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阔天地 一队清秀的姑娘排成两列,手持彩色纸条载歌载舞随着我们缓缓而行的汽车徐 徐前进,她们的表演在公路两旁拥挤的人群中十分显眼。我们坐在箱子和铺盖卷上 从车后望着这些欢迎我们的激动,好奇人们。 离家的伤感虽然早已抛在九霄云外,但两天的旅途劳顿使我们面对这一热烈场 面也兴奋不起来,更何况自己所处的生产队是啥状况也一无所知,而那里却是我们 安家落户一辈子的地方,我们将要在那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所以我们的面 部表情淡漠,心里却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汽车停在了我们所在公社门外的马路上,我们纷纷跳下车,进了公社大院里的 会场,公社书记对我们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全体公社干部,社员群众热烈欢 迎毛主席给我们派来的知识青年。农村是个广阔天地,知识青年在我们这里将大有 作为……。” 黄昏中,我们又在本生产队一,二十个社员的簇拥下离开了公社,在群山环抱 之中蛇行前进,爬坡下坎,默默地走了好久才来到了生产队的保管室。 点燃了一盏煤油灯的室内已有几个妇女做好白米饭等在那里,见了我们忙招呼 “炒了菜就可以吃饭了,这里有油,盐!” 一会儿,匆匆又进来了一位男青年,他给我们抱来了今晚的菜。这是我们从未 见过的青菜,大大的叶子上,边缘还长出了一溜小剌模样的东西,显然这是刚从地 里采摘回来的,青菜翠绿,挺括,象大大的扇子。 炒菜得自己动手了,我们先得把锈迹斑斑的新铁锅用制一下才能用,我们一边 做着炒菜的准备,一边回头看看满屋子瞧稀奇的大人,小孩。只见他们有的还穿着 补丁连片的单衣,薄裤,打着赤脚,弓着腰,卷着背,怀揣双手,显然冷得够呛, 我们心中很不是滋味,现在还是冬天啊!离春节还有一,二十天,难道整个冬天他 们就是这样过的? 第二天不知什么时候我们在装粮食的大木柜上醒了,觉得外面十分安静,一束 束明亮的光线从门缝中射进来。打开门觉得外面的空气好清新,站出屋外环顾四方, 扩扩胸,深深的吸了几口气。 回头再望望室内那火早已熄灭的炉灶,动手做饭那里还有那个心思,就想去看 看同学们如今都到那里去了?他们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我们还应先到公社去看看我们的新领导,今后我们有 什么困难和要求还指望着他们给我们当家作主:想到这里我们急忙洗脸,刷牙漱口, 准备出发。 公社坐落在一个缓缓倾斜的大坝子上,四周都是良田,地里的小麦刚出土不久, 放眼望去绿油油一片片,很是招人喜爱。 公社旁还有一条短短的小街,在这里有几间铁匠铺,叮叮当当,火星四溅,铁 匠们光着膀子干得正欢。 两个老中医坐堂的公社卫生院规模虽小,但就凭他们那一大把胡子,就足以表 明这里的医疗水平还令人放心。 百货商店不大,里面的针针线线,牙膏牙刷等日常生活用品也够应付生活在这 里人们的需要。花花绿绿,红红兰兰的布,只要你有布票扯它几尺又何妨? 还有卖锄头,木桶,碗筷等日杂品的供销社。有一间放有两,三张桌子的面馆 兼营旅店,平时极少有人光顾,但如果你需要随时可以为你服务。 有几个同学就住在这条街上,大家见面很是亲热,他们盛情邀请我们进去看看 他们的住处。哇!他们的生活条件好哦!每一个人都有当地人称的新式单人床,屋 里还有电灯。 真是人与人不同,花有几样红,他们的运气咋这么好呢?分在了公社旁边的生 产队里,这里的自然条件已经比我们的生产队好了不知有几万倍,居住条件还这么 好! 不一会儿,陆陆续续又有几个远处的同学来了,他们见了这里的条件也是一阵 赞叹,大家交谈几句之后一起去了公社。 