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 你挨过饿吗?你真正体验过饿的滋味,了解它的确切含意吗? 我的汉源老农朋友说过“人饿了!屎都要吃一巴。” 嘻!笑话!真是大山里的幽默!此话也曾象风一样从我耳边吹过。 十分的不幸,我曾长得十分的瘦。一米七点六的个子,体重还不足一百零三斤。 同学们嘲笑我“电线杆…长颈鹿……”。 我自我解嘲“有什么办法呢!这是三年自然灾害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迹……”。 我在重庆读小学时,正值全国人民过粮食关的时候,我与所有的人一样终日饥 肠辘辘。没有其它办法!母亲也学着别人的样,给了我一个小瓶子,里面装着用一 点油炒过的盐。肚子饿得难受时,那怕我正在教室里上课我也要偷偷用手指沾沾盐 放在口里吮,以哄哄肚子。那时任何能放进肚里的物品都是极其珍贵的,那怕是臭 鸡蛋。 不幸中之大幸,在这之后我接触了大量红苕,我是大量地狂食猛吞!这下好了! 肚子虽然不饿了但也留下了后遗怔。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愿意吃红苕,什么煮红苕, 烤红苕,炸红苕条,红苕稀饭,甚至红苕垫底的粉蒸肉,只要沾了红苕我绝对不吃。 如今到了农村,一年的口粮起码有一半是红苕,这还得了,叫我如何不犯愁! 我一天最少得吃一餐红苕。不得已啊!我吃红苕也是象征性地吃一点,哄哄肚皮而 已。所以搞得我经常吞口水,颇有一点宁愿饿,也不愿多食一点红苕的英雄壮举, 好像我与红苕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生产队建磨房需要木料,要木料当然要进老林去砍,然而这次生产队已经安排 人将树砍好,并且已将其搬到了山里的人家存放,所以这次队里要求每个男劳力都 上山,将它们弄下山来就行了,当然我也是该去之人,何况我又不是第一次进山。 天刚麻麻亮我们就出发了,这次一行二十多人,过了河沿着弯曲的小道一路向 山上爬去,倒也浩浩荡荡。 年长的讲着笑话,开着玩笑。年青的争先恐后,暗自较劲谁爬的快。大家一路 吆喝着,一路哄笑着很是轻松,愉快。 休息了,大家冒着满头大汗,喘着气,坐在高高的半山腰上开始吃干粮。我四 下一望,山下的流沙河象一条长虫似的,弯弯曲曲地从四周大山的缝隙中挤出来。 朝南,向着大渡河的方向溜去。眼前情景宽阔,众山起伏。使人顿感心胸开扩,舒 展。阳光照在身上,脸上红彤彤的,让人更觉意气风发。我站起来解开胸前纽扣敞 开上衣,一手叉着腰,一手指指点点,好一副指点江山豪杰模样。 “……看这群山象万马奔腾,象波涛起伏……”最后发出豪言壮语“……山高 没有脚板高” “喂!你到底吃不吃饭?”对于我的装模做样看在眼里的老康很不以为然,不 耐烦地大声追问。 “哦!”我回过神来。人是铁饭是钢,三餐不吃饿得慌,这点道理我是明白的。 我急忙过去从他的杂囊中取出我的玉米面馍馍,这才开始吃饭。 我狠狠咬了一口玉米面馍馍咀嚼着,水都没有一口干咽着。这玉米面馍馍真好 吃,真香!我细细地体会着这其中的妙处。因为粮食的香味才是世上最激动人心的 美味。 我兴致不减地继续观看眼前的风景,祖国的河山,壮哉!并构思着这次下山后 应邀约几个同学到这里来玩,最好能照相留影。你看!那刀削过似的高大石壁不是 挺有意思吗?……。 到这里来耍一下还是可以呢,如果叫我在这里插队落户那我可就惨了。这里农 业生产更加落后,半山腰吃水都困难,耕地极少,零星的土地只能种土豆,荞子, 玉米……。 我们爬了一座山头又一座山头,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大家也顾不上休息也不 喝水,而是一哄而上争着挑选中意的木料背起就走。我也没有办法,只好随便捡了 一根收拾好背上,尾随他们返程了。我背的木料大概也就三,四十斤多点吧,此刻 背起感觉不轻。我们就象移动的大炮,树干斜指朝天。在这群山怀抱中的羊肠小道 上弯弯拐拐,忽上忽下一步一步小心前进。休息时木料是不离背的,人面朝深沟, 背朝坡后,双腿叉开,背再朝后稍稍一挺,木料的根部就杵在地上了,肩上登时感 觉轻松许多,胸中再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嘴里吹着长长的哨音,真是舒服极了。 有的小路之险,路面朝外倾斜而且上面还有许多碎石和砂子,脚踏上去很容易 踩滑。小道之窄,一人当道,绝不会有人能从你面前经过。真可以说是险象环生, 咫尺深崖。事后想起也使人心怀畏惧。 这深山里运输木料名堂还不少,上山下山各是一条道。有的地段,经人指点你 会发现有一道浅浅的,断断断续续的沟槽。