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解释美国的表里不一
伦敦的出租车司机说:“得克萨斯人是最坏的。”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秋日,
冉冉升起的太阳斜照在车里,我们正在泰晤士河前的一个交叉路口,等待红色的交
通灯变成绿色的通行信号。那位出租车司机娓娓述说:“几个星期之前,我拉了一
个得克萨斯佬,他可能有30多岁了。当时我们正经过伦敦之眼的附近,他问我:‘
那是什么建筑?’我告诉他那是伦敦之眼,是世界上最高的弗累斯大转轮。他说:
‘我们以前有一个比它还要大的转轮。’我心里嘀咕着:‘啊,世界上真的还有一
个更大的转轮吗?’我的意思是,我并不介意伦敦的转轮是否是世界上最高最大的,
也许得克萨斯确实存在一个。我并不知道还有一个比这个还要大的转轮。但是,他
那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的傲慢神态,使我感到极不舒服。不管他看见了什么东西,
得克萨斯总是有更多、更大、更好的。我忘记了我们后来看见了什么东西,也许是
一辆双层公共汽车,或者是那个大笨钟,反正是伦敦独一无二的稀世罕物。他问道
:‘那是什么?’我告诉他了。他还是说:‘我们以前有一个比它更大的。’之后,
我再也不回答他的任何问题了。”
绿色交通灯亮了之后,司机使劲地踩了下油门,车子上了泰晤士河的桥上。他
又补充道:“我喜欢大多数的美国人,但是我感到非常奇怪的是,美国人怎么能够
对世界的其他地方一无所知呢?”他透过汽车后视镜,偷偷地瞟了我一眼继续说,
“当然,美国人正在入侵的地方要除外。”
那位出租车司机说出那番不大顺耳的话是在2001年9 月10日。但是,我相信两
天之后,他不会再重复他的那番话了。因为,紧接着就发生了“9 ·11”事件,欧
洲人也感到十分震惊,他们非常同情美国人的遭遇。在巴黎的一个朋友对我说:
“我们感到很难过,仿佛是我们自己被袭击了。”几天之后的一个夜晚,我在布拉
格的街头散步,去寻觅吃晚饭的地方,偶然路过了美国大使馆。坐落着大使馆的整
个街区,几乎摆满了祝福者们静静点燃的蜡烛,还有数百束的鲜花与数不清的挽联。
在一个最受人们尊敬的地方——神圣的瓦茨拉夫广场的纪念碑处,那正是一名
叫强·帕拉奇的学生因抗议1968年苏联的镇压而自焚归天的地方,我在那里发现了
更多的鲜花和挽联。在混凝土墙面喷写的标语中,有个最醒目的主题就是“不允许
恐怖主义”。整个欧洲大陆的报纸都连篇刊登了文章,报道了日本、俄国与世界其
他国家政府和人民团结起来反对恐怖活动的新闻。同时,发表了各种各样的评论与
宣言,内容几乎是一致的,即“现在,我们都要和美国人民站在一起”。
那是感人肺腑的发自内心的同情。在随后的几个星期里,我继续与欧洲人交流,
考察当地的媒体。但是我发现,恐怖主义的袭击,显然并没有使欧洲人忘记对美国
人的看法。也许由于良好的修养与礼貌,使那位出租车司机表现得非常克制,不再
重复他那蔑视得克萨斯人的言论。诚然,这并不意味着他已经放弃了对美国人的看
法,他仍然认为美国人是极端的傲慢,对世界其他国家的事情置若罔闻。总之,历
史也并不是从9 月11日那一天开始谱写的。
美国“9 ·11”的悲剧,使许多外国人同样感到极度的恐怖,但是他们并不感
到惊奇。他们中间的大多数人心里都清楚,在世界的一些地方,为什么那么多的人
仇恨美国,甚至攻击美国。因为,通常他们自己也有类似的不满情绪。西班牙的一
名高中教师对“9 ·11”遇难者以及他们的家人,表示了沉痛的哀悼。但是,他又
对我说,他希望美国人能够承认,这场悲剧是“美国对外政策的一个必然结果”,
尤其是美国对于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之间的争端,采取了偏袒以色列政策所导致的后
果。