公社书记,社长见了我们是满脸带笑,问长问短十分关心,体贴,并说今天晚 上为了欢迎知识青年的到来,特地请了县中学的文艺宣传队来慰问演出,希望我们 不要错过机会,文艺节目好得很! 那好!今天晚上我们就不回到那冷冷清清的生产队,这里人多,闹热。 在公社玩了两天,听说移送我们来汉源的军代表,工宣队还没有回成都,现正 在九襄招待所给分到宜东去的同学办毛泽东思想学习班。这些同学当天下车后听人 说那里有麻疯病医院,个个吓得都不敢去了,纷纷要求回成都或者另换一个下乡的 地方,那还了得,所以得抓紧时间做他们的思想转换工作。 这勾起了我们又去九襄看看的念头,说去就去,我们很快走到九襄。 在招待所大门口看见了几个情绪低落的同学,看来经过几天的思想斗争,他们 坚决不去宜东的态度已经软化,工宣队和军代表再加一把火就可以完成任务回成都 了。 正在这个时候,小个子的工宣队队长突然从一间显然正在组织学习的房间里冲 出来站在大门口,气愤地指着门外围观的人群自顾自的大声嚷道“你们看看,这里 的人那个有麻疯病?那个没有脚趾,手指?那个没有眉毛,头发?” 由于他太激动,忙中有误,随着话音的结束,他的手指刚好落在一个癞子的秃 头上。 他一怔,眼睛都大了,好在这家伙在政坛上也混了几年,马上改口“成都也有 光头嘛!这有什么不得了?知识份子一天到晚东想西想,秃了顶的多的是,你们看 看,这些人个个红头花色身体好得很嘛!” 他转向围观的人群问“你们有病吗?对了!你们没有病,谁有病请说出来……” 他又向我们说“你们说清楚是谁告诉你们的!你们千万不要上当,现在县公安 局,武装部正在清查此事。这是阶级敌人在造谣,是想破坏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伟大 战略部署,破坏伟大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我们是一千个不答应,一万个不干 ……。” 然后,话峰一转,脸露诚恳相说“退一万步来说,就是真有麻疯病人,也不会 让他们乱走乱动……。” 看到这一切,我们觉得跟这些同学比起来,我们的情况好多了,我们感到万幸。 当天晚上我们就回到生产队,收了工的社员又挤满了我们的房间,队长给我们 拿来了社员送给我们的蔬菜,腊肉,豆豉,糯米粉子……。 我们在外面玩了几天,精神好多了。很快与我们年龄相仿的小伙子交上了朋友, 大家坐在一起说说笑笑,胡扯八道。 生活是现实的,我们也很想早一点参加生产劳动,图个好表现,也多挣点工分 嘛。 要劳动也得先把饭搞来吃了,可是当地独特的灶让我们伤透了脑筋,搞了几天 也没有找到诀窍。每天的火都是死眉愀眼,到燃不熄的,半天,水都烧不开,泡在 锅里的米都粑了,别人都要吃第二餐饭了,我们第一餐的饭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做好? 有一天队长来了,见了我们就问“吃了饭没有?上我家吃饭!” 我们正一筹莫展,听了这雪中送炭的话十分高兴,但又不无遗憾的说“米都下 锅了……” 队长揭开锅盖看看微微翻滚的米和水说“下锅了,漓出来就行了,留到下一饨 吃……” 嗯!这是一个好主意。我们急忙照办,可惊喜之余回头一看队长不知什么时候 不见了。 “哦!队长肯定回家张罗去了!”我们心中充满感激的想当然。 我们兴冲冲赶到队长家一看,大失所望。队长并不在家,灶上的火已闭,显然 他家早已吃过饭了。队长老婆不明究理,看见我们站在门外就一个劲地让我们屋里 坐。我们是进退两难,迟疑半天只好跨进门坎硬着头皮坐在灶旁。心想“再坐一会 儿扯个靶子得赶紧溜了,真是饿昏了头,忘了四川人的烂毛病,见了人无论何时何 地,开口第一句话就问吃了饭没有,上我家吃去!别人随口一句话我们就信以为真 ……” 这时队长姗姗来迟,吩咐他老婆给我们做吃的,看他那付尴尬劲我们更觉十分 难堪,我们没有读多少天书,反倒成了书呆子。 