这是前人多次拖运木料留下的痕迹。来 到这里我也学着他们的样,将背上的木料放进沟里,拖绳整理好,然后紧紧拖着木 料朝山下跑去。这才叫逢沟跳沟,逢坎跳坎。我是一路飞奔,身后的木料是颠簸着, 滑动着,弹跳着紧跟前进。突然木料被石头卡着,我一个趔趄差点没摔个正着,滚 下山去……。 这一路虽然危险倒也轻松不少,回头再看看刚跑下来的山,自己都不敢相信这 么陡的山,我居然拉着木料在短时间内跑下来了。要放在平时我空着双手下山,可 能也要战战兢兢双腿发软,半天才下来得了。不信?你听别人是怎么说的:骑虎容 易下虎难。 山就是老虎! 遗憾的是这样的路也太少了,不然的话,我将木料一直拖下山底,拖回生产队 那该多好!这段路跑完我又无可奈何地背上木料开路。 太阳落山了,转过一道弯在山上就能远远的望见对面山脚下的生产队,有人象 牵了一条线似的蚂蚁向河边移动,慢慢地过了河,然后纷纷帮助已到沟底的亲人把 木料背回去。 我被远远的抛在后面,在大山里是望山跑死马,虽然我能望见生产队了,但这 段路还很长很长。望见山脚下人们的会师我是百感交集,感叹万千。 孤独无援,又累又饿的我还得赶快下山。人早就象泄了气的皮球一点劲都没有, 但我还是摇摇晃晃地坚持着。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下定决心,……”这段 语录我不知念叨了多少遍,还在不停地给自已打气。 “坚持!坚持!坚…持…”我又默默地告诫自已。可这何时才有尽头啊!我马 上就要坚持不住了,稍一疏忽我绝对就会滚下深沟,命归黄泉。不愿意啊!我还不 满十七岁。干脆扔下木料走人!但这辛苦了一天的工夫就算白白消失了,这价值四, 五角钱的工分也就泡汤了。再说这木料扔下深沟绝对摔成废料,断成几节,不知猴 年马月才有人进得此沟,捡了它也不一定能当柴烧。太可惜了。 这时我是多么希望有人拉我一把啊!唉!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我们全靠自 己。我是一步三摇再次艰难下山。 “再这样下去……”我心里有气无力地想“我非把它扔掉不可,……我实在没 有办法…了,我走路都走不动了……。”我整个身心已经麻痹,身体只是在做机械 的移动。 又拐过一道弯,我模模糊糊听见是有人在叫唤,我慢慢抬起头一看,前面路边 有一小煤窑,有人在向我招手,但我面无表情重又低头继续赶紧路。此人忙跑过来 放下我背上的木料叫我快休息一下,我一下就瘫坐在地。 这人大概是守窑人吧,一个人待在这里。我不知他在说些什么,一会儿只见他 转身从火炉旁捧出一个“灰不笼东”,足有半个人头大的东西递给我。 我眼一亮,这是一个烤熟的红苕母子。我如获珍宝,急忙站起来双手抢过红苕 母子一分为二,头埋在里面嘴一阵“稀里糊里”急促运动,眨眼工夫我已吃了一大 半。幸好红苕母子质地粗糙,疏松,粑软,不然非噎死我不可。我管不了这么多继 续三下五除二狂吞,除了烤成焦炭状的部份外壳不能吃之外,能进口的全下了我的 肚,这原本比红苕还难吃的红苕母子被我吃得干干净净。 守窑人又用葫芦瓢给我舀来了满满的,不知从何处弄来的灰蒙蒙凉水,虽然我 的眼睛怔了一下,但也管不了卫生不卫生,接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仰脖子一阵 乱灌,水顺着脸,脖子往下流,哇!痛快!爽!舒服! 我终于缓过气来了,身上似乎恢复了点体力,但肚子还是饿。回头一看守窑人 再没有给我拿出东西,火炉旁空空如也,只剩一堆燃烧的火。嘿!我把别人的晚饭 吃光了。 “…你是陈家坪的知青…我去过你那里……做挂面,我曾向你讨过水喝……” 我只有点头,摇头来回答他的关心,同情。他所说的话我大部份都没有听进去,我 实在是体力耗尽,集中不起精神。 …好好歹歹我总算将木料背回了生产队,安安静静的陈家坪一个人都不见,都 钻进了各自温暖的家中。我走进空荡荡的晒坝推开我的房门,里面阴暗暗的,冷冷 清清,只有冷锅,冷灶,我的心都凉了。 早就回到生产队的人们,早就吃过了家人为他们准备好的鸡蛋,肥肥的腊肉和 白米大干饭,喝过了三七泡的药酒。如今正座在火炉旁悠闲地抽着叶子烟,或许早 早地上床睡觉休息了。今天他们挣了高工分,是家里的功臣,理应受到犒赏。 可此刻的我肚里还唱着“空城计”,还得先生火做饭,还得去找引火的柴,不 知肚里何时才能塞进东西?我在队里悻悻地找了一圈,万般无奈只好到平时很少来 往,在邻队插队落户的女同学处。 “唉呀!你好”瓜“哇!你去跟农民比!你脸都变形了,眼睛都”落抠“了… …”鸭婆一看我如此模样就知道吃饭的来了。一边关心地责备一边做饭去了。 我低着头坐在那里心里在想“不知有菜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