事实上,一些欧洲人甚至将美国在国外的一切霸权行为,推断为这次被袭击的
理由。即使对“美国的‘9 ·11’事件是自食其果”说法持反对态度的那些人,也
承认美国的行为有时确实令人难以接受。
也许,最让外国人不能忍受的是美国那种自以为是的习惯,与经常将自己的观
点强加于他人的做法。一个突出的事例,就是“9 ·11”遭受恐怖袭击以后,布什
总统发表的一次重要讲话。在9 月20日,布什面对国会声称:外国人必须明白,一
场以美国为首的反对恐怖主义的战争即将打响。
在这场战争中,“你们要么与我们并肩战斗,要么与恐怖主义分子站在一起”。
正像布什对本·拉登发出“死亡或者生存”的宣言一样,这种言论听起来很像西部
牛仔的语言。荒蛮西部的郡长常常警告他人说:“照我说的去做,否则从这个城里
滚出去!”几十年来,就是美国的这种蛮横态度,既激怒了美国的敌人,也使美国
的朋友感到十分恼火。实际上,许多国家已经与恐怖主义打过交道,他们自身就遭
受过悲惨的经历,对恐怖主义有切肤之痛。布什根本不考虑这些,他要求这些国家,
必须服从华盛顿的指挥,否则就是与恐怖分子同流合污。
就美国自身而言,它永远也不会接受这种类似最后通牒的宣言。然而,美国的
政治要人、新闻要人竟然对布什的傲慢言论无动于衷,麻木不仁。《纽约时报》的
海外版、《国际先驱论坛日报》和《华盛顿邮报》,都没有提到过布什演讲中前20
段的内容,仅仅提到的第20段之后的内容已经接近尾声,没有实质性的东西。相比
之下,法国的《世界报》三次用其头版,重点报道了这一消息。包括用醒目的标题,
突出了第一段的内容。假如民意测验是真实的,那么普通民众也同样容忍了布什在
世界上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2001年整个秋季,布什在国内的信任率一直保持在75%
以上。
在此,我要代表我的同胞解释一下,这种情况仅仅是因为我们对实情的无知,
而绝对不是因为我们受到了贿赂。令人尴尬的事实是,我们大多数人对于外面的世
界了解甚少,尤其是我们消息不灵通,从而不知道我们的政府以我们人民的名义都
做了些什么样的事情。譬如,媒体经常十分肯定地提醒美国人,萨达姆·侯赛因是
个魔鬼式的人物。但是,我们丝毫不知道,自1991年以来,美国对伊拉克实施的经
济制裁,已经导致至少35万伊拉克儿童死亡,使曾经十分富有的伊拉克人变成了一
个个贫民。美国新闻媒体用大量的篇幅,报道了2002年3 、4 月期间以色列和巴勒
斯坦之间的血腥暴力事件。
但是,实际上许多美国人不了解巴以冲突的根本原因。5 月上旬,由马里兰大
学实施的有关“国际政策看法”的一次调查表明:只有32% 的美国人知道,在暴力
冲突中巴勒斯坦人死亡的人数多于以色列人;只有43% 的美国人知道,世界上的大
多数国家并不赞成美国的中东政策;只有27% 的美国人知道,大多数国家对于以巴
冲突,更同情巴勒斯坦人,而并非站到以色列的一边。
“9 ·11”事件之后,许多美国人对于穆斯林世界感到十分困惑:“他们为什
么要仇恨我们?”而世界上的穆斯林信徒们,长期以来对美国人也持有同样的疑虑。
2002年1 月桑迪·托兰通过国家公共广播电台,播送了一条不同于大多数美国新闻
媒体新闻的特别消息。他最近在中东旅行,生活了6 周。在他的采访对象中,几乎
每个人都讨厌美国媒体的陈词滥调,都鄙视美国的电影、电视和新闻报道对穆斯林
世界和阿拉伯人所进行的反面宣传。
有着歌德的小说和莫扎特的歌剧等伟大传统的欧洲,人们长期以来都非常注重
伊斯兰文明在文化、天文、建筑以及其他更多方面所取得的成就。相比之下,美国
却认为,穆斯林是不值得信赖的愚昧的狂热分子,只是因为他们有石油,美国才值
得与他们打交道。
“9 ·11”事件刚刚结束不久,纽约莱茵贝克未来趋势研究所的所长,杰拉尔
德·切伦特对《金融时报》说:“这里的人们对于世界形势的认识,几乎幼稚得像
个小孩一样。所有的问题都是:‘我们从来没有对任何人做过坏事,为什么他们要
这样对待我们?’”
