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姑娘 我记得过去有个伟人说过这样类似的话:劳动人民就不会觉得林黛玉美……。 可能是鲁迅说的吧?原话是怎样说的也记不清楚了,现在我们不用管它是谁说 的反正我在农村几年确实观察到大脚板,大屁股,大个子,粗腰,大胸,大嗓门的 能挑能背的大姑娘绝对是受欢迎的,那怕是个大翻嘴也不影响受欢迎的程度。 你不要认为我在开玩笑,说俏皮话。要知道在这深山里居家过日子身体不好怎 么能行?你不要认为娶媳妇是买个美女挂在墙上天天看,不用吃饭了? 我们队上有个女孩子,就叫她珍姑娘吧。她的长相一点也不够当地的审美标准, 个子很矮,大概只有一米四几,就算她一米五吧。她短发,圆脸,脸上有一些些雀 斑。体质较差,说话语调软软的,音量又细仿佛在说悄悄话。人就是这个样子长得 普普通通的,但我觉得她说话还不难听。 她的亲戚说她懒,一天到晚只想睡觉,收工回来或者没有出工她就躺在长凳上 一点事也不想做。十六,七岁了还没有说到人家。 在汉源农村每年每个人都要为国家出三天义务工,做什么?背修补公路路面所 需用的砂子。 这年冬天的一个早晨,天气很好,太阳出来了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吃过早饭后 全生产队能挣工分的男男女女纷纷背上背兜,带上撮箕锄头在谈心队长的带领下出 发了。 大家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翻过垭口来到文武坡沟底的一处指定的采砂地点。这 里离公社不远了,但这山旮旯平时是不会有人来的,所以今天有一段陡峭的小路是 来时才踩出来的。 公路在文武坡来回盘旋绕了七,八个弯上了坡顶,我们的砂子就是要背到这坡 顶上面来。 平时在生产队做搬运这样的活,因为我个子高,所以将东西从地面端起倒进别 人背兜里的工作都有我一份。今天背砂爬坡的活要辛苦些,所以谈心队长今天特意 安排我也要背砂。 我已经端砂好一会儿,大部份的人已经背着砂子离开了,谈心队长此刻做出这 样的决定,我心里肯定不爽。 “背就背嘛!未必老子怕唢”我赌着气脱下了毛线衣叠好放在一旁的石头上, 看了看正在掏砂的珍姑娘就对她说“喂!……帮我照看一下衣服。” 闻声抬头停止工作的珍姑娘听我如此要求,原本笑眯眯的双眼不笑了,头稍一 低眼睛一白小嘴一嘟嗔怪地说“又没有人要你的东西!” 稍停几秒又抬头笑眯眯地说“好嘛!就放在那里嘛!” 这砂好沉!我背起觉得坠底!我缓缓地朝坡上一步一步迈进,走了一阵随同前 面的人靠在坡边歇气。突然“轰”的一声我从未听过的低低的沉闷声传来,歇气的 几个人面面相觑,面露惊恐神色,其中一个人判断说“糟了!垮崖了!” 大家都不出声都在全神贯注地听着,等着。我心想:这那里有塌方的地方,又 没有下大雨,刚才声音怪是怪可声音很小,稍不留神根本就注意不到……。 片刻之后沟底传来几声惊恐的叫声,歇气的人立刻放下背兜朝沟底飞奔而去, 我也跟着三步并着两步跳坡跳坎到了沟底。 沟下面的四,五个人惊慌失措,其中一个中年妇女的一条腿还埋在砂堆里,她 在拼命嘶叫着并不断扭动身体试图离开砂堆,可就是拔不出腿。我心想:这是怎么 回事?这砂才埋在她膝盖之下呀!她怎么就抽不出腿来?………… 我和几个小伙子上前抱着她就往外扯,痛得她更加拼命大叫。大家急忙放开她 用手将砂刨开之后才将她拖出了砂堆。由于她挣扎过猛,腿已经脱臼肌肉已经拉伤, 她在“唉哟!唉哟”的呻吟着。 我一看塌方现场很纳闷!塌方长度不过三米左右,高度不足二米五,厚度仅半 米左右,这塌下来的砂子堆在地上也没有多大一堆啊!怎么就把他们搞成这样,如 此狼狈……。 “唉呀!”一声尖叫,稍定下心的人们心里又紧张起来。 “珍姑娘哪?”不在是谁惊问。 大家互助对看以后又看看四周,果然不见了珍姑娘踪影,大家一阵恐惧乱了方 寸。又有人惊恐地大叫“肯定在砂里! 大家都呆呆地望着砂一言不发。突然又有人高叫“快点挖砂啊!发什么呆!” 大家才如梦初醒四散跑开,慌里慌张的找来锄头就使劲挖砂。 “不能用锄头挖!万一锄头挖到她的头咋办?”有人大声制止。 “用手刨啊!大家快点啊!”又有人急切地哀叫着。 大家又纷纷扔下锄头,围拢在这不大的一块地方七手八脚用手乱刨。这砂太粗 太硬太湿,不一会儿我的手指就刨出血来。 刨了一会儿,人们焦急的心开始燥动,怀疑:怎么就这点砂还刨不出个人来? 正在这时有人惊喜地大叫“哦!出来了!看她的头” 大家立刻调头围了过去察看。果真是珍姑娘,只见她脸朝下一动不动趴在那里。 有人上前翻转了她的上身露出了她那已毫不表情的脸,此人又粗略地察看了一下她 的身体,又不见有一处伤痕,虽然她的身体还是软软的,可惜已经停止了呼吸。 