了十几个,有的手里操着短棒,有的操着铁锹,气势汹汹 地站在当院。高志明说,他这就去找余小刚。余赛花就加快步伐走回家去。 余赛花到家时,门畔站了很多人,在一旁看热闹的小孩指着站在院里的一个小 伙子,说,咦,我家掏厕所的铁锹和这把一模一样哩。那小伙子脸就红了,恶狠狠 地瞪了那孩子一眼。其中一个小伙子怒气冲冲地喊,余小刚快滚出来!乱哄哄的院 子里就平静了下来。嘴里叼着烟说笑的,也打起精神严肃起来,弄灭烟头别在耳朵 上,等余小刚出现。 见没有人回答,院里又骚动起来。看热闹的人指着院里的一个小伙子,议论那 人裤裆破了一条缝。孩子中间一片哗笑,小伙子羞红了脸,气急败坏地骂,回去看 你老子去。向孩子追赶,不料一个趔趄,嘶啦一声,裤裆扯得就很难遮住丑了。看 热闹的笑得前俯后仰,这小伙子大概感到了羞耻,坐在地上不动了。郭彩娟匆匆赶 出来骂,回去看你妈去。人们就离开了。 余赛花要进门,玉凤妈说先到奶奶家躲一躲。当再次听到外面的杂吵声,余赛 花走出门看见的是余小刚。余小刚爬在院里,脸成青紫色,鼻孔里流出许多血,余 赛花在门畔哭喊,不要打我爸爸!高志明走进门,向余小刚被围的地方冲去,大喊, 住手!都给我住手!李国民说,有啥事找村委会,不要打人! 余赛花钻进人群里扶起了余小刚。李国民说,都回去吧,事情我们会处理的。 回你妈的头。人群里有人骂,院里就一片哗然。李国民陡然提高嗓门,愤怒地骂, 谁他妈的骂人?有种出来!院里就寂静下来,人们就把目光投向了李国民。 郭彩娟你出来。高志明喊。老娘在这里。郭彩娟从正房里走出来,说。余赛花 看着郭彩娟从房里出来,说出这样的话,脸红扑扑的,心想多丢人啊,爸爸的脸被 丢尽了。高志明说,让兄弟们都回去,村上会处理的。郭彩娟瞪高志明一眼,反诘 道,你管得着么?高志明气急败坏地向郭彩娟冲去,三个剽悍的小伙子挡不住。郭 彩娟索性向后腿着,拖着哭腔说,我是妇道人家,谁都想欺负我,我不活了!跑进 正房,上了门闩。三个小伙子被高志明几拳打得晕头转向,其他人就操着家伙向高 志明蜂拥而来。余赛花觉得一场战斗就要开始了,心怦怦直跳。 啊!干啥?住手,快住手,非失人命才肯罢休吗?李国民大声呵斥。这些人并 没有动手,虎视眈眈地盯着高志明。与此同时,余宏德也走进了门。余宏德等不住 余小刚拿工具回来,就往家赶来了。这时候,正房里就传来郭彩娟的呼救声。郭彩 娟躲在正房一生气就想到了上吊,本想真戏假做,没想到脖子刚套在绳环上,脚不 小心蹭翻了凳子。 郭彩娟昏迷了过去,送进医院,病无大碍,人们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