多数美国人,只求助于显而易见的答案:他们嫉妒我们的财富,厌恶我们的权
力。这种说法有一定的道理,我在后面要讨论这个问题,但是它仅仅抓住了问题的
皮毛。美国人对自己的评价很高,但是许多外国人并不赞同他们的观点。其原因很
简单:他们既讨厌美国在海外的行为表现,也不喜欢我们对于海外行为所持的态度
和立场。
外国人说,美国是一个好战的恶霸,它一心为了自己的利益,目空一切。美国
觉得自己没有义务去遵循国际法准则,却常常监督其他国家去遵守这些法律准则,
他们将自己的政策和武断的意志强加给别的国家,从而达到只为美国利益服务的目
的。一旦他们不听话,美国便使用巡航导弹相威胁,强迫他们屈服。美国是世界上
最好战的大国,只有美国人听见这样的话,会感到一时吃惊;而其他国家的人,显
然人人很早就清楚这一点。
美国的霸道行为,同样使羡慕美国民主自由的人,感到迷惑不解:怎样才能解
释这种表里不一的现象呢?冷静的观察家指出:自古以来,强者都是这样对待弱者
的。但是,他们还补充道,美国特别令人讨厌的是,它那自以为是的态度,并且固
执己见,认为自己根本没有欺负弱者;它还标榜自己是公平品德和无私慷慨的典范,
是其他国家应该感谢和效仿的民主政治的指路明灯。
2001年11月10日,布什总统第一次在联合国全体大会上露面时,他的发言被《
纽约时报》称赞为“直截了当,具有说服力”。布什告诉世界其他国家,单纯协助
美国反对恐怖主义是不够的,“世界上每个国家都应该为这一事业尽一份力量”。
布什接着对他的听众说,反对恐怖主义“是这个会议厅里每个席位所代表的各个国
家的责任”。然而,就当布什正在劝告其他国家履行国际义务的片刻,他自己的政
府官员正在摩洛哥躲避谈判,拒绝签署对全球变暖发出警告的《京都议定书》。他
竟然还在这里高谈阔论每个国家的责任问题!地球上的冰川正在融化,海平面正在
上涨,灾难性的暴风雨越来越严重,越来越频繁。全球温度比20世纪仅仅升高了华
氏1 度以后,就出现了灾难性的气候现象。科学界一致预测,到2100年,世界温度
还会升高华氏3 ~10.5度。那么,那时将带来更暴虐的天气,洪水将泛滥于海岸线,
产生更大的社会浩劫。然而,布什政府却坚持自己的观点,拒绝采取措施来降低美
国的温室气体排放。难怪,那么多的外国人要鄙视我们!