煮饭的问题就慢慢拖嘛,当拖得差不多将就时又冒出一个问题。 在农村时间长了,天天又干农活,不洗澡真是难受。 初春时节,虽然天上有时也有了太阳,但风一吹,身上还是感到阵阵发冷。 这里没有洗热水澡的条件,我又想洗澡,思前想后我另辟蹊径,等一个大太阳 出来的好日子,我拿上换洗的衣服,带上毛巾,肥皂爬上文武坡,兴冲冲去了文武 塘。 当我站在塘边,望着静静的水,心里感到凉悠悠的,我有点打退堂鼓了,此时 寒风又一吹,更觉全身冷飕飕的。 我犹豫了片刻,又想:…既然来了,绝不能半途而废! 决心下了,我鼓起了勇气脱去衣服,裸露的全身立马起了鸡皮疙瘩。 事不宜迟,我赶紧胡乱比划几下,活动活动筋骨就朝水里走去,啊!水好冰! 接触到水,我马上退了上来。 为了预防手足抽筋,下水前我还是先打湿全身吧,可是我只敢用手指浇了点点 水在身上,就想下水,否则再迟一点,我就要返悔了。 我订了个目标:在塘里游一个来回,然后才上岸抹肥皂。 “扑通”一声,我终于扑进水里,这水冷得出奇,我钻出水面就赶紧挥动手臂 奋力朝前划动,可是这水象针扎一样剌痛,几钞钟的时间我的皮肤和骨头就痛得要 麻木了。 为了安全,赶快撤退!我在水中没有摆几下就回头上岸,然后胡乱在身上抹了 肥皂。 肥皂抹了,想到又得下水,心都凉了,但此时别无它法!只得又咬咬牙,心一 横,跳进水里,全身在水里匆忙上下动几下就爬上岸,管它肥皂泡沫洗干净没有, 拿起毛巾就胡乱揩几下,也不管身上的水揩没揩干,全身抖嗦着穿起衣服。 好了!长叹一口气,衣服一穿上,身上就不冻了,天上的太阳也变得暖洋洋的, 心里感到十分高兴,总算又做了一件事,全身顿感轻松。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以后我是经常去文武塘洗澡。 有一天,我在塘边无意之间突然发现我的脚后跟有许多小黑麻子点点,十分难 看,黑点深陷皮肤里面。 “是不是麻疯病?”这念头象闪电一样在我脑海里出现,使我顿感毛骨悚然, 不敢再想下去,我穿上衣服,澡也不洗了,立刻跑回生产队,关上门要自己动手术, 要了结这可怕的病魔。 因为前几天我才知道就在相邻的生产队就有麻疯病人,他也有妻子,儿女。他 每年从医院回来两,三次,生产队的劳动他不参加,但自留地的活他还是要做的。 说不定这空气中就有他的病菌在扩散,麻疯病不是宜东才有,我们这里也不是 世外桃源,我越想越紧张。 我不能再犹豫了,先把莫明的黑点去掉再说,预防万一嘛。我拿起尖刀就掏黑 点,掏得脚后跟血肉模糊也未能掏出一粒。这不能解决问题,我心一横:干脆痛快 一点,拿菜刀来切,切它一大块,断根!省事! 想得容易!我拿起菜刀咬着牙在脚后跟上比划了几次,拉出了几条口子,可痛 得我难受,咬着牙又搞了半天,还是没有切下点肉。 我痛得实在受不了,只好扔下刀,无可奈何这些黑麻子点点!嘿!我又不是三 国时代刮骨疗伤的关羽,我还能有多大的本事? 以后的几天时间里我心情沉重!心中的秘密不敢告诉旁人,担心万一真是麻疯 病那就惨了,被人押进深山与世隔绝,那后果不堪设想……。越想越怕,搞得我一 天到晚寝食不安。 一天劳动之中,我终于忍不住了,悄悄地吞吞吐吐告诉身旁的老康“…我看见 ……有的人,脚后跟有些麻子点点……好难看哦……。” “哦!你是不是有了?”老康马上敏感地反问我。 我心中一紧,张口结舌,可是老康并不等我回答,就说“那是沙虫钻的。” “沙虫?啥子沙虫?”我心中一阵惊喜。 “淤泥中的虫子,在淤泥中,人根本看不见它,没啥子!隔几天就好了,我的 脚上还不是也有……。”老康不以为然的回答。 我心中的一块巨石终于落地了,要不是有人在场,我非要在田里也蹦它个三尺 高,还要大声欢呼“乌拉!万岁!” 我终于安下了心,可以好好接受再教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