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又一天下午,蒋家来了个叫江树均的,蒋家四口见了都很热情。江树均是蔡忠 烈和蒋益清的大媒人,住在离蒋家不远的另外一个公社。晚上,聂彩莲摆上一桌子 丰盛的酒菜,腊肉片子七八寸长,自酿的马桑泡酒温得烫嘴。 全木匠和江树均坐上席,蒋家大小皆入席。一一把盏,各先敬上一杯,接下来 便是高升五魁,老虎杠子,大压小,砸老罐。山垴垴人其它方面落后,在这上面却 堪称现代水平。 聂彩莲可谓女中光棍,划拳左右开弓,打、压、砸反应灵敏,酒也是海量。赢 得不少,输了二话不说,端起就喝,一饮而尽。轮到她和江树均对阵,说是难得赢 这“驴日的”,变个花样猜“宝”。手中拿二分硬币,先当众亮开,然后在桌子下 捣弄一阵子后伸出拳头。 “有了是我的!”江树均猜得简洁明了。 聂彩莲巴掌展开,没有,端起酒杯喝了。 “有了是我的!”江树均还是这一句。 聂彩莲用不着亮“宝”,又端起酒杯喝了。 “还是有了是我!”江树均又猜了老“宝”。 聂彩莲连输三把,猛然醒悟过来:“不行,驴日的骂人哩,罚酒!” 原来,江树均借着聂彩莲出“宝”,一语双意,戏说她肚子里有了是他的。这 是当地男女同席宴上一种粗俗的玩笑话。 江树均不认帐,也不认罚。其他人起哄,都说该江树均喝酒。聂彩莲一手端酒 杯,一手扯住江树均,猛然间一只胳膊抱住脖子,夹着脑袋,硬把酒灌进嘴里。江 树均乘机抓住聂彩莲的手,还在胳肢窝掏了一把。 全木匠有点看不过眼,皱了皱眉头。 酒足饭饱,大家坐下来天南海北地闲扯。江树均说他前一向听说安康有一帮子 叫“六总”的人,保刘少奇,主张分田单干,跟六二年困难时那样,让大家伙儿随 便开荒地,也不用交公购粮。 聂彩莲说:“那多好!生产队做活,光路把人都跑够了。” 蒋炎江说:“咋不见到咱这儿来?要是到咱这儿,保险人人都拥护。” 江树均说:“我跟我们那儿周本汉、吕清政、邹联瑛几个商量,也想成立个那 样的组织。派个人到安康跟六总挂钩,把他的个,跑了一趟硬是没联系上!” “唉……”几个人一齐叹息。 蒋炎江说:“恐怕是没得熟人,要是能认得个六总的人,准能挂上钩。” “你们真的都盼着六总来?”半天没搭言的全木匠突然插嘴问,脸上一副神秘 莫测的神色。 江树均愣了愣,说:“你有啥门路?” 全木匠没有立时答话,低下了头。 江树均用疑惑的目光望了望蒋炎江。蒋炎江也觉得全木匠说话鬼鬼的,便说: “全木匠,你能给联系上不?” 全木匠头没有往起抬,大口大口地吸完一根香烟,把快烧着嘴巴的烟蒂扔到地 上,使劲踩了踩,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地说:“好吧,我给你们实说了。我不姓全, 也不叫全秀峰,叫惠生厚,是安康六总的参谋长。” 江树均和蒋家四口一齐惊奇地瞪大眼睛,都实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只见刚才 的全木匠现在的惠生厚刹那间泪如泉涌,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诉说自己的不幸遭遇。 他说他文化革命一开始就最早起来造反,支持了革命小将的革命行动。后来大联合 成立六总司,他被推举为参谋长。就为这,红三司抄了他的家,杀了他的女人。他 有家难归,一心革命。为了扩大队伍,他受总部派遣,隐姓埋名,以木匠身份为掩 护,来到这里。他又说蒋哥一家留他吃,留他住,给了他工作上很大的方便,也是 为六总的革命事业立了大功劳。他还说他已经写信把这里的情况报告了总部,现在 时机成熟,应该从秘密活动尽快转入公开斗争等等…… 惠生厚说着哭着,哭着说着,让人很难分清是为自己的家破人亡伤心,还是为 蒋家对他的恩德而感动。总之,哭出了成效,赢得了信任。 蒋炎江拍拍胸膛,慷慨大方地说:“兄弟,甭难受。只要不嫌弃,就住在哥这 儿,跟在你家里一样。” 聂彩莲一边抹眼泪,一边说:“你干恁大的事,想沾你的光还怕沾不上哩!咱 家日子再紧巴,也不多嫌你。” 蒋益清想说什么不敢说,只把眼睛朝自己男人脸上瞅。蔡忠烈到底没吭声儿, 瞎也没说,好也没说。 惠生厚唏嘘一阵子后,擦干了眼泪,出门擤了擤鼻涕,回来后说:“我在你们 这儿也呆不了多久,我还要干我的事。你们家将来撑门面的还是忠烈,我让他先当 个中队长。中队长跟公社书记大小差不多,将来有机会了再往上提。我惠生厚今辈 子反正忘不了你们这一家人,要尽最大努力报答你们对我的好处。” 从来连屁大的官也没当过的蔡忠烈,骤然间有了个跟公社书记一样大小的头衔, 自然心里乐滋滋的。他把冷若冰霜的面孔换成了笑模样,傻乎乎地望着惠生厚。 江树均见蔡忠烈立时就讨得了很不小的职务,心里很不服气。等惠生厚话音一 落,忙嗓门亮亮地说:“参谋长今儿碰见了我,可算是抓住了个大干家。你把咱算 你个心腹,十数八天内给你拉起三二百人,咱就在这儿扯旗放炮地弄!” 惠生厚真像参谋长似的,连连点头,说:“老江,你只要真心实意地跟咱六总 干,姓惠的亏待不了你!” 临睡觉前,蒋炎江说他有个要紧事要到沟底里去,明天一早回来。聂彩莲说: “有你娘的脚要紧事,跌死你个驴日的!” 蒋炎江诡秘地笑了笑,说:“你盼不得我走哩!” 蒋炎江走了,聂彩莲也没有挡。聂彩莲来了老相好的,蒋炎江趁机寻他的老相 好去了。各行方便,两厢情愿。 江树均和惠生厚先是挤在一个床铺上,睡下没一刻儿功夫,就摸去聂彩莲那边 屋。两边屋里一男一女各自忙火,单剩下惠生厚一个人独自个儿,躺在冷冰冰的被 窝里,干干地生了大半夜的气。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