美国的精英们,有时会谈论起我们国家的孤立主义者倾向,但是正确的形容词,
应该是主张片面的限制武器论者。这么多年以来,美国几乎没有真正避开过任何一
场海外事务:我们只不过是坚持要亲自制定条款。
自从冷战的胜利之后,过去的众多超级大国都衰落了,就剩下我们惟一的一个。
因此,这种惟我独尊的态势就变得更加明显。布什政府第一任期的高级官员们决心
要将这个态势永远保持下去,他们为新时代草拟了一个宏伟的业已泄露给《纽约时
报》的战略计划:今后美国对外政策的目标,将是阻止任何其他国家联盟成为超级
大国,美国的统治将永远至高无上。乔治·布什是继承了这个战略。这并不奇怪,
因为副总统迪克·切尼和其他的主要顾问就曾经为布什的父亲老布什设计过这个战
略。小布什上任后不久就宣布:他的政府将单方面退出《反弹道导弹条约》。该条
约是过去30年来控制核武器的奠基石,这不仅使该条约的另一缔约方俄罗斯感到恼
火,而且使全世界都感到沮丧。
布什拒绝全球合作,最奇怪的举动是,他拒绝加入2001年6 月达成的旨在阻止
未来炭疽杆菌进攻人类的反生物恐怖主义的协议。美国代表团不合时宜地退出了谈
判现场。美国不能接受,其原因是它要对伊拉克和其他国家提出相同要求:由国际
维和人员对潜在的武器生产场地进行检查。我并不是有意要挑剔布什先生。美国的
两党都有这样的历史传统,对外政策长期以来都是奉行双重标准。就像上述的那样,
要求其他国家做到的事情,美国自己就不一定愿意做到。1988年,当老布什还是罗
纳德·里根总统的副总统时,关于美国的特权讲过一句最狂热的话。事情是这样的,
在1983年,苏联在太平洋上空击落了一架韩国航空公司的民用喷气式飞机,致使飞
机上276 名乘客全部死亡。美国将这个攻击客机的行为,谴责为“魔鬼帝国”真实
本性的进一步暴露,拒绝接受苏联的解释。苏联说,当时那架飞机看起来像一架军
用飞机在活动。现在的情况倒过来了:这一次是美国击落了一架飞机,它误认为是
军用飞机的,其实是伊朗民用喷气式客机。这也导致机上的290 名乘客全部死亡。
有人问老布什是否准备道歉时,他回答道:“我永远不会以美国的名义道歉。我从
不在乎都有哪些事实。”
对于这类事情,民主党人的表现和共和党人同样拙劣。1998年,国内外的评论
家都在谴责克林顿政府对伊拉克发射的巡航导弹。最缓和的批评是认为没有必要;
最严厉的批评是将其谴责为一种自私的策略,其目的是要削弱公众对总统的弹劾诉
讼。
但是,对于这种批评,美国永远是不会接受的。国务卿马德琳·奥尔布赖特谨
慎地解释道:“如果我们不得不使用武力,那是因为我们是美国。我们的国家是不
可缺少之物……我们看到了更远的将来。”正像英国《独立报》在美国的记者鲁伯
特·康维尔在另一个场合指出的那样:“没有任何人能像美国人那样,把自己的利
益如此巧妙地包装在伪善的高尚道德里面。”
然而,美国人属于一个公平的民族。假如我们真正地了解了实情,我怀疑我们
当中的大部分人,都不会支持上述这种虚伪的做法。我坚信,我们大多数人将会敦
促美国,将自己海外的言行与国内的平等原则协调一致。但是这样做,会对华盛顿
所谓的生死攸关的国家利益造成威胁,因此肯定会遭到当局的反对。既然美国有好
莱坞,也有麦迪逊大街,那么,我们官方做出的反应是,雇佣公共关系专家“将我
们的消息传播出去”,也许在海外有一个更好的效果。多么绝妙的一招!不是吗?
我们的问题毕竟不仅仅是政策的本身,而且也不可能是。
美国人将继续对世界产生误解,并对我们在世界中的地位与影响的判断失误,
除非我们正视我们政府在海外的真实表现。我在南非时,非常清楚地意识到这一事
实,那里的马尔科姆·亚当斯对美国表现的热情,却被那里另一些人的愤怒抵消了。
愤怒的人们视美国与南非的种族隔离主义为一丘之貉,视美国是种族隔离主义坚定
不移的支持者。
亦凡公益图书馆(shuku.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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