大家默默地站在那里注视着她,就这样一个年青的生命转眼间就没有了,没得 如此不可思议! 我身旁的一个少年悄悄地对我说“如果是我,砂垮下来我腰一挺就钻出来了… …。” 对他这自夸的预言,我无法回应他。我心里老想:是这样吗?如果……是这样 吗?……。 谈心队长急忙赶来了,了解情况后大声宣布“要保护现场,要等上面的人来看 了以后才能动,今天不背砂了,无关的人不要留在这里……” 珍姑娘又被按原样放回去,脸朝下趴着。 我从老地方拿起我的毛线衣看看珍姑娘,我也随大家离开了。时间还早我就没 有回生产队,我到这附近的同学处去办办事。掏砂出人命的消息象风一样传遍整个 公社,同学见了我的面就问我怎么回事。 太阳快落山时我回到了生产队,远远看见晒坝口附近站着三五成群的妇女,老 人和儿童。我感到很奇怪:又不开会!站那么多人在那里要干什么? 他们看见我渐渐走近了都停止了交头接耳,用异样的眼神不出声地看着我。我 心里暗暗吃惊:噫!都不认识我了? 我朝她们走去,我也不理睬她们,穿过她们的人堆进了晒坝。我的移动牵动着 她们的头部跟着一起摆动。我是大惑不解:莫名其妙!难道今天都发病了?我管你 那么多! 我径直朝里走去忙着开门做饭。我来到门口掏出钥匙正准备开锁心里是感觉今 天这里的气氛不对,全场鸦雀无声。我转过身看看站得远远的人们,她们的眼光反 而都齐刷刷地聚焦在我的眼神上。 我楞了一下,再回头突然看见我脚旁今天多出了一个拌桶反扣在地上,上面盖 了一张竹席。哇!竹席下露出一个人头,我定睛一看这不是珍姑娘吗?我现在清清 楚楚看见了她露出的头顶和飘动的一头乱发。 我再回头看看身后的人群,她们已没有了先前的安静,又在交头接耳小声嘀咕 着什么。真是人死如虎,虎死如鼠,她们就远远地站在晒坝口外。 我住的房间我还得进去啊!我环顾一下这没有窗户的房间坐在了床上,再扭头 看看门外的珍姑娘我不得不相信了去年有人偷偷告诉我的一件往事:春节我回成都 了,有个老人跳河自杀,死后抬回生产队就有人撬门拗锁将尸体放进了这房里。 当地风俗:人在外面死亡是不能抬回家的,只能放在祠堂里我住的这库房过去 就是祠堂。 此刻我在室内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饭也不想做了。心里虽然说不怕!但心里 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我跨出房外看见谈心队长急急赶来,我没好气地冲他说“你 默到老子不回来唢?” 谈心队长小声地委婉解释着“……买棺材去了,棺材一来马上埋了……。” 我脸一撇不理他了,我还能说什么!难道珍姑娘死后连个暂时栖身的地方都没 有?我就是不明白她躺在那里旁边始终不见一个人,没有人来守着她,看她。 我心里恨恨地说:老子今天要骂人了!要说怪话了!。 “我操你母亲!”脏话冲口而出。我不知道在骂谁?也不知道为谁而骂。 我也站在了晒坝口望着拌桶发呆,大队小学的女老师走过来和我搭话“呀!珍 姑娘就在你门口,今晚上她要找你搭伴,看你晚上还敢不敢睡觉?” 天色渐渐暗了,人们也陆续回家忙自家的事去了。剩下我一人在女老师家的院 子里呆站着傻想晚饭什么时候我也该做了。突然从巷口传来有人朝这里走来的脚步 声,我心想:怪了!别人都回家做饭吃饭去了,这个时候还有人来? 一个人从院子大门经过,原来是在邻队的女同学鸭婆来了。我朝后退了几步伸 长脖子看见这家伙雄赳赳气昂昂一个人跨进晒坝口,对直朝我门口走去。 她来到拌桶旁左右瞧了一会,居然把竹席揭开偏着头对珍姑娘是左看看右瞧瞧。 我远远地看着鸭婆如今已被红苕催肥的圆脸心想:格老子呢!比我还凶!你看一下 就行了嘛,格老子还要揭开席子看,还要东看西看。你有本事干脆把她看活,干脆 把她扶起来。 鸭婆走了我还在想:人也挺怪啊!鸭婆当初那么娇柔的模样如今变得这样胆大。 刚下乡时我们同坐一辆车,到了汉源境内看见沿途不时有成群的坟墓出现,你们这 些女同学不都娇声娇气“妈吔!妈吔!”尖叫过吗?现在不怕了? 天黑了,我突然又看见我的知青好朋友皮克从巷子另一端走来,我心里暗暗松 了一口气。我迎上前招呼了一下然后我们一同进了晒坝,一起进了房间。 他看了一眼门外的珍姑娘微微一笑淡淡地说了一句“嘿!门外还有站岗呢!” 我关上了门点上了煤油灯开始做饭。我们谈天吹牛自成一统,我最后盛邀皮克 今晚不要走了与我一道同床共枕。 夜深了,门外的珍姑娘在寒风中依然孤零零,门内的我们吹灯睡觉。不知什么 时候朦胧中的我听见门外有嘈杂声,一会儿又恢复了平静。 天一亮我拉开房门,拌桶不见了,一切都恢复原